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身上鞍,追命迈开了铁蹄。
陈到驱使着载有贾羽、小昭与双儿的马车缓缓起步。
我昂首前进,身后再无挽留之声。
19庞门赵氏
“唉?”我用两天时间追上了大部队,却发现队伍似乎缩水了许多,而且……
当我召集来营级干部议事时,二营营长秦阵竟然没有出现。
“秦阵呢?”我愤怒地扫视着全军,沉声喝道。
褚燕答道:“秦营长说是回家探亲去了……还有一些凉州籍的士兵,也顺路归乡了,属下依照之前定下的规矩,每人发放了一千钱,不知是否稳妥?”
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听到合理解释后立刻表示赞同:“凉州子弟都是最早追随我的兄弟,你的安排很好,以后都这么做。”
“是。”他微微低了低头。
“不过……”我捏着下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要在金城这附近等他们归队吗?”凉州士兵主要来自于武威、金城两郡,在金城等待倒也方便。
“不,”太史慈摇头道,“集合之地在姑臧城,另外……武威以西郡国的士兵,则提前在沿途等候大队后再归队。”
我想了想,感觉这种处置虽然有些低效,却是个颇具人情味的办法,也就点头同意了。
在这种形势之下,我只能将大部队的行军速度限制在每日百里左右,自金城缓缓向西北方向的姑臧城行去。
六月月初,我在姑臧城收拢到了近三千归营士兵,稍作休整之后便再次缓缓启程。
沿途不断有士兵向大部队靠拢,每日至少有百余人返回,当我抵达张掖郡的治所觻(li)得县时,兵马总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一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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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掖郡向西进入酒泉郡的地界,我忽然朝身后问道:“子异,我记得你家就是酒泉的吧?”
庞淯一提马头,答道:“是表氏县人。”
“哦?”我对这个陌生的地名毫无印象,“很远吗?”
“呃,”他朝西面眺了一眼,“再走三里地就到我们乡上了……”
我呵呵一笑:“那就去看看吧?”
他微微一怔:“乡上人少贫寒,肯定没有酒食招待如此众多的兵马……”
“我们刚刚才吃过午饭吧?”我一夹马腹,将他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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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一万余骑兵无论经过何地,均会引起一场小规模的地震。
乡中的啬夫、游徼、里正、亭长等基层干部在第一时间列好阵型恭候在道路的两侧,围观群众面对一望无际的骑兵大队,更是大气不敢喘。
我示意部队将旗帜全部打出,印有“汉西域大都护马”和虎豹图案的玄黑大旗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拜见马都护!”一群人乱哄哄地向我行礼。
我在马背上朝四下里拱了拱手:“各位有礼,本将只是路过此地,不敢打扰各位,请各位各自回去吧。”
“马都护说的哪里话!”他们很是不满,“都护为国出征,我等若是毫无招待,实在是愧对州牧大人的栽培啊!”
他们既然说到了马腾的身上,我便只能找出另外一个理由:“本将稍后便会赶赴表氏城,各位盛情便无法领受了。”
“县城据此不过五里,我等愿陪都护同往。”基层官员们不依不饶地坚持着。
我只好表示同意,而后驱使追命朝庞淯家走去。
一群官员慌忙簇拥着跟上,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
庞淯在一座院落前勒住了坐骑,侧身对我说道:“主公,这里便是我家了……”
我从马背上跳下,仔细打量着庞家的宅院。
其实,这个地方非常好认——因为大门之前矗立着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庞门赵氏,孝义仁烈”八个大字,左侧还有一大片小字,大约是讲述石碑的缘由和历史。
我粗略地一看,却出了一身冷汗。
庞淯他娘赵氏……是靠杀人出名的!
