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霸话音一落,屋内便想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紧跟着只听得板门‘吱呀’一声打开,几名锦衣卫当先从屋内走了出来,这几个人出来后左右看了看见并无异状,一摆手身后先前进入房中的几股锦衣卫侍从鱼贯而出,这些人从屋内出来后站在一旁,等到南天霸缓缓从房里走了出来,这才一齐行礼后,陆陆续续分散回各处,而南天霸则带着身后的护卫,跟着那位刘总旗往一个方向去了。
萧遥听得屋中之人尽数走光了之后,这才寻思道:“南天霸定是随着那姓刘的手下去藏经阁查看张敬修的情况了,自己不趁着这时候悄悄跟上更待何时,只希望那位张敬修公子莫要真的自绝生机才好。”
当下矮着身子,在树木的遮掩下悄悄的缀着前面的南天霸一行人。
南天霸领着那位刘总旗横越过四座院舍之后,便已经可以看见藏经阁那高大的殿堂。
萧遥将一身的轻功催到了极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在南天霸和刘总旗走近藏经阁的时候,他刚巧躲到一株百年大树后面。
此处他上次和张翼德已经来过,有之前的记忆,再加上手中张翼德留下的地形图,再不怕迷了方向去。
瞧见南天霸走近了藏经阁去,正想依着上次张翼德的办法躲过巡弋的兵卒,潜到藏经阁的屋顶上去。
正要行动的时候,突然听到两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连忙收敛了气息跃上了这株大树的枝杈上,从上往下看去就见距离自己两步之遥的大树另一端的地上,趴伏着两名锦衣卫。
这两名锦衣卫低伏着身子纹丝不动,在这茫茫夜色之中本来是绝难发现的,只是萧遥此时功力有成更加耳聪目明,这才听到了这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萧遥不由心道:“好险!”
他上次与张翼德一同来此夜探时,这树下还并未埋伏有这两名锦衣卫,若是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发现这两人的存在,仍按照前次的路线前进,行藏非要暴露不可。
当此之时在藏经阁外巡弋的几路兵卒已经十分的棘手了,但是显然这些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更加的厉害。
萧遥不敢再丝毫的大意,意守灵心气沉丹田,将自己的感知发挥到了极限。
果然除去了这处大树下藏着的两人外,他要前进的路线方向上一座石像的后面,也有请问的呼吸声。
这几个人显然都是潜伏的好手,萧遥等了一会儿,这些人始终一动不动。
这一招守株待兔的办法虽然算不上什么厉害的手段,但是这时却让萧遥真真的做了难,要是仍按照先前张翼德领着他走过的线路过去,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这几个躲起来的锦衣卫发现,若说换条路线吧。
且不说别处也极有可能有阉党潜伏,更何况先前他在这开元寺中已经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若是在这么耽误下去,只怕在月满中天之时,未必能如约将张敬修从藏经阁中救出来。
第十六回 夜战开元(六)
萧遥略一沉吟,还是决定行险一搏,他从怀里摸出一枚棋子,捏在手中伸指弹出。
这一下的劲道使得甚是巧妙,棋子飞出之势先缓后急,初时并无什么声音,等到飞出七八丈开外后破空之声才传了出来。
只听啪的一声,那枚棋子已经打在了道旁的一株大树之上,听到异声潜藏在此处的几名锦衣卫霍然起身,迅疾的朝向那声响之处扑去。
萧遥在树上瞧得真切,见出了自己身下的两名锦衣卫外,前方石像后面也窜出了一个黑影,就在这几人将注意力放到声响之处的时候。
