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揭狻
一管半透明的墨玉箫出现在常钧手中,箫头形为兽首衔珠,箫尾浮现出淡金纹路。常钧道:“离钲,接了兽纹箫就是商峰之主,决不可给帝尊与商峰抹黑。”
“是。离钲谢帝尊,谢师父。”
待离钲归位,那素蘅仙君接着道:“千莳上前。”
“弟子在。”角峰领头的女子尤为高挑,身姿纤秾曼妙,身着凤尾领绉纱的白底短裳,下身是水绿缠枝纹长裙。左眼尾处一朵盛开的红荼蘼花纹,将容颜映得愈发妩媚逼人,令身为女子的孔嫀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素蘅唤出冷翠箜篌,那箜篌只得小臂宽,通身剔透的浅碧色,上雕怒绽百花,曲木首络以珠穗,丝弦却殷虹如血,红绿相映,格外诡美。
素蘅道:“千莳,为师就放心将冷翠箜篌与角峰交予你了。”
那道号千莳的女子容色虽飞扬艳丽,声音却晦涩喑哑,语调也尤为沉稳持重:“弟子定不负帝尊与师父信任。”说完手持箜篌朝玹琏躬身,随即退回角峰列前。
净涓仙君随即道:“羽峰流汐上前。”
五峰历来按宫商角徵羽之序行事,丹朱见净涓抢在自己之前传法,知道稍后自己传位于孔嫀定会生波,暗自冷笑一声,倒也碍于玹琏在场,没有发作。
“弟子在。”应声而行的女子师承净涓,同是修水系功法,却又分外不同。若说净涓是水一样柔美,此女便是冰一般的清冽。微微上挑的眉,寒星般的双眸,蔷薇花瓣似的唇紧抿着,窄袖束腰的冰蓝底宝蓝绺边衣裙,整个人亭亭而立,透着冷傲的英气和随性的洒脱。
净涓手持一支澈蓝无垢的冰玉横笛,笛身箍着镂花银环,溢彩流光,净涓微笑道:“流汐,为师今日将霜枝笛传给你,你要好生引领我羽峰弟子,为帝尊分忧。”
流汐接过霜枝笛:“流汐谨遵教诲,万事皆会以帝尊为要。”说完也退回列前。
丹朱这时方道:“灵绛,到师父这里来。”
孔嫀尚未挪步,常钧与净涓已齐声道:“帝尊,我等有事要禀!”
玹琏看向两人:“讲。”
常钧与净涓对视一眼,由净涓道:“帝尊,属下以为,这叫灵绛的丫头不宜继任徵峰峰主。一则她初来乍到,对门内一应人事皆不熟悉。二则徵峰对玉炽培养已久,这霍然易之,实有不公。三则我观她修习的并非我紫上阙功法,修为也在玉炽之下,只怕难堪此任。”
一席话头头是道,合情合理,说出大半人心中所想。
丹朱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孔嫀倒是平静,只待玹琏作最后定夺。
玉炽眼眶微红地望着玹琏,心中重燃起希望,她只求帝尊能看在自己如此努力,又先有多年照面之谊的份上,下令将峰主之位传予自己。
玹琏并未犹豫,道:“紫上阙早有规矩,由各峰峰主指定继任者,丹朱既有人选,循例行事即可。”
玹琏既已发话,便是尘埃落定。
众人皆有些诧异,丹朱先前所说竟然不是假话,帝尊竟不考虑净涓仙君提出种种不妥,这般轻易就选择了灵绛,随即又想到,也许正因灵绛和玉炽在帝尊眼中并无差别,他才能这般不偏不倚地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玉炽的神色转瞬黯淡,她深深看玹琏一眼,垂下头去。其余诸人神色各异,倒也再无人有二话。
丹朱露出笑容:“感谢帝尊为我徵峰做主。”又道:“灵绛,你还不过来。”
孔嫀便依言走向丹朱。
全场目光都停在这个陌生的少女身上。
天界女子脱尘无垢,几乎就没几个丑的,丹朱已是出众的美人。而这年纪尚稚的少女,身着彤红道袍,半绾的长发戴着点朱银冠,竟将丹朱的光艳压了去。尤其那双薰了春水般的琥玉眼眸,不语亦自动人,倒是一副分外讨喜的模样。
丹朱亮出一对鸽卵大小的红玉铃铛,形如倒挂的花苞,殷红如火,将燃未燃,清脆作响。
