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农蹙了蹙眉,边示意孙女噤声边接过竹篮,缓慢的走至院中,开始修剪起那株已无半点花色的桃树。
少女扁了扁嘴,在老花农身边蹲下,好奇的四处张望了一番,小声说道,“爷爷,这院子明明又偏远又冷清,怎么却有这样好听的名字?最奇怪的是……门外还有很多人守着?”
老花农眯着眼,认认真真修剪枝桠的手微微一顿,幽幽的瞥了一眼紧闭的朱红院门。
“很多人?”老花农又侧头看向了自家孙女,脸上的道道沟壑都填满了意味深长,“你看到的,不过是十分之一罢了。”
“十分之一?!”
少女惊愕的瞪大了眼,音调一下扬了起来。
老花农无奈的敲了敲孙女的头顶,“你若再这样大吵大闹,这藏在墙头屋顶的影卫可就会立刻现身把你捉了去!”
“唔——”少女连忙抬手捂住了嘴,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看得老花农不由一乐。
“赶紧帮爷爷把这株桃树打理好,这个院子可不是你能嬉笑玩乐的地方……”
“……哦。”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老花农便领着孙女走出了院门。
铺满落叶的小径,爷孙俩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渐行渐远。
沉默了片刻,少女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落玉轩已在云雾中模糊了轮廓。
“爷爷……”
“落玉轩中住着一个人。”
花圃中,老花农悠悠的坐下,双眼眯成缝,顺了顺自己的白胡子。
见爷爷终于愿意为她解惑,少女一下喜笑颜开,搬着小凳子坐在了一旁,拄着脑袋认认真真的听起八卦。
“什么人?”
“是一个永远不会老去却永远沉睡的女子。”
“这……这怎么可能?!”少女似乎吓了一跳。
“落玉轩曾是她的住所,现如今,已被改成了冰室。”
“冰室?”难怪院中会有一丝彻骨的寒意,少女若有所思。
“只有那样,她……才能得到永生。据说,三年过去了,她的容颜如旧,未曾变过分毫。”
少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浑身莫名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说来说去,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啊?”
“……她叫苏凉。”
“……这名字我从未听过。”少女皱了皱眉。
“那么,你可曾听过莫凉?”
“莫凉……莫凉……啊,是已故盟主夫人的名讳!”
少女一拍手,突然想了起来。当今武林盟主名唤百里卿言,也是这云水山庄的少庄主。三年前,盟主率武林众人围剿随心门,而就在那时,盟主夫人暴毙……
三年前……苏凉……莫凉……
“爷爷!你是说,落玉轩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已故的盟主夫人——莫凉?”
老花农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靠回了椅背,眯缝着眼看夕阳西下。
“那……那您刚刚说的,什么永生,什么沉睡,岂不是一具……一具尸体?!!”少女猛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老花农连忙直起身,将少女拉了回来,低声说道,“这话,可千万不能再说。若是让盟主听见……”
“哦……”少女失望了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八卦呢,原来就是盟主对夫人用情颇深,不忍将她埋葬,才建冰室为保她容颜啊……”
听出了少女语气中的不屑与轻蔑,老花农挑了挑眉,像是难以忍受这种挑衅,不由开口道,“你懂什么?!你可知那苏凉是什么人物?”
少女已无心再听下去,只懒洋洋的浇着花,“能是什么人物?听说,她不过是个失忆的盲女罢了。”
老花农冷哼了一声,表情中满满的都是“无知真可怕”,“不过就是个失忆的盲女?”
“不然呢?哦,她还是一个被盟主爱上的盲女。”少女酸溜溜的说道。
“你可曾听过漠娆?”老花农沉着声音打断了少女的讽刺。
一听见这个名字,少女脸上的讽刺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激动的都有些结巴了,“当然!当然听过。不不不,何止是听过,她可是我最崇拜的女子!!魔教的传奇,随心门现任门主。前任武林盟主慕回深甚至还为她舍弃了盟主之位!!”
“那,你可曾听过漠引?”
“漠娆的义兄,曾经的随心门门主。漠娆的随心剑便是他传授的,他曾用随心剑打败了历代盟主所用的承影剑,成为江湖上无人匹敌的神话!”
“随心门的一个传奇,一个神话,你倒是清楚的很!”
少女洋洋得意的伸直了脖子,“那可不,随心门的事我最感兴趣了~”
“那你为何不知,苏凉在随心门的地位?”老花农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山中的落日,声音沧桑有力。
这下,少女完全愣住了。
“她……她不是盟主夫人吗?怎么……”
老花农又悠哉的抚起了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怎么和随心门有牵扯?呵,她可不仅是有牵扯。”
“……”
“在随心门,她可是能呼风唤雨的角色。”
“……”
“就是这样一个你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人,曾经挑起了武林正派对随心门的最后一次围剿。”
“……”
“同样也是她,让那次围剿不了了之。”
“……”
“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你口中的神话和传奇。”
老花农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悠远,说到最后,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少女坐在小凳子上,整张脸都写满了震惊。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书中从未提过只字片语?
