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讪地低头弯腰,沿着石阶退了下去。
“庞淯,你老家是酒泉人,是不是?”
“少爷没有记错。”
“那你知道黄巾军的事情么?”
他迟疑了一下:“小人这几年也听说过,领头的是张角和他的两个兄弟……不过在咱们凉州,好像没有黄巾贼吧。”
“是,凉州人太少,当时已经脱离朝廷控制,每年都有羌人造反,朝廷早就头疼不已,张角根本不用来凉州。”我笑了笑。
“噢。”他应了一声,“但自从老爷治理凉州后,情况好了许多呢。”
“大概吧。”我在心里嘀咕,马腾对羌人还是比较好的,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你说为什么张角死了好几年了,还有这么多黄巾余党四处作乱?”
“咦?”他只顿了一顿,便答道,“当然是朝廷不让人活了!”
我心头一颤。
没错,我当然知道,如果还能有一条活路,如果该死的朝廷还有一丝人性,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如果他妈的贪官污吏能够给他们留一口饭吃,没有人会愿意造反!
这几年之中,中原,乃至幽州、益州、荆扬、交趾,农民起义一波接着一波,不,是此起彼伏方兴未艾!我不信区区张角所传的那狗屁宗教能够有这么大的魔力,如果大家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有片土地耕种,谁他妈的肯干这种不要命的事情!
我忽然感到口中一片苦涩。
最早宰杀韩遂,我不会有丝毫疑惑,我满腔仇恨与四年愤怒,都在一瞬间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身上;之后抵抗吕布于长安,纯粹是为了获得一处栖身之地,我只有全力以赴;再后救援洛阳,我承认自己没有尽力,因为大势已定,皇甫嵩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紧接着北上抵抗白波军与匈奴,我的步兵没有看到敌人……击兖州刘岱,孙坚冲锋在前,替我出了大力,我打扫他剩下的刘岱士兵,也只是将他们看做不臣不义之辈,下手也不曾酸软;大破徐荣时,曹刘众人奋勇,我在贾诩与程昱的指示下布置了埋伏,更是只看到了徐荣满脸是血的头颅,而徐荣是董卓余党,我心中没有任何负担。
而现在面对弘农的张白骑……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安。
这些敌人……只是农民、只是百姓而已吧?
哦,我当然知道,他们举起简陋的武器,公然向政府叫嚣之时,他们便已经站在了大汉的对立面,政府也已将他们视作威胁,但二十六七年的人生经历,让我于心不忍——尽管我也知道他们或许已经沦为起义首领个人攫取权势的工具,不再保留着原来的淳朴与敦厚。
天边渐渐阴沉下去,不时卷起一道道清凉的寒风。
望着西方缓缓落下的暗红色太阳,我的双眼有些刺痛。
第六十三章刘虞的仁德
十月初八,午后时分,我引着七千铁骑晃晃悠悠地来到弘农城下。
“奶奶的,”秦阵看了看敞开的城门和毫无警惕的守兵,“哪有什么张白骑?!”
“也真奇怪了,”小岱也嘟囔,“咱么一路行军,怎么看到百姓活得都挺悠闲的呀,真的还有黄巾余党?”
“一个贼兵都没看见,真是没劲死了。”贾穆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经过长期的锻炼,他的骑术有了十足的长进,已经可以做一些中等难度的动作了。
“看来我也白来了,知道就留在家里抱媳妇了。”赵承后悔不迭。
“赵营长,在下似乎听到有人口出怨言,乱我军心呀。”杜畿神出鬼没。
“敌将何在?”赵承厉声喝道,“出城与赵某大战三百回合!”
