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目前散步一般的速度,这四五十里路至少能走一个半时辰……等我们赶到河边的战场,天恐怕都黑透了。
我自己都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究竟我希不希望卢植死于乱军?
我已经大破敌人的步军主力,更宰杀了敌酋公孙度,就算他的子侄公孙什么的能重整旧部,也不可能再翻起滔天巨浪,凭我目前的部队完全可以将他也击成粉碎!
所以说……卢植还有什么用处?
我一踌躇起来,追命更是迈不开步,甚至开始原地踏步。
“那田豫又过来了……”庞淯在一旁嘟囔,“真是不嫌累啊。”
“庞旅长慎言呐。”赵云和陈到异口同声。
“马将军……”田豫果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回本部去!!”我毫不客气,直接挥手让他住口,“全军戒备!”
前方天边远远扬起了飞尘,在空旷的平原中格外显眼。
“是骑兵!”稍有经验的人都能分辨出这是快马所激扬起来的尘土。
田豫脸色微变,再不跟我废话,急急按原路返回。
不过……敌军的数量似乎并不太多啊——至少没有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
我决定派出最强的部队一举将对方击溃,侧身对庞淯挥手:“传令公孙瓒部及二、三、六营,出击!”
公孙瓒、高顺、秦阵、张辽!
八千虎狼脱闸而出!
他们刚扑过去我就后悔了:从敌军的阵势来看,明显是一批批游兵散勇,这个时候的最佳应对方法绝对不是一举击溃,而是合拢包围,全部收降啊!
就算不要他们的人……也要收了他们的马啊!
战马才是战略物资啊!
我后悔不迭地拍打着追命的脑袋,这厮昂起脑袋猛地甩了我一脸马毛。
我试图亡羊补牢,对陈到下令:“传令其余各营及田豫部,散于战圈外围,伺机收拢敌军的战马!”
陈到离去后,程昱从人群中凑了过来:“收拢战马,亏你想得出。”
我嘿嘿笑了两声,指着远处的敌军说道:“既是送到嘴边的肥肉,我当然是敬谢不敏了。”
以程昱大伯的智商和经验,当然不需要我强调战马对于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意义,他只是微微摇头:“还不如以你的一贯战法的效果好啊。”
我稍一思索,明白他所说的“一贯战法”恐怕指的就是围点打援顺便劝降战略,于是我解释道:“我这不正在后悔嘛。没看清楚敌军的阵势已经溃散就匆忙下达了命令。”
程昱叹了口气。
原本在中后军缓缓散步的各部纷纷松开了缰绳。
又是八千虎狼投入了战圈之中。
我领着四千护卫悠闲地欣赏着这场注定一边倒的屠杀。
62公孙度的头颅
数千溃散的敌军被数倍于他的虎狼无情地蹂躏。
“看来卢刺史也大胜了。”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我不用再将心思纠结于卢植是死是活这个问题上了。
传令归来的陈到由衷地称赞道:“能以新老杂合之步卒,一举将公孙度培养多年辽东精骑击溃,卢刺史果然是本朝名将!”
“文能兴国,武能安邦,卢刺史实乃我辈之楷模啊。”赵云的声音中也饱含着敬仰之情。
我微不可见地点头表示同意。
-
最后,我军以零阵亡的代价结束了这场围剿。
据统计数字的程昱反映,击毙敌军一千三百余人,见势不妙撒腿逃亡者不下两千,投降者三百,另外收拢得到的可以立即投入使用的战马约有八百匹。
我心花怒放之下急忙将战马收入一营,并大度地释放了那三百名敌军。
虽然被收缴了战马,但逃得性命的骑兵们千恩万谢着手脚并用地滚回了老家。
“这就是传说中的辽东精骑?”秦阵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也不外如是!”
