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诺诺着退下。
蔡邕朝门外张望了一眼,笑道:“你岳母也跟着来了哟。”
老蔡的精神头还挺旺盛,明明已经六十三四的人了,却还能奔跑百米不带喘气,看起来这三年的在洛阳的安逸生活让老蔡头过得十分滋润,脸颊两侧都生出了赘肉来。
我一听,急忙站起身来,拍拍袍摆就往外走。
丈母娘在两名丫环的搀扶下走下了牛车,看到我亲自出门迎接脸上全是笑纹,一开口却先责怪自己老公:“六十好几的老头子了,还这般瞎跑!”
蔡邕嘿嘿笑了两声,自鸣得意:“不是自夸,自从琰儿成婚之后,老夫这身子骨忽然又回复到年轻时了,整日四处奔走也不怎么觉得疲惫了。”
“难道你以前腰酸背痛都是琰儿不嫁人的错?!”蔡夫人双眼一瞪。
“不不不,老夫口误、口误!”老蔡急忙更正,“琰儿成婚后,老夫欢喜的紧,所以才感觉年轻了而已。”
“不过我说啊,”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插口询问道,“岳父现在还是太史令吧?需要经常四处奔走么?”
“贤婿有所不知,”一说到他的专业领域,他立刻来了精神,拈须道,“老夫不仅要日日观测太阳升落,夜里还得仰望夜空观测星象,这可不是呆在府中就能做到的。”
我翻了个白眼,你真成了天文爱好者了啊!
“娘!”蔡琰抱着女儿引着小娥盈盈走来。
“爹爹!”吃饱喝足的小玥儿挣脱亲娘的怀抱,张开双臂就向我扑来。
蔡琰一个没抱住,竟然让女儿跌了出来,我急忙伸手接住:“小命重要啊孩子!”
蔡邕横眉怒目地指着自己女儿斥道:“抱个孩子都抱不住!”
丈母娘立刻斥道:“好像你会抱孩子似的!当初玥儿可是死活都不让你碰的!”
蔡邕马上蔫了:“夫人,不要再孩子面前揭自己夫君的短呀。”
小玥儿扑腾了两下,终于趴在了我的胸口,咧嘴笑道:“爹爹!吃奶了吗?”她的嘴角还隐隐淌出一滴白色液体。
“呃,”我伸手在她嘴边一抹,“没人让我吃啊……”
“胡说什么!”蔡琰忍不住娇声叱道,然后对自己爹娘道,“进屋里吧,晚风有些凉呢。”
“好好,”蔡邕上前来,举手想来摸摸外孙女的脸蛋,“来,玥儿,叫声外公呀。”
小玥儿急忙抱着我的胳膊避开了老蔡头粗糙的大手:“爹爹,玥儿怕怕!”
老蔡头一脸尴尬,讪讪地放下头来:“这孩子,怎么就不喜欢外公?!”
蔡氏呵呵笑着,也朝小玥儿伸手:“还是让外婆来抱吧?乖玥儿,来。”
小玥儿毫不领情,照样把脸一扭,埋进我的怀里:“爹爹,抱。”
蔡琰只好出面解释:“这孩子……只和他爹最亲,女儿想从他怀里夺过来,还得看他爹是否同意……你们就别想了……”
“还是先进屋吧……”我终于迈腿走进了小厅。
为了哄两位老人开心,我决定教导女儿开口示弱:“玥儿乖,叫外公好不好?”我指了指老蔡头。
小玥儿看了看一脸期待的老蔡,终于给了他一点面子:“外公……”
老蔡一脸皱纹立刻绽放开来,喜不自胜地又打算伸手去摸她:“乖、乖玥儿!”
小玥儿又看了看我:“爹爹,外公是神马?”
老蔡一只大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
祖孙三代女性被打发去了后方,蔡邕摆出一副与我促膝谈心的架势来:“贤婿啊,你迁任赵国相不过三个月,老夫还以为从此就一帆风顺了,怎么又横生如此变故?”
我不答反问:“岳父处于京洛,难道不知此事原因?”
