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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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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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又在冰柜里冻了两天,才送到殡仪馆的化妆间,很像美剧《行尸走肉》里的人物。
  小灵当场呕吐出来,结果被扣了半个月工资。
  然后,她借了几百张恐怖片鬼片僵尸片血浆片的盗版碟,每天在殡仪馆宿舍里练胆。墙壁背面就是放尸体的冰柜,推开窗是火化炉,每天有几百具烧焦的骨骸被敲碎。每个星期天,她去叔叔工作的屠宰场,帮忙杀牛宰羊,哪怕溅一脸血都没关系,只要为了让自己胆子变大。
  终于,她完成了毕生第一次为遗体化妆。
  那是个老太太,八九十岁,面色铁青。家属们在旁边干嚎着。她小心地用棉球蘸着消毒水,进行大体的脸部清洁。她的工具有化妆笔、海绵、刷子,根据生前遗像,认真地画出脸庞线条,尽量符合原本肤色。
  没过两天,她碰上一个跳楼自杀的年轻人。从二十层楼掉下来,四分五裂的,连脑袋都断了——就需要缝补这门技术活了,在遗体化妆师的圈子里,这可是一门高难度的手艺。但要是能够掌握的话,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师傅带着小灵一起缝补,先得提着死者的脑袋,研究缺口的角度,以及是否有缺少的骨头和皮肤。然后,两个人一针一线的,把人头与脖子重新缝合——古时候的犯人砍头,死后家属也是这么重新缝上再入葬的。
  等到这个活干完,死者父母抱着小灵说,谢谢你啊,姑娘,我儿子终于可以去投胎啦。
  这地方有种说法,残缺的尸体无法投胎,只能去做孤魂野鬼。
  小灵在殡仪馆工作满一年,化妆过一百多具大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病故的有自杀的有车祸撞死的有被乱刀砍死的……但她从没跟胖子君提起过。
  有一天,胖子君家的亲戚死了,他被父母拖着去殡仪馆参加大殓。遗体送去火化后,他嫌殡仪馆晦气,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急着要离开,却正好撞见小灵。
  小灵走出化妆间换衣服,刚缝合完一具被变态杀人狂肢解的女尸,身上全是死人的鲜血与污垢。在她摘下口罩的瞬间,胖子君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胸口还挂着工作牌,有她的名字、照片还有岗位。
  胖子君第一次发现,女朋友确实是化妆师——但不是给活人化妆的。
  他俩大吵了一架,从遗体化妆间一直吵到停尸房再到火化炉最后到骨灰临时停放处。胖子君身体庞大,不慎撞到一排骨灰盒上,不知多少人的骨灰洒在他脸上——感觉自己这辈子都要被死鬼们诅咒了。
  总之,胖子君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必须从殡仪馆辞职。
  她摇摇头,换好衣服,洗干净脸,向外走去。
  满脸骨灰的胖子君追在后面问,怎样?
  走啦?
  去哪里啊?
  回家。
  然后呢?
  上班。
  不上班行不行啊?
  不上班你养我呀?
  面对小灵的质问,胖子君低头不语。他还是个无业游民,每月仅有的收入,是在网吧里打网游装备赚来的。
  我!养!你!啊!
