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不相信母亲没有带嫁妆,穿得起云锦苏锦的母亲,嫁妆里大毛衣裳都有几箱的母亲,为何死后却只留下几样不值钱的首饰?难道真是被周妈妈与那两房陪房弄走了?即便是被弄走了,那也该能清出些东西来。
正月十四那日,黄娘子授课的时候说的是《孝经》,女学里有十来个学生,个个听得认认真真,当黄娘子问及如何行孝,大家都答得很是踊跃,唯独有相宜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黄娘子觉得有几分惊奇,素日里骆大小姐听得认真,答得也踊跃,不知为何今日却没精打采。她笑着望了相宜一眼:放软了几分声音:“骆大小姐,你来说说看?”
相宜缓缓的站了起来,心中一酸,眼中尽是泪水,她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莫名其妙念出了一句话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黄娘子吃惊的看了相宜一眼,猛然站了起来,走到相宜面前,见她眼中盈盈有光,轻轻将手放到她肩上:“骆大小姐,令慈不在了?请恕我不知,触及你的伤心事。”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却越发让相宜伤心,前世所受的种种折磨都一一浮现在眼前。都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却是比草还不如。身为广陵骆家的大小姐,任凭继母欺辱着,全城皆知骆家有个发桃花癫的大小姐,满脸麻子长短腿。
继母不仅破坏她的名声,还蓄意破坏了她与嘉懋的亲事。虽说自己不能嫁与嘉懋,不仅仅只是因为继母在里边作梗,还有不少别的因素,可相宜却执着的认为,若不是继母自小便将她往死里整,将她养成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或许容大奶奶也会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都是因为母亲没有在,她前世过得这般辛苦,而这一世,要想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必须步步留神,唯恐行差踏错,这骆府里全是鬼影憧憧,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面对一切。
相宜越想心里越难受,那堵得慌的感觉让她痛哭了起来,书房里十几个女学生见着相宜哭得厉害,有知道相宜身世的,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瞬间这屋子里头气氛就压抑了不少,没有刚刚那般欢快。
“骆大小姐。”黄娘子的声音温柔却不失坚定:“失去了母亲自然是伤心之事,可并不是失去母亲的人都是这般凄苦,这世上还有不少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且莫要这般伤心。”她拿出一块帕子来,替相宜擦了擦眼睛:“我也自幼失去了母亲,家中继母多方为难于我,但我依旧还是走出来了。”她微微一笑:“你瞧瞧我,虽然说只是在杨氏族学谋了西席之位,但我自己却已经心满意足,自己的饭米自己挣,不用在家中伺候男人看他脸色,这难道不是最最好的生活?”
相宜抬起脸来怔怔的望着黄娘子:“娘子也跟我一样,幼年辛苦?”
黄娘子点了点头:“不错,我那时候的日子,恐怕你无法想象得到。你现在至少是骆府的大小姐,锦衣玉食,还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我那时候受的苦,不是一句话能说尽的。”按在相宜肩膀上的手压得重了几分:“骆大小姐,若是你信得过我,那以后心中有什么苦处都可以找我来说,我虽然没有什么能力,可是或者还能给你出些主意。”
相宜轻轻点头,半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娘子指点。”
第25章 24|5。21
“相宜,相宜!”前边传来欢快的叫喊声,相宜站定了身子,就见宝柱与嘉懋奔着跑了过来,嘉懋的脸上红扑扑的一块,手中提了一个琉璃绣球灯笼,笑着伸了过来:“相宜,明日是上元节,我今儿就要回江陵去啦,这灯笼是我送你的上元节礼。”
琉璃烧制的镜面很是平滑,淡淡的绿色晶莹剔透,似乎能见着里边的油灯托座,琉璃外壳上还装了几层浅碧色的纱,上边绘制着各色各样的四时花卉。寒风一吹,那灯笼便飞快的转动了起来,那些花似乎活了一般,花瓣都要飞了起来。
“多谢你了,嘉懋哥哥。”相宜小心翼翼的提着那盏灯笼,百感交集,嘉懋明日就要回江陵去了,以后指不定再也见不着,这个权当留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跟他纠缠,可相宜的那颗心,总是莫名其妙会想到嘉懋。
或许是因为前世两人的孽缘太深,他们就如风中纠结的砂砾,纷纷扬扬的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只不过她是那最粗粝的砂子,没有被吹多远就落到了地上,而嘉懋则是那泥地上的细沙,随着风飘出了很远,她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宝柱也急急忙忙将自己的节礼送了过来:“你别光只看嘉懋送的灯笼,你看看我的,看看我的。”
宝柱送了一方砚台,他上回见着相宜的砚台磕破了两个角,觉得奇怪,问了下翠芝究竟是怎么坏的,得知是骆相钰弄出来的花样,气得愤愤不平:“相宜,我再给你去买一个,哼,真是气死人了!那紫心砚嘉懋选了好长时间呢!”