她将手一挥,那对铃铛就化作比龙眼略小,如一枚双璎珞花骨朵耳坠,挂上了孔嫀的左耳。映着孔嫀白皙的面庞,更如白雪红梅般的美景。
“瞬花铃,为师现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徵峰之主。”
“是,师父。”
孔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徵峰列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大多数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有几人的目光却极为不善,怔了怔,转头看向高处玹琏的身影,心底奇异地安定下来。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丹朱又道:“玉炽,纵我不收你为徒,你也不必气馁,我准你作我徵峰执事,当好灵绛的得力臂助。”
见丹朱三言两语改写自己的命运,玉炽喉间苦涩:“是,弟子定会尽心帮助灵绛峰主打理好徵峰事务。”
听闻此话,丹朱满意地点头。
苍峣这时又道:“重峨、千莳、流汐、离钲、灵绛,你等上前,我在此要代帝尊告诫你们三件事。”
孔嫀闻言跟着大家走上前来,垂首聆训。
苍峣的语调肃穆而威严:“第一,你五人皆是天赋卓绝,今日接掌我紫上阙五峰峰主之位,便是紫上阙的支柱,帝尊之利刃,倘若修为尚不如旁人,恐会难以服众。因此切记坚定道心,加倍苦修。”
五人齐答:“是。”
“第二,你们要记得,紫上阙虽分五峰,但实为一体,皆是为帝尊而存在。你们定要把臂互助,团结一心。”苍峣说着看了常钧与丹朱一眼:“这一点,我们这一代的五人做得不好,你们五个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常钧脸上青白不定,丹朱垂眸,净涓眼中微有异样,唯有素蘅神色淡静。
五人继续答是。
“这第三。”苍峣说到此处停下,以手中拂尘甩出一道黄光,落到演武广场正中巨鼎中。
鼎中香雾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一幅虚影,自鼎中缓缓升起至上空,只见那影像不断变化,现出玉带般的河川秀水,零星散布的大小城池,其内市井阡陌、楼宇迤逦,街边既有友恭邻睦、幼子笑语,也有哭天嚎地、撒泼怒骂……鲜活喧闹犹如沸酒。
孔嫀瞪大眼看着,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尘世百态。她顿时了悟,那应当就是传说中的人界了,竟是比天上天还要热闹。
苍峣这时开口:“第三点,切记苍生为重。距上次仙魔之战又将至十万年,如今下界的五处封魔大印逐渐失效,妖魔二界蠢蠢欲动。这四个字,你们五人,和我紫上阙所有弟子,一生都要牢记心中。”
山雾沁凉如水,砭人肌肤,苍峣的话回荡在空阔的天地间,莫名显出几分悲凉。
所有弟子齐声道:“弟子记住了。”
孔嫀望着那虚象渐渐消散,有些困惑地重复:“苍生为重?”
苍峣也不多言。这寥寥几字中的重量与代价,也只有靠各人随着年月流逝,日渐体味和领悟罢了。只道:“好了。你五人参拜帝尊罢。”
“无须多礼。”玹琏似不喜这般繁冗的章程,制止了五人欲下拜的动作,轻曲手指,弹出五道华光,瞬间没入五人手中或耳际的乐器之中。“现在起,此五乐仅供你等驱使。”
孔嫀这才明白,先前丹朱等人虽将法器相传,可若无玹琏授予法力开启禁制,他们也并不能收为己用,忙与其他四人同道:“谢帝尊。”
苍峣朝玹琏道:“帝尊可有其他嘱咐?”
