可是……
“他不是早已经死了?!”
萧瑞心中疑惑重重,终究不敢相信。岳氏谋逆之事,算起来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当年他皇爷爷下旨将岳氏全族诛灭,按理言应当无一遗漏,而那丫头,又怎能是岳远之的亲女?
沈长歆轻松笑笑,摇头,“岳远之是早已死了,可当初那死在天牢之中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岳远之,可就难以明辨了。而据我查实,当初岳氏一族被处刑时,可非面众,那么死得究竟是不是他,又有谁能知?”
“你是说……”萧瑞心中刹时一悚,“当初有人救了他?”
沈长歆轻哂,道:“而据我遣查,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能做这一切的人,应当只有……”
脑海飞速运转,萧瑞的心头瞬间条跃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沈震域。”
没有回驳,沈长歆微微笑了。
当年之事于他们而言虽并不明晓,但经查探也知,岳远之文采出众,沈震域沈震林两兄弟武艺高强,几人皆是傲然恣意的青年,私里也一向交好。当时的老国公沈竹胤尚在,因沈家一直尚武学,更对岳远之颇多喜爱,便连岳远之的发妻,都是由沈竹胤所介绍,乃是沈家一远亲家的小贵之女。
一切似乎刹那通明,可转瞬又变得迷离,萧瑞的心中不禁更为疑惑,拧眉道:“可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岳远之既敢改名换姓隐藏隐于乡野,那么想来便是有把握将己真实的身份全部埋藏。陆临霜既是罪臣之女,那么她敢入京州,想来是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既是如此,沈长歆又怎能这般轻易遣查得到。
沈长歆并不隐瞒,诚实以对,“这些,都乃是陆临霜那个长嫂所告知。”
“那个贪财好赌的粗野村妇?”萧瑞疑虑更甚,“你相信她?”
沈长歆道:“她一个普通村妇,不懂这些朝臣谋局,何况我当时以她的命相胁,她应当不敢撒谎。而且我之前已着人去青水村查探过,证实了那陆家人搬去青水村那一年,正是岳远之被处刑的那一年,还有岳远之的妻儿等,无论时间还是人口,皆对应得上。”
萧瑞大喜,一双锐眸登时闪亮,喜难自抑,“所以,只要确凿了这丫头真是岳远之之女,无论那沈长歌再如何神通广大,怕是都再难翻身。”
哪怕他为保己舍去那丫头,只定国公当年暗中包庇通敌罪臣一事便可令整个定国公府万劫不复,而作为定国公府的世子,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翻身。皆时失了沈长歌这一臂膀,他又何愁打压太子?
沈长歆不置可否,只以茶代酒,执手一敬,笑道:“那么,长歆就先提前恭祝殿下马到成功,心想事成了。”
默了片晌,萧瑞忽然爆出一阵哂笑,他执起茶盏,轻轻向着沈长歆手中的茶杯微地一碰,叮声一响。
……
殿室门外,锦心缓缓平息下心跳,长久地消化着她所听到的那些话语,她双手紧紧地揪住了裙摆,眸目间烁耀出一丝凌厉的冷光。
……
·
“还望陛下应允!”
沈长歌跪在殿阶之下,以额触地,定声说道。清冽的声音冷定而坚决,如一抹淡渺的风,在整个大殿之中徐徐回荡。
大殿之上端坐着的中年男子面目刚肃,须发微苍,虽还未说话,但那冷肃的神情已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侧还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丽人,虽已近中年,却仍能看得出绝美的容颜。她看了看殿下的沈长歌,又望了望身侧的男人,尽管一直保持着姿态端然,却已明显可见她的坐立难安。
隔了片晌,间殿上的人一直不曾回语,沈长歌再次俯首,坚声开口道:“陛下,臣沈长歌,求娶浣衣房奴婢陆临霜为妻,还望陛下应允!”
在沈长歌侧后隔了几尺的位置,临霜静静跪伏于地,一直半敛着眸。
就在方才,就在她点头之后,沈长歌不由分说,拉住她便来到了这当朝梁帝所居的御居殿,当众殿前求陛下赐下懿旨,可允他二人明媒成婚。尽管她大觉此举太过疯狂,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竟还是同他一起这样做了,
此刻跪在这旷寂的大殿之下,面临着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君王,临霜的心中不由开始忐忑,双手交叠着紧扣在一起,细汗逐渐濡湿了衣裙。头顶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倾轧,她始终不敢抬头,默默地听着这大殿之中一丝一毫的动静。
空气中逐渐积淀起越来越久的沉默,令她心中的忐忑也逐渐开始酝酿,变作一直难言的紧张。
等了许久,殿上的人始终未曾言语,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俯身一礼,厉道:“陛下——”
还不及他开口,梁帝身旁的沈贵妃沈君瑶已经轻咳了一声,带着些微的驳斥与劝告,道:“长歌,你别闹了!还不快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她伴君多年,又怎看不出此刻帝王的神态已隐有愠色,只是按捺着不曾发作。
沈长歌却恍若未闻,执拗道:“陛下,贵妃娘娘,臣此举,或许于您二者而言,可谓胡闹,然而臣却清楚自己所说、所做是什么,臣心仪此女已久,想迎娶此女为臣定国公府世子的正妻,还望陛下、贵妃娘娘可下旨应允!”
