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镇服。使我大汉天威远扬者,马卿之功也!”
他的语调忽然由慷慨激昂转至平静如常:“卿又思辽东苦于战乱久矣,令十税其一,大善之举,万民美焉。”
他略微一顿,加重语气继续诵读道:“念及卿之将士苦寒于外,特令……卿率本部兵马于四月前南返洛阳,卿及将士功勋,届时另有封赏,钦此!”
我先是一愣,而后狂喜:朝廷竟然召老子回去?!而且……是率领本部兵马一同返回洛阳?!
有万余铁骑在手,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子就是董卓第二!
不过……朝廷公卿的脑子没被烧坏吧?
虽然头脑中一瞬间产生了诸多疑问,但我还是依足了规矩以大礼拜谢圣恩,然后客客气气邀请使者进入后院客房休息。
当我兴冲冲返回大厅之时,只见程昱正一脸严肃地端坐着喝酒,看我进来,也只淡淡地道了一声:“坐。”
我收敛了笑容,环顾厅内一周后在他身边坐下:“先生为何一人饮酒?其他几人呢?”
“主公缘何如此高兴?”他不答反问。
“能返回中原,自然比呆在辽东更令人高兴。”这个理由我没必要隐瞒。
“旨意上说了令你返回洛阳,却并未提及如何安排主公的官职吧?”
他明知故问,我只能点头确认:“是。”
“主公不觉得奇怪?”他又问,“不觉得不正常?”
我舔了舔嘴唇,给自己也斟了一爵酒:“先生想说什么?”
“老夫只怕,这是个阴谋。”程昱端起酒爵,浅浅吸了一口。
“我有万余铁骑在手,他能有什么阴谋?”我笑着陪他喝了一口。
他似乎有些无语,一口酒半天没有咽下。
“先生有何想法,但请直言。”我放下了酒爵,直视他的眼睛。
他喉头终于一动,思索再三,却是叹了口气:“但愿是老夫多想了吧。”
“那……我便向其他各郡传令去了。”我将爵中残酒一饮而尽。
程昱放下了空空的酒爵,缓缓点头道:“一切谨慎行事,万勿再出差池。”
我推开酒爵,正待起身,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
这里是太守正厅,有纵马直入资格的人并不算多。
“庞淯何在?!”我沉声喝道。
庞淯推开厅门:“主公,是乐浪郡的信使到了!”
“让他进来,我正好有事。”我又重新坐下,给爵中再添满新酒。
来人一边快步入内,一边自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单膝跪于案前:“参见马大人!这是公孙太守的快奏,请大人过目!”
他称呼我为“马大人”,因此我判断……他不是拓拔野的手下。
庞淯将竹简递给我,我单手接过,纵目一扫,却猛地大吃一惊:“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岂敢隐瞒!”信使只一个劲点头,“公孙太守不敢做主,专程请示大人!”
程昱从一旁拉过竹简,不动声色地看完之后,出声问道:“拓拔野如今何在?”
“拓跋将军一切安好,此事之后,每日只出城操练,不再远行。”
程昱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马大人明早会给你回复。”
信使转头看我,见我同意,才起身退出了厅外。
“呵呵!”程昱低头又看了看公孙瓒发来的奏简,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先生为何发笑?”我有些愤怒,“原本还觉得,比起秦阵,拓拔野是个稳重本分之人,没想到……几天不见,他竟然干出、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我一拍案几,指着那卷竹简喝道,“亲带精锐铁骑南下三韩数次,屠村数十座,劫掠村女两万余!”我厉声叱道,“老子的虎豹飞军,何时成了欺软怕硬的采花大盗!”
“这又如何?”程昱似乎不以为意。
我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此事若被人上奏朝廷,这大兴不义之师的罪名我是逃不了的了!”
“谁?”他笑着问我,“公孙瓒?”
“他倒是不会……”我迟疑了片刻,说道,“但……这事于情于理,于个人大义,总归不好。”
“这不算什么事情。”他轻描淡写地捋着胡须,“说到公孙瓒,主公打算如何处置?”
