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沧桑，分明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但是石宝山想起他的那些铺天盖地的家暴新闻，不由就沉默了下来，暗自在心中沉声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人生还很长。”他温和地拍拍翟英俊的肩头，脸上一派鼓励之意，“即使不通过演戏，你也能创造一种新的人生道路。”
翟英俊的心里莫名被触动了，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听石宝山笑呵呵地对着何悦道：“那这个孩子留下来吧，有个爱好是好事。”
何悦朗声应了下来。
其后的几天，剧场排戏进程又紧又密，为了赶着一个月之后正式拿出这部大戏公演，所有人都加班加点，紧锣密鼓，而台下旁观的翟英俊更是跟着一同早起摸黑受累。
这排戏是个苦差事。
看着台上的众多演员，一遍一遍将戏编排，一天下来只为了一场戏重复排了数十遍，枯燥无味，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叫苦叫累的时候。
就连何悦，为安安稳稳地将自己的路人甲角色郑重以待。哪场戏缺个替补了，少个演员了，她就被石宝山叫去补个空位。
这种来来回回打酱油的做法，倒是让她把剧里所有的角色都串了一遍。但是让所有人惊异的是，从来不见何悦抱怨过，甚至为了一个小角色甘之如饴。
霎时间，让所有人对她的看法都大大改观。
亦有人私下嘟囔，她是在做表面功夫，不过是在石宝山面上装模作样。
可是这种说法一出，还没有传到何悦的耳朵里，就先被白静生狠狠地反驳了回去。“表面功夫怎么了？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我也叫你一声‘老师’！”
那些拈酸吃醋的人，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
白静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反而在转角处，被郭振一把拉到了角落里，劝解道：“你何苦跟他们打嘴仗？又不是你的事情，平白弄得吃力不讨好，小心背后他们给你穿小鞋。”
听了这话，白静生更是不服气，“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摸样。郭哥，你没瞧见，他们在何姐面前多么乖巧听话，一转身却是嘀嘀咕咕尽说她的坏话。这些人，实在是太气人了！”
白静生年纪小，刚毕业，在圈里混了没多久，自然是看不得这些乌漆嘛黑的腌渍事。但是郭振大他几岁，早已对这些都看惯了。
郭振摇摇头，对那些人的行为不做评价，只劝着他说道：“少管闲事。”
白静生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眉梢都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郭哥，你——”
他的话还未说出话，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能这么说啊？”
两人一惊，齐齐低头，这才猛然发现小禾不知道何时跑到了他们身边，正静悄悄地听着两个人说话。一张圆圆的小脸上，眉头都紧紧地蹙了起来，眼神满是指责之意。
这让白静生更是瞬间涨红了脸皮，心生愧疚。
小禾气鼓鼓地瞪了两人一眼，“哼╭（╯^╰）╮！”然后转身，啪嗒啪嗒就跑走。
白静生一急，“小禾小禾，你别跑，快听我解释啊！”
小禾捂着耳朵，一路小跑，“我不听我不听！”
白静生欲哭无泪，满心苦涩。
这些闲话，终究是借由小禾的口，传到了何悦的耳朵眼里。但是她听了不过是微微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等回头她见了那几个爱说闲话的人又凑在了一起，主动迎了上去，“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几个年轻演员的脸色顿时一变，齐齐讪笑，打着含糊说道：“没什么。”
何悦闻言，更加好奇地看向她们，“那是有什么好事？”
几个人更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纷纷尴尬地看着彼此。“何姐，真的没什么事啊。”
何悦笑意冉冉的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人的脸上，透彻了然的眼神更是让她们压力倍增，额上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她这才笑着放过了众人，“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话故意瞒着我呢。”
这一句话，霎时间让所有人都有些心虚，打了一个圆场之后，飞快地从她眼前溜走，再也不敢闲言碎语。
到正式排戏之时，看到何悦站在她们身边更是压力极大。原本记得牢牢的台词，一时间也脑袋空白，直接忘掉了。早已熟悉的走位和动作，也着急越容易出错，连连失误。
而台下的石宝山，眉头皱得已经能夹死苍蝇，让他们更是心慌意乱，没用的脸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停！停！”石宝山猛然高喊一声，“你瞧瞧你们都演的什么？”
石老师一发怒，台下所有人顿时都噤若寒蝉，几名刚才出错的演员更是人人自危，就差找个洞将自己钻进去了，把自个给隐藏起来。
但是石宝山慧眼如炬，瞧着几个萎缩悄悄往外挪的身影，心头的怒气更甚，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几人的人名给点了出来。
“唐梦蝶，你往哪跑？！你自己说说，刚才演得像样子吗，这样的戏能拿出去给观众看吗？”
“汪蓉，你别以为没说你呢，你比唐梦蝶好不了多少！这戏排了这么多遍了，还演成这样子，简直就是乱来！”