“嗨,”他叹了口气,“说到底,老夫也不过是区区太史令而已,虽有些许门生,但哪里敢沾染真正的权力!”
“据我所知,袁绍与贼匪勾结,在乱军之中杀死了朱儁,同时派人拉拢魏郡官吏将士,制造了我杀害魏郡太守栗成的阴谋……”我将大概情况向岳父讲述了一遍,“我当时出于无奈,以赵国府库两千万钱‘赠予’袁绍,并替他上奏请朝廷任其为刺史……”
蔡邕揪着胡须,难看的眉头皱成一团:“袁氏一门……袁公路已经犯上僭越、身败名裂,袁本初也如此狼子野心么?”
“你……为什么还称呼他俩的表字?”我很不满意地质问道。
“哦!”他一怔,随即苦笑,“袁氏兄弟初在京辅时,老夫就与这帮年轻人有所交往,叫了近十年,这一时恐怕改不过来了。”
“你可是老前辈,没必要对他们两个毛头小子这么在意吧?”我嗤之以鼻。
“袁氏当初可是名门望族,老夫……”蔡邕有些扭捏,“总得在乎些礼数。”
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想象所谓名门望族的威力,尽管我已经体会到了冀州士族们对袁绍近乎固执的崇拜,当然代表者就是审配。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表示理解,将话题转移到我自己身上,“当时在邺城城下我还看到了朝廷使节,朝廷后来说了什么没有?”这才是真正的重点,我应该了解一些朝廷的态度。
老蔡深思了稍许,答道:“不错,确实有使节回朝,同时禀告了朱儁与栗成的死讯。当时朝中震恐非常,但起初意见纷纷,各种揣测都有……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官吏认为你这次罪责重大……”
“哦?”
“公卿二千石们召开了小朝进行密会,我肯定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他眯了眯眼睛,“不过后来士孙公曾私下告诉老夫,当时几位老臣都感觉事有蹊跷,因为袁绍一直以来……”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
“老夫当日就让你留守洛阳的士兵快马奔回西北向你爹传送消息,并一一拜访朝中公卿。初始时大多不肯细谈,但期间文和老弟从赵国回来,代你向朝廷上了奏疏后,诸位公卿的态度忽然变了,荀公和杨公都私下里告诉我,你这次不会有危险,我也就安心了下来。”蔡邕说着晃着脑袋。
我也摇头:“让我去辽东……去和好整以暇手握重兵的辽东霸主公孙度斗法,这算没有危险?!”
“……这个……”他干笑了一声,“似乎是你爹的意思……”
我一怔,捏起拳头一拳砸烂了身前的案几。
蔡邕两道浓眉,在一瞬间猛地一跳。
6贾诩的问题
“好本事!”我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
原来……是我错怪了袁绍?!
袁绍接收了我的两千万,我又主动上疏奏请朝廷敕封他为冀州刺史,完全承认了他对冀州的至尊地位,照理说他也不应该将我斩草除根,因为……我们原本就没有直接的矛盾冲突。
“贤婿稍安勿躁,”蔡邕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一把按住了我蠢蠢欲动的身子,“其实不仅是令尊,老夫和文和都是这么想的。”
我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马腾这么做,我可以理解成天生不喜庶子,但老蔡头和贾诩也赞同这个疯狂的念头,实在令我有些震惊。
“老夫更是拜访了几位公卿,他们也表示这样最为妥善。”感觉到我情绪稍稳,蔡邕松开了双手,“你不会认为朝中大臣都不会察觉冀州的事情吧?”
我霍然抬起目光:“朝廷……难道一直在冀州都有探子?!”这……真是太可怕了!
“探子?”他摇头,“冀州乃天下大州,州府郡国之内,大小吏员足有数千,其中派别渊源,又岂是能够说清的。”
“朝廷既然一清二楚,又有地方官吏作证,那直接发兵灭了袁绍岂不更好?”我疑问道。
蔡邕反问道:“只有密报,又无实证,如何能够令天下信服?”
我默然。袁绍是借张燕之手杀掉了朱儁,朱儁的亲卫早就死了个一干二净,只有他的儿子朱丸一人逃得性命……
等下!
