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做什么?”杜梦妤愈发一头雾水。
顾春道:“我们,我们是、是不是朋友了?”
“自然是的。”虽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杜梦妤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那你先、先拿去做身衣裳,就、就在家穿就行,”红脸顾春向她的新朋友提出了第一个请求,“帮我试试……好不好撕。”
杜梦妤品味了半晌才明白顾春话里的意思。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怀中抱得是一块烧到烫手的碳,又觉得好似全身的血都冲到脸上了:“什、什么呀……我、我……不行,我……”
“不、不要轻易、轻易否定自己,”顾春红脸严肃,如有浩然正气护体,“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五日过后,杜梦妤再次来到叶家,两人做贼似迅速躲进顾春闺房。
两人均是红着脸瞪着对方。
僵持半晌后,还是杜梦妤没忍住,自暴自弃地捂了脸,闷声道:“好、好撕的。”
“多、多谢。”
从此,两人之间的友谊就步上了新的台阶。
****
八月十二的午后,顾春如约到了青莲书坊。
黄掌柜热情地将她迎进后院那间专替她准备的书房,替她引荐在内恭候多时的青莲书坊大朝奉罗霜。
罗霜是个面相爽利的女子,瞧着约莫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见黄掌柜领着顾春进来,当下也猜出顾春的身份,便起身笑迎:“早知‘公子发财’是位姑娘,却不知是位这样好看的姑娘。”
顾春落落大方地回了礼,笑道:“我却不知,大朝奉原是这样年轻的。”
罗霜请她落座,又使人奉了茶。
黄掌柜替二人稍作引荐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中只剩下两人对桌而坐,罗霜率先又致了歉,“我们东家原本是要亲自来的,实在是临时有事走不开,还请姑娘见谅。”
“无妨的,大朝奉不必客气。”顾春笑应。
接着,罗霜便开门见山地转达了东家希望与顾春达成的合作条件。
“……旁的事与之前相同,您仍旧写您愿意写的。只是东家希望与姑娘订个新的盟约,请姑娘在五年之内,将您的新稿全数供给咱们青莲书坊。今后每本稿的润笔费,在原本的基础上给您加六成,若再有如《将魂传》那般适合改成戏的本子,戏票收入的两成也归给姑娘。姑娘以为如何?”
顾春并不是个狮子大开口的人,这条件甚至比她自己原本预想对方会开出的条件还要优厚,她自然是愿意接受的。
不过,她有另一个顾虑:“大朝奉一定清楚,之前我的那些本子卖得都不是太好。只是今年有《将魂传》改的戏爆了满堂彩,这才略略带动了书的销路,若是我今后再出不了如这般的机缘之作,那贵东家开出这样丰厚的条件,只怕就要血本无归了。”
罗霜笑着放下茶盏,也不知是客套奉承还是真心话:“难怪东家总说,看了《将魂传》,就知姑娘是个襟怀坦荡的人物。姑娘不必忧心,今后但凡是您的稿,咱们都照这条件给您结算;便是赔了,青莲书坊也认这账。”
这约莫也是青莲书坊行商的骨气,落子无悔、输赢不惧。
双方都将话说得敞亮又干脆,顾春略略一想,便就应下了。
于是罗霜又叫来黄掌柜,将事先准备好的约书交到顾春手上。
顾春认真看过之后,确认其上的各项条件均与先前罗霜所说一致,便签字落印。
缔约完成后,罗霜便笑着对顾春道,“姑娘若是有闲暇,可愿去后台与厉老板一晤?”
对这个久仰大名的厉连胜,顾春自是要去见一面的。
虽说李崇琰在上团山之前曾对她说过,希望她不要见厉连胜。可这些日子她反复盘算过,若说眼下“公子发财”是青莲书坊的摇钱树,那厉连胜就是“公子发财”的摇钱树啊。这怎么能不见呢?