萧遥猛的纵身跃起,一溜烟的翻入了不远处的院子之中,人在空中的时候便借着月光瞧得明白,这处殿院正中的匾额上面写着的正是‘藏经阁’三个鎏金大字。
他知道那些个锦衣卫到了声响处瞧不见异状,定然不久便去而复返,当下哪敢多做停留,趁着藏经阁外军卒巡弋的空隙,一纵身上了藏经阁的屋顶。
萧遥登上屋顶后便伏低了身子生怕被屋下之人瞧见了他的身影。
守在藏经阁外的几位锦衣卫去那声响之处寻觅了一番并没有任何发下,几人这才又各自散开,这一次却没有回到先前的位置,而是又重新寻了隐秘处藏好了身形。
这些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房顶的萧遥瞧在了眼中,心道:“原来这些锦衣卫并非固守一处,这么一来张翼德和他前番画下的布防图价值便低了很多。”
这开元寺的藏经阁修的甚是宏大气派,飞檐楼阁无所不备,在藏经阁上往下看去自是一览无遗,但是从藏经阁下往上看,这些飞檐遮挡之下却有许多难及之处。
萧遥小心翼翼的寻了处阁下视线难及的位置,学着上次张翼德的动作,轻轻地揭开了几片屋瓦起来。
上次萧遥虽然和张翼德一同来到这藏经阁上,却是由着张翼德窥伺,萧遥在一旁警戒,是以此时他倒是第一次瞧见这藏经阁中的景象。
往内看去时,只见这藏经阁中灯火通明,八根盘龙立柱将整个大殿支起,每根盘龙立柱都粗逾合抱。
高大的红木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佛经典籍,只不过这时却尽数被阉党搬到了藏经阁四周的门户窗子前,堵住了内外的出路。
整个大殿的正中被收拾出来一片空地。
空地上放置了两张木桌。
每张木桌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皮鞭、锁链、烙铁、夹棍不一而足。
张敬修已经被从先前捆绑的柱子上挪到了一根新立起的十字木桩上。
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原本藏经阁中那檀香的气味,任谁都难以想象出,面前这如同刑部大牢一般的场景,竟然出现在这佛门清净之地的深处。
就见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小旗,一人手里拿了一根湿漉漉的皮鞭,轮流往张敬修的身上狠狠的抽打。
打了一阵子,其中个高的那个锦衣卫小旗好像有些倦了,把鞭子扔到地上,从摆满刑具的供桌上,拿起一只海碗。
又从一旁地上的几个酒坛子中拿起了一坛,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迤迤然走到张敬修的面前。
把酒碗在张敬修面前晃了晃,然后自顾自的仰头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道:“我说张公子,你差不多也就招了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刑不上大夫,你说你一个读书人,何苦挨这皮肉之苦呢,只要你把谷有道这些叛党逆贼的下落说出来,我们兄弟和你都落得个轻松是不是。”
张敬修自从进了这开元寺中便粒米未尽,看守他的这些个锦衣卫得了南天霸的命令不敢真个把他弄死,既然他不肯吃东西,这些守卫便时不时的给他灌些清水进去。
但连日来的毒打拷问之下,张敬修整个人都早已昏昏沉沉。
闻到面前传来的一股酒香,张敬修干涩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
那个个子较高的锦衣卫见状,又把手中的酒碗放倒了张敬修的面前诱惑道:“怎么样,张公子,只要你肯动动嘴巴,好酒好菜就等着你呢,等到将逆贼剿灭了蒋督公心情一好,开恩放了你也说不定。”
张敬修嘴巴动了动。
那锦衣卫小旗以为张敬修终于开窍了,大喜之下弯下了身子,把脸凑上去,问道:“张公子你说什么?”