赵氏的父亲被官吏李寿杀害,而赵氏的三个兄弟则相继死于瘟疫。李寿自以为赵家男子死绝,自己可以安枕无忧,却不料被赵氏一介妇人刺杀。
赵氏杀人重罪,县长却不忍判刑,辞官而走,守卫也大开牢门让她逃走,然而赵氏不为所动,甘愿伏法,后来遇到大赦才得以回家。
当时的凉州刺史、酒泉太守等地方大员联名上奏朝廷,高度赞扬了她的烈义行为。朝廷派遣太常张奂亲自登门探望,赐下束帛,并刻石立碑以做传颂。
这份经历,忽然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程昱。
相比之下,程昱几乎是屠尽了一族百余口人命,手段更是狠辣。
这种杀人无罪的事情,也只有在这个荒诞的时代才会出现了吧?
我自嘲地一笑,对庞淯说道:“帮我敲门吧?”
他应了一声,却有些迟疑地朝大门走去,举起的右手靠在门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自己家门,有什么好怕的?”我笑了一声,朝他走去。
木门“吱”的一声忽然打开,露出了一张中年妇女的沧桑脸庞。
“娘!”庞淯“噗”的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混不管门口的大石坚硬冰冷。
“淯儿!”赵氏显然极其吃惊,一把将儿子的脑袋搂在怀里,“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一句话尚未说完,声音中已经带着哭意。
庞淯微微抬头:“孩儿不孝……擅自参军去了……”
赵氏浑身一颤,这才看到了一身轻袍的我和簇拥在我周围的基层官员,还有在身后严阵以待的军士:“这是……”
我平举双手,向她一揖,朗声道:“晚辈马超,拜见庞婶。”
“拜见庞婶。”两侧的秦阵、拓拔野、太史慈、陈到、吴石、张贲等年轻人也照模学样地行礼,就连年纪偏大的褚燕也跟着弯腰躬身。
“马……超?”赵氏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难道……是……州牧大人的……”过度惊讶下,她甚至无意识推开了自己的儿子。
我点了点头:“晚辈如今作为西域大都护,即将前往西域赴任,子异这几年来跟随于我,一直尽职尽责,感谢您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不、不敢……”赵氏慌忙摆手,又手忙脚乱地扶起儿子。
“褚方,”我向身后招手,“你带人去辎重车上取一百金来。”
“诺。”褚方应了一声,快步朝外走去。
“主公!”站起来的庞淯连忙推辞,“我家虽然不是富户,但还算温饱,无需如此多的金钱。”
他妈也连连点头:“是是是!”
“那就算我预先支付给子异的饷钱吧。”我无所谓地一笑。
庞淯苦笑了一声:“看来……属下这辈子都要卖给主公了。”
我耸了耸肩:“按照你现在的月钱来算……恐怕一辈子还不够。”
20庞柔的情报
庞淯的母亲被称作赵娥——这么说来,其实“娥”是给相当普遍的女性名字。
如上所述,庞家的男子已经只剩下庞淯一人,而赵娥的娘家人则在百里之外的禄福县,所以我的到来并没有给他们的家族造成太大的骚乱。
“大都护、各位将军,寒舍久无贵客,仓促之间不曾备下酒水……”赵娥不安地搓着衣角,略显尴尬地说道。
“庞婶不必招待我们,”我在石阶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随意地坐下,笑道,“我只是来看看子异的老家罢了,你也坐吧。”
“娘,坐吧。”庞淯扶着老娘在一旁坐下,“主公并不是个讲究礼数的人。”
赵娥瞪了儿子一眼:“大都护不讲小节,那是他的度量,你这个当小卒的,可不能不讲礼数,让人说我庞家缺乏家教!”
“是是!”庞淯忙不迭点头。
“主公!”褚方带人抬着箱子进入了院子,“这是一百金!”
我朝他们招了招手:“抬进屋里去吧!”