“朱儁的儿子,他亲跟父亲作战,目睹了事情的始末,难道也做不得证据么?”我差点忘记了此人,朱丸当时便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扶着朱儁的尸身棺木奔丧回乡。
“我也听说此事,”蔡邕吁了口气,“王公已经派人去接他了,这两日就会到京了,到时,自然是一项铁证。”
“笃、笃、笃。”
有人不轻不缓的敲着门。
“进。”我皱着眉毛应了一声。
伴随着一阵凉风,贾诩敛袍而入:“是否打扰了两位的谈兴?”
蔡邕看了我一眼,我早换上了笑容:“文和先生来得正好,赶快坐下。”
贾诩微微向我拱手,又朝老蔡点头:“两位在聊些什么?”
“老夫正说到,朱儁的儿子就要到京,到时候,就是袁绍的一项罪证了。”蔡邕向他解释。
“是罪证又如何?”贾诩笑了笑,“朝廷难道能不同意冀州郡国的一致请求?”
“一致请求?”我急忙询问,“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上疏了么?”
“朱儁既死,冀州的郡守国相们早就纷纷上奏朝廷,请求袁绍接任刺史,嗯,至少五六个……”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摸向胡须,“袁绍经营渤海已近三年,披甲者不下五万,又已经占了元氏大仓,可谓兵精粮足,以朝廷目前的情况,哪里敢贸然责怪?”
“五万人马而已……不至于让朝廷为难吧?”我不以为然,“两年前时,张太尉不是就已经征募了十万兵马么?经过这两年的操练,应该足以应付了吧?”
蔡邕古怪的笑了一声:“十万兵马……现在只剩下五万了……”
我讶然直起了上身:“没听说司隶附近有什么惨烈的大战啊!”
“司徒王公认为司隶既定,而民户空虚,不宜强夺男丁……于是就解散了五万人,令其回乡种田去了……”他叹道,“不过这还真是司徒的职责……”
司徒教人种地,司空教人盖房,太尉……则教人烧地拆房……
“王允也忒迂直了……”我无可奈何地坐下,“我堂堂大汉之国,区区十万兵马而已,用来守卫京畿又有何不可?”
“去年夏时中原遭遇大旱,河水几近干涸,司隶、豫州、兖州秋粮收成不足丰年一半,一时间中原粮价飞涨,供养十万军队实在吃紧,王公有此顾虑,也是常理。”蔡邕替王允辩解,“因此这才散去了五万士卒,让他们回乡务田……”
“大旱?”我有些疑问,“虽然这两年不久不闻中原之事,但是去年七月我也曾回京少住,好像没见到司隶附近有什么异样啊?”
“荆州刺史刘表尽起荆州可征之米,输运司隶及兖州、豫州,这才不致大乱,因此陛下已经敕封刘表为州牧。”他继续道,“令尊也从西北调集了米粮菜蔬救济三辅,不过……你也知道,凉州地贫,存粮本就不多,倒是牛羊马匹,足足运了三十万头,三辅百姓这次倒是饱了口福……”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代中原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最多也就满足于一日两餐的温饱,能吃到米面白菜已经是小康水平了,一年到头饭桌上不见肉星实在是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有真正的士族官绅以及商贾才有条件经常吃肉。哦,还要除去西北和北部边境地区的人,这两片地方地广人稀,适合放牧,居民也常吃得到肉类——因此体格也比普通南方人更为雄壮。
“哦?”我单手朝案几上一按,却忘了案几早被我一拳砸成了一堆木腿,手掌被狠狠地扎了个正着,“刘表得了个荆州牧的头号,那我爹呢?”
“寿成早已是凉州牧,封户也有数千,已是一方之雄,官职几乎无法再进,身为长子的你也已经官居两千石,封侯拜将,无可再封,”蔡邕捻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所以,就封了你二弟马铁为关内侯,并免去了凉州今年一年上缴的赋税,而凉州今年的所有钱粮……都可以入了令尊的府库。”
我眉毛一扬:中原大灾,万一饿殍遍野乱民四起,就是凉州积蓄力量的最佳时机,但马腾现在就是大汉朝的一条走狗,中原一有小灾便屁颠屁颠地运来大批牛羊救济,只要能为汉朝效力,恐怕掏光了自家的存货都毫不在乎,官库里几头现成的牛羊又算得了什么?