“你杀的只是被卢刺史击败的残兵败将而已!”我给他泼了瓢冷水。
他收起佩刀,发出“噌”的一声轻响:“你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吐了口唾沫,扭头转向庞淯:“传令各部各营,集结后继续随我行进。”而后又拉过赵云吩咐道,“子龙,你率本旅沿途查探情况,若遇到大队敌军便立刻返回。”
庞淯和赵云都是微一低头,各自领命而去。
等到大部队整备完毕开始行军的时候,赵云已经派来了第一批传令兵:“沿途尚有敌军溃逃,但均不曾与我旅交锋。”
“人数有多少?”
小兵勒过马头:“陆陆续续……约有两三千人。”
我当即给他下令:“传令赵旅长,不可距离大军过远,谨防有变。”赵云一旅不过两百五十人,纵使对方是逃兵,你也打不过十倍于己的敌军吧?
小兵双腿一震,坐骑扬尘而去。
果然,的确在沿途看到了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不过在我军强大的威势之下根本不敢靠近,纷纷绕道而行、避走他方了。
于是,我军毫无障碍地抵达了目的地。
战斗早已结束,只有遍野的尸体证明了之前的厮杀是何等惨烈。
在无数敌我旗帜之下,双方的肉体堆彻起一望无际的血色平原,刀枪矛戟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着昏暗却又冷冽的光。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大气之中,不少战马都表现得略有焦躁,追命甚至需要我给予施压才能迈开步伐。
高低不平的尸体铺满了整条道路,更有难以计数的战马滚倒在血泊中,导致我军的行军愈发困难。
看着某些不时还略略抽搐的战马,我的心也在滴血。
兄弟阋于墙,绝对是最浪费资源、最亲者痛仇者快的行为。
我忽然有种自责的感觉:我所渴望的争霸天下,何尝又不是如此?
当我还在患得患失、忧国忧民的时候,四野之中忽然响起了震天鼓声。
身后的人马忍不住骚动起来。
“不至于吧?需要核对暗号?”我嘟囔了一句,从一旁亲兵的手中接过飞星,单手高高举起,提声喝道,“亮起军旗!”
前军之中立刻竖起了数杆大纛,虎豹飞军的军旗和“征北将军马”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飞扬。
鼓声一顿,然后节奏变得舒缓了起来。
对面的大纛无外乎有两种:
“后将军卢。”
“幽州刺史卢。”
我叹了口气,带领大队人马从尸山肉海之中走了出来。
“子异,”我侧身对庞淯说道,“派人去请公孙瓒和田豫过来。”
“遵令。”庞淯打了个唿哨,立刻将任务分配了下去。
公孙瓒与田豫都没有让我多等,几乎前脚接后脚就来到了我的眼前。
“二位,与我一同去见卢刺史吧。”我将飞星扔还给陈到,由他负责看管我的战枪——反正这次缴获了八百匹战马,用来做苦力最好不过了。
两人齐应了一声“诺”,一左一右将我夹在中间。
田豫是卢植亲信,公孙瓒自成一军,于理都应该有此待遇。
我很快便看到了卢植,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阳光昏暗使我产生了错觉,我隐隐觉得他在几个时辰里苍老了许多。
“马将军,观你军势齐整,想必已经大胜?”我还没来得及下马禀告,卢植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他端立平地,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坐在马背上答话,急忙翻身下马,躬身拢手:“幸不辱命,三军将士已大破公孙度步军。”
卢植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公孙度生死如何?”
我笑了笑,拍着一旁公孙瓒的肩膀说道:“敌酋已被伯珪亲手斩于马下。”我顺便卖给他一个人情,反正人家是师徒,我想隐瞒他的功绩也不大可能。
公孙瓒急忙从弓鞬里挖出那颗血迹干涸的脑袋:“此乃公孙度之头颅。”
卢植毫不嫌脏,两手拨开公孙度被血浆沾成一团乱麻的头发,仔细辨认了起来。
“这……”他忽然一笑,“老夫忘了,我根本不认识公孙度啊。”
我忍不住也跟着他哈哈一笑,能笑……至少说明大家的心情已经放松了嘛。
“刺史大人安心,”公孙瓒打了包票,“弟子保证此头绝对是公孙度此贼的。”
卢植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伯珪既然认得,那便最好不过。马贤侄方才说……是你亲手击毙敌酋?”
