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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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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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我最亲爱的朋友啊,第一次,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喘气会眨眼还有心跳的,嘴里的热气喷涌到你鼻尖,突然害羞到脸红的女孩子。
  她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而我的手里,捏着一枝饱满的玫瑰。
  “你好,圣诞快乐!”
  女孩凝视着我说话了,就像语音里听到过的声音,好像还在那个无边无际的梦里。她的双眼泛动情人般的泪光。我确信无疑,她认识我,虽然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刹那间,我放下玫瑰,转身飞奔而去,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
  再见,朋友!

  第30夜 与神同行的一夜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
  但我已飞过。
  ——泰戈尔《流萤集》
  二○○八年是个闰年,也是国际语言年、国际地球年、国际卫生年。起先陈冠希老师上了头条,旋即南方雪灾、暮春汶川地震、盛夏北京奥运、仲秋“神舟”七号太空漫步。
  春节前夕,我去印度和尼泊尔旅行。从上海飞德里,先去斋普尔,再赴阿格拉的泰姬陵,从德里乘机抵达加德满都。我在博卡拉住了三晚,再经加德满都飞回德里。
  最后一夜,我在德里机场度过。
  我低估了印度北部的冬天,北风爬过兴都库什山与帕米尔高原,席卷过克什米尔山谷,蹂躏着亚穆纳河畔以及莫卧儿人的帝都。当我一踏上这片土地,就为之诧异怜悯的不计其数的流浪汉,包裹着单薄的南亚式线衫或毛毯露宿街头,还不如随处可见的马匹、骆驼与野狗。我在机场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取到登机牌,才知道航班延误,不知要等多久。我托运了两个行李箱,装满各种以波斯风格的帝王将相、花鸟虫鱼为装饰的漆器盒子。我把它们像俄罗斯套娃那样装起来,大盒子套小盒子再装更迷你的盒子。我还手提两个大包,全是难辨真假的开司米羊绒地毯。
  过了印度海关,透过候机楼的玻璃,眺望德里难得清澈的夜空。大概是寒流洁净了空气,一排排巨大的国际航班飞机涂装着的各自标志,在跑道灯光和无垠黑夜的衬托下,散发着乡间夜总会争奇斗艳的浓浓气息。
  晚点,机场等候,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延误航班堆积如山,许多欧美背包客各自寻找空地坐下,有些干脆全家打起地铺。路过贵宾休息室门口,偶遇一场轻度争吵。男服务生用印度人特有的表情申明某种无奈,抗议的旅客是个戴着口罩、包裹着厚头巾的印度男人,露出一双老鹰似的眼睛。他鹤立鸡群,个头至少一米八五。从眼角皱纹看来已上了年纪。和许多印度人一样,眉心着一点朱砂。古风白袍,衣摆飘飘,从头顶到脚底,加上羊毛围巾,像宝莱坞电影里的蒙面强盗,又不似裹头巾的锡克人。虽然我的英语拙劣不堪,但这些天耳濡目染,已能与店主讨价还价——“This one”“How much money”“Impossible〃……我的印式英讲水平突飞猛进,竟然听懂了争执的大概。因为航班大面
  积延误,头等舱和商务舱休息室人满为患,不再接待更多乘客。该印度男人几乎要摘下口罩,露出真容,但手指颤抖着垂落,悻悻然走开。
  我订的经济舱,登机口坐满了人,至少有两个航班的乘客挤在一起。我害怕在机场过夜,也不期待这种环境里的艳遇,尽管眼前闪过一两个印度与欧美的美人儿,浓烈的香水味冲了我一鼻子。趁着还有大把时间,我去免税店买了两条烟:上海卷烟厂的中华,包装上全是恶俗的图案,价格比国内便宜不少。我这辈子没抽过一支烟却要经常买烟送人。
  好不容易,觅到个空荡荡的书店。下雪了。不是幻觉。雪花细碎轻盈,比不得北国的鹅毛大雪,却被横冲直撞的风裹挟,在候机楼的玻璃上,砸出无数小白点。
  “德里近一百年来的第一场雪。”背后传来一句典雅悠长的印式英语。
  回头看到说话人的脸,裹着白色头巾,好像刚从《一千零一夜》中的飞毯上下来,就要掏出笛子与眼镜蛇——这不是在贵宾休息室门口撞见的印度老爹吗?