“但凡你们用一点心，就不至于给我砸到这种地步，这是——”石宝山怒气勃发，虎目一瞪，急声怒道，“这是逼着我换人！”
这话一出口，被他点名的几人俱是怕了，几个年轻人更是满脸的恐惧，悔不当初。
他们何苦没得将时间浪费在闲聊上呢？嘴上是说的畅快了，可是这戏演砸了，对他们自个的前途又有什么好处？好不容易争得来的演出机会，一换掉，再等何年何月才能耗到他们的出头之日？
几人大惊失色，一个年轻姑娘更是害怕地掉下了眼泪，急忙对着石宝山求情道：“石老师，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我们下次肯定不敢了，一定好好演！”
“是啊，石老师，我们不敢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眼见几人满脸惊惧，后悔不跌，石宝山却依旧是眉头紧皱。他肯用这些新人演员，当初就是看这些年轻人不容易，存着提拔的心思，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年纪不大，心思多多。如果不好好整治一番这种坏风气，以后更是对他们的未来无益。
当即，他就下定决心，要好好给这些人一个警告。
他沉着脸，毫不留情地说道：“换b角。”
“石老师？！”
所有人都是一惊，几个被换下的年轻人更是一脸惊慌，快步朝着石宝山走了过去。没想到，他的心意已定，不容辩驳，直接挥手对着工作人员说道：“现在就去，把b角都叫过来，让他们赶紧过来排戏。”
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去了，一会儿带着人回来，只见所有被换下的演员一脸灰败，哪还有了先前精神焕发、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上前，在石宝山耳旁说道：“石老师，有一个b角演员脚伤了，正在家里休养，没办法过来。”
这话一出口，被换下的演员中一人立时脸色一喜，仿若馅饼砸在了他的头顶上。
石宝山却是不答应，他沉着的目光扫过人群头顶，蓦然落到场边的一个人身上。于是，便伸手一指，“换他来。”
翟英俊愣在了座位上，不知所措。
旁边的小禾心花怒放地跳了起来，“快快快，该你出场啦~（≧▽≦）/~”
——“徒弟，上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第61章
翟英俊：“……”
他有些头疼地看着小禾，瞧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我们不是来杀人的。”
小禾才不管呢，抓住他的手一直将他往舞台上推，小声在他背后说道：“反正他们都是坏人，狠狠教训他们就好了啊，我相信你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蓦然让翟英俊感觉压力巨大。
他抬头望向石宝山，只见他的眼神中也是一派欣慰鼓励之色，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道：“好好表现，我相信你。”
翟英俊：“……我——”
不等他说完，石宝山即大力地拍掌，对在场所有人说道：“英俊代替一名b角，各就各位，我们来一遍！”
话音刚落，所有人就立即行动，站定到了自己所属的位置上，只有翟英俊仍旧站在石宝山的身旁，觉得整个舞台都十分陌生。
他在台下看拍戏看了许多天，甚至一些场次的戏份都可以背得滚瓜烂熟，对自己即将饰演地这个角色更是多留了一份心思。因为这个角色袁故年纪设定不大，赫然就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在女一号的剧组里饰演她的弟弟，所以和他的身份十分贴近。
这个人物不光是年纪相符，在剧本中的经历也是与他有几分相似。袁故出身微寒，父亲背上了巨额债务，母亲早早逃离了家庭。为了早日还债，不被讨债人胁迫，他被迫早早地进入了娱乐圈，通过演戏赚的报酬为家庭还债。
可以说，他的生活十分不易。进入女一号所在的剧组之中时，身世可怜的他立刻勾起了女一号的同情心，被她认作干弟弟，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是万万没想到，袁故竟夹在女一号与导演的感情纠纷中间，最终成了一个牺牲品。这样经历凄惨的人物，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翟英俊的注意。
甚至在演员舞台表演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也一直盯在“袁故”的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物的一悲一喜，发展变化。所以，翟英俊对他即将饰演的“袁故”十分熟悉。
但是，看毕竟不等同于演。
他看得再熟，究竟能不能演绎出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连翟英俊自己的心里都没有答案。
他静默地站在舞台边缘，深呼吸了一口气，只听耳旁有个温厚的声音低声勉励道：“去试试吧，不试试援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翟英俊情不自禁地侧头望了石宝山一眼，瞧到他眼里的宽厚鼓励之色，忍不住心里也泛起了波澜。他的手指缓缓地收紧。
“徒弟，加油！”忽然，台下蓦然换来了一嗓子喊声。稚嫩激昂的声音，当即让翟英俊认出了它的主人小禾。
小禾满脸都是开心的笑容，高高举着两个肉乎乎的拳头，冲他挥挥手，眼神灵动，让翟英俊紧紧提着的一颗心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他用力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向了预定的位置。
从现在起，他就是袁故。
