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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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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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当年离家的知识青年,为了给自己或子女赢得一个回城的户口,要征得原籍的兄弟姐妹签字同意,常常因此反目成仇,乃至大打出手,也不乏闹出人命。
  不久以后,学校里又传出一件大事,关于李晓梦。
  大家都在说——古兰丹姆真的是古兰丹姆,她不是汉族,她的妈妈是维族人。难怪啊,她长得有些特别。
  学校领导也来过问,发公文去喀什调查,要搞清楚李晓梦是不是身份造假才来借读的?
  她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在内。虽然,我没有看到她掉眼泪,但从她怨恨的眼神看得出——全世界都成了她的敌人,感觉再也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第七天,她消失了。
  我去李晓梦家找过她,她叔叔说晓梦回新疆去了。
  那是初三中考前的一个月。
  哎,我再没有见过她,整整二十年。
  2014年9月16日,深夜,喀什人民公园。
  四周寂静,布满树林,还有一地落叶,仿佛回到江南的公园。已近子夜,大门却敞开着,幽暗灯光下,聚拢着四个维族人,三个老头,一个年轻人,坐在地上聚会,令人狐疑。
  走进一看,才发现他们四个在打扑克牌,我和甫跃辉相视一笑。
  月黑风高。
  继续往公园深处走去,渺无人烟。古人说黑夜遇林莫入,我们两个是胆大包天。此处回头再看人民广场,似是两个世界,依稀眺见对面毛主席像的灯光。
  眼前出现一栋建筑。
  正面很不起眼,只有一层楼,门口有颗红星,像是苏联建筑,有块指示牌——喀什人民文化宫。
  我的心脏,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这个名字,仿佛从冰库缓缓解冻,苏醒,复活……像她的眼睛。
  绕到文化宫的侧面,才觉得规模不小,有个古朴典雅别具民族风的边门。
  我听到了笛声。
  颤音、滑音、叠音、吐音、飞指、换气,各种技巧,棒棒哒呢。
  甫跃辉讶异地看我,谁都不曾想到,在这喀什的黑夜里,整个中亚和维吾尔文明的中心,竟会突然响起江南的竹笛。
  这笛声,这旋律,我依稀记得,不,是永远难忘。
  鹧……鸪……飞……
  这首曲子,二十年前,我的“古兰丹姆”李晓梦,她最爱在燎原电影院街心花园的月夜下吹奏——而今那座电影院早被拆了至少十年。
  那指法,那气息,那节奏,还有特别的剁音,我记得一清二楚,少一分,多一秒,都绝不会搞错,在耳朵中,在心里头。
  是她吗?
  两年前,我梦到过一次“古兰丹姆”,突如其来,毫无理由。梦中的她长大了,依然有她的笛声,此刻耳边的《鹧鸪飞》。当时,我很恐惧,她会不会死了,才会给我托梦?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一直,一直,很想,很想,她。
  我的古兰丹姆。
  喀什的夜。
  从前,她不曾跟我说起过高台民居,也未提过香妃墓,更没有艾提尕尔清真寺,她只说起喀什人民公园,还有喀什人民文化宫,这是我的中学时代,对于喀什仅有的两处印象。
  古兰丹姆,我来了,用了二十年时间,走过五千六百公里,你还在吗?
  循着笛声如诉,我如鹧鸪飞似的,疯狂地在林子里寻找她,也许就在背后,某棵大树的转角,人所不见的黑暗里。
  我好想再见到你,哪怕你已嫁作人妇,儿女绕膝……我只想,对你说句话——
  二十年前,我托表哥叶萧,在他暑假回新疆跟父母团聚时,顺便打听一下喀什人民文化宫的李老师。
  表哥回来后告诉我一个秘密——
  李晓梦的妈妈,并非上海知青,而是当地的维吾尔族,曾在喀什非常有名的舞蹈演员,家住老城的高台民居里。李晓梦的爸爸,在工人文化宫当音乐老师,他俩因此相识。虽然所有人反对,他还是娶了她为妻,不久就有了一个女儿。李晓梦三岁时,她的妈妈死于难产。
  那一年,开始了知青回城的大潮。
  按照当时政策,李晓梦爸爸这种跟当地人结婚的,很难得到回城名额。李晓梦十三岁那年,爸爸托了许多关系,跟一个离婚的上海女知青假结婚,修改了李晓梦的身份信息,终于得到让她回上海借读的机会。只要将来亲戚们同意,就可以让女儿落户。
  这个秘密,李晓梦守口如瓶,这也是她从未提起过妈妈的缘故。
  而我的表哥叶萧,真有做警察的天赋呢。
  但我从未有勇气告诉过李晓梦。我怕她会立刻翻脸,永远都没得朋友做了。她是打心眼里不愿让别人知道的,我想。
  后来,不知何故,这个秘密泄露了出去。虽然,永远纸包不住火,但如果我不托叶萧去调查,在上海不会有人知道的。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吧,是我逼走了“古兰丹姆”,因为该死的好奇心,因为我喜欢你。
  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要对你说的话。
  “在那里!”
