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时,春福已经炖好了肉汤,等他将鱼清理干净,春福继续在灶台前忙活开,早些就将调料等东西准备妥当,所以还算好,并没有手忙脚乱。两条鱼她都做成微辣口味,季成忙碌了一天吃辣太容易上火,她可不愿意看他身子不舒服。
春福真是打心里都不想去春木家,可自己总归比季成去合适,那些不该花费的也能省了,真不愿她将什么都算得清,要是上学堂的是张岩,她说不定还能多掏些出来,满肚子没好水的张桐就算了。
春福才进娘家的门,只见大哥阴着脸在小饭桌旁,桌子上摆了好几个菜,张岩和张桐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李秀娥还记恨着白天的事儿,没好气道:“这是怎么的?请不动你们两是不是?有好事想着聚一聚,硬是好好的被你们给搅的没了兴致,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我们自己乐呵。”
春木抬起头,攒着眉沉声问:“季成没来?他眼里是不是没我这个大舅子?还得我拿轿子请他去?”
春福真是听烦了他们两口子有理跋扈地把所有罪责怪罪在别人头上,也不想多待,笑了笑:“大哥,张桐念书是好事儿,可也没有越过老大去的道理不是?往后你要仰仗的可不是张桐,是张岩,你把他晾在一边算是什么怎么回事?他心善不计较,若是换成个心思重的……季成刚从镇上回来,使了一天的力气实在太累了来不了,我想着也不能不来,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季成让我给送条鱼过来。”
春福说着打开用干净布子盖着的篮子,抬头看向李秀娥:“劳烦嫂子拿个碗过来,我家里刚够用。”
将色香味俱全的鱼送过来,春福也松了口气,叮嘱了张桐一句用心念书就离开了,压根没将他们的错愕不可置信放在眼里,她还急着回去和季成一起吃饭呢。
春木等人走远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丫头说话什么时候吐字这么清楚了?她……不傻了?不然怎么这么会说话?”
张岩有些气不过,当即开口道:“姑姑才不傻,是你们把她当傻子。”他不敢多说,要是让爹娘知道姑姑自己能做生意赚钱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姑姑。不过姑姑早已经不是任人打骂的人了,才不会怕他们。对了,他明天要去找姑姑问问她的东西卖出去了没有。
李秀娥越想越气,今儿白天春福明明就是正常人还当她是傻子捉弄,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指不定春福心里怎么恨她这个嫂子,气冲冲地走到张岩身边,在他身上一气捶打,大声骂道:“那你平日里是哑巴了不成?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我生你养你,你就这么和着外人来欺负我们?实在是杀人犯法,不然我留着你做什么?早一巴掌拍死你。你要是嫌这家里委屈了你就给我滚,我也当这几年浪费在你身上的粮食喂了狗。”
李秀娥手劲大,以往泽只是照着他屁股上打,哪知这次居然上脑袋了,张岩的眼里含着两包泪,委屈地看向爹,却见爹只是忍着不耐烦,也跟着训斥:“人没长大,翅膀倒是硬了,还说不得你了?哭什么哭?忍着!”
这一顿饭注定是吃不好了,张岩的头发被李秀娥抓得乱七八糟,他所有的委屈都堆在胸口了,只差那么一步就要不管不顾的闹了,可是他没办法,除了这个家,他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姑姑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哪能再摊上他?就这么待着吧,这都多少年了,早应该习惯了。
他的沉默终于让李秀娥消了气,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开口:“我看你和那季成一样就是个扫把星,生了你就开始发病,费了家里所有的钱,害得我们前年儿才把债给还清。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成器的,当初就该由着你病死,真是糟蹋了银子。”
春木也听烦了,摆摆手:“得了,快吃饭吧。”
张岩一直没有办法忍住自己的眼泪,他知道男孩不该这么爱哭,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都被沉到湖底,冰冷而又绝望,他一直再忍,拼命的忍,直到爹的那句话响起让他彻底的心冷:“张岩,我还没死,你哭丧呢?”
春木家的这点喜事就这么在骂骂咧咧中过去了。
春福回去了,季成已经切好面条,刚盛出来,将小锅里的肉汤浇在面上,看着也是喜人。两人坐在树下,春福看着季成吃得急,劝道:“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季成笑了笑,他真的有些饿,这两天都是赶着干活生怕按时交不了工,已经把中午饭的时间都挪出大半来了还是觉得不够用。想起什么说:“今儿我和连生哥一块去见大管事了,那人瞧着连生哥是个敦厚能干的,就留下来了,往后也有人和我一块去上工了。只是你交代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哪想春福只是笑,小口小口的吃着面条,样子很是温雅,好一会儿才说:“这有什么?我不说是怕那些眼红的来找事,咱们没那个功夫和他们耗,要是给他们知道了也无所谓,总能有应对办法。”
季成攒眉想了想:“要是真有来寻事的,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们有胆子试试。你一个人在家里要小心点,一有事你就去找连生嫂,你看你这小身子,我真是不放心。快多吃点养养,别让我担心。”
春福点了点头,想着这两天还得去山上有些犯愁:“你天天这么忙,我想去山上可心里又不怎么踏实,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你哪天急用,我就去和大管事请天假,咱们上山专摘果子去。”
春福得了他这话心里高兴,却知道他的为难,毕竟东家给的钱多,停工一天太可惜,她在想别的方法好了。大不了,她勤快些多上两次山,不往里面走。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会在山上遇见巧云。
☆、第39章
巧云分家后,第二天一早将老院子收拾得顺眼了,给季亮做了碗汤面,伺候着他吃了才回娘家。中途路过大蛮子家,正好见他在院子里半躺着晒太阳,赶紧走过去。
“蛮叔,我听说你家庄稼地里的草还是雇人除?现在找着人了没?要是没,你看我去行不行?”