  殡仪馆门口,熙熙攘攘的大街,大堆的纸车纸马纸房纸美女旁边,胖子君大声喊,声嘶力竭。
  小灵痴痴地回过头来,才想起有部香港电影,他俩一块儿看过几百遍,《喜剧之王》里周星驰对张柏芝说的台词。
  她微笑着摇头,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回家的夕阳下,她一路流着眼泪,再被西北风吹干,刀割似的疼。
  胖子君和小灵分手了。
  第二天,在殡仪馆的门口,她买了一大箱子烟花,想要放到天上去,希望胖子君可以远远地看到。当她要点火的时候,城管突击检查,把她的烟花全部没收了。
  这辈子都没机会和他一起放烟花了吧,她想。
  死人们的眼睛皮一眨,一辈子过去了。
  活人们的眼睛皮一眨,六年过去了。
  小灵没有见过胖子君。
  她也没再谈男朋友,父母知道她的职业后,也给闺女张罗相过几次亲,都关照她不要说自己在殡仪馆工作的。
  但是,每次她都开门见山地说,你好,我是化妆师,但不是给活人化妆,而是为往生者服务,把人干干净净地送走,我觉得这份工作挺体面的,挺那什么正能量的。只要你喜欢我的话,以后我也可以为你化妆,如果我活得比你久一些。
  你可以想象那些相亲对象们的目光和结局。
  也有单位同事给她介绍过,殡葬行业的婚恋多是内部消化,反正彼此都是为尸体服务的。也有位年长她几岁的师傅追求过她,却被小灵委婉地拒绝了。
  她说,要是你再胖一点,我就答应你。
  对方胡吃海喝了半年,体重涨到了一百八十斤,但离小灵的标准还差得远呢。
  忽然,小灵低下头来,看着死去的胖子君。
  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见到他。
  额头上有些伤痕,皮肤里残留碎玻璃,都被她小心地处理过了。也因为遗体过于庞大,她从子夜十二点,工作到凌晨三点。虽说,这是殡仪馆里最容易闹鬼的时刻,但她没有半点害怕。
  化妆进入尾声,胖子君终于像个人样了。以前跟他在一起时,看到他睡着的样子,小灵就忍不住要为他化妆——其实是拿他作为实验品,当做死人脸在练习。
  可惜,现在的他,是冷的。
  六年前,胖子君跟女朋友分手。他每天二十四小时混在网吧打网游,在道上混出了名儿,许多金链肉瘤大哥来找他买装备,几个月里净赚了十几万块。通过跟玩家们沟通互动,这些年学到了不少互联网知识。他决定创业,办一家SNS社区,名叫“万圣节”。就像现在网上许多同志社区,而胖子君的这个社区,是专门给恐怖鬼怪爱好者,以及万圣节COSPLAY办的。
  但是,胖子君家里没钱,拿不出第一笔启动资金。他住在三十年前爷爷的钢铁厂分配的老工房里——那一年他还没出生,要没有这套五十平米的房子,他妈至今都不会嫁给他爸呢。
  这时候,他遇到了天使,也是经常向他购买网游装备的富二代,更是德州电锯中国同人会的会长,网名“重口味天使”。每部德州电锯公映,这家伙都会去美国包场看。他给胖子君投了四十四万,说这数字最吉利了,虽说用来互联网创业诡异了点,但年轻人不就是得艰苦奋斗吗?
  果然,他开始了足够艰苦的奋斗。从半地下坟墓般的办公室开始,到雇佣第一个程序员开发APP。这中间他也被别人骗过几次,几乎搞到身无分文的境地。最惨的时刻,他一个人在桥洞下饿了三天,却没有人给过他一分钱——他那肥胖的体形实在是跟乞丐相差太大,最后他被几十个假装要饭的围殴,被赶到了火车站旁的铁轨上险些做了海子。
  两年前,终于迎来互联网经济的春天。胖子君赚到了第一桶金,虽然还不够发工资,却证明了万圣节商机无限。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至于为什么会越来越胖?因为太操心了,经常被迫跟渠道商喝酒,天天熬夜加班,每晚吃一大包酸菜方便面加香肠加鸡蛋加大瓶可乐,肚子就像实心铅球似的鼓起来。
  两个月前,马云和阿里巴巴在美国上市,更是让胖子君心潮澎湃,他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十年后,纳斯达克,敲钟见!