突然这小旗脸上一凉,原来却是张敬修趁着这小旗考过来的功夫,拼劲力气往这人脸上啐了一口。
只不过张敬修这时几乎油尽灯枯,吐出来的并不是痰,而是自己的嘴里猩红的血液。
那高个子锦衣卫小旗,右手在脸上擦了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丝,狞笑着站起身来。
“好!好!好!好你个贱骨头。”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海碗中盛着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噗’的一声,猛地把嘴中的烈酒喷了张敬修全身。
张敬修此时浑身上下遍布伤痕,被这锦衣卫口中的烈酒一激,真如同千刀万剐一般的,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
那锦衣卫小旗将喝空的酒碗往地上一摔,捡起自己先前扔到地上的辫子,劈头盖脸的往张敬修身上打去。
张敬修浑身的伤口被烈酒一激,再被这锦衣卫小旗毒打,几乎咬碎了牙齿,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的传出低沉的痛哼。
只不过没过多一会儿,张敬修的惨哼声便渐渐小了起来。
那矮个子锦衣卫小旗见状吓了一跳,急忙将自己那名同僚推开,凑到张敬修身边,用手探了探张敬修的鼻息,感觉到还有微弱的气流,这才松了口气。
那高个子小旗,见到张敬修不动了,直以为张敬修被他打死了,也骇的浑身一颤。颤声道:“老五,这小子不是死了吧。”
那个被叫做老五的小旗没好气道:“没死,这小子只是晕过去了,不过也没多少心气了,照你这么打迟早要把他打死的,老三你知道这小子上面可还留着有用,要是真让你弄死了咱们都没好果子。”
那老三听到张敬修没死,又神气了起来,不以为意道:“怕什么怕,这小狗命硬的很,再说刘老大不也整天催咱们从这小狗嘴里逼话么,不给这小子上上刑,还要咱们哥们跪在地上求这小杂种不成。”
话虽这么说着,那老三却也不敢再毒打张敬修了,把鞭子随手一丢,正准备和那老五一道将张敬修从十字立柱上解下来。
就在这时藏经阁外突然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紧跟着便听见有人在阁外叩门。
老三和老五对视一眼,将绣春刀握在手中,摸向了藏经阁殿门。
还没等他们二人喝问,外面敲门的人已经不耐烦道:“老三、老五你们两个死了么。”
老三一听这人的声音,认出是他们的头头大哥刘一手,急忙道:“是大哥你回来了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的将堵在藏经阁门口的几个大红木书架搬开。
好半天才清理出一片能够开启的门户出来。
刚打开门,就听外面的刘一手抱怨道:“你们这两个家伙没吃饭么,怎么这么慢。”
老三腹诽道:“藏经阁这几天一直是你刘总旗,我还有老二、老四、老五五个人看守,这藏经阁中的书架也是五个人合力布置的,刚才老大刘一手将老二、老四带去向南天霸汇报,这藏经阁中就剩下老三和老五两个在,动作自然是不如五人都在的时候快捷。”
但是老三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唯唯诺诺的应下,岔开话题道:“老大,你这次去见……”
老三还没说完就看到刘总旗不住的朝自己打眼色,却是平日里这些个南天霸手下的锦衣卫,对南天霸这个出身军旅,却加入了东厂靠溜须拍马上位的上司一直不是十分的恭敬。
刘总旗生怕这老三嘴上没有把门的,把他们兄弟五人平日里说的一些话,这时候说的顺了嘴。
老三瞧见刘总旗朝自己一个劲儿的打眼色,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才打开一半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却是南天霸先前听刘总旗说那张敬修不吃不喝多日可能挺不住了心中十分的惶急,这张敬修虽然是朝廷要犯,但是这时候蒋精忠蒋大人不但要从他口中逼问逆党的下落,还要用这张敬修做饵诱逆党入局,这时候可是万万死不得的,否则一旦被蒋精忠知道了,别说他南天霸不过是东厂之中的一个小头目,便是他南天霸是手握重权的一方封疆大将也担待不住蒋精忠的怒火。
南天霸正在心急的时候,看到这藏经阁中的守备开个门都这般的磨蹭,顿时心火更甚,抢上前去两只铁掌将藏经阁的大门连同门后的老三一同震开。