“万万不可!”赵娥倏地站起,挡在了褚方等人面前。
我微笑着说道:“这是晚辈的一些心意,婶婶不要推辞。”
她坚决地摇头,恳切地说道:“我儿跟着大都护,家中只有老妇人一人,留这许多金财有何用处?大都护若是不想老妇人为财货所累,便请收回这个箱子吧!”
“呃……”我觉得这位大婶说的在理,便示意褚方再将箱子搬回车上。
褚方单手扶着箱子,另一只手擦了把汗:“来几个人帮把手吧……”
-
我们在庞家停留不过一刻钟时间,便再次踏上了西行的征途。
我原本是想让庞淯在家多呆两晚,但赵娥坚决无比地将儿子送了出来。
这样的母亲,在这个残酷的时代十分常见。
经过表氏县时我们没有停歇——所以那些陪同而来的基层官吏们只能目送着扬尘浩浩荡荡而去——而是直接赶到了酒泉郡的治所禄福县。
在这些地方我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三天之后,大部队抵达了大汉王朝西北部的最后一郡——敦煌郡的治所敦煌县。
“比我想象的晚了许多。”敦煌太守庞柔在太守府中设宴为我接风兼壮行,“路上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我举起酒爵,摇头道:“没有,只是沿途看了些风景罢了。”
庞柔嘴角微微上翘:“也是,长公子这番出镇西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中原,多看些大汉的山水也好。”
“呵呵,”我仰起脖子,将一爵酒缓缓灌下,而后抹着嘴问道,“柔哥,我爹为何将你派到敦煌这里来?”
“长公子难道猜不出吗?”他不答反问道。
我放下了空空的酒爵:“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行吧?”
“有这个意思,”他点了点头。
“真的?”
他再次点头:“柔不敢欺瞒长公子,四月中时,伯父在得知长公子转任西域都护后,便立刻将我派来敦煌,主要就是为你筹集粮草。”
我忽然感到眼角一热,急忙去端酒爵。
空的。
我抓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爵:“不知柔哥现在筹集了多少粮草了?”
“你有多少人?”
我舔舐着嘴唇:“一万两千,骑兵。”
他沉思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恐怕这点粮食只够你们吃两个半月的。”
我一掌拍在案几之上。
“怎么?”庞柔顿时吓了一跳。
我哈哈而笑:“早知柔哥替我操心,我便不该在阴平便催飞鸿四处求购粮食啊!”
褚燕也嘿嘿一笑:“如此两手准备,我军至少半年不愁粮食供应了吧。”
庞柔神色恢复正常,笑着斥道:“一惊一乍的,我以为你要怪我筹粮不利,立刻拔剑将我斩于案下呢。”
我微微一怔,而后与厅中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庞柔年少时,与兄弟庞德一样沉默寡言,然而年岁渐长之后,却忽然开朗了起来……至于庞德的性格……似乎并无太大变化。
笑声很快停止,我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柔哥,你对西域了解多少?”
庞柔也收敛神色:“凉州临近西域,西域诸国的消息,偶尔也能知道一些,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方面?”
我忖度了片刻,决定将实话抛出:“如果我想将西域诸国划进大汉的版图,不知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他吞了口唾沫,伸出右手在案几上画了个圈,艰难地问道,“西域归属我朝?”
我点头道:“是,废除各国王室,分为郡县,从此再无西域诸国。”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秦阵一人两眼冒光。
“长公子雄心万丈,固然是好事,但……”庞淯摇了摇头,“此事难度太大,而且事关重大,不是你一人能够决定的。”
“征伐异国,而且是众多西域国家,确实不是大人能够独自做主的事情。”刘政也道。
国渊、邴原、太史慈等人也出声附和。
又听庞柔道:“西域诸国,无论是人种语言,还是风俗礼节,与中原皆大相径庭。我并不怀疑,以长公子手中的万余精骑,横扫西域诸国并非不可能之事。然而,如何保证如此庞大的地方能够真正归属我朝?”