玹琏道:“无。”
说罢,站起身如来时一般化光而去。
五位峰主与弟子们忙齐声道:“恭送帝尊。”
接着,诸峰弟子跟随新峰主回峰,而几位前任峰主,则该到小骊峰的到小骊峰,该至守心崖的至守心崖。
丹朱因有事尚未向孔嫀交代,便朝徵峰弟子道:“你等先行回徵峰,灵绛峰主有事自会召集大家。”
徵峰弟子便跟随煊轻和玉炽先行离去。
丹朱道:“灵绛。”
“师父。”孔嫀望着丹朱。
“我本想着等我退居长老阁,你有事可随时找我。不料方才没忍住与常钧动了手,帝尊罚我去守心崖思过。怕是不能见你了。
“师父,不若我们去请求帝尊减些年限。”
丹朱摇头:“帝尊已是十分宽宥。百年光阴对于我等天界中人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你初来乍到,现下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会艰难许多。你可害怕?”
第7章 瞬花新绽
孔嫀不愿让丹朱忧心,正色道:“我不怕。”
丹朱看向孔嫀稚嫩的面庞,从鲲鹏族叛离那日起,这个女孩曾在孔雀峰安逸顺遂、单纯快乐的日子,就注定回不去了。人心的复杂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想象,总归要吃过苦头,才知百诡莫辨是人心。
丹朱掌中现出一枚洁白玉符,上篆《元火徵音谱》五字,丹朱交到孔嫀手中:“我紫上阙独有一套武学、曲乐二技相辅相成的修炼之法,徵峰的至高法门皆在此玉符中,你好生研习。”
“是。”孔嫀将玉简收入法域。
“我对几位新峰主不了解。但你素蘅师伯品性极佳,弟子也定然不差,你可与角峰的千莳多来往。”
“是。”
丹朱语气却陡然转冷:“最重要的是,你绝不可忘记复仇之心。”
孔嫀微愣,不免好奇:“师父,你与天帝也是我这般有家仇么?”
丹朱道:“知道太多,对你并无好处。”又道:“你对紫上阙可还有其他疑问?”
孔嫀犹豫片刻,问出自昨日见过玹琏后就莫名焦虑的问题:“师父,连小仙们亦命长万年,更毋论天帝已活九万之寿。既然每任少帝都这般强大,为何寿命皆不过三千?我听说上一任的白彻帝尊,才两千岁就垂垂老矣,苟延至玹琏帝尊成人就陨落了。”
丹朱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浑身竟隐约散发出杀气。
孔嫀不料自己的话令丹朱反应如此强烈,忙道:“师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丹朱压制住了情绪,含糊道:“不关你的事。或许这就是身为浑元道体的宿命。”她又道:“好了,你回徵峰去吧。为师还要去见见你素蘅师伯。”
“是。弟子会企盼师父归来之日。”
孔嫀朝丹朱行了叩首大礼,方起身离开。虽丹朱性情古怪,时冷时热,但对方的相救之恩,足以令孔嫀铭记与感激。
…………………
孔嫀没有直接回火宵阁,而是来到距火宵阁不远的一片树林,将置于法域中的孔染骨灰入土安葬。
简单立了块石碑,孔嫀以指风刻下墓名,又跪坐在墓前。
看着“孔染之墓”四字,孔嫀有些神思恍惚。
孔染温柔甜美的笑容犹在眼前,如今却是伊人永逝。谁也不曾想到,孔雀族会经历这一场劫难。
“我孔嫀,在此立誓,一定会为孔染报仇。”
既然她来到紫上阙,得到徵峰之主的传承,她相信这就是上苍给她的机缘,她要趁着这地方尚能挡风避雨,变得足够强大。
孔嫀思绪飘远,突然听到衣裾拂过草地的窸窣声。
她疑惑回头,只见一道男子的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孔嫀立时愣住。竟是帝尊?
对方怎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先前的自语,孔嫀紧张得忘记了行礼:“帝…尊。”
玹琏停下脚步,目光往那墓碑上看了一眼。
孔嫀唯恐玹琏会责问她自作主张在此立墓,她还没想好怎样解释,已听对方道:“孔雀族于炼火一道的心法已是上乘,且适合你体质,你无需转习紫上阙的心法。但武技一道,却是紫上阙的精妙许多,你要潜心参悟。若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孔嫀一愣,帝尊知道自己是孔雀族了?她顿时又想起来,以帝尊的修为,随时可看她真身,怕是火阵外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且……帝尊竟是特意来此提点她?