话音未落,城门轰啦一声完全打开。
“本官弘农太守刘虞,见过破虏马将军。”城门下缓缓走出一人。
哦,对了,刘虞从幽州刺史被调回来了,我确实有记忆。
他虽然是因罪获贬,但却是在弘农重地,连接首都与三辅旧都,也是比较富庶的大郡,比起动荡边缘的幽州,未必不如——何况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两年公孙瓒就会宰了他。他稍微降了半级,却逃得了性命,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只见刘虞年岁不过五十,面色微微发黄,身材瘦削得有些过分,好像是营养不良?而鬓角和胡须也略显花白,一副为国为民、劳心劳神的模样。
“本将破虏将军马超,见过刘府君。”大家都是两千石的官职(虽然略有差异),我对他行平级之礼,“奉陛下旨意,本将领军七千,前往弘农剿贼,这是旨意。”我从文书工作人员张机的手中取过文件,交给刘虞检阅。
“在下失礼了,”他拱手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检查了内容与印迹,而后又谨慎地交还给我,“请将军入城。”
“先不急入城,”天色太过明亮,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张白骑那伙贼兵在哪里?本将要趁他们未出大乱,及早将他们消灭。”
“这……”刘虞微微一怔,笑道,“马将军奔波辛苦,还是先入城休息两日吧。”
“两日?没有必要!”我语气强硬,“本将为国除贼而来,不敢片刻休息,刘府君请明示。”
“将军不必心急,除贼不比急在此时,”他仍是邀请我入城,“将士们行军了四五百里,总该稍稍做些休息吧?”
“臭老头……”秦阵刚张嘴想痛骂阻止他杀人的刘虞,小岱和李典已同时出手将他按住。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出言不逊,自己去找老杜领二十鞭!”
秦阵见我脸色不善,也不敢吭声,爬下马背,乖乖地前往杜畿处领刑。
我刚转过头来,那边秦阵就发出了惨嚎。
刘虞明显被这嚎声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强笑道:“将军军法严厉,在下佩服。”
我翻身下马,牵着追命与踏雪跟随他进入了城内:“刘府君似乎不愿意本将征讨贼逆?”
“咳,将军有所不知,本官治民,以和为先,若是能够劝服,便不愿轻动刀兵。”
呃,遇到一位仁义之君,我倒是十分头疼:“刘府君仁义治民,本是难得,但乱世需用重典,贼逆则需兵伐,这也是常理。”
刘虞摇头:“不然,这些也都是我大汉的子民,虽然一时哗乱,待我遣人耐心说之,他们未必不会迷途知返。”
我真想吐他一脸唾沫:老子不辞辛苦地领着七千兵马都过来了,你说你要说服他们?!那你前几天汇报个屁啊!
“刘府君不要太儿戏了!”我沉声道,“本将军务在身,卢植大人还在颍川等候着本将的兵马前往助阵,你不要耽误本将!”
“既然卢大人在等候……不如马将军先去颍川?”
我有些沉不住气,急忙暗自运起内力:“你不是说笑吧?军令如山,更何况陛下下旨令本将前往弘农灭贼,而现在我一个贼子都没看到,就灰溜溜地领军返回,这份罪责……莫非你能替我担当?”
刘虞叹了口气,对我拱了拱手:“在下不敢相瞒,这几日,我已派人将张白骑及其部众稳住,以大义说之,如果可能,不出数日,他们就会归降,如此,则兵不血刃,岂非更好。”
你对一帮吃不饱饭的农民“以大义说之”?对他们说你们要稳定,要帮助政府构建和谐的社会,保持和谐的军民关系?不要笑死我了!
“不知刘府君如何以大义说之?”我抑制着内心的冷笑。
“百姓暴动,无非无衣无食而已,”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沉稳,“弘农尚有废弃无主之地,我分地与民,并拨调过冬粮食及来春种子,他们自然知道何去何从。”
我立刻笑不出来了:这简单的措施……向来就是平息乱军最直接最有效的不二法门!
刘虞并非迂腐不堪的仁义之君呀,他虽然仁慈,却也颇有方略。
“既然如此,本将便等你三日。”我做出让步,“到了十二日,若你还不能劝服他们,本将便领军征伐了。”
“感谢将军宽宏,在下必当不负将军厚意。”他朝我鞠了一躬。
我笑了笑,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最好不过。
我也不愿意死人……不论敌我。
-
“下令全军,休整三日。”我已经吩咐了下去。
“三日?”秦阵嘶牙咧嘴。
“怎么?你皮还是很痒?”赵承拍了拍他的后背。
秦阵一把将老赵推开:“你别碰俺!杜畿那厮,下手毫不留情,疼死俺了!”