  他的口罩不见了,面孔罕见的白,几乎像南欧人的肤色。五官是标准的印度人模样,但更为立体和端正,唇边两撮灰色小胡子,有古代雅利安人的遗韵。这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
  “Nice to meet you!〃
  从不与陌生人打招呼的我,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英语,丝毫不带中国或印度口音。
  “Nice to meet you; too.”
  他用印式英语回答。后半夜的机场,许多人都已经去了酒店,书店是最安静的角落。我的英语结结巴巴,经常搜肠刮肚想半天,还要掏出口袋本《英汉字典》。看到我的狼狈,与我交谈时他故意放慢语速,耐心地反复说两三遍,同一个意思用不同的相近词语表达。
  印度老爹先问我是不是中国人,说很高兴认识我,我是他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接着他抱怨自己的航班也延误了,贵宾室进不去,说那些服务生就是屎。没错,他用了个经典的“Shit”。
  我问他干吗戴口罩。他回答,在印度,从总理到议员到百万富翁到不可接触的贱民,没有一个不认识他这张脸。
  但我不是很相信这种鬼话。老头也许只是想找人解闷。他与我肩并肩,站成一排,欣赏德里百年一遇的雪。夜空的下半部分,被灯光照得略显污浊;上半部分,冷月被乌云屏蔽,露出银盘般的光晕。
  他说了声“Good Bye〃,戴上蒙面口罩,独自走向候机楼另一端。他没携带任何行李,双手空空地离开,也许全部家当都藏在宽大的长袍里?他没留下名字,但这并不遗憾,反正我也没做自我介绍。
  在书店待了一个钟头,可惜大多是英文书,看完一部插图本《爱经》,我走向登机口碰碰运气。印度航空公司居然没通知我就开始登机!也许广播被我听漏了?人在国外总是自动忽略各种听不懂的广播声。再晚三十分钟,或在书店打个盹,我就要在德里机场多待一天。确认是飞往上海的航班后,我排在队伍末端。乘客大多是中国人,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孔,几乎每人都提至少两个行李箱。
  凌晨三点,终于,上了飞机。我晕头转向地往前走,直达经济舱尾端。我的座位糟糕,双通道的大飞机,被夹在中间。左边是肤白似雪的中国大妈,右边是面黑如炭的印度大妈,散发出浓烈的咖喱味。俯瞰德里雪夜的愿望,就这样被两位大妈剿灭了。
  舱门关闭,等待起飞。我准备睡一宿,有位空姐走了过来,皮肤黑了点,但眼睛又人义亮,标准的印度美人。她的印式英语速度很快,表情亲切友善,不断向我做出“请起来”的手势,但我只听清最后两个单词:“Come on”。
  多希望后面再加上个baby。不明白啥意思,我尽情幻想一番,往人世间最美好的方向,将红眼航班化作红颜航班,但貌似合理的结论只有一个:她把我当作恐怖分子,想用甜美的笑容将我诱捕……我却无法拒绝这样的“Come on”,挤出狭窄的座位,印度空姐示意我拿好行李。我拎着大包小包,在经济舱乘客众目睽睽之下,跟着空姐从客机尾部走向前端,来到土豪坐的头等舱。
  第一排左侧,靠窗的座位上,有个白布裹头的印度老爹,看到我就摘下大口罩。哇,原来是今晚认识的新朋友。他露出和蔼的微笑,伸开双臂邀请我坐。
  原来我被莫名其妙地升舱了。我对天使般的印度空姐心存感激,没来得及询问QQ号或手机号,飞机就开始滑行了。
  我放好行李,坐在印度老爹身边,系紧安全带。我能清晰地看到舷窗外,大雪毫无停歇之意,灯光闪烁的候机楼,犹如神话里的水晶宫。
  本次航班的头等舱很空,三个中国人,两个欧美人,只有他一个印度人。他告诉我,看身边座位正好空着,想到我便吩咐空姐给我升舱。我问他哪来那么大的权力,他还是那句话:在印度,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脸。
  空客A340客机冲过跑道,加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我感激地看着身边的老头,经历漫长而疲倦的机场之夜,突然与这样一个人近在咫尺,肩并肩要度过五六千公里的旅途,放在唐玄奘的时代需要度过半辈子光阴,真有种做梦的感觉!