既此次厉连胜要在宜阳待上大半个月,她正好趁此机会多了解他一些,以便之后能再出些与他合得上的话本子,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财源滚滚。
“此时过去,不会打扰厉老板备戏吗?”顾春笑着应下罗霜的好意。
罗霜摆摆手,笑道:“厉老板也很想与姑娘一见的。”
“哦,我今日约了朋友一道来看这出戏,这会儿我朋友应该已经到门口了,”顾春看了看天色,征询道,“我可以接了那朋友同去吗?她性子羞怯,我不放心让她独自待着。”
“既是姑娘的朋友,那自然是可以的。”
如今的青莲书坊上下,对顾春这摇钱树那可几乎是有求必应的。
****
青莲书坊掌柜给顾春的戏票拢共有八张,可她今日只约了杜梦妤一人同来。
酉时,杜梦妤依约到了青莲书坊门口,没等多会儿顾春就出来接她了。
“春儿,我方才在路上听见别人说,这个厉老板的票很不好买的啊!”杜梦妤跟在顾春身侧往里走,有些雀跃的低声道。
顾春神秘兮兮地一笑,附在她耳边道:“我有八张。”
“那你为什么只叫了我同来呢?叶叔他们都不爱看戏吗?”杜梦妤只当她是财大气粗,也没往别处想。
顾春嘿嘿笑道:“我今日先看看,若是当真好看,下一场我再请家里人来。”
她得先审审,若这出戏真如李崇琰所说的那样,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她就不要在亲朋好友面前丢人了。
“哦对了,说到我师父,”顾春忽然想起一事,边走边侧头认真地看向杜梦妤,“你愿不愿来我家的家塾,教小孩子们认字呀?每月束薪五两银,每日授课约摸三个时辰左右就行,五日一休沐。”
毕竟眼下从团山撤到宜阳的多是老人与小孩,这些日子下来,叶逊一直没寻到适合在家塾做开蒙先生的人选,很是为此头痛。
昨夜顾春反复琢磨,想着杜梦妤毕竟出身文官之家,又曾跟着她父亲读过几年书,教小孩子们开蒙认字,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杜梦妤乍闻此言,先是有些惊慌之色:“哪、哪有女子做家塾先生的……再说,再说我也只是,只是……”
“闻道为先者就是先生,跟是男是女没关系的,”顾春正色纠正她,又宽慰道,“只需管很小的小孩子们认字,大一点的孩子都由我师父和卫大娘他们亲自教的。”
杜梦妤如在梦中,心跳得飞快,软嫩的掌心直冒汗:“我,当真可以?”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顾春挽了她手臂,笑盈盈宽慰道,“你想啊,你再怎么着,也是可以看话本子的人,对吧?那些小崽子,认得的字两只手就能数完;你在他们面前绝对是个渊博的先生,镇得住。”
杜梦妤仍是惴惴的:“那叶叔、叶叔会同意我……”
“这你放心,我师父那头指定没问题,”顾春斩钉截铁的保证,“你也不必急着立刻答复我,考虑个两三日,看愿意不愿意再回我话就行。”
原本杜梦妤还在担忧,想着顾春的嫁衣绣完之后,自己又要每日无所事事了,一时还真不习惯。此刻顾春提的这桩差事,其实她心中是很愿意的。
只是她不知自己是否能胜任,也不知冯星野会不会同意她接这桩差事,立时三刻也不敢轻易应下。好在顾春也体谅,容她两三日考虑,于是她决心今夜回去就与冯星野商量此事。
顾春见她又紧张又憧憬的模样,便笑着替她缓缓神:“放轻松啦,晚上回去再想,这会儿先陪我去后台瞧瞧那位厉老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本王已经在台词里活了两章了(黑脸
月总:小别胜新婚,懂?
殿下:本王本来就是新婚!而且,男主在新婚当天被放出去演习,一去两个月,你这样会失去你的小天使的,懂?
月总:吓得我抱紧了我的键盘,好啦好啦,很快就放你回来,把刀收回去!
