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茂赶紧上来劝林远,说:“大人,他们走了,这机器谁来修啊?”
林远一笑,看向底下的众人,说道:“有谁会修这机器?”连问了三遍,只见人群中一个年轻后生一抡膀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那个后生几步抢到林远跟前,单膝跪地,说道:“启禀大人,小的以为,今日这机器无法工作,全是因为所烧的煤太过低劣,是以残渣堵塞火管,只需打开锅炉,清理火管便可。”
所谓的火管是锅炉中的一个部件,在蒸汽机工作的时候,炉膛里烧煤,被加热的空气便流入管道,管道外面是水,这样,管道中的热气便把水变为水蒸气,可是煤的质量要是低劣,煤的燃烧就会不充分,所以会有渣滓堵塞火管。
林远看着苏茂问:“他说的对吗?”
苏茂说:“他说的是没错,小的也这样想过,只是这机器一台便要几千两银子,要是小的擅做主张把它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啊!我们还是把洋人请回来吧?”
这些设备价值不菲,一但在苏茂的任内出了问题,把苏茂卖了也赔不起,所以这些损失只好由清廷支付,尽管苏茂不会有经济上的赔偿,可是丢官罢职是难免的了,更严重的是,清廷还会治他的罪,流放甚至杀头都有可能。
林远对苏茂说:“就按照你们想的法子修,出了问题,有我负责!”
苏茂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招呼着人去修锅炉了,众人这才散了,不过锅炉在修的时候也不能工作了,林远索性给众人放假一天,众人便都散去了。
沈晚晴见到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就和林远告辞,回到了报社,林远告诉苏茂,安排完了工作来找一下自己。
苏茂把事情安排妥当,就来见林远,林远知道想要造先进的武器装备,得先把资金,管理等等这些事情做好,所以才找苏茂前来。
林远问道:“我们天津机器的生产能力怎么样?有没有一个详尽的档案。”
苏茂说:“那您就和我来档案室吧,我们每年都要向直隶总督衙门上报当年的生产情况和设备损失情况。”
林远和苏茂来到档案室,苏茂打开柜子,把最近一年的生产资料拿了出来,放到林远面前。
林远把那份文书翻开,问道:“刚才的时候,我听那个年轻人说,我们用的煤太过低劣,这是真的吗?”
苏茂无奈地说:“唉,这事说来话长,当初我们从英国买康邦机器的时候,要用船从英国运来,在大海之上奔波需要有压舱物,当时上面就决定买上英国的煤做压舱物,后来一瞧,英国的煤不错,价格也比中国的煤便宜,于是就一直用英国的煤,后来开平煤矿办得好了,上面就把开平煤矿的煤调拨过来,倒是剩下了一笔开支。”
林远一边翻看着文书,一边听着苏茂讲话,苏茂又说:“这开平煤矿的煤主要有五槽和八槽的……”
林远轻声问道:“五槽和八槽什么意思?”
苏茂解释说:“就是挖煤的地方不同……”
林远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原来这个槽就是开采面的意思,苏茂见到林远明白了,便接着说:“五槽的最好,八槽的最差,开始的时候上头都是给我们调拨五槽的煤,可是后来,原来的总办唐廷枢去世了,换了一个叫做张翼的总办,那个张翼一上来便把给我们的煤往香港卖,这样一来,开平煤矿的获利是原来的好几倍!我们就只好用最烂的煤了。”
林远问道:“你们没有向直隶总督衙门说过吗?”
苏茂笑道:“说了,没有用啊,那开平煤矿里,谁的股份最多?三法司的要员,直隶总督衙门的上官,他们最希望开平煤矿赚钱了,您说说,这事谁能管!”
林远心想:“这是清廷的宿疾,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不过,自己还是要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苏茂说到这里便笑了,说:“听说北洋舰队的煤也被换了,他们都死了,我们算是好的了。”
林远这时把那份文书翻了一遍,他摊开第一页,这一页上是天津机器局的账目信息,上面记录了天津机器局财务上的开支数据,造武器是一件最费钱的事情,没有钱什么武器都别想造出来。
那一页上,第一行写着:给发员弁司事人员薪水,心红纸张等项库平银九万八千四百七十一两。
林远知道所谓的员弁司事人员就是机器局里的各层管理人员,可是后面的那个“心红”,他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他问苏茂:“这个心红是什么?”
苏茂答道:“就是朱砂,上级在给下级批示的时候,都要用朱红的墨来写,还要加盖印章,所以要不少朱砂。”
林远说:“如今我们要把有限的钱都用在造武器装备上,不要把钱浪费在这朱砂上了,这样吧,以后你们给下级批示的时候,一律用黑色的墨!”
看着苏茂点头称是,林远又问道:“这些项目足足花费了将近十万两银子!怎么会有那么多?”
苏茂突然压低声音说:“林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禀,日后有人问起来,您可千万别说这话是我说的。”
第164章得罪所有人
林远见到他一副事关重大的表情,也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苏茂凑近了林远,说道:“林大人,上次朝廷来人清查机器局的事情您还记得吧?”