突然之间,她对落玉轩好奇起来,对那里冰封的女子也好奇起来……
比神话和传奇都要神秘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倾国倾城还是冰雪聪颖,是温柔良善还是楚楚动人?
少女闭上眼,陷入了无止境的幻想,而身边传来轻微的鼾声,老花农睡得香沉。
两人的身影投在花圃中,被拉扯的越发细长。
画面静谧安然。
少女嘴角弯弯,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子,白衣翩跹,容姿无双,回眸一笑倾国倾城。
老花农眼角弯弯,梦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红衣如火,在花丛中挥舞着金丝软鞭,花瓣随之起落。
“少夫人!您可饶过这些花吧!!老夫还要给庄主和夫人送去啊!”
“我想给阿钦做些花茶,听说你这里种的花最好,便借我些吧~”
凌乱的花圃中老人捧着自己心爱的落花,忿忿的在那袭红衣身后悄悄叫了四个字……
“强盗!!土匪!!”
……
……
☆、94|4。23|家
一往而深(五)【未】
百里卿言在喜帕下听得清清楚楚,当枫阑欣说道魔教遗孤时,她的心剧烈一颤,脑袋里一片空白,原本抓住同心结一端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那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红绸因她的松手轻轻砸在了地上。慕回深的心也随着那红绸的飘落莫名的一沉。
百里卿言愣了半晌,还是抬起手,将自己头上的喜帕摘了下来。
当那红盖头被缓缓拉下时,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厅内外都出乎意料的安静了下来,视线都聚焦在了喜堂正中央那有着倾国之姿的新娘身上。
一身红色嫁衣映衬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肤若凝脂,红唇皓齿,美目柔婉,在众人注目下安静的窈窕而立,仿佛与这场已乱成一锅粥的婚礼没有任何关系。
与往日不同,百里卿言此时的妆容更添一丝娇媚,眉眼间,入艳三分,撩人心弦,这下竟生生将那喧宾夺主的江湖第一美人比了下去。
被锁住目光的众宾客不由开始暗暗怀疑起枫阑欣的话来,如此美的不识人间烟火的百里卿言怎么看也不像是魔教妖女啊……
慕回深眸色深深,视线紧紧锁在他已经日思夜想了一个月的娇颜上,片刻不愿移开。该死的,自己竟然让她这么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察觉到堂内堂外,无数艳羡妒忌、惊艳觊觎的眼神,慕回深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恨不能立刻将身边这个臭丫头锁在屋中,让她永远只属于自己。
而这一边,拉下喜帕后的百里卿言,有一瞬间被日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当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恢复轮廓后,她才发现所有人都紧盯着自己……
而且,这些人的目光怎么都有些……不怀好意?
百里卿言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的慕回深,却发现慕大少爷也紧紧盯着自己,目露……凶光?
被瞧得有些心慌,百里卿言连忙转开视线,有些迟疑的开口,“那个……”
枫阑欣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直直的盯向百里卿言而没有人再在意她的话,不由的急了起来,连忙打断了正要说话的百里卿言,“诸位掌门不要被这个妖女骗了……十五年前,魔教的人将漠云苍的女儿和百里卿言掉了包,现在的百里卿言就是漠云苍之女,名唤漠娆!”
百里卿言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她……不是爹娘的孩子?而是……漠云苍的女儿?!是魔教一直在寻找的魔教遗孤?
慕回深的冷笑将百里卿言唤回了神,“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我要相信你?况且,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慕回深冷冷的瞥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枫品南,见他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眼神复杂起来。
枫阑欣咬唇,上前几步,“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当务之急应是验证现在的百里卿言究竟是不是漠娆……所以,我要让大家见一个人,你们见了他,自然就会相信我所说的了……”
慕回深薄唇紧抿,冷冷的瞥了眼枫阑欣,正要开口,却被一个沉稳苍老的男声打断。
堂内,一位凤麟阁长老站了起来,“盟主,兹事体大,若是少庄主真的是魔教遗孤,那么……”
那位长老向上座的慕离看去,慕离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回深……此事关系到魔教,不得不查清楚……若是枫小姐弄错了,那也并无大碍,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查清楚……卿言马上就会是我慕家的少夫人,想必……不会介意吧?”
百里卿言愣住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未来公公这么一说,自己还有反驳的余地吗?就算是作为盟主夫人,她也有必要调查清楚自己……
想了想,她微叹,算了,是祸躲不过……况且,她心头的疑问也十分多,或许枫阑欣找来的人可以为自己解答?