殿下:不但要放我回来,还得……哼哼哼。
月总:中毒的人不要想那么多,你再不把刀收回去,我怕你要“再次失忆并且看着一只小包子和一纸婚书发呆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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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待顾春领着杜梦妤重又进到青莲书坊的后院; 罗霜亲自带着她们朝戏台后头行去。
路上; 杜梦妤瞧瞧走在前头气势飒飒的罗霜,低声问顾春:“那位姑娘,真是这书坊的大朝奉?”
她像是正被什么事困惑; 竟都忘了问一句“去后台做什么”; 就老老实实跟着走。
“不止这间书坊的,我从前听屏城那间青莲书坊的彭掌柜提过几句; 想来青莲书坊的东家不止经营书坊这一桩事的,”顾春猜到她在好奇什么,也轻声回她,“你瞧,就是在中原,也还是有女子担大任的,哪里就生来不如人了。”
杜梦妤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没再说话。
此时离开锣上戏还有约摸一个时辰; 戏台后头已是一片忙碌。着了戏装开嗓、热身、上妆的人各行其是,乱中有序。
妆台前,一名身披苍色宽袖鹤氅的男子正端端背对她们三人的来处; 坐姿极周正,虽是勾垂着脖颈; 腰身却挺拔极了。
罗霜笑音落落地唤道,“厉老板。”
那男子应声回头,光洁的面庞上英眉如剑; 两眸通透清澈如朝露流华。
他朝罗霜及她身后的顾春、杜梦妤浅笑颔首,回头不疾不徐放下手中的头面,对伺立在一旁的少年道,“有劳了。”
这才起身缓缓迎了过来,不卑不亢地执了礼。
“厉老板,这位便是……”罗霜含笑抬手,一时又顿下,转头对顾春道,“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妥当。”
总不能叫“公子姑娘”吧。
“我叫顾春,这位是我朋友,她姓杜,”顾春自己也觉好笑,“我们可是打扰厉老板备戏了?”
厉连胜笑了,明眸弯弯如夜空之上的上弦皎月,“后台局促,委屈二位姑娘了。”
其实,顾春与厉连胜之间的这一面,并不该赶着开戏前这点时间,毕竟在这仓促间实在也谈不上几句话。
但二人在《将魂传》话本改戏这件事的机缘巧合串联之下,到底算是相互成就了对方,因而二人对对方都不免有些好奇与探究之心。
毕竟在《将魂传》之前,厉连胜只是个小有名声的反串武旦,可如今却是行当里响当当的头把交椅;而顾春也似乎因此而改变了“扑街话本子作者”的命运。
认真说起来,他们彼此都算是对方命中的贵人。
经由罗霜引荐了这匆匆一晤,两人就算认识了。
此刻厉连胜只是素面常服,顾春自是瞧不出他的戏是否真的好,可至少他的相貌、身形、气质是能让人心下稍安的。
因着厉连胜还需紧着时间上妆换戏服之类,顾春也不多打扰,只客气寒暄几句便携杜梦妤退出后台,去前头的观戏台入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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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书坊显然对顾春分外关照,连座次安排也分外上心,特意留了一间锦棚给她。
这样的锦棚满场总共只有八间,斜斜分列在戏台两旁,高出戏台两寸许,视野极佳,又不必与其他看客挤做一处,显然是只给贵客的。
锦棚内早已备妥了茶果点心之类,二人撩开门口的轻纱幔帘入内后,里头的侍者一见进来的共两人,便伶俐地取来两只锦垫安置了座椅,又替她们各自斟了茶,这才躬身退出。
“这棚子的戏票,比下头堂中的那些座贵上许多吧?”没了旁人在,杜梦妤这才问出憋了半晌的疑问,“还有,咱们刚才是为什么要进人家的后台呀?”