大蛮子睁开一双混沌的眼,见是巧云,来了兴致,问道:“外面都传你们和老二分家了,是真的?”
巧云尴尬地笑笑:“季亮成了那样,我们也不好拖累爹他们,所以就出来了。蛮叔,你看活的事儿?”
大蛮子对村里这帮年轻媳妇的为人也是清楚的,巧云勤快力气大,干活放心,当即道:“成,你要是除的干净,往后就靠你了。我和老婆子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只能这么着了。”
巧云心里高兴,接话道:“叔放心就成,我今儿得回趟娘家,等明儿就开始干活,两三天就利索了。”又和蛮叔说了两句别的,这才往娘家走。她就不信了,人勤快些还能饿死不成?爹他们就是太懒了,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都不知道抢着些,不过说来也不愿人们不乐意赚这钱,大蛮子年轻的时候是干净惯了的,看不得地里有一点杂草,太过事多人们闲烦。
去娘家拿了一小袋粮食,还有缺得些做饭用具,因为大哥在旁边看着嫂子没敢说什么,她心里也觉得暖。大哥是个正经人,不会因为嫂子的撺掇而和家里人生分,只是皱着眉头问她:“季亮成了那样,以后这日子还长着,你怎么过?男人不赚钱,你去吗?我早就和季亮说过,让他长点心,他偏不听,这下好了。”
巧云嘴里咬着绳子,手抓紧了袋口让大哥帮忙攥着,自己系上口子,笑着说:“我知道哥是心疼我,没关系,这不离开他们了吗?我和季亮的日子肯定能过好。我寻思着想和他亲大哥来往,人家两口子都讲理,看着面冷其实都是心善的。我昨儿过去和人家借面,人家也没嫌弃我,照样借给我了。我也不知道说过季亮多少次了,谁想他就是个没脑子的。现在家里的事儿我说了算,不能由着他那破脾气。”
巧云大哥咧嘴笑,把她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到一边说:“你这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吃不了亏,有什么事回来只管找大哥就是。我看谁敢说不是。”
巧云推了推他,看着越发委屈不平的大嫂,暗自感叹,大嫂八成是恨得她牙痒,想了想说:“大哥,我们都成家过日子了,这东西就当我借的,等我家里日子松了些我就还回来。”
巧云大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阴着脸的媳妇,心里一阵不痛快,有些气:“咱们自家人,一袋粮食还用看别人的眼色?要给我知道谁烂嚼舌根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巧云看着站在一旁的嫂子瑟缩了下身子,本来想多待会儿,心想还是算了吧。没得因为自己害得大哥和嫂子吵闹,回屋里和坐在炕上纳鞋底的娘说了声,自己出来把面扛在肩上就要走,正在里屋数落自己媳妇的大哥透过窗户看出去,见自家亲妹子吃力地扛着面想不惊动他们,他就心酸不已。天杀的,自己妹子命怎么这么苦?往后重活累活都在她肩上压着,女人就该在家里绣花做家务,自己屋里的那个不就给养得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赶忙追出去从她手上接过来,数落道:“你当你是男人?累着了怎么办?我给你送回去。”
巧云揉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她就是在力气大也终归是女人,笑了笑:“辛苦哥了。”
兄妹两一前一后的往东坡村走,西斜的太阳光打在两人身上撒下一片金黄,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他们从地里背着一筐猪草回家,说笑着送走了流失飞快的时光。
春福割回猪草来逗了会小狗,心里想着张岩怎么还不来?她还想着下次去镇上的时候带他去开开眼,男孩子最重要的是眼界开阔,不管将来张岩会走什么样的路,她都不希望因为某一样东西的缺失在他的生命里留下遗憾。等到太阳快上正中天了,她才拿起背篓和斧头上山了。
去清水山的路上会经过一块田地,往日里没人,春福也不留意,今儿才刚走上小路就听后面远远传来声音,回头看了一圈才在地里瞧见个戴草帽的人,那人走近了些,竟是巧云。
“小嫂子怎么一个人上山?上面有野猪,都没啥人敢上去了。”
春福微微一笑:“嘴馋,想摘些果子吃。”
巧云看了眼田地里还有一大截的草未除,摘下草帽摇了摇,笑道:“晚些时候再干,我陪小嫂子去山上一趟。”
春福也不好拒绝,而且有人陪着自己心里也能踏实些,她从地上拾起根长棍子递给巧云:“这会儿山上多的是蛇虫,小心着点。”
巧云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银牙,接过来自己说:“分了家,我们没自己的田地,我就想做些杂活贴补家用。季亮喝了几天药,身子也好些了,能下地了。我平日里不用他干重活,在家里做点轻便的杂活就成。”
春福也不好把她晾在一边,想了想道:“我听说喝点蜂蜜水,吃点梨,葡萄对养肺比较好,也不知道准不准,不过都是些尝吃的果子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巧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关心,她心里确实很担心季亮的身体,不管有用没用,总归是些好东西又吃不死人,嗳了声:“我听小嫂子的。”见她认真摘着长得鲜亮饱满的果子,也帮着摘:“小嫂子摘这么多吃得了吗?”