“先别说这个,”我终于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转头问贾诩,“你也赞同我去辽东?”
贾诩颔首。
“这是什么意思?”我狠狠地盯着他,“你又不随我同去。”
“冀州已是袁绍掌中之物,你甘愿为他所驱使么?”他笑着问我。
“当然不愿。”虽然袁绍勉强还算个人物,但是老子不是给他当狗的材料。
贾诩伸出食指与中指,配合拇指捻起一缕长须:“凉州本就有令尊坐镇,手握数万雄兵,你可愿意回去?”
我迟疑了片刻,也是摇头。老爹目前忠心耿耿,又沉迷于新欢,我这个庶长子回去,又能有什么作为?
“中原略定,司隶、兖州、豫州均甫经大旱,饥民遍野,急需能吏治理地方,你想去哪个地方?”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除非你不想再留下那六千骑兵。”他平静地说道。
我霍然明白了:“先生高瞻远瞩,是我目光短浅。”
想要以一郡之守而握有重兵,只有借口平乱!
7马二爷
根据蔡邕和贾诩的建议,回京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怀揣三百钱,在庞淯的陪同下前往马日磾府邸。
这位太保大人,是大汉立国以来我马家官职最高的一位,虽然未必有什么实权,更谈不上手握重兵威震四方,但毕竟是大汉重臣,朝会上拥有一定的发言权,拜会一下总是好的。
而其他人,除了王允这种据说刚烈不屈之辈,你找他他只会请你喝唾沫星子;剩下的都跟我非亲非故,外官入京述职,总不能让他人抓到把柄。
太保府占地不小,规格也颇为大气,只是门口的两头石老虎有些太过温柔,毫无霸气可言。
庞淯敲门,报上姓名来历,等待门房通传。
我刚刚下马,将追命的缰绳递给前来迎接的门人,传信的门人已经返回:“老爷请马大人入书房相谈。”
我点点头,满意地跟着他朝内院走去。到底是本族亲戚,态度就是不一样。
走到目的地,我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名传信的门人速度如此之快——因为书房距离正门只有几十步路!
“老爷,”引路人隔着门窗向内禀告:“马超大人已经来了。”
屋内传来一声咳嗽:“请他进来。”
门人向我弯腰低头:“马大人,请。”
我微一点头,迈步就向里走。
“少爷、少爷!”庞淯急忙拉住了我,“我还进去么?”
我瞪了他一眼:“我见我自家人,你进去干什么?何况……”我压低了声音,“他已经六十了吧?能对我有何不利?”
他耸耸肩:“早知如此,你又干嘛叫我来?”
我嘿然一笑:“那你就去遛马吧。”然后我踏上石阶,推开书房的大门。
满屋都是书架,满鼻都是竹香和墨臭。
当中三张高低不同的案几构成了一个战壕,而一袭黑衫的马日磾就端坐于这个战壕之中,左手挽袖右手拈笔挥毫泼墨,浑没向门外看一眼。
我看他兴致正高,一时也不敢轻易打断,就踮着脚尖进去,找了个看着干净的坐团静静坐下。
刚刚屁股沾上坐团,那边就开口了:“超儿啊,你在赵国可好?”
你叫我超儿?这也太亲切了?
我愣了三秒钟,这才回答:“能有多好……哪有就任不足三个月的国相?”
马日磾没有答话,依然埋头写字。
“呃……”我只好主动找话,“恕小子无礼,不知道在族内如何称呼太保大人?”
“令祖都没有对您提过么?”他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轻轻将羊毫搁下,目光也终于转向了我。
我十分坦诚地摇头:“没有……”或许曾经提过,可能我没在意?
“令祖本名昭,是那一辈人的长子,老夫在族中兄弟间排行第二……你就唤我一声二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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