后面的锦衣卫紧跟着南天霸一起进了藏经阁里面,刘一手一进这殿堂便发觉空气中的血腥味比自己离开时更浓了许多,再去看那张敬修,只见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十字立柱下,还当是自己离开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老三和老五竟然将这张敬修给打死了。
大惊之下身子一软竟然也瘫倒在地。
第十六回 夜战开元(七)
刘一手看到的情形,正是南天霸锁担心的,如果这张敬修竟然真死在了藏经阁里,一时各种纷乱的思绪仿佛要将南天霸脑袋撑爆了一般。
想到东厂长督蒋精忠那些歹毒的手段,南天霸整个人如坠冰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将身旁瘫倒的刘总旗提了起来,一双铁掌死死地捏住刘总旗的脖子,状若疯癫道:“你这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将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万万留这姓张的一条性命,你竟然敢抗命不尊打死了他,你是想害死老子么,好老子就先送你这杂碎归西。”
刘一手身为锦衣卫总旗一身的功夫本来并不逊色于这南天霸多少,但是南天霸乃是东厂中人,官位比他刘一手高上不少,又是在他猝不及防骤然出手。
刘一手被南天霸的铁掌抓住竟然挣脱不得,整个人的脸色慢慢发青,眼看就要气绝。
南天霸身旁的锦衣卫见状纷纷劝道:“将军,使不得啊。”
此时东厂和锦衣卫名义上是两个机构,但是实际上锦衣卫指挥使却要受东厂长督蒋精忠的挟制,是以锦衣卫的地位一直要逊色于东厂的厂卫一些。
蒋精忠更是时不时的对锦衣卫所属恩威并施,日子久了,锦衣卫明面上还是受命于天子的,实际上却几乎变成了东厂的分支下院。
南天霸这时怒火填心,对身边手下的求情声如若未闻。
就在此时,那躺在地上的张敬修兴许是身上的伤口碰到了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似有似无的痛哼。
这一声痛哼在此时的藏经阁中却犹如雷霆霹雳一般,南天霸身后的亲随急忙赶到张敬修身边,查看了一番惊喜道:“将军,这姓张的没死。”
南天霸听到这句话,紧紧掐住刘总旗的双手才慢慢松了下来。
老三和老五急忙上前搀扶刘总旗。
刘总旗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猛的挣脱了老三和老五的搀扶,挥手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大嘴巴,怒喝道:“我走之前怎么吩咐你们的,这姓张的小崽子死不得……”
老三捂着脸道:“大哥,不是你交代的要严刑拷问这小子,早点把逆党的消息挖出来么。”
刘总旗想起来自己临走前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这时却是当着南天霸的面却是无明业火大盛,将老三一脚踹倒怒喝道:“废话,我让你们逼供,可没让你们把这小子往死里整,这点事都干不好,要你们何用。”
这刘总旗说着竟然掏出了腰刀,就要往老三头上砍去。
南天霸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就是靠着溜须拍马上的位,这官场中的道道熟悉的很,自然是瞧出刘一手演的这一出为的是什么,这时他见张敬修没死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的暴怒。
不温不火道:“好了刘总旗,既然这张敬修没死,那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刘一手和老三等四个是结义兄弟,先前拔刀那番动作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心里其实并没打算真砍了自己的这个三弟,听到南天霸开口,急忙收手恭声道:“多谢将军开恩。”
南天霸亲自走到张敬修身旁,眼见此时的张敬修虽然还是活着,但是再用刑下去只怕就当真撑不住了。
虽然南天霸心中亦知道,长督蒋精忠蒋大人之所以下旨留下这张敬修活命,并不是蒋精忠仁慈,而是为了将帮助张敬修的谷有道一伙逆党,以及江南一带敢和东厂锦衣卫作对的武林豪杰一网打尽。
只要张敬修肯松口,供出那些叛贼逆党的下落,等到蒋精忠率领的东厂大军一到,伙同开元寺中的上千精锐,便能将这些逆贼一网打尽,这件事若是办成了,蒋精忠也绝不允许张敬修继续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