林远说:“这也没过去几天,我哪能忘呢。”
苏茂说:“那次尽管清走了一批人,可是上次清走的都是闲人,还有一批该清的人却还留了下来。”
林远问:“是什么人?”
苏茂说:“咱们机器局官员太多,要是把咱们机器局比作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就如同在大热天穿了十几层衣服。”
这个苏茂毕竟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所以说话处处婉转,不过林远也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林远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机器局的机构臃肿,冗余人员的太多,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官员。”
苏茂说:“是啊,好些活一个官员管就好了,可是非要弄上四五个,如此一来,每年的俸禄银子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林远说:“那好,你回去之后尽快给我列一个单子,尽量精简人员,你估计着,这样一来,能够省出来多少银子?”
苏茂说:“多了不敢说,几万两还是有的。”
林远说:“那好,就按你说的办,把没用的人裁掉。”
苏茂说:“大人,这个不好办吧,那些人和朝中大臣都牵着绳扯着线,这样一来,得罪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林远笑道:“没关系,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苏茂取出笔纸,把林远的话一一记下。
林远又说:“刚刚在和那几个洋工匠争论的时候,我听你说他们的工钱是我们工匠的十二倍?”
苏茂说:“这些工匠都是买机器的时候就跟着来的,平时在工厂里就挺傲慢的,毕竟很多地方没了他们不行,那个莱恩和他的手下就是里面最难缠的!对了,林大人,我可担心啊!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那群洋工匠以后不好好干活怎么办?”
林远笑道:“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他们也不愿意回国,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待遇远没有在这里好,而且他们内部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像莱恩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苏茂这才释然地点点头,他叹了口气,茫然地望向窗外,语气中满是期待:“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受制于这些洋人呢?”
林远笑道:“你不用着急,有我在,这个日子就不会远了。”
苏茂看着林远,眼神里满是困惑,满腹的报国情怀让他一遍遍地思考大清怎样才能在武器上赶上洋人,可是他想了几十年,却始终想不到出路,眼前这个林远,真的能有办法吗?
接下来,书页上都是给员弁,工匠的薪水的具体清单,包括食宿,煤炭,医药等项目,林远把它们翻过去,停在一页上,那一页上,是采买的清单,古人的清单很有趣,所有的项目的标题都是“一”,不像后世那样,写成“一、二、三、四”。
最上面那行写着:给发采买外洋各式铜、铁、钢、铅、油漆杂料等共计库平银三十七万三千四百八十三两。
然后又是一行字:给发采买内地硝磺、烟煤、柴炭、木植、砂土等共计库平银二十八万六千五百三十七两。
林远看着那些原料,叹了口气,清廷搞洋务运动失败的原因,不仅仅是不改变封建制度,从采买的这些原料就可以看得出来,没有自己的工业基础,从原材料到机械加工的设备都要从外国买,靠买武器打仗,怎么可能打得赢?
林远默默地想着:“这些从外国买来的原材料,怎么能够不花钱呢?”一个绝佳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那就是做海盗,把这些东西抢过来,可是这件事却是不容易做的,得好好计划一番才行。
林远又翻过了几页,停在的这一页上记录的是生产能力,比如说黑药年产四十万斤,栗药年产二十万斤,这黑药指的就是黑火药,栗药指的就是苦味酸炸药,林远的视线在其中的一行停了下来,他指着那行问苏茂:“怎么天津机器局还有水雷厂?”
苏茂说:“这个是李中堂特地为机器局建造的,李中堂特意交待过,我大清海岸甚长,是故大造水雷可以巩固……”
林远说道:“连海军都没有了,要水雷有什么用!大清的海岸线那么长,得需要多少水雷能够保护的了!”
苏茂一时语塞,林远又说:“一颗水雷至少要装几百磅苦味酸炸药吧?苦味酸炸药就是你们这里写的栗药,你们一年能造苦味酸炸药二十万磅,加班加点地干也只能造二十四五万磅,你们最近的生产计划要造多少水雷?”
苏茂说:“至少要造上百颗,这也是李中堂交待的,他说如今大清没了海军,需要多造水雷,若是西夷胆敢侵入,便以水雷做防。”
林远苦笑了一声,说:“把水雷的生产线停了吧,把那部分火药都留出来,给我造炮弹用,机械加工设备也就能倒出空来,这样,就有更多的车床来造炮弹了。”
苏茂为难地笑道:“这个,不用请示中堂大人吗?”
林远轻轻地摇摇头,笑道:“不用了,中堂大人那里交给我,我来说服他。”
苏茂心想:“林大人啊!你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一来就怒骂了洋工匠,得罪了洋人;又要改革人事,得罪了不少官员;现在又违背中堂大人,这个大清国就剩下圣上和老佛爷你没得罪了!”
让苏茂吃惊的是,林远翻了几页,一下子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神机营还在我们这里领武器?去年一年就领走了毛瑟快枪两百条!”