  飞机腾空的瞬间,印度老爹镇定自若,毫不理会脱离地面的体感。六十秒内,我想已达上千米高度。机身略微倾斜,夜空中雪花弥漫,天穹露出一道弧度,停机坪上的飞机们被远远抛在身后。
  舷窗外,有一只老鹰的影子,几乎与我的视线平行,难以想象它能飞到这样的高度。老鹰在印度是无处不见的动物。昨晚我住德里市中心,酒店上空平时就有几十只老鹰密集盘旋,好像等着冲下来享用住客的腐尸。而在中国大城市的天空,这一物种已基本绝迹。我把头凑到舷窗边,贴着印度老爹的胡子,鸟瞰整个德里。黑暗无边的贫民窟里,孩子们正在没有光的世界里,被寒冷的死神带往恒河的波涛。
  飞机渐渐平稳,三万英尺,向东而去。他问我还好吗?我说棒极了,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出一串我完全听不懂的词。
  “好吧,印度人的名字。”
  但他摇头说,这些都不是人的名字。
  “不是人?”我想起各种空难题材恐怖片的画面。
  老爹话锋一转,“都是神的名字。”
  “神?”
  “嗯,你相信吗?我就是神。”
  他微笑,长长的嘴角几乎弯到耳根子,眉心那点朱砂更为细长,宛如二郎神杨戬的第三只眼。
  神——
  我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两个字:经病。
  谁都能看出我的不屑。老爹并无不快,继续给我印度式的微笑,用极慢速的印式英语,在后半夜的国际航班,接近天庭的云端上,讲述神的故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印度人也是如此想象,上古,在他们的大洪水时代,有个宇宙金卵,孵化出第一位神,名号“梵天”。在茫茫宇宙间漫步,因孤独而创造了一位女神莎维德丽。她很害羞,不愿接受大神每时每刻的关注,但无论躲到东南西北哪一边,大神都会生出一个头来看她。此时又有了一位唤作湿婆的大神,虽然出道晚于梵天,却有后来居上之势。为救莎维德丽出苦海,湿婆砍掉了梵天的第五个头。从此,梵天只有四个脑袋、四条胳膊,就是泰国常见的四面佛。他以四头四臂示人(我想哪吒是他的盗版),坐骑是孔雀或天鹅,偶尔乘坐七只孔雀或天鹅所拉的战车出巡宇宙……
  后来,梵天与另一位叫作毗湿奴的大神,偶遇湿婆大神的林伽,上顶黄天,下接厚上,如同竣工的通天塔。梵天与毗湿奴分头前往寻找林伽的终端。毗湿奴变成野猪向下挖洞,梵天变成天鹅翱翔苍穹。
  但这林伽太伟大了,根本找不到头。毗湿奴只好让湿婆收下自己的膝盖,承认湿婆才是宇宙真实的梵,是宇宙真正的老大。梵天却不以为然,他的资格最老,岂能示弱?他化身为天鹅一直往一上飞,谎称发现林伽的起点。湿婆是全知全能的神啊,大发雷霆,诅咒梵天不被三界众生所拜。
  为解释自己的身世,坐在我身边的“神”,在纸上精确地画出林伽、野猪和天鹅。
  看到图画才明白一一林伽就是男人的性器官,湿婆大神威武!