我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向你询问的重点。”
西域据说有小国五六十个,每个国家的兵力恐怕都不过万人,其精锐程度自然不能与虎豹飞军相提并论,将各国的军队全数剿灭,我的确有这个信心。然而,如庞淯所说,我如何进行后续管理?
言语不通,观念不通,是最大的两个难题。
“我才智不足,没有办法。”庞柔思索良久,终于摇头。
我向刘政等人问道:“你们可有良策?”
刘政掬手答道:“灭一国易,治一国难。若要使西域真正化为大汉之地,只有自中原迁入大量百姓,令其与汉人杂居,同时推行中原言语与文化,数十年后,方可初见成效。”
我苦笑道:“我没有这么大权力,更没有这数十年的时间。”
“此事原本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邴原喃喃道。
“属下也以为,灭国之事有些不切实际,”褚燕沉声道,“主公还是考虑些当前的事情吧。”
我挠了挠头,从这个庞大诱人却又无从下手的战略中抽出了思绪:“那就给我们说一说西域诸国的情况吧。”
“西域大小国家约有三十余个,小国大都攀附大国以自保,”庞柔从一旁摸出一张地图,摊开置于案上,一边用手指着,一边缓缓说道,“其中,且末、小宛、精绝、楼兰等国从属鄯善;戎卢、拘弥、渠勒、皮山等从属于寘;大夏、高附、天竺从属大月氏;莎车、西夜从属疏勒;温宿、姑墨、尉犁、危须等国属龟兹。东且弥、卑陆、蒲类、移支等国从属车师,不过车师国已经分为前后两部;而以上各国之中,以大月氏国力最盛,据说号称百万人口,二十万部队。”他侃侃而来如数家珍。
我瞥了眼地图,这张地图的简陋程度,简直可以和当时祖烈的涂鸦相媲美,不过还好,除了分散在各地的国家名称,至少还标出了几条河流和主要山脉的大概位置。
至于坐拥二十万大军的大月氏,只在地图的西南角标出了三个大字,南面是简简单单的天竺两个字。
印度的北面……大月氏……难道是巴基斯坦吗?
我顿时对这块地区丧失了兴趣。
我叹了口气,又问道:“之前在西域的都护们,都是在哪里驻兵?”
庞柔伸指在地图最中部的“龟兹”上一点:“在他干城。”
我凑上前去,掰开他的手指,仔细一看。
龟兹下赫然写着“它乾”两个蝇头小字。
21再见我的祖国
“不过……”庞柔又摇头苦笑,“这只是最初西域都护府的所在,后来班超之子班勇的西域长史府就设置在了戊己校尉城的附近,嗯,就在这里。”他的手指划过了小半个地图,停在了“柳中城”三个小字之上。
“哦?”我打量了一眼地图,问道,“距敦煌似乎并不太远?”
他看着我:“大概不超过两千里的路程。”
我不由一个哆嗦:“多少?”
“两千里地?!”厅中不少人都惊呼出声。
“好吧,或许没有两千里,”庞柔耸了耸肩,纠正道,“至少一千八百多里吧。”
有人倒吸了口气。
尽管汉制的一里长度略有缩水,但这仍然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我重新将目光转向地图,怒瞪双眼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确定?”
他十分肯定地点头,又解释道:“乍一看似乎并不算远,但是真正走起来却要绕行很长一段路,比如这里,”他指着地图上敦煌西北的一片空白说道,“这里全是远古老林,大队人马根本不可能快速通过,只有北上,大约八百余里路,”他的手指直直向上移动,最后停在“伊吾”两个字之上,“从伊吾再向西走八百多里地,便是柳中城了。”
我苦闷地捋了捋额角垂下的发髻,看着这张纵横不过两尺的地图发呆:这张地图的比例尺实在太高了吧……
最后我终于抬起头来,对厅中众人说道:“鉴于当前的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加快行军速度。”
秦阵立刻举双手欢呼:“早该如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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