顾春的笑容里略带得意之色,端起茶盏一副摇头摆尾的模样,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回她,“因为……这戏原是我写的话本子改的。”
杜梦妤惊讶的合不拢嘴,望向顾春的眼神可以说是十分敬佩了。
“就是,我当初脑子一抽,名儿没起好,”浅啜一口热茶后,顾春将茶盏放回去,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撇嘴道,“你说我傻不傻?叫什么不好,偏偏要叫‘公子发财’……”
杜梦妤掩唇,轻笑出声。见顾春恼羞成怒地瞪人,她才赶忙找补:“就……确实有些好笑啊。我看过许多话本子,人家作者名字都是什么‘凌波仙子’、‘海棠楼主’之类的,你……”
她都没好意思说,“公子发财”这样的名,真是半点婉约柔情也没有,光冲这名字,就得吓退好大一波买书的人。
“那时也不知怎么想的,”顾春笑意无奈地猛摇头,随手自桌上的盘中拿了一颗果子,“算了,反正如今名号都已经打响,也不能改了,就这么着吧。”
又闲话了半晌过后,台上传来了开戏的点鼓与响锣之声,两人便不约而同地住了口,齐齐将目光转向台上。
不得不说,厉连胜就是俗话说的那种“祖师爷赏饭吃”的那类人。初初一个定场亮相,便叫人挪不开眼去。
此刻妆容齐全、戏服加身的他,于先时在后台所见已判若两人。此时台上便不再是厉连胜,活脱脱就是打从《将魂传》的字里行间走出来的那位飒爽战将。
“她”于乱世烽烟中跃马执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劈出盛世将临的曙光;“她”于烈火铁血中征战杀伐,栉风沐雨浩荡前行,在天下抵定后保境安民。
“她”是数百年前的叶明秀、司金枝们,是画像挂在长风楼中那些开国柱石们;“她”也是十二年前原州大战时,挽狂澜于既倒的叶遐、领大军复了山河的朝华长公主李崇环;“她”是数百年来所有留芳青史或不为人知的女将女卒。
是百年来被新学抹杀殆尽、逐渐被人遗忘的,大缙女子曾有过的辉煌功业与铮铮风骨。
好在,此刻“她”活在戏台之上;好在,还有人记得,她们曾与日月同辉,共青山不朽。
“原来,从前的‘我们’,在风云际会之中,竟也曾与当世所有豪杰同样璀璨。”
杜梦妤浅笑着抬起手指,抹去眼角激昂的泪意,柔声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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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散场时已是正戌时,夜色将深,青莲书坊门口是鱼贯而出的夜归人。
不得不说,厉连胜的演绎着实精彩,从门口出来后,众人仍在不停交口称赞、议论纷纷。
“……明日我就过来买一本《将魂传》回去看。”
“这书我买过,当初只读到第三折 便收起来了,没曾想竟还有些意思呢。”
“怎么只读三折呢?书,写得不好吗?”
“也说不上不好,就是……话本子么,半点绮丽的氛围都没有,读起来难免寡淡了些呀!”
“我猜,‘公子发财’大约是个讨不到媳妇儿的麻脸书生,所以他不懂得怎么写那些绮丽细腻的情思,便只好多写武戏了。”
听到旁人擦身而过时的议论,杜梦妤偷偷笑了笑,转头凑到顾春耳旁安慰道:“你别难过,挺好的,真挺好的。”
“讨不到媳妇儿的麻脸书生”什么的……猜人家是书生就算了,怎么偏偏要加个“麻脸”呢?
“我才不难过,”顾春捂心,咬牙,满面知耻而后勇的坚毅,“我一定、一定要写出本绮丽到让人喷鼻血的话本子来!”
杜梦妤用力点点头,弱弱接口:“你一定可以的。”
“你是不是我朋友?”顾春扭脸,正色望着她,明目灼灼。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杜梦妤霎时想起上一回顾春问过这样的问题后,自己曾经历了什么。
于是她忙不迭地摆摆手,道:“人、人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