  “如果你是神,那我是什么?幻觉吗?”为了表述“幻觉”这个词,我翻出口袋本《英汉字典》。
  他从容作答:“神,可以化作不同的形象来到人间,未必是神像呈现的模样。有时是个女子,有时是个顽童,有时却是个动物,比如天上的老鹰。”
  起飞时看到的那只鹰,难道也是梵天的化身之一?也许还有无数个分身正在飞往中国,分布在这架飞机上的各个角落。
  “凡间的人们多是瞎子和聋子,根本无法看到真正的神。他们以为到庙里跪拜焚香就行了?大错特错了,神怎么会是毫无生命的石头和木头呢?神是宇宙间无所不在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灵性,往往就在你们身后,甚至在你自己身上,你们却一无所知!可怜的凡人!”他说了三遍,碰到我不懂的词,还帮我确认《英汉字典》上的拼写。
  “神”说到口干舌燥,问空姐要了杯水。飞机在浓密云层上东行,左边恰能遥望喜马拉雅山的雪峰,在数千公里之远,仿佛不断露出海面的白色群岛,微暗而连绵不断。印度时间,凌晨四点三十分,一轮巨大的月亮,悬挂在珠穆朗玛或别的什么八千米高峰之上,将整个夜空渲染得如同迷梦,美不胜收。太不真实了,我很想把自己掐醒。
  老头却睡着了。梵天大神的最后一颗脑袋,正倚在舷窗边,发出均匀的鼾声。神就是神啊,打呼噜都这么有节奏这么性感。不过,我以为一位大神,他的睡眠应是盘腿飘浮在机舱中间,或端坐在机翼之上,衣袂飘飘地穿越云层与月光。
  我也困得不行,但又怕这场梦会很快破灭,醒来一切都不存在,仍然在经济舱被左右两位不同肤色的大妈护法着。我强忍疲惫,打开背包,取出一本介绍印度文化的小书,从中国带来阅读解闷的,翻到其中一页——
  梵天本是宇宙精神“梵”的人格化体现,当他演化为具有肉体,便不可避免地开始堕落。他在天官享受荣华富贵,贪恋美色,霸占属下的智慧女神;他庇护了无数魔鬼在世间作恶。公元六世兰纪后,原本梵天享有的万有之神的地位,逐渐被湿婆或毗湿奴取而代之。至今,全印度只剩两座供奉他的庙宇。
  当我醒来,还在头等舱,刚才撑不住睡着了。我的左边,那位伟大的神打着呼噜,唇边挂着一长串口水,像许多上了年纪的大人物,一派衰老之相。我想象几万年前,这位大神在天上寻欢作乐的情景,再看眼前这老头,口水已弄脏了长袍。我忍不住,掏出几张纸巾,擦干净他的嘴角。他没被弄醒,继续发出鼾声。
  舷窗外,晴空万里。机翼下,浓云密布。想必已至中国领空。算算时差,北京时间过中年了吧?我顺便调整了手表的时间。
  空姐来询问餐牌。我们的“神”懵懵懂懂睁开眼,向空姐投去烈焰似的目光。头等舱可选择菜单,他大概是回忆起“神”的身份,老老实实选了素食。坐在印度教徒旁边,我不好意思点牛肉,便挑了咖喱土豆米饭。
  我想,要是“神”的这副躯壳得了老年痴呆症,会不会遗忘了自己是神,而彻底混同于凡人呢?幸好他还记得我,问候我休息得如何。空姐把早餐连带午餐都送来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们,当我想入非非时,才发现她盯着旁边的老头。她向“神”递出一张便笺纸与一支笔,祈求他赐予签名。
  空姐对老头说:“先生,很高兴为您服务,我是看着您的电影长大的!还有我爸爸也是!”
  看得出她很激动,但得体有礼,不像脑残粉失控一般打扰别人休息,如获至宝之后便退到帘子背后了。
  我盯着老头的脸,似乎看出几分脸熟。也许对中国人来说,所有宝莱坞明星统统都长一个样,就像中国人到了国外都被认为是李小龙或成龙。
  他微微皱起眉头,表情复杂,难以言尽。
  终于,“神”说话了,“我承认,我是个电影演员。”
  六十六年前,他出生在南印度一个小公务员家庭,属于第二等级的刹帝利种姓。在那个阳光浓烈、人民肤色黝黑、说着南印度语的邦里,他的浅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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