“军法岂容人情!”杜畿从帐外进入,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而后又道,“禀将军,军士们已经全部入住军营。”
秦阵急忙向旁边缩了缩身子。
“伯侯说得对,我用他来执掌法令,就是来约束你们这群兔崽子的!”我示意他们各自坐下,“现在住在弘农,你们手下可绝对不能去寻常人家里欺负百姓,有一个我宰一个!”
“大哥你放心,”小岱笑道,“都是你带出来的士兵,都知道该怎么做人。”
“就是,每次都要啰嗦。”秦阵又觉得骨头舒服了。
“反正闲来无事……我们去附近转悠转悠好吗?”贾穆建议道。
赵承拍了拍他的头:“小木头,你真以为我们带你出来时游山玩水的嘛?”
“那……就这么呆着?”贾穆仍是少年心性,很难坐住。
我叹了口气:“去找点熟牛皮,我来给大家找些事情干干。”
“呃?”众人都是一愣。
“你要牛皮……做什么?”小岱问道。
我眨眨眼,搓了搓双手,兴致勃勃地说道:“蹴鞠。”
第六十四章蹴鞠大赛
在宽阔的草原上,正同时进行着二十余场蹴鞠大赛。
反正现在已经入冬了,田里也没有庄稼,场地要多少有多少。
我也只是一名伪球迷而已,勉强能搞懂最基本的规则而已。
但对于大脑构造更加艰难的孩子们来说,越位球、角球、点球……对于他们太过复杂,因此我只定下了一个规则,除了守门员之外,其他球员都不能用手主动碰球。
因此,虽然皮球做得十分丑陋,但在我亲自示范之下,广大士兵都积极的参与其中。
我必须控制好力道,否则脆弱的皮球会当场被我踢爆,里面塞的废弃布料和鸡毛马尾之类的填充物质会天女散花一样飘落下来。
每天早晨操练半个时辰后,便拉开场子进行比赛。
场地纵约六十丈,横二十丈,球门长丈八,高丈二。
比赛分上下半场,每半场时间为三刻钟,总计六刻钟。
而上场的人数,每队首发二十人,替补十人,换人次数则不予限制,场外指挥及辅助人员若干。
裁判五人,主要是判定队员是否有推人、绊人等野蛮行为,红黄牌规则暂时没有引入,但情节严重者可以将其罚下。
于是,整个弘农外的空地,全被士兵们包占了,同时有近千人进行游戏……
秦阵觉得用脚踢不过瘾,便领着他的羌人兄弟进行马球大战,但由于对骑术的要求过高,一般士兵无法承受,反而推广不开。
其实我觉得橄榄球更适合用来锻炼身体,更强调身体上的对抗性,不过我对橄榄球的规则和玩法一无所知,只知道抱着球就往线上冲,如何得分如何阻截我都一概不懂……
足球天生就是男人的运动,尽管大汉朝两千年之后的子孙们踢得一脚臭不可闻的臭球,但两千年前的现在,依然可以吸引所有热血男儿的注意。
我在军中的比赛上又额外加了一条要求:比赛时必须身穿全套铠甲。
负重练习……这样会极大的消耗体力,同时据说可以增强耐力……而且可以让替补球员有机会上场……
穿上铠甲之后,果然,大部分球员无法踢完全场,于是将比赛时间缩短为半个时辰。
尽管每场下来,每个参与者都是浑身虚脱甚至有相当一部分都要抽搐片刻,但很明显的,大家不再吵吵嚷嚷说闲得蛋疼了,也算是为我心爱的士兵们做了件好事。
“将军,这……约定的三天时间已经过了……”杜畿提醒我。
我征求了大家的意见,而后得出结论:“再等两天,大家还没有尽兴!”