  子夜,喀什人民公园的树林里,还是甫跃辉帮我发现端倪。
  我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在人民文化宫的屋檐下,端坐着吹笛子的模样。
  一点点接近,笛声越发婉转,轻微的悲怆。
  我抱住她了。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可想象,她月亮般的双眼,长长的睫毛,红扑扑的小脸,好像王洛宾歌里的人儿。
  那是二十年前的她,现在她会怎样?
  不知从哪里,亮起一盏灯,微弱光线里,只看到一个老头。
  晕,我怎么抱着一个老头,虽然没亲他,但总让人满面尴尬。
  老头是汉人,手里握着笛子,神情并不慌张地,看着不速之客的我。
  甫跃辉连忙代我道了几声对不起——虽然,我本就是来说对不起的,也许才是这次喀什之行的真正目的。
  老头继续吹笛子,鹧鸪接着飞,在喀什的夜。
  看着汉人老头的眼睛,忽然令我想起什么?
  喀什人民文化宫的屋檐下,我知道他是谁了,我猜。
  忽然,背后又响起某种声音。
  是维吾尔乐器,弹拨的弦乐,分明就是……对,黄昏时我在艾提尕尔清真寺边买的那把热瓦甫,就是这种音色与旋律。
  笛声还在,热瓦甫声也在,难以想象,这两种乐器,并不冲突,竟有管弦二重奏的效果。笛声如鹧鸪飞入夜空,热瓦甫声似流水潜入地底——宛如几天前,我在吐鲁番的高昌古城,突现个维吾尔老人,坐在一千年前的佛寺遗址里弹奏的琴声。
  终于,我看到了弹琴的人儿,是个维吾尔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样子,戴着小花帽,坐在一棵大杨树下。浑然忘我,右手弹拨,左手按弦。竟比黄昏时我听到老艺人的热瓦甫,多了某种东西,就像魂。
  月光从云间洒出来。
  喀什人民公园,笛声与热瓦甫,我和甫跃辉,都会毕生难忘。
  我啥都没说,就连酝酿了二十年的“对不起”,也未曾吐出口,便匆匆离别。
  后半夜,回到公园门口,那三个维吾尔族老者和一个年轻人,还在地上打着扑克牌,不晓得是斗地主还是大怪路子?
  刚才吹笛子的汉人老头,就是李晓梦的爸爸?甫跃辉猜测道。
  大概是吧。
  蔡骏,你不用内疚的。
  喀什人民公园的夜空,笛声与热瓦甫齐飞。忽然,热瓦甫中断了几秒,或许是维族少年弹错了音?笛声还在继续,热瓦甫重新接上,但已今非昔比,琴瑟和鸣已被打破,两种声音怎样糅合,都变得异常刺耳,仿佛亲兄弟打了一架,
  甫跃辉接着说,刚才你说,李晓梦的爸爸和叔叔关系很差。
  我抬起头,看着喀什清亮的月光,再低头,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忽然,打了二十年的结,瞬间解开了。
  是啊,那个秘密,关于李晓梦的妈妈是维族的秘密,无论我还是叶萧,都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在上海,唯一可能说出去的人,就是她的叔叔啊。因为李晓梦读书与落户的问题,兄弟俩早已反目成仇。为把讨人嫌的侄女赶回新疆,不至于将来房子和家产被分杯羹,才到处说侄女的身份造假,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呆坐在公园门口的栏杆上,却不曾减少丝毫的内疚,在最漫长的那一夜。
  走出喀什人民广场,我们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维族小伙子,放着巨响的维吾尔电声音乐。我说了句回喀什噶尔宾馆,不消几分钟就穿越喀什的夜,下车时收了五块钱起步费。
  第二天,告别喀什。
  9月19日,我从乌鲁木齐回到上海,连夜给表哥叶萧警官打了个电话。
  二十年前,那个秘密是他为我调查出来的,现在也应该由他来终结的为好。
  今晚,上海苏州河畔的家中,恰逢台风“凤凰”来袭。风雨声声,似有惊涛骇浪,令人怀念喀什,怀念干燥的阳光与清凉的月光。
  我接到叶萧的回电。
  根据户籍系统查询,李晓梦就住在喀什。她早就结婚了,丈夫是维吾尔族,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全家人开了个民族乐器行。她改了自己的身份证,在民族一栏标注的是维吾尔族。
  李晓梦变回了古兰丹姆。
  我吐出有二十年那么长的气,拿出喀什买回来的热瓦甫,手指抚摸五根琴弦,拨出几个清亮的音色,仿佛在说……
  你好吗?