苏茂说:“是啊,神机营今年还要再领快枪一千条。”
林远说:“如今前线正急需用枪,这些枪怎么不送到前线去!”
苏茂说:“大人您难道不知道这神机营是从哪来的吗?这咸丰十年的时候,英国人和法国人烧了圆明园,同治初年的时候,圣上嫌八旗兵难堪大用,特地从八旗兵中挑选精锐,组成神机营,这神机营是圣上的心头肉啊!”
林远笑道:“不用说了,他们一条枪都领不去!”
苏茂心想:“林大人,您可真行!这下子,您算是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第165章劲旅纸上来
从林远第一次见到苏茂开始,林远就觉得他是一个处世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这一下让他去得罪那么多人,林远觉得这一定会让苏茂为难。
于是林远笑问道:“苏总工,这些事情让你去办,是不是有些为难啊?”
没想到苏茂却坦然笑道:“林大人,实不相瞒,这些顽疾小人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小人官卑职小,也没有法子,现在有了林大人给我做靠山,在下粉身碎骨,也要把这些顽疾清理干净!”
林远听见这话,一下子想起了当时苏茂怒喝那个军官的情形,当时罗超英要说新技术,可被军官插话打断了,苏茂不顾一切地让那个军官闭嘴,从这件小事能够看过,这个苏茂还是很想把机器局办好的,这些事情交给他来做,的的确确很妥当。
林远想把罗超英叫来,商量一下造武器的事情,他问苏茂:“罗老在吗?去把他请来吧。”
苏茂连忙说:“我这就叫人去请。”苏茂派人去请罗超英,林远就在屋子里等着,可他的脑子却在飞速地旋转着,他想道:“在我们攻破了沈阳外围的城防之后,日本人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地把沈阳让给我们,他们一定会在沈阳城内坚守,和我们打巷战,那样的话,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日军在辽阳,海城还有不少兵力,在昌图还有第一步兵师团的第二步兵旅团,不知道日本人和俄国人究竟有怎么样的密谋,万一这几个地方的日军向沈阳增援,那我们很有可能被包围在沈阳城下,所以我们需要兵力来防御我们的侧翼!可是,哪有士兵呢?清廷的军队总数不少,可是真正能打仗的,也就只有山海关和京城的守军,可是他们肯定不会全心全意帮助自己!”
“把我们在琉球训练的部队调过来!”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林远压了下去,他想道:“现在还不是调动他们的时候,留着他们,作为一支改变战局的战略力量使用!从民间新召集士兵,这个法子不错,可是哪有武器给他们呢,神机营那里有枪,可是,你可以想法子不给他们武器,但要是把他们已经有的武器抢来,是不可能的!唉,哪里还有兵呢?”
林远思来想去都想不出结果,正在这时,报事的人回来报告:“罗老不在,周围人说他出去喝茶了。”
苏茂皱着眉说:“这个罗老,也太不像话了,如今前线吃紧,正需要他出力,他居然还有心情去喝茶!”
林远笑道:“苏总工,对于这样的老专家,不管他做什么你都不要有意见,你在看一个人的时候,别看他在做什么,要看他在想什么,别看罗老在喝茶,可是脑子里却在想着怎样设计新的火炮,怎样改进现有的装备这些问题。”
苏茂问道:“他真的能这样?”
林远笑道:“你的学问可能还不够,等到你有了他的那个学问,你也就能那样了,先不急着找他,我今天说的这件事情就够你忙活上好一阵子的了。”
苏茂说:“林大人,要我安排房间给您住下吗?”
林远笑道:“不用了,我还要回去呢。”
苏茂连忙说:“大人,我看您还是今晚住下吧,我今夜把机器局机构精简的事项写出来,您得把它交给中堂大人,要是中堂大人不点头同意,是不可能精简成功的。”
林远心想:“也对,现在天津机器局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是李鸿章,机器局的大动作都必须要经过他。”
不过林远也心有疑虑,毕竟精简机构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晚上就拿出方案呢?
第二天一早,苏茂便将一份文书交给了林远,说道:“林大人,这么短的时间我就给了您一份方案,不是我落笔草率,而是这份方案我已经斟酌了好些年,一直不敢拿出来,一但我把它拿出来,将得罪好些人,我断人家财路,人家断我生路,我还有黄土埋了半截的爹娘,还有体弱多病的老婆,还有懵懂贪玩的孩子,毁家纾难这样的事,我想做,可是不敢做啊!”说完,苏茂,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竟然双膝一弯,跪倒在林远面前,额头抵在林远脚边,痛哭流涕。
林远连忙扶他起来,安慰道:“放心吧,我们这个国家,会强大起来的,到时候,世界各国都会来我们这里买武器。”
苏茂哭得说不出话,林远又安慰了一阵,向李鸿章在天津的住宅走去,天色渐渐阴沉,一会儿,天空便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大学将天地之间裹成一片素银。
路上,一个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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