杜畿默然无语。
张机在军中成了备受尊敬的先生,他自创的一套按摩手法,在广大官兵之间得到了广泛的赞誉,甚至收了十几名名誉弟子。
我心怀大慰,立即组建了医疗班,将此十几名愿意为医学事业做贡献的弟子们组织了起来,而张机面对如此热情的孩子,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激情,再次沉迷于医学的研究之中了。
直到十月十五日,刘虞终于肯来向我汇报他的工作成绩了。
“实在惭愧……”他有些懊丧,又夹杂着愤怒,“张白骑这个杂碎,眼看那些士兵就要归顺了,他竟然连续斩杀了十几名有意归顺的军士……”
“哦?”我一脚将皮球踢出,“这么说,你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努力?”
“逆贼过于凶悍,在下难以安抚呀。”刘虞叹气,“只得劳烦马将军了。”
“好。”我勒紧裤带,提气至胸口,陡然间大吼了一声,“弟兄们,收拾东西,杀人去啦!”
几十个皮球迅速被抛弃,几千匹战马开始嘶鸣。
最先整装待发昨晚准备的,当然是秦阵,他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了:“好好好,这个球虽然好玩,但总是不见血,未免不够刺激。”
我瞪了他一眼:“想出血?你去逮几个俘虏和他们一起踢吧。”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啊,”他打起精神,“到时候可别抽俺呀!”
“……我不抽你,”我叹气,“让杜畿来抽你吧。”
-
据刘虞派来的指路人介绍,张白骑领军万余盘踞在卢氏城外熊耳山下,自立营寨,时常搜掠卢氏的乡村百姓,不过据说出手还算客气,只抢粮食和财物,很少杀人——不过你们这群王八蛋将粮食和钱财都抢完了,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再多喘几口气罢了。
他们已经成为山贼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理负担在瞬间减轻了大半。
我们一边撒哨骑探路一边行军,一百多里路走完时天色就接近傍晚了。
“探路干什么?敌人不可能这么聪明!”秦阵做事后诸葛亮。
我们选择集体无视他。
他觉得受到打击了,又解释道:“就算是被敌人埋伏了,俺们肯定能够将他打退!”
没人搭理他。
秦阵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压,怒火中烧,领着一千二百五十人跑到山脚下的营寨大门之前,怒声大吼:“敌将何在?谁敢和爷爷一战?!”
“这个傻瓜!”我一边骂着,一边急忙令所有士兵戒备。
寨门吱吱喳喳地打开,一票人马飞驰而下。
当先一骑,胯下白龙驹,手中亮银枪,双眉凛凛,怒目虎视:“呔,吾乃弘农天王张白骑,你这个小屁孩是谁?!”
“弘农天王?”这边,我和小岱几个人已经笑岔了气。
秦阵已经十八岁了,最恨别人称呼他为小屁孩,对方的嚣张气焰不仅没有让他产生一丝的畏惧,反而点燃了他熊熊的怒火:“弘农天王你好,吾乃金城太岁秦阵!今日特来与你相会!你敢应战否?!”
他身后的一千人马顿时轰然叫好。
张白骑一怔,他身后的士兵却议论纷纷,他扭头看看自己的兵马,似乎叹了口气。
我心中一亮:似乎……军心很涣散嘛!
“爷爷就答应你!”张白骑高声叫嚣,“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来来来,本太岁陪你过两招!”秦阵大笑道。
“等等,”我举枪将他生生拦下,“对方就一员大将,你想一个人独吞?”
“俺先抢下来,就是俺的!”他蛮不讲理。
我开导他:“不如咱们来个玩法。”
“……怎么玩?”
“你若五个回合杀不死他,便换人。”我嘿嘿一笑。
“好。”小岱与赵承都是同意。
李典看了看我们,表示估计轮不到自己上场了。
“嘿,你们看好了,没有你们表现的机会!”秦阵拔出了长刀,纵马而驰。
张白骑晃动银枪,口中嗬嗬而呼,与秦阵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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