我并没有思考太久:“他不是我的人。”
他笑了一声:“主公明白便好。”
“我意,反正我要离开,不如推荐他来做辽东太守罢了,你觉得如何?”
“随便。”他拍了拍袍摆,站起身来。
我也跟着站起:“王烈、刘政这五人……不知会不会跟从于我?”
“不跟从你,又跟从何人?”程昱毫无礼貌地反问道。
我摇了摇头,将他送了出去。
“子异,你去把公孙续叫来,”我主意已定,又吩咐道,“还有你手下那个陆仁。”
庞淯立刻奉命叫人。
公孙续与陆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我指了指那卷展开的竹简,笑道:“公孙老弟,令尊送来了奏简,说拓拔野带人劫掠三韩,图灭村落数十座,虏获村女两万余人,你看我应该如何处置?”
公孙续一呆:“三韩?”
我点头确认。
他不屑地道:“三韩不过是三个荒蛮部落,杀便杀了,劫便劫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45公孙家的态度
我哈哈一笑:“贤弟当真如此想?”
公孙续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如此!”
“不过……”我缓声道,“令尊似乎想让我治一治拓拔野的罪呵!”
他急忙道:“家父断然不会如此……”
我截断了他的解释,自顾自说道:“方才,朝廷派人宣旨,令我回洛阳领命谢恩,这辽东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我意,是想让你回令尊处,顺便帮我转告于他,我已上奏举荐他继任辽东太守,令叔则为县令。你也知道,令尊既然正式在辽东做了太守,公孙越就得避一下,而冀州……恐怕不是安宁之地,所以我举荐他去青州北海郡。”为了避免对方多想,我专门做了解释。
“续代家父及叔父谢过兄长厚意!”公孙续一揖到地,抬头却道,“但……小弟愿追随兄长,还望兄长成全!”
我如同见鬼了一样盯着他:“你是令尊长子,为何要跟我去东奔西跑?”
他叹了口气:“小弟只是觉得……比起家父,兄长更有容人之量,更有成大事之才。”
哪有拿我跟他自己亲爹这么对比的!我连忙摆手否认:“令尊文武双全,更兼相貌威严,当世已有名声,我还差得远。”
“家父三十岁前便已名满幽冀,但时至今日,也不过如此,兄长征战四方,功名满朝,前途更是无可限量,家父如何可比?”
我正色道:“你若只以一时官爵高低区分他人,这和一般的趋炎附势之徒又有什么分别?何况……那人还是你爹。”
“兄长误会了。”他解释道,“家父成名既早,却无识人之能,亦少用人之能、容人之量,早些年曾依附于他的文武陆续离去。后来,家父竟然渐渐与一些市井商贾称兄道弟起来,这在世人眼中,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昏庸之辈。”他叹了口气,又补充道,“直到在赵国遇到了兄长,家父仿佛才再次振作起来。”
我也叹了口气,重重说道:“因此,他更需要你在身边提醒!”说完这句,我却猛然想起:马腾……他是否需要我来提醒他?
公孙续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兄长说的是。”他并拢双手,向我深深一礼,“兄长对我父子之恩,我父子永生不忘!”
“我哪有什么恩情!”我抚掌道,“你要提醒令尊,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他连连点头:“小弟谨记在心。”
做通了公孙一家的安排工作,我才将视线转向了陆仁。这人自进门到现在竟然没说过一句话,愣是带着恭恭敬敬的神情听着我和公孙续谈话。
“陆仁啊,你现在还是队长?”
“不,”他应道,“属下已经升为排长了。”
我立刻恍然:以他的身手,又身负家仇深恨,在辽东之战中自然积极向前战功累累。
“我给你安排个差事,做好了,我提拔你为旅长,”我笑着说道,“你敢不敢接下?”
“主公不必激我,”他搓了搓手,“你只管下令就是。”
我一拍案几,叫道:“好!你就和公孙续一同前往乐浪,将拓拔野和他的人马全数押回襄平来!”