“胡闹!”——
骤然一声呵斥,殿上的君王似乎终于隐忍不住了,忽地出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帝王一怒,诸人大骇。
一殿随侍的宫婢内监登时一悚,倏忽跪了一地。
便连他身侧的沈君瑶皆吓了一跳,捺着心境,勉强笑着替其抚背劝慰,“陛下息怒!长歌这孩子,想来就是孩子心性闹一闹,一时兴起,并不是说真的,陛下可勿要随意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臣并非是一时兴起,随意而为。”沈长歌却丝毫不领轻易,依旧执意道:“陛下,臣清楚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也愿为臣的话语担负所以责任。臣今日所请,乃全出于肺腑,日月可明,天地当鉴,也望陛下明鉴!”
“长歌!”轻睨了他一眼,沈君瑶轻斥,“别说了。”
梁帝却赫然挥开她,一手指住沈长歌,怒喝:“日月可明?天地当鉴?你知不知你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要娶一宫婢为妻,你可是疯了不成!”
“或许于陛下之见,臣或许是疯了。”沈长歌姿容平静,“可是臣却清晰知晓臣究竟在做什么。如若陛下不愿应允臣此求,那么臣宁愿摒弃一切身份,与临霜远走他乡,永诀皇城!”
“你——”他一言出,梁帝刹时一怔,惊愕地不曾说出话来。
“长歌?!”沈君瑶也刹时愕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一旁的临霜也刹时震讶住了,喉咙间有了些微的哽咽。沈长歌一探手,从旁轻轻扣住了她细弱的腕,又一反手,同她十指相扣。
他轻轻伏了一首,道:“陛下,臣心意已决,臣此生,只愿娶临霜一人为妻,哪怕背负不孝不义、不忠不耻之名。陛下若允,臣自当此生鞠躬尽瘁,为大梁效命,死而后已,故,臣还望陛下可允臣这一求,臣求陛下!”
“可若是朕不允呢?”
顿了顿,沈长歌笃定答,“如若陛下执意不允,那臣自然无法强求。臣,只当违抗圣命,辞爵一去,永离京州!”
“你放肆!”——
骤地暴怒了一声,梁帝双目怒红,案上的茶盏猛地掷地。
茶杯碎在膝前裂成一地瓷花,沈长歌垂眸淡望,面色淡定。
“少爷……”身旁的临霜大为心悸,轻动了动手,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脱出。沈长歌却手腕一翻,将她扣得更加的紧,姿态异常坚定。
含歉向着堂上深躬一礼,沈长歌定声道:“陛下,臣意已决,尚祈陛下恕罪,无论陛下作何决定,臣,都望陛下和顺安康,大梁海晏河清,日益昌盛。”
淡然地说完这句话,他立身站起,又从旁将临霜轻轻扶起,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沈长歌!”
梁帝气急了,怒声喊了一句,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径直朝着殿门外走去。无可奈何,梁帝大怒,骤地拂身厉声喊道:“来人!来人!”
周围忽地有无数御林卫疾步涌上来,将沈长歌与临霜层层包围住。他的脚步瞬时一停,面容已透出了冷色,回头望向他。
梁帝声冷道:“传旨下去,定国公府世子沈长歌,大胆妄上,冲撞圣颜,即日起,禁足定国公府!无朕诏令,不得踏出一步!”
第125章 禁足
事情闹得很大。
未过多时; 定国公府世子被禁足的消息便令整个皇城上下都传遍了。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诸人纷纷猜测着原因究竟是因为什么,竟会令陛下传下这样的旨意——又是对他一向所喜爱的亲侄沈长歌。
长公主方才匆匆步入东院晴源居的苑门; 一直等候在内的老夫人立即起身迎了过来; 匆忙挥退了随侍的丫鬟,劈头便问; “怎么样?”
“母亲。”
长公主的脸上有着忧郁急忙的神色,甚至来不及坐下喝上一口水; 反扣住老夫人的臂腕将她重扶到座上; 轻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言语; 她尽量令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慌张,犹豫道:“我已经打听过了,歌儿被禁足这事……是真的。”
老夫人一怔; 深刻的眉目遽地紧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略微顿了一顿,长公主踯躅道:“好像是说……歌儿,顶撞了皇兄; 这才……具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说; 歌儿他……他……”
“他怎么了?”
轻叹了一口气,长公主低低说出口,“他……去向皇兄请命赐旨,要迎娶一个丫头……”
“丫头?”老夫人更为诧异了; 愣怔了少顷,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道:“难道,他找到了临霜?”