  我很好。
  风雨带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
  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
  寒鸭一对对
  姑娘人人有伙伴
  谁和我相配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一江水》王洛宾/词

第11夜 小时代杀人事件
  金钱永不眠,上海老不睡。平凡的小街上,百姓们靠着啤酒冰凉的泡沫打发着梅雨季节难以入眠的闷热夜晚。而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寸土寸金的顶级地段,他们的生活,仿佛玫瑰花蜜般甜美而又奢侈。他们的双脚远离世俗的灰尘,他们是活在云端的命运宠儿。有的人呢,则正泡在浓郁的热巧克力里,分不清杯中的滋味是苦涩,还是香醇。那些金字塔顶端的有钱人,他们的每一天都像是精心调配好的营养剂,每一种营养成分都按照严格精确的配比,他们的身体因此保持着最好的状态。璀璨夺目的生命,永远,熠熠生辉。他们占据着上海最美的地段,最美好的光线,享受众人羡慕的目光。同时,也享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有的人每天都在品尝着绝望和希望的味道,就像用药片兑水化开的冲剂,甜蜜鲜艳的糖衣褪去之后,就只剩下不为人知的苦涩。
  ——《小时代2:青木时代》
  去年,八月,上海书展。
  上海展览中心东一馆,我在签售新书。很抱歉,我无暇抬头看清排队的人们的脸。除非,偶尔遇到美女,我会记得,也有可能忘记。
  但我记住了她。
  许多时候,我会问读者:要不要写上你的名字?
  嗯,我是你的脑残粉,你就写顾里吧。
  怎么写?
  你没看过《小时代》吗?
  没有。
  天哪,你没看过《小时代》?
  但我知道顾里,于是,我先签名,再写一行钢笔字——
  TO:顾里
  其实,她不叫顾里。
  一年后,当我再度见到这个女孩,我还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2014年7月17日,有个互联网的兄弟,就职于BAT三巨头中的一家,从北京飞到上海,说要请我喝酒。我说我从不喝酒,他说那就喝茶。我说我每晚都要写小说,喝茶也没空。他说写小说也要有素材,我跟你说个故事,一定对你有帮助!
  于是,我答应了。
  辗转到了约定地点,却是一间有名的夜场,外观金碧辉煌,像是用LV镶钻做的软装。
  我问他有什么故事。他只说,唱歌唱歌。点了几瓶红酒,标价都是几千块的。我懂了,这家伙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业务招待费太多,不用也是浪费,借着招待我的名义,假公济私,满足酒色之欲。
  包房里自然还有姑娘,在他身边坐了四个。我拘束地要离去,却听到一首张雨生的歌——“我是一棵秋天的树,枯瘦的枝干少有人来停驻,曾有对恋人在我胸膛刻字,我弯不下腰无法看清楚”。
  这哥们酷爱唱歌,跟我一样也爱老歌,让我不由自主地坐定下来。同时打量那边的姑娘,开头三个,都像是@留几手打分的对象,从一分到零分到负分滚粗不等,看来我这兄弟是性情中人。
  最后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穿着白色无袖短裙,中分的披肩长发,脖子上挂着串项链,远看略像郭碧婷。
  我不记得她了,但她记得我。
  等到我兄弟一曲唱罢,她坐到我身边,向我敬酒。
  她说,去年,上海书展,我来过你的签售会,还请你写过我的名字。
  你是——我想不起那个名字了。
  顾里。
  哦,看着她的脸,依稀有些印象。
  她说,我还问你,没看过《小时代》吗?
  咳!咳!最近,刚在网上看过了。你,真的叫顾里吗?
  不是啦,骗你的。
  然后,她问我抽烟吗。我摇头,她掏出一根细长的ESSE女士烟,轻轻点燃,吐出薄荷味的烟雾。她的眼眶,依稀有些发红,微微能察觉出颤抖。跟一年前来到我的签售桌前的女孩相比,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将烟夹在食指与拇指间,目光迷离……
  2013年6月27日,她,刚到上海。
  出了虹桥机场,按照网上的攻略,坐上地铁二号线,不用换乘,直达人民广场。出站,过马路,就是和平影都。已有成百上千的人排队,她背着沉甸甸的旅行包,看起来像匹不堪重负的骆驼。
  这一年,她刚大学毕业,向父母借了四千块钱,为了讨个小四的口彩,从四川老家飞到上海来找工作。
  她预定了《小时代1》的首映电影票,传说郭敬明将会出现。当她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终究没有看到他。
  盯着电影院的屏幕,纸醉金迷过后,最后那场走秀,响起《友谊地久天长》,她哭了。
  傍晚,华灯初上,南京西路,人潮汹涌,淹没头顶,闭上双眼,一切就在身旁,就在手指尖上。
  几天后,当她住在浦东昌里路的六层楼的出租房,却觉得上海,好像并没有电影里拍的那么美好。
  她开始投简历,想要找到一份主编助理的工作。几次面试都令人失望,办公地点在又破又烂的写字楼,或是陈旧的国有单位建筑,主编多是中年妇女和秃头老汉,好不容易面到一个GAY主编,却是形象猥琐的大叔。
  最后,她去了一家民营的出版公司做编辑。
  《小时代2青木时代》公映没多久,上海书展开幕。她跟主编说去考察市场,其实,是想参加郭敬明的签售会。在过去的中苏友好大厦,俄罗斯风格的建筑里,她惊讶地发现,这不正是顾里她们破坏顾源的订婚仪式的拍摄现场吗?只是,看起来跟电影的差距好大啊。
  电影结尾出现的那片台阶,曾经被白雪覆盖着,而今在四十度的烈日底下,总有从俄罗斯穿越到非洲的感觉。
  很遗憾,她没能挤进郭敬明的签售会,就来到了我的签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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