他显然一愣:“将拓跋营长……押回?”
我点头予以确认。
他挠了挠头:“那……属下若是直接干掉拓拔野,是否可以升为营长?”
“你还反了!”我佯怒着喝道,“你的任务就是将他押回来!挺清楚了没有?!”
他急忙抱拳应道:“诺!”
“我这就给公孙瓒和拓拔野写信,你们稍坐。”我冲庞涓招了招手,他早已令人端上笔墨纸砚。
“致公孙伯珪:
超即将南返洛阳,临行未能与君晤面,深以为憾,超已表荐阁下继任辽东太守,令弟越为东莱郡县令。君高声威仪,本为当世豪雄,望时刻砥砺,勿堕良志。”
对公孙瓒,我要说的话并没有多少。
我另外展开一张白纸,蘸了蘸墨汁,轻轻落笔。
“拓拔,我们要走了!”
对拓拔野,我更不需要浪费笔墨。
-
四天过后,徐晃自玄菟带兵归来。
我亲自出城相迎,把臂而归,自不用提。
又四天过后,陆仁押送着拓拔野和一千五百轻骑返回襄平。
我只安排了秦阵去迎接他的好兄弟,自己和众人在大厅中高坐饮酒。
“主公,”吴石在门口禀告,“秦营长和拓跋营长来了……”他迟疑了一刻,又道,“公孙瓒将军也来了。”
我一怔,缓缓放下了酒爵:“让他们几个进来!”。
公孙瓒……
我忍不住路出了笑意。
秦阵和公孙瓒一先一后大步迈入大厅,而后是陆仁“押”送着拓拔野跟着进入。
“见过马大人!”公孙瓒嗓音浑厚,尚未站定便双拳一抱,高声说道。
我佯装不快:“我信中明明让你安守乐浪静待消息,何必又跑来襄平?”
“马大人待瓒恩义,瓒之一族均感激涕零,如今大人临行在即,瓒若是不来相送,内心实难平安。”他又深深一揖,“在下于乐浪山中狩猎时,曾得上佳虎皮、狐皮数十件,愿为大人稍减路途风寒。”
“既是伯珪心意,我若是拒绝,便显得矫情了。”我微微颔首,“多谢。”
“……”公孙瓒抬起头来,又道,“马大人今后但有所命,公孙瓒定当奉行!”
我含笑着看他:“伯珪,我不听虚话。”
他一怔,眼神向厅中一扫,又道:“马大人若要举大事,公孙瓒愿为先驱!”
厅中众人无不一惊。
我也没料到公孙瓒这货竟然如此直白,急忙道:“此言为之尚早,公孙将军,请入席。”
“谢大人。”公孙瓒低头谢座,于我右手边客席上坐下。
我斜眼看了厅中站立的几人,冷哼了一声,道:“拓跋,你在乐浪干的好事!”
拓拔野“嘭”的一声单膝跪下:“爷没错啊!”
程昱一拍案几:“放肆!”
拓拔野一缩脖子:“爷没放肆啊……”
我不由笑道:“仲德先生,他是自称‘野’吧……”
程昱咧了咧嘴,伸手去抓自己的胡须。
我将视线转回:“那你就解释一下。”
拓拔野跪着说道:“十一月时,爷听说那帮马韩村民聚众行妖巫之事,蛊惑民心,意图叵测,”这厮竟然拽起文来,“爷原本不想动武,但眼看这群乱民越聚越多,有难以抑制之势,因而才率领轻骑长驱马韩之中,为主公消除这些不安因素。”
“说得好听……”我摩挲着光秃秃的下巴,问道,“那你虏获两万村女,又如何解释?”