“我……不介意。”
慕离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向百里夫妇,“寒儿,百里兄,你们看……”
百里期神色莫测,幽幽的瞥了自己爱妻一眼,微微颔首,“请吧。”
慕离挥了挥手,枫阑欣会意,拍了拍手,她身边一个小厮装扮的男子就缓缓站了出来。
堂外,韩青衣美目圆睁,轻轻的低呼出来,“离钦!”
吴萱疑惑的看向自己娘亲,“离钦哥哥怎么来了?他和卿言有什么关系?”
韩青衣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离钦怎么在这个时候出来了……那么苏凉呢?苏凉不会已经……糟了,离钦这个时候出来一定是来要回他的身份!那么,卿言……哦不,是漠娆该怎么办……
微微侧身,韩青衣转向自家相公和女儿,“待会一定有大事发生,现在你们先找个借口离开慕府……”
吴天一听也急了,“夫人,怎么了?”
韩青衣紧紧握拳,“无事,夫君,你一定要听我的,将萱儿好好带回去……我随后就来。”
见吴天父女仍是不愿离开,韩青衣急了,“快走啊!”
吴天迟疑的带着吴萱趁众人都看着堂中神秘人时,悄悄离去……
一身灰衣小厮装扮的男子低垂着头走向大厅中央,站定后,慢慢抬首。
当男子的脸渐渐脱离阴影后,百里卿言一惊,“离钦?”
慕回深也冷声低哼,“是你?你来做什么?”他可没有忘记,这人还曾对卿言动过杀机。
离钦并未看向身着喜服的二人,反而走到百里夫妇面前,张了张唇,嗓音温润而清亮,“我才是真正的百里卿言。”
一语既出,四座宾客又是一番骚动。
“他说他是百里卿言?”
“百里卿言是个男人?”
“云水山庄究竟在弄什么?”
“是啊,我有些看不懂了啊……”
“不过,你们不觉得这位站出来的少年和当年的百里庄主有些神似吗?”
“哎,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少年看上去,眉眼间和百里庄主颇有相似之处啊!”
百里期神色复杂起来,看了看面前和自己颇为相像的离钦,又转向慕寒,见她已是眼眶含泪,模样哀切,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大半。看样子寒儿怕是早就知道了,而面前这个孩子恐怕才是自己的血脉,当年寒儿一直说她生的是男孩……自己以为她是因心病才如此,现在看来,只怕是真的……而今天这么一出闹剧,论起幕后策划,估计也有寒儿一份……
百里卿言呆呆的杵立在一边,看着那自称百里卿言的离钦,有些反应不过来。离钦是真正的百里卿言,而自己……是漠娆?那么……凉姨是谁?想起自己初遇苏凉和漠引时的那种不知由来的亲切感,还有娘亲一直以来的心病,百里卿言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她可能真的……叫做漠娆……
正晃神间,一只手突然揽住了自己的腰,一用力,她便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那熟悉的冷香,熟悉的气息,深红绣金的喜服……腰间那只手源源不断的传递着温度,百里卿言的心定了定,仰头朝慕回深扯了扯嘴角。
慕回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但那一眼中却满是安抚。
再一抬头,慕回深一个眼刀飞向离钦,“据我所知,你叫离钦。”
离钦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些许嘲讽,“离钦是另有人给我取的名字,离钦离钦……离亲之意。当年,便是那人在百里夫人生产时,将我与漠娆掉换……我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直到后来,我无意间听到那人与好友的谈话,才得知一切。原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遇到了枫大小姐,于是,我便恳求她带我来了这里。”
百里卿言听着离钦一口一个“那人”“有人”,心里有些不安,不由开口,“你说的是……苏凉?她在哪?”
离钦顿了顿,笑容渐隐,他慢慢转向百里卿言,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丝戾气,再加上那一扬唇,整个人都邪魅了起来,“苏凉?她……死了。”
漠引既然并没有追杀漠娆的意思,那么自己这个替代品又留有何用?反而是个祸患。苏凉想要杀他,他武功尽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但不代表……他没有其他方法。
厅外,韩青衣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你说什么?!!”百里卿言浑身一颤,音调一下扬了起来,凉姨……死了?如果离钦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凉姨一定是自己爹娘至亲至信之人,否则不可能把自己托付给她……那,韩姨又是谁?自己的爹如果是漠云苍,那自己的娘又是谁?联想起文少秋曾和自己说过的魔教往事,百里卿言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慕回深搂着百里卿言的力度紧了紧,眼眸深邃的看不见底。
众人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这时,凤麟阁长老又开了口,“这位少侠……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离钦将视线从百里卿言身上移开,薄唇微启,“很简单,只要两碗水即可,滴血认亲。我的血液若能和百里庄主相溶,那么便能证明我的身份。而这位魔教遗孤,据我所知,漠娆乃是漠云苍和魔教圣女苏卿之女,有人告诉过我,魔教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