相宜见着那黑乎乎的一块砚台,没有上回嘉懋送的那般好看,但这也是宝柱的一片心意,她赶紧收了起来,朝宝柱笑了笑:“多谢宝柱哥哥的砚台。”
“相宜,你千万不能示弱,以后若是那骆相钰还用那卑鄙的法子捉弄你,你便来告诉我,我去你们骆府将她捉住,狠狠的打一顿。”宝柱挥着结实的小拳头,牙齿洁白,迎着日头影子闪着光,他跟祖父学了武艺,对付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自然不在话下。
相宜摇了摇头:“宝柱哥哥,哪里能让你到我们家去打人,以后我避着她就是。”
上回她奔去了骆老夫人那边,骆相钰以为她向骆老夫人告状,心中还是有些畏惧,这几日都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院子里跟着丫鬟们赶着那雪团到处乱跑,没事儿做了就吩咐丫鬟婆子堆雪人玩,不敢再来相宜这边吵闹。
虽然说骆老夫人偏心,可她也并不是一味溺爱,骆相钰与骆相珲实在闹得难看,她还是会出来说话的。相宜以前不愿意跟骆老夫人亲近,总觉得祖母的心偏到了天边去了,可现在想着,该站起来说话的时候还是要说,免得她们觉得自己好欺负,一步步的压到头上来。
“哎呀呀,怎么能就只是避着她?”宝柱挠了挠脑袋:“我教你一手功夫,小擒拿,用的是巧力,保准将她给撂到地上。”
翠芝在旁边连连点头:“宝柱少爷说得是,姑娘你学着些招术,以后也好防身。”
宝柱听到翠芝同意,越发得意,拿了嘉懋当靶子,开始比划给相宜看,如何才能又快又狠的将对手捉住摔到在地。相宜在旁边睁大眼睛瞧着,见嘉懋被宝柱摔到雪地上,心里忽忽儿的有些痛,嘉懋却不在意,爬起来打了打身上的雪片儿:“相宜,你看清楚没有?”
相宜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宝柱出手有些快,她没有看得大清楚中间的姿势,可她又不想宝柱将嘉懋再摔一次,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宝柱与嘉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站在一旁的翠芝却领会得很好:“宝柱少爷,是不是这样?”她走了过去,猛然伸手捉住宝柱的右手腕,弯腰一带,就将宝柱扛到了肩膀上,反手一摔,宝柱便被翠芝扔到了地上。
嘉懋在旁边瞧着,抚掌大笑了起来:“宝柱,这下该你被摔了。”
宝柱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嘿嘿一笑:“相宜,看清楚没有?就是翠芝这样做的哪。”
相宜点了点头:“回去让翠芝教教我。”
“嗯哪。”宝柱笑了笑:“翠芝要是跟我祖父学武艺,只怕也会是个好手,刚刚那一摔,可真是干净利落。”
翠芝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做粗活做惯了,有的是力气,宝柱少爷若还大几岁,我便不做不到了。”
嘉懋挨着相宜站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相宜手上拿着的绣球灯,又觑了相宜的脸一下,这才小声道:“相宜,你送什么节礼给我?”
相宜的脸瞬间便红了红,她根本没有想要送东西给嘉懋,可现在自己还拿着嘉懋送的绣球灯,那灯在她手腕下边正悠悠的转个不停,怎么好开口拒绝嘉懋的要求?她尴尬的望了嘉懋一眼道:“我……没准备。”
嘉懋抬起手来,相宜还没看得仔细,就觉得一块宝蓝色的衣料在自己眼前晃过,嘉懋摊开了手,手心里有一朵珠花:“就拿这个送我好了。”
相宜的腿几乎要发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这究竟是怎么了?这一世的嘉懋与前世的嘉懋相比,有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前世的嘉懋温柔,又稍微有些软弱,没有现在的嘉懋这般做事果断。若是前世的嘉懋,听到自己说没有准备礼物,最多是失望的叹口气,幽幽的看她一眼,转身怏怏的走开。可自己面前这个容嘉懋,却不由分说,直接从自己的双鬟上取走了一朵珠花,这种举动,真是让她目瞪口呆。
嘉懋拿着珠花在相宜眼前晃了晃:“怎么?舍不得?若是舍不得,那你去金玉坊再挑一朵好的便是,就说我的名字便够了。”
宝柱在一旁捶了嘉懋一拳:“你以为你的名字这般值钱?”