黯淡的面容忧郁重重,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似乎恍然明悟,老夫人的面庞顿了少顷,带着些微的震讶与迷茫,隔了片晌,她面色恢复如常,只是握着手杖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母亲……”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长公主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她轻一摆手,让自己强行冷定下来。手中的手杖垂地两下,心中却莫名有了些烦躁。她轻蹙着眉,言语间似是质问又似是自语,责备道:“当初,我不是已告知过君瑶,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将临霜藏好,怎的还会……”
“是儿媳的错。”长公主略微低下了脸,“早知道,我应该将那孩子送去更远些的地方。歌儿自从参与了闱试,就时常往宫中跑,这一来二去,总也难免……”
“这又怎能怪你。”老夫人摇摇头,“你当时,已经做得很好了,或许,这是注定……”轻叹息了一声,她无奈地摇头。
“原来母亲和祖母一直都心知临霜究竟在何处,只是一直隐瞒长歌!”——
突兀的话语突然漫进屋室,一道身影突然踏着烛光进入。冷淡的神情面无表情,却显透着万分的不快之色。
老夫人和长公主同时一怔,讶然地回过头,一时尴尬地不曾说出话来。
看他的神色,显然,他已明确听到了她们的话了。
“歌儿……”微怔了一怔,长公主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上前一步似要抚住他的臂膀。
沈长歌却悄然撤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望着两人的目光异常的冷漠。
“祖母,母亲,”他道:“临霜当初根本不是自愿走的,而是被你们逼迫走的,对吗?”
“是又如何!”老夫人突然有些怒了,手中的手掌沉重坠地,呵斥道:“你为了一个丫头,连你的未来,你的前途全部都不要了!我们难道,要一直看你这般错下去吗?!”
“可祖母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沈长歌淡淡道:“祖母和母亲觉得,只要没了临霜,我的前途就会一直顺遂下去吗?祖母和母亲有没有想过,或许就因有了临霜,我才有心追逐那些功名利禄,可若是要我选择,长歌宁愿择选临霜,也并不愿要那些虚无的虚名。”
“你……”老夫人一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猛然一晃,“你这是什么话!”
“歌儿!”长公主忽然驳斥一声,朝他摇摇头。
“祖母,母亲。”沈长歌淡漠的话语异常坚决,“你们若真正了解我,就应该能知道,当初你们这样做的时候,我会怎样做。临霜一人,实破不了定国公府的地位,定国公府的声名,也不该系在我妻子的身上。长歌既决定娶临霜为妻,便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保证,凭长歌一人之力,不靠着妻家助力便也能够匡大沈家,匡大公府,也希望祖母和母亲可以相信我。”
“可你就因陆临霜一人,闹到如今你冲撞君上,龙颜大怒的地步,你觉得,你值得吗?!”老夫人的心中悲哀而无奈,她不明白,为何换做旁人孰是孰非这般明显的选择,他却始终要这般坚持。
“长歌会尽力说服陛下,请陛下应允,而祖母与母亲这边……”微微低了眸,他一撩衣摆屈膝下跪,郑重叩了一首,“长歌只希望,祖母和母亲可以支持长歌,求祖母与母亲应允。”
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老夫人面目哀愁,心中似乎沉甸甸的,她却没有一语可以反驳。轻摆了摆手,她终是哀声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
沈长歌沉默跪着。
“如今你已大了,我……已管不了你了,你若心中已决定,那么……便自行掌握分寸吧,我……不管了,不管了……”
她的嘴唇微微发颤,容色白而伤神,一边说着,一边蹒跚着朝着门外走去。
“母亲……”长公主见状唤了一声,忙走上前搀扶住她,伴着她一起步出门去。
沈长歌瞬时心中大动,一拧身转向她们离去的方向,重重伏了一首,“谢祖母!谢母亲!”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手掌轻蜷,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沉重。
·
入了夜的皇城自是种别样的沉寂与巍峨。内殿的烛火跳跃地燃着,在精致而温馨的殿中落下一层如雾的暖色。
批完了最后一封奏折,梁帝撂了毫笔,双肘半扶桌案,轻揉了揉紧绷的额穴。令人疲倦的事务一桩接着一桩,令他总不由倍感疲倦,这个天下间最尊贵人,每到此刻,总也不过只是一个已年近五旬的普通人。
一双手忽地将他的手从旁移开,立在他的身后,替他揉按着两鬓霜白的额。轻却准确的力道永远揉捏得恰到好处,不过片刻便消了大半的疲倦。
梁帝眉目稍霁,手微微一探止住了她的动作,将她拉过身边坐下,他看着她轻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臣妾自当是要侍奉陛下睡了,才能睡得着的。”沈君瑶轻笑,略带忧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试探道:“陛下方才一直哀叹连连,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听她所言,他不禁又轻轻喟叹了一声,没有掩饰自己的心绪,低声道:“朕在想,长歌那孩子……”
沈君瑶了然,唇角轻翘又轻现了一丝笑,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长歌今日这件事,做的的确是十分欠妥,但想来也不过只是孩子心性,一时兴起罢了,终归陛下已经是下旨罚了他了,想来,长歌总会明白的,还望陛下,勿与长歌太过怄气了……”
“朕又何尝是与他这一个孩子怄气。”梁帝低声道:“只不过,长歌这性子,怕他那些话,也不只是随口说说的……朕就不明白了,那左右不过只是一个丫头,那丫头究竟有什么好的?怎就能让他这么鬼迷心窍,非要忤逆了朕不可!”
沈君瑶柔声道:“长歌毕竟还年纪还轻,有些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