  为了拿下一单生意,连续三天没有睡觉的他,又去陪客户喝酒了。那群王八蛋最会灌人了。他一口菜都没吃,空着腹,先喝啤酒五杯,再饮红酒四杯,最后干了五十二度的白酒三斤。然后,大家看他有些不行了,便拼命地给他吃肉,又吞下了半斤牛腿肉,三根羊排,两只老母鸡。
  但,胖子君毕竟没有净坛使者的福气。
  那家餐馆有个露台,他本想冲过去呕吐,却彻底喝糊涂了,直接撞上玻璃幕墙,再硬的玻璃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直接从七楼摔下来。
  他死了。
  经过法医的检验,胖子君的真实死因,不是摔死的,而是因为爆饮暴食,加上酒精中毒。
  终于,胖子君去另一个世界的纳斯达克敲钟了。
  回到殡仪馆的凌晨,阴阴的风在遗体清理化妆间回荡。小灵最后擦拭一遍化妆棉,无菌手套轻轻抹过,死者的嘴角微微一动。
  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对她。
  小灵把耳朵贴在胖子君嘴边,亲爱的,说吧。
  汪!
  从尸体的喉咙深处,传来一记狗叫声,那是胖子君最爱学的声音。
  他睁着眼睛说,小灵,其实,你不知道,我始终悄悄关注着你,看你的每条微博、微信、QQ空间和签名。我知道你没嫁人,男朋友都没再谈,每次相亲都失败了。我想,我还有机会,只要我能成功,就一定踩着五色云彩,开着宝马奔驰,像个盖世英雄,接你回家,娶你。
  我养你啊!
  嗨,还记得六年前,在殡仪馆的门口,我跟你说过的这句话吗?既然是男人,不就应该对女人这么说吗?
  小灵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胖子君,许久许久,第一滴眼泪,从她腮边滑落,坠入胖子君尚未瞑目的左眼。
  热热的。
  刹那间,小灵好想大声说——复活吧!亲爱的,我的胖子君!
  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泪水,从冰冷的眼角滑落到耳边,溶化死后浓浓的妆容。
  再不会醒来。
  小灵为胖子君补妆,低头亲吻他的嘴唇。
  天亮了,万圣节。
  下午四点,殡仪馆七宝山厅,胖子君遗体告别仪式。
  可惜,来人稀稀拉拉,除了父母与亲戚,没什么其他人。胖子君生前的互联网公司,总共三十多号员工,连一个都没来——都拥到劳动保障局讨薪水去了。只有投资他的那位德州电锯杀人狂天使,给他送了个黑玫瑰扎成的硕大花圈,看起来煞是拉风与扎台型——那一夜,天使本人正在北京地铁里扮演清宫太监而被警方拘捕。
  胖子君安静地躺在水晶棺材里,身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面色白皙,头发锃亮,竟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帅一百倍。
  大概,只有在情人眼里,他才是这个样子吧。
  哀乐结束,遗体告别仪式完毕,胖子君被送到后面的火化炉。
  体形过于庞大沉重,只能送进一个单间。关上炉门,按下电钮,数千度高温烈火,往生极乐矣。
  小灵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衣裙,头发上别着白花,远远地看着火葬中的胖子君。
  火葬场的玫瑰。
  有人给她起过这样的绰号,都从未有人看她穿成这样,同事们好奇地围观,却都不敢上去问她为什么。
  火化一具遗体需要个把钟头,家属在外面嚎哭等候之时,火化炉的烟囱上面,喷出大团炽热的烈火。
  大家都看不懂怎么回事,只感觉四周温度剧增,地面上流溢着喷火的液体……有经验的火化工高喊:粗大事了!
  紧接着,整个火化炉被熊熊烈焰包围,大家慌乱地往殡仪馆门外逃去。
  小灵夹在人群中间,痴痴地看着烈火焚城与焚尸,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就像在职业高中的篮球场边第一次看到胖子君——他的浑身上下装满了脂肪,因为烈火焚烧而从烟囱喷出。胖子君的尸体就像一团喷火巨龙,迅速点燃整个火葬场和殡仪馆。何况,他是喝酒醉死的,巨大的肠胃里,灌满了高纯度的酒精,更加助长了这场大火。
  终于,当整个殡仪馆都陷入火海,小灵才被两个奋不顾身的男同事救出来。
  好大一蓬火啊!
  画面太美,你不敢看。小灵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场殡仪馆史上最壮观的灾难。火化炉的烟囱不断喷出烈焰,就像白日焰火,直冲云霄。巨大火舌,半空爆炸,火星四散,带着胖子君身上的油脂,如同最迷人的烟花,绽开五颜六色,绚烂夺目。所有目睹此景的人们,注定永生难忘!