春福看着那些个头小的,想着后儿就能长好了,随口道:“吃得了,这个平时没事也能当零嘴儿吃。反正又不用花钱,摘多少也没人管,总比熟透掉地上进了虫子的肚子好。”
巧云总觉得春福身上有种淡雅的气质,说不上的来让人觉得舒服想亲近,却又觉得她的心气儿高不敢唐突,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往后我能时常去和小嫂子唠嗑吗?”
春福顿了顿,想着自己往后是少不了的忙碌,也没应,只是冲她笑:“你也摘点回去吃,我还要再摘些蘑菇,今儿给季成再熬个汤。”
巧云听她转移话题,听出她不想和自己走得太近,心里有些难过,却也不想放弃,跟着道:“我也摘些回家做了添个菜。”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大哥家里就两口人,怎么小嫂子不管是果子还是蘑菇都要装半大篓子?他们吃得完吗?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好问出口,想着人家这么做总有人家的道理,自己管着这些做什么?
两人在山上没待多久就下山了,巧云还得忙地里的活,匆匆回了趟家。
春福一直慢慢悠悠,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她不是没看出来巧云的心思,只是她真的不方便让这些不算太熟的人天天缠在自己身边。她就是个小心眼,自己想的法子怎么能便宜了别人?她和季成还没过上好日子呢,被别人给学了去,她不就白忙活了一顿?在家里把果子洗净,放在通风的地方不至于坏的太快,拿出一部分熬了点果酱,做了几样花色好看的练手,顺便等张岩来。这小子前些日子说今儿会来的,怎么也不见人影?难不成是被家里的事给绊住了?这一等一直等到季成从镇上回来都没等着。
季成见小碟子里放着样子讨喜的小点心,心上也痒了痒,抓起来往嘴里塞了个,嚼了嚼,皱眉道:“比上次的吃着更香,我家娘子就是能干。”
春福冲着他乐,显然对这些夸奖的话很受用,看着他把外衣脱下来,开口道:“你别大晚上的洗衣服,还不够累?明天我给你去洗,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她没法说自己太过难为情,他总是逼着她换衣服,连里面的小衣都是他动手洗,这人……他觉得自然不过,她却觉得羞。
两人坐在饭桌旁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儿,他说周敬也不知道怎么的开了窍,也不成天念着他的安小姐了,每天都安安静静地,许是安小姐应了他成亲的事心里定下来了吧?春福突然想起金柳儿说安玉宁喜欢带花香味的吃食,在脑海里搜遍了有关的食谱,想着现在正是玫瑰花和茉莉花常见的季节,而其他名贵花卉是他们连见都见不到的,更别说去摘花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能给我找点茉莉花和玫瑰花瓣来?我想试着做点东西,也好帮周敬讨得佳人欢心。”春福自己吃小碗面,上面浇了肉汤,再搁点醋和盐味道就不差了。就着蘑菇青菜汤,整个人都吃得舒畅。
季成吃得快,不一会儿一碗面便见了底,闻言笑着说:“成啊,那小子为个女人抓心挠肺那么久,好不容易人家答应嫁他了,可得把人家的心栓好才成。”
春福撇撇嘴:“怎么也没见着你对我多上几分心?”
季成摸着她的头发,笑得不客气:“怎么能不上心?我家娘子最爱银钱,我这不是正努力赚个银山回来么?”
春福被他给逗得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就你会贫嘴,在一边待着去。”
季成想刷碗,被她给拦了:“累了一天了还不够?我来就是。”
春福忙完天都擦黑了,并不累却也坐着不想动了。季成倒了热水来,一言不发地开始给她泡脚,只是俊朗的脸颊上浮起一抹淡淡红晕。想起昨晚那些孟浪的举动,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他洗得很用心,小心地摩挲着她脚底的穴位,在他的大掌下她只觉得浑身都舒服了很多。两人之间的沉默太过不自在,他轻声说:“以后都泡一泡,你去山上的路也不近,走多了不好。”
她应了一声,轻笑:“我这算什么,倒是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昨儿我想给你捏捏肩的,没想到……今儿补上吧。”
季成也跟着羞,虽说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对于那种事他也是个生涩的门外汉。日子那么长,他突然觉得两人都这么羞做什么?毕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别人家也没见着像他们这样一说就红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