“断其人口来源!”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悚然一惊,忍不住侧头看了程昱一眼,这位大叔竟然一脸欣慰的神情。
“算了,这事情没什么意思,那些虏获而来的村民,伯珪你要好好安置,也可以分出一些遣散在辽东及各郡,用以充实人户。”我说起了正事。
公孙瓒点头道:“诺。”
“你也起来,喝口酒吧。”我向拓拔野挥了挥手。
他拍了拍膝下,跟一脸憨笑的秦阵并肩入席。
我看了看陆仁,道:“我兑现诺言,你升任旅长吧。”
陆仁急忙抱拳:“谢主公!”
我又端起酒爵,将所剩酒水一饮而尽,朗声喝道:“明日一早,全军启程!”
46返回途中
二月十七日,太阳刚刚跳出天际。
没有惊扰太多民众,万余轻骑悄悄离开了城郊的大营。
当我回过身来,再看这座雄伟的军营时,心中却没有什么感慨。
从九月到二月,我们只在辽东停驻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注定我只是个匆匆的过客。
希望我不会再次来到这里……我暗暗想着,追命哒哒哒地开始了奔驰。
在等待拓拔野的日子里,我已经提前令褚燕护送着车马辎重先行一步,不同于来时轻装简行,这次回京,我可是携带了从高句丽国库中搜刮而来的二十万金啊!光是装载这些黄铜,就用掉了我超过五十辆大车,外加粮草和器械,这次辎重车辆的数目堪称空前。
说起器械,其实我在这半年时间里,有些滥用职权劳民伤财了。辽东铁矿丰富,我便让段建专门负责锻冶兵器,又让宫赫配合他打造战马鞍镫,另外,除了张辽整营的铁甲之外,我又让他们继续打造铠甲,截止二月初时,至少有三千副铠甲可以配备。
三千铁甲,说少不少,说多却又不够用。不用说秦阵、拓拔野急不可耐地屡次要求拨调给他们兄弟装备,就连高顺、徐晃这两位低调谦逊的汉子也在我面前毫不隐藏地表示出自己的将士希望得到铁甲的迫切愿望。
但是,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打造不多不少,只有三千?
因为我一营一共三千人啊!
于是我只好将铠甲全部打包装车,先运送出去以后再说。
八九天的时间,足够褚燕走出一千里地了吧?
等大部队赶上他们,至少又有五六天时间,够他们再走五百里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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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褚燕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率快马疾驰了八天,竟然还没有追上他们。
当然,参考了各方面的意见,这五天,我军的行军速度并没有超过两百里。
直到两天之后,大部队才与辎重部队汇合。
汇合的地点,恰巧便在右北平郡的土垠城。
右北平太守阎柔与早到一步的褚燕、李典、张机、杜畿等列队相迎。
“马贤弟,原以为你至少也要在辽东呆上两三年,不料刚过了正月你便要离开,前途无量呵!”甫一见面,阎柔便亲热地拉起我的手。
我朝他一点头,也笑道:“数月不见,兄长豪迈胜惜,不过……兄长还没娶媳妇吗?”
他哈哈一笑:“就在下月十六,贤弟不如多留几日,也喝一杯老哥的喜酒。”
我推辞道:“非是小弟不肯,实在是皇命急切,令小弟在四月之前务必抵达洛阳,不然小弟定会让老哥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千杯不醉!”
“兄弟既然这么说了,老哥我也不好再劝,”他嘿嘿笑道,“不过今晚这顿酒,你总逃不掉了吧?”
我暗自苦笑,却只能拍着胸脯应道:“不把你灌醉一次,我姓马的绝不离开土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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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战果是……这顿晚宴一直喝到了天色将明,我多次运气内劲将酒气逼出体外,才勉强保持神志清醒,将阎柔彻底放倒。
然后我在庞淯和吴石的搀扶下回到客房的床上,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才被自己满身的酒气薰醒。
不料……阎柔这厮立刻邀请我继续赴宴……
这场酒连续喝了三天,才正式宣告结束。
三月初二,头疼欲裂的我终于与依依不舍的阎柔挥泪告别。
这几日每天的内容都是喝酒,我甚至没时间和李典、杜畿、张机等人做些交流,此时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