“在金玉坊,我的名字就值钱!”嘉懋深深的看了一眼相宜,唇边带笑:“相宜,以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写信告诉我。”
相宜抿嘴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宝柱自以为是道:“相宜,你是没银子寄信?你将信给我,我写信给嘉懋的时候,一道捎带过去。”
翠芝捧着那方砚台拉了拉相宜的手:“姑娘,该进去了,第二堂课要开始了。”
周围嬉笑的少爷小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相宜这才醒悟过来。赶忙跟宝柱与嘉懋道了一声别:“我去念书了。”她不敢再看嘉懋,由翠芝牵着手,飞快的走到了书房那边去,雪地上小小的脚印一路蜿蜒着,白色的地面上露出了几个黑色的印子。
嘉懋瞧着相宜那慌慌张张的背影,撇嘴笑了笑:“宝柱,走罢。”
宝柱望了望嘉懋手中的珠花,有些不服气:“你下手可真快,我还没来得及问相宜要节礼,你这边就把她的珠花拿去了。”
“先下手为强。”嘉懋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服气?”
“珠花拿着作甚,又不能簪到头发里边,我才不要呐。”宝柱咧嘴笑了笑:“看在你送了我一把宝剑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你和你母亲说了那件事情没有?”嘉懋快步朝前边走了去,寒风吹着树上的雪不住的往脸上扑扑的过来,凉得他缩了缩脖子,伸手将披风的带子系得紧了些,这才觉得没那么冷,都正月十四了,这雪还没融,今天的天气可真是有些奇怪。
“什么事情?”宝柱被嘉懋没头没脑的问话弄懵了:“什么事情要和我母亲说?”
嘉懋停住脚,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相宜托付你的那件事情,给她那丫鬟找个好夫婿,你难道给忘记了?”
“原来是这事!我记着呢,前日回去就跟我母亲说过了,她说会替翠芝留心!”宝柱伸手拍了拍嘉懋的肩膀:“你怎么便这般着急?”他瞅了嘉懋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嘉懋,我觉得你怎么对相宜的事情格外上心一些?”
“还不是觉得她可怜。”嘉懋将那珠花捏紧了些,圆润的珠子几乎要硌到他的掌心里去。这珠花片刻前还在她头上,青鸦鸦的发丝里闪着银白色的光泽,而现在却已经到了他的手掌里头,被他握得紧紧。
“唉,相宜是个可怜人。”宝柱叹了一口气:“只愿以后她少吃些苦便好。”
两人走出了杨氏族学,杨府的车夫迎了过来:“两位少爷,赶紧回去罢,姑奶奶等着要回江陵去了呢。”
嘉懋有些怅怅然,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杨氏族学,黑色的瓦片上有着斑驳的白色积雪,与那粉白的墙壁似乎在交相辉映。周围静悄悄的,门口没有一个人,再也见不到那粉嫩的脸孔与黝黑的大眼睛。
“嘉懋,上车上车。”宝柱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毫不客气揪住了嘉懋的肩膀:“还愣着作甚?你母亲肯定等得着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等到六点才开文,好心急,又遇着jj大抽,好多基友说不能来捧场,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生怕菇凉们会弃我而去啊……好不容易才弄好了~~结果已经是晚上八点,~~~~(》_
第26章 24|5。21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回到骆家时,屋子上已经袅袅的升起了白色的烟雾,青莲色的暮霭将骆府笼住,云山雾罩一般。天色空濛,四周尽是淡淡的烟灰色。树梢上头笼着雪雾,远远的瞧着,灰色里透出白色来,有压不住的沉。
翠芝将琉璃绣球灯点亮,拎在手中,那绣球不住的团团的转,灯影投在地上,映出了四时花卉的模样,就如黑色的剪贴,在地上不住的舞动。
相宜坐在走廊下,托腮望着那盏灯笼,暖黄的灯影里,照出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他伸手从鬓边拔走珠花的一瞬间,竟然让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骆相宜,你这盏灯笼哪里来的?”一抬头,骆相钰叉着腰站在她面前,一双黑如弹珠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露出了一丝羡艳的神色:“给我瞧瞧!”
相宜知道这“给她瞧瞧”,实际上是可以省略了后边两个字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买的,才不给你。”
骆相钰跳了起来,一双小脚在地上乱蹬:“骆相宜,你竟然敢不给我?”她一伸手就往翠芝身上扑了过去,一只手牢牢的攀着翠芝的胳膊,一只手去抢那绣球灯。
翠芝如何会让她抢到?轻轻一甩手,便骆相钰扒拉到一旁去了。她将绣球灯往相宜手中一放:“大小姐,你仔细收好了。”这可是容家大少爷送给自家姑娘的上元节礼,怎么能让骆相钰夺了去?
“好哇好哇,你这该死的奴婢,竟然敢推我!”骆相钰气得眼泪珠子都弹了出来,恶狠狠的望着翠芝:“你等着瞧!”转脸冲跟在身后的福气与喜气吼了一嗓子:“你们两人还不赶紧给我来打她!”伸手指了指那绣球灯笼:“把那灯笼给我抢过来!”
福气喜气见着自家姑娘吃亏了,赶紧踏上前来与翠芝扭打,这边刘妈妈拎了个笤帚赶了出来:“都欺负到我们家姑娘头上了不是?一个二个的来撒野,别不长眼睛!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见你们欺负我们家姑娘!”
笤帚一动,漫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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