孔嫀领悟过来,欣喜道:“我知道了,多谢帝尊指点。”
玹琏又道:“瞬花铃是西嫘女神以金乌花和凤凰精血炼制,音可伤人,亦可惑乱人心智,你修炼时,不要急进。”
孔嫀心中惊讶更甚,帝尊语气虽淡,但句句为她着想,忙道:“是,我会注意的。”
玹琏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开。
孔嫀望着男子背影,依旧是不可逼视的出尘风华,待人已走得看不见了,她才用力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她是不是在做梦?在大典上那样寡言的帝尊,竟同她说了这样多话。
但她这一月来紧绷的神经却终于得以放松,帝尊这几句话,已足够令她安心。
她又在孔染墓前坐了一会儿,才提步走向火宵阁。
远远地,却看见玉炽站在阁外,心知与对方关系微妙,不明对方来意,孔嫀不由放缓脚步。
玉炽走向孔嫀:“玉炽见过峰主。”
孔嫀见她语气平和,不似要挑衅,也道:“玉炽师姐。”
玉炽笑道:“叫我玉炽就好,紫上阙的规矩是峰主之间才能互称师姐妹。峰主以后若有指示,皆可交予我去办。我一定会尽力协助峰主。”
孔嫀见对方眼神真挚无伪,道:“谢谢你,玉炽。”
“峰主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玉炽的明理通达,令孔嫀愈发过意不去。
玉炽又给孔嫀讲了讲徵峰的一些事,才告退了。
………………
待只得自己一人,孔嫀立刻取出《元火徵音谱》的玉符,开始研习。她如今渴望力量,自然以修行为第一要务,不能如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符中内容随着孔嫀心念浮现,其中包括心法、音道、武技等。
她想起帝尊的提点,直接从音修法门看起。音部共有《静篇》《惑篇》《攻篇》《防篇》四篇。
篇中第一要义就是在铃音中能抱元守一,清心定神,只有自己不被铃音影响,方可以此为矛。
廊外正好有株花树,孔嫀飞身将瞬花铃系在枝头,盘膝在地,默念徵音谱中的静心诀。她就一直坐在廊下,任日换月移,动也不动,《元火徵音谱》中的真言妙诀如流水般漫过紫府,字字灵光浮泛。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嫀缓缓睁眼,眼中光华熠熠,瞬花铃依旧在头顶花枝作响。
察觉到有他人气息。孔嫀抬手收了瞬花铃,抬起头来,有些讶异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玉炽,你怎么在这里?”
玉炽露出微笑:“峰主参悟了月余,总算出关了。我每天都会来看看峰主的,今天正好遇上。”
“原来已过一个月,辛苦你了。”她原也只是想稍作参想,不料竟顿悟了。又道:“这段时间,宗门可有事发生?”
“宗门无事,与峰主有关的倒有两件。”
“哦?”
“一是天上天的辰绾天女曾造访紫上阙,有请五位新峰主相聚一见。尤其是你,天女听说峰主是丹朱长老带回的弟子,说从未见过,定要见一见呢。但因峰主与流汐峰主皆在闭关,天女便称下次造访。”
孔嫀乍闻轩辕辰绾之名,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否为抓自己而来?
发现孔嫀有些心神不定,玉炽道:“峰主,怎么了?你没事吧?”
孔嫀忙道:“我没事。”
玉炽看着孔嫀:“峰主很紧张?你不用担心,天女身份虽尊贵,人却很随和。”
孔嫀想起她在兰皋月榭时,轩辕辰绾才造访过紫上阙,这只过个把月,竟又来了,便问:“辰绾天女与帝尊很熟吗?她时常来紫上阙?”
“那当然。帝尊两百岁前都住在天上天,由天后抚养,对天后与天女的感情自然不同于旁人。再说,上任白彻帝尊共有两名弟子,一人是辰绾天女,一人就是玹琏帝尊,天女是玹琏帝尊的师姐啊。”
“这样啊。”孔嫀感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