面对恩师,公孙度显得极其恭敬:“是弟子射杀的。”
“唔,”卢植笑了笑,将公孙度的脑袋还给了他,“斩杀敌酋,乃是此役首功。”
“首功乃先生与马将军指挥得当,弟子只是机缘巧合抢先一步罢了,绝不敢贪图首功。”公孙瓒连连摆手,将血淋淋的脑袋扔于地下。
“伯珪也太小看老夫的肚量了,”卢植傲然道,“老夫早已封户五千,家中三个儿子也都有侯爵之位,岂会贪图你这点功绩?”
“弟子不敢。”公孙瓒连头也不敢抬。
“卢叔不用责备公孙将军,”我急忙来打圆场,“伯珪斩杀敌酋固然大功一件,但若非卢叔总揽全局,更亲身以新老杂合之旅对抗敌方精锐骑军,我们也不可能如此轻松便能得手,首功自然是您的,您可推辞不得。至于我们小辈们的功绩,想必您也不可能一字不提吧?”
卢植大笑着拍了我一把:“你可是持节征北将军,老夫若是敢隐瞒不报,你直接上书弹劾,老夫就只能告老还乡咯!”
卢植虽是文士出身,但八尺有余的身材极为魁梧,多年征伐下来,力气也不可小觑,随手一巴掌下来竟然让我后肩微疼。
其实公孙瓒作为学生和下级,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做过谦让的姿态,卢植未免有些过分较真了,我揉着肩膀想着。
63三大名将之首
田豫左瞅右瞅,终于插上了句话:“大人,天色已然不早了,是否让各军驻营歇息?”
卢植右手向后一招,立刻有亲兵屁颠屁颠跑来听候命令。
“传令全军,各部择地驻营,取水造饭。”
“诺。”亲兵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我也招手唤来庞淯:“让各营沿河扎营做饭。”
“好,太好了!”庞淯如释重负,“折腾了一天,骨头都要散架了!”
我怒瞪了他一眼:“一天才走了不到一百里,你累个屁!”
“赶路当然不累,累的是跟将军冲锋陷阵啊。”他辩解道。
“你要是嫌跟我累……那就跟秦阵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体贴的微笑。
庞淯一个哆嗦,神情坚决地回答:“属下誓死追随将军!”
-
作为联军的主帅和前辈,卢植在中军大帐之中宴请各位将领。
田豫热情地向我介绍了幽州的主要将领与官吏,我只认得了区区两人,一人是他特意介绍的本家亲戚田畴,我印象中他在曹操北征乌桓的过程中当过专职向导;另一个则是广阳太守鲜于辅,一听姓氏就知道是少数民族的同胞。
好歹这是一州精锐出征的大规模行军,军中的伙食标准还不算差,酒肉菜蔬都有供应——至少比我单独行军的待遇要好上一大截。
同行人员我只选择了高顺与程昱,反正以我的经验,跟卢植一起喝酒肯定不能尽兴。
果然,卢植在一开场就亮出了底牌:“老夫有言在先,每人最多只能饮一壶。”
他帐下的将领官吏们显然已经习惯——尽管他们接受卢植的管理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这个自然,”我也不是贪杯之人,对于限酒令反而十分欢迎,“贪酒误事可不是为将者应有的行为。”
“待辽东光复、幽州平定之后,我等再一同欢庆吧。”公孙瓒笑道,他也只带了长子公孙续和从弟公孙越一起赴宴——公孙越长期混迹幽北,虽然没有显要的官职,但勉强还算一方大豪,公孙瓒的兵马据说有一半都是他赞助的。
“伯珪此言,甚得老夫之意,”卢植称赞自己的学生,“片刻之前从阎柔处传来消息,围在土垠城外的敌军得知主军溃败之后,也随之撤退,阎柔率军出城追击,斩首两千,大破残军。”
“阎柔?”我嘟囔了一句。
坐在我一侧的田豫提醒道:“阎柔是右北平太守,马将军还记得么,在蓟县临走前你还见过他弟弟阎志呐。”
我拍了拍大腿:“想起来了,原来他哥坚守土垠啊,我应该早派点人手去支援一下他的。”这个真是我忘了,当时光纠结卢植的死或者活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了……
“不错,”卢植加入话题,“贤侄所率均是轻骑,驰援土垠方是第一选择。”
我嘿嘿一笑,总不能坦然承认因为害怕你老人家马革裹尸,所以才选择返回西路嘛。
不过我可以委婉地解释:“一方面小侄确实有所疏忽,另一方面嘛……”我将视线转向田豫,“国让在一路上可一直在催促小侄,恨不得肋插双翅来助卢叔一臂之力。”
“国让是担心老夫抵挡不住?”卢植嘴角含笑,但眼中却根本没有一丝笑意。
田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属下……”
有两种标签,会让人感觉到出奇的愤怒与耻辱:让属下觉得无能的上司,让妻子觉得无能的丈夫。
卢植的愤怒并非毫无理由:他手中血债累累身上战功赫赫,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担心不能取胜!