戏一开演，女一号白雪和导演罗家成就吵成了一团，他们的话语之中赫然提及了一个名字“李文斌”。只听这个名字一说出口，罗家成的脸色立即阴鹫了下来，眼神忽然一厉，重重地挥手给了白雪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恍如一道休止符，狠狠地插/入了两个人的中间。
白雪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的摸样，而罗家成早已在抬手的瞬间悔了心思，却止不住自己的怒气，对着白雪动了手。
两个人的争吵戛然而止，气氛僵硬了下来。
正在此时，突然一个不太高大的身影从一侧的黑暗中蹿了过来，直直地扑向了白雪，用单薄的身影将她护在了身后。“姐姐！不准你打我的姐姐！”
翟英俊脸色苍白，眼眶却是有些洇红，目光沉沉地盯着罗家成，不允许他再动手。这副保护姐姐的摸样，看似是勇敢极了。但是偏偏他张开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是惊惧害怕中极力挺起了勇气。
这份赤子之心，更是让人动容。
白雪一愣，当即将他紧紧地抱住，蓦然抬头，冲着罗家成喊道：“你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怎么可能得到真爱！”
全场一静，罗家成的脸色更是慢慢地沉了下来。
“好！”石宝山抓准机会，立即喊停。舞台上的几人纷纷收敛了情绪，先前拔剑张弩的“白雪”和“罗家成”两人，如今又说说笑笑了起来。
饰演白雪的女一号忍不住对翟英俊赞叹道：“你很有天分，刚才演的真好！”
另一人也笑道：“是啊，吓了我一跳，没想到感情流露这么自然。”
然而，他们的赞扬却是没有引起翟英俊的激动，他的情绪仿佛还是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之中，微红的眼眶里面，一双黝黑的眸子泛着水意，对着两人的表扬不过是微微扬起了唇角，又很快地回落了下来。
石宝山招招手，对他道：“英俊，你来。”
翟英俊吐出胸中闷着的一口气，快步向他走去。只见石宝山脸色格外温厚，示意众人休息五分钟的时间，将他带到了后台的一处休息间，从自己的茶壶里倒出了一杯热茶，放进了他的掌心。
滚烫的杯壁，惊得翟英俊双手一抖，最终还是稳稳地抱住了茶杯。
他的心绪这才回神，惊觉在茶杯的映照之下，自己冰冷蜷缩的手指被不知不觉间暖了过来。就连紧绷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
见到这副情景，石宝山温和地同他说道：“喝点茶，尝尝，这可是何悦贿赂我的好东西。”
听到这句话，翟英俊蓦然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在对方的催促下，他才迟迟地端了茶杯，尝了一口，果然微微烫口的茶水之中，蕴藏着一股清香，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喝下肚，不光是暖了肠胃，嘴里亦是微微回甘。
“好茶。”他下意识地赞叹道。
听到这个评价，石宝山不由笑呵呵的，看着对面这个小少年明明跟自己的孙子也差不了几岁，最该是爱笑爱闹的时候，却偏偏把自己拘束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没来由得便觉得有些心疼。
若是没有家庭和环境的胁迫，他何至于被迫过分成熟，事事小心？
石宝山低垂下眼神，在心里默默地轻叹一声，想起何悦托付给他的事情，更是上了几分心。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与翟英俊靠近了几分，却是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刚才那场戏，你感觉怎么样？”石宝山谆谆问道。
翟英俊一顿，情绪立即又有些逼仄反复。他明知道不该将“袁故”的经历代入到自己的身上，但是在表演过程中，仍旧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先前的那些事情。白雪和罗家成的争吵，仿佛就像是他的父母一样，终于吵闹个不休。最终，将他夹在了中间，两边为难，不知所措。
他岂能过得去这个坎，摆脱这些记忆？
一时间，翟英俊不由有些心里难受，语气更是低落，对着石宝山又歉疚又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说好。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和凑近的那双黑色宽厚的布鞋，回答道：“石老师，我演的不好。”
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放声的笑容。
翟英俊惊异地一抬眼，就望进了石宝山笑意潺潺的眼神中，没有疑心，没有失望，全然都是信任和鼓励。石宝山笑着摇摇头，与他更靠近了几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错了，你演的很好，出乎我意料的好。”
听到这话，翟英俊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又是满足，又有些陌生。
他看着对面的那位双鬓斑白的长者，心里更是敞开了几分。“可是我——”翟英俊的声音蓦然一低，整个人都有些愧疚难当，“我掌控不住。”
除了这个词语，他无法更好地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就像是明明知道自己在演戏，却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涌现出了面对翟正成时才有的怒气和悲愤，让他怎么都压抑不下来。
他不想的，不想再回忆起这些事情，可是怎么才能彻底地摆脱？
翟英俊陷入了迷惘当中。他的年纪尚小，对于演戏一途全凭直觉，感情的代入更是直接套用在了自己的身上，怎么入戏、怎样出戏、如何脱离人物，全然不懂，此时怎么能如何处理得好？
不说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