  一群外国小孩依次敲门来讨糖吃,他们不晓得这是中国的殡仪馆,小孩的洋妈妈们以为是小菜场之类的。小洋鬼子们敲开了一家家寿衣店和花圈店的大门,店里当然没有糖果和巧克力,只能顺手抓给他们一把纸钱和冥钞,大方点的就送了几块报废的灵位牌和骨灰盒子的边角料。最后看到一蓬大火,小孩子们怀抱最新的礼物,欢快地完成了万圣节讨糖之旅。
  西北风吹过,烈火永不停歇地燃烧,从白天烧入傍晚,连着天边晚霞。全城的消防车都已出动,却难以控制猛烈的火势。每个消防员的身上,都沾满了胖子君体内的黄色油脂,而那充满焦煳香气的尸体味道,则弥漫在整个城市,乃至大半个中国上空……
  万圣节。
  这场“1031”特大火灾,足足烧了五个多钟头。谁都没有想到,子夜时分,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雪。黑夜里白茫茫一片,终于把火扑灭。整个殡仪馆与火葬场早被烧成白地。幸好,没有人(活)员伤亡,但几百具尸体直接成灰了。
  镜头回放——下午五点,大火最猛烈的瞬间。小灵想起胖子君生前爱看的一部港片,有段黑社会老大的台词: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风风光光地活,红红火火地死。如果,不能风风光光地活,那就红红火火地死吧。
  忽然,她跳着双脚拍手欢呼起来!
  女孩笑得多么灿烂,像小时候骑在爸爸肩膀上,出门去看国庆节放烟花。
  摩天轮上,胖子君问小灵,你看过白天放烟花吗?
  没有啊。
  将来一定有机会,我放给你看。
  胖子君双手揽小灵入怀,只感觉她轻得像一只小猫,而自己像只又肥又蠢的大狗。
  喵呜。
  汪汪。

第17夜 陪伴我十二年的狗走失的那一夜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写这篇文章。
  这个故事,百分之一百都是真实的。两年来,我从未跟任何身边的朋友说过起,埋藏于心。
  2012年,深秋,今晚(好像是吧),陪伴我十二年的狗走失了。
  “走失”,在现代汉语中是——
  (人或家畜)出去后迷了路,回不到原地或下落不明。
  这段解释很精确,走失的不仅有人,还有陪伴人的动物。
  两年前的深秋,晚上,大约八点,我在公司开会,关于《天机》电影。忽然,接到家里电话,说贝贝丢了。
  贝贝是我养的狗的名字。
  虽然,听起来是小狗的名字,但我的贝贝却是一头实打实的猛犬。
  我不相信,以为是开玩笑。
  但是,电话里说,贝贝是趁着家里没人,自己打开门逃出去的。
  狗会自己开门逃跑吗?别的狗也许不会,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养的狗可以做到。
  我的心头一沉,血管和神经发毛,皮肤有麻麻的感觉。但在电话里,我没说什么,只是说等我回来。
  在公司,我继续开会,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尽量不去想贝贝。
  晚上九点,开车回家。
  我妈在哭。
  贝贝,真的走丢了。
  自从婚后,我跟父母分开住了。贝贝一直跟着我父母。2012年,我又搬家了,只搬了几百米的距离,换到一座桥对面的小区。我的父母就带着贝贝,搬进我原来的房子。
  这天下午,我妈刚在对面小区遛完狗,把贝贝牵回家后,我爸又出门了。等到回家,贝贝已经不见。
  门是虚掩着的,走的时候忘了反锁,更没有任何外人入侵痕迹——唯一的可能,是贝贝自己开门出走的。
  很多年前,当它还年轻,住在我们家老房子,就发现它有这个能力。它能用两只前爪趴在门上,熟练地打开门把手,只有从门背后或用钥匙反锁,才可以阻止它开门。
  我妈还在哭,她和我爸已寻找很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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