场面不出其然的冷却了下来,公孙瓒、田畴都只能龟缩起来乖乖看戏。
“唉,”我只能主动跳入,“说句实话,让谁来带领这些仓促组建的步卒来抵抗操练多年的辽东骑兵,恐怕都不能让人放心。”
卢植不动声色。
“也只有卢叔这般当世三大名将,才能轻而易举的将敌军击溃,”我奋力抬高对方贬低自己,“小侄与国让毕竟缺少历练,不知轻重,卢叔叔就别一般见识了。”
“当世三大名将?老夫如何敢当!”卢植的注意力被这个称号吸引走了,他在谦虚后还是选择询问,“……不知其他两位是何人?”
田豫暗暗松气。
“小侄在京洛为卫尉时,常与圣上交谈,这个称号乃是圣上所称,”我胡吹大气,“圣上曾说,当世名将,当以卢叔、皇甫嵩、朱儁三人为最。”这个纯粹是我个人对老臣的排名。
卢植右手捋须,微微笑道:“皇甫义真世代名家,朱公伟汉兴宿将,老夫能忝附骥尾,真是受之有愧。”
他毕竟还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永远也跳不出这个世俗的设定。
“卢叔可真是太过谦了,”我决定夸人夸到底,“小侄当时还觉得不服气,反问陛下为什么没有家父,结果陛下回答……咳。”
“哦?”卢植松开了右手,饶有兴致的问道,“陛下说了什么?”
我搓了搓手中的酒樽:“陛下说,家父虽然以寒微起家,也倾力剿贼兴汉,但不过是一州之雄,至于卢叔三位,则是天下之才,尤其卢叔,文可兴邦,武可安国,乃百年难遇之才。”我毫不客气得拍马屁。
其实严格意义来讲,这真不是奉承,卢植的履历在那里摆着,文治武功无可置疑:文,人家授课教学,弟子成群;武,剿灭张角平定天下,有他一功,驱除郭李安定大汉,又有他一份功劳。
至于对马腾的评价,也算不上贬低。就马腾那点水平,最多是一郡之才,能当一州之雄还得托儿子的福!
卢植叹了口气:“能得到陛下的肯定,老夫很是欣慰。”
还好,他并没有立刻感激涕零的面朝南方跪倒在地,然后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云云。
我正在想应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很是欣慰的卢植,卢植自己扭转了话题:“马贤侄,你假节征辽,按理说老夫身为刺史,当竭力助你,但恐怕老夫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我微微一怔:“卢叔受了伤?”
“不,”他否定了我的猜想,“是兵力不足。”
死了很多?我沉默了下来,我不敢轻易询问——那更像是在指责卢植的指挥不力,尽管我刚刚才拍了他一通马屁。
他自己接着说道:“此役,我八万州兵损失过万,伤者难以计数,至于远征辽东,老夫实在难以支援,希望你能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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