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无精打采地垂在湖面,微弱的风无力牵扯,几乎引不起几道涟漪,即使没几个游人路过,这一切也显得过于平静了。
苏浅醍站在死去青年马博曾经站过的地方,看着面前这白堤石椅,绿湖黄叶。
陆小刀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嘴中下意识地嘀咕:“原来江滨公园就长这样哦。”
却刚好让苏浅醍听到了,“你没来过江滨公园?”
他有些惊讶,这些年轻人,他是指陆小刀这样看起来正常单纯、简简单单的小男生,不是都应该爱玩爱跑爱聚在一起胡闹吗?江滨公园一直是大学生情侣的中意之地,陆小刀可不像那种孤僻被冷落的可怜虫。就算他不约会不班聚,那小时候也该跟爸妈来过吧。
“啊……”陆小刀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可能觉得自己看起来老土又可笑,干巴巴地笑着,“小的时候没机会来,长大后,也就没想着来了。”
苏浅醍不太在意地胡乱点了两下头,没太往心里去,紧紧盯着面前的碧水。
见状,陆小刀探头探脑打量那湖水一阵无果后,低声问向苏浅醍:“苏警官,这湖水有什么不对劲吗?”
苏浅醍头也不回地答了:“我记得江滨公园里面这个人造湖是从江里引流的,该是活水才对,怎么这么平静。”
陆小刀眨巴着眼睛,同样想不通。
这时苏浅醍突然抬头,沿着湖岸望向江水的方向,从这往上游走……就是早上发现尸体的地方了。凶手是在其它地方杀死了马博随便找江边某处抛尸,还是特地将他引到上游杀了他就地解决?
他们刚刚问了公园的工作人员,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马博,只有一个园丁认了出来,因为当时马博和他女朋友吵架时他就在旁边的树丛里修剪,因此多看了他们两眼。可是据那个园丁说,他也只看到女孩跑走后,马博一个人蹲在湖上的人造小拱桥旁抽烟,又过一会儿等他再抬头就已经没人了,故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一个人走还是跟谁一起。
如此一来,线索就彻底断在这了,马博消失在观赏湖上石拱桥的桥墩旁,尸体却被发现在江水上游的虹桥桥下,其间难道只是巧合?苏浅醍有一种莫名强烈的预感,还是要到那发生灵异事件的虹桥边探个究竟,想到工人间流传的女鬼,苏浅醍又想要皱眉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小苏。”
身后何勇豪走过来,将一叠资料递给苏浅醍,“这是本市之前的案件记录,在过去四十年间,南郊记录在册的,一共失踪过5人,都没破案。”
苏浅醍简单翻阅了几页,发现那些人几乎都可以确定是失踪在沿江的地方。
第二天,苏浅醍等人一大清早就到了“鹰翔”的自来水厂,那里却已经被一种凝重的气氛包围住。
王经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苏浅醍面前,握着他的两只手激动道:“警察同志你来的太及时了,我正想给你们打电话呢!”
苏浅醍让那双肥手弄得脊梁骨窜起一阵恶寒,如果他是一只猫,那现在一定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背毛全炸,唇边客套的笑意僵硬得像打了太多的肉毒杆菌,一串不知所云的“呵呵呵呵呵”从嘴里飘出。苏浅醍边笑边挣脱了王经理,一把将一旁搞不清状况的陆小刀的手塞进王经理的掌中,这才恢复了自在,整整衣袖,向前方聚集的人群走去,“又出什么事了?”
王经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放开手追上苏浅醍,“苏警官苏警官,您快看看吧,这出大事了呀!诶诶诶!你们!快让让,让警察同志看看!别围着啦,平时干活不积极,这会儿凑得好开心是吧!”
拨开扎成团的工人们,一行人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一名工人躺在地上,可以看出原本黝黑的肤色此时却显露不正常的灰白,整个人就像泡过一般浮肿,不过看他湿漉漉地躺在一滩水上也就知道,他的确是刚让人从水里捞上来的。工人的脖子与双手尤其肿大,裸露的皮肤上有一些古怪的紫红色勒痕。
苏浅醍凑近了掀开他的眼皮,瞳孔还没开始扩散,不过脉搏和只出不进的微弱鼻息都预示着,这个人估计是活不成了。
“他这样已经多久了?你们什么时候叫的救护车?”
“啊…啊?我我我……”王经理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苏浅醍直起身,表情冰冷而阴狠,“你根本就没叫救护车。”
“这这这,我真的是忘记了!哎呀快打120啊你们!救人啊!”对上一旁不知所措的工人们,他又如好斗的公鸡一般了。几个稍微冷静些的慌忙掏出粗糙的蓝屏机开始打120。
苏浅醍冷笑一声,撇开眼。
安棠怒视王经理:“来不及啦!还知道救人早干嘛去了?!”这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这地方这么偏僻,现在叫救护车就是等着它来收尸的。
“哎呦这可怎么好!我我我,警官同志,我真是忘了!他,他刚才还说话呢嘛!我们就光顾着问他怎么回事了,谁知道这么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今天早上工人们起来干活,过了会儿就有人发现这名工人不见了,他们先在厂里找了一阵子,可是谁也没见他,打手机也显示无法接通,最后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提出到江边找找。本来出了之前的事,已经没人再敢晚上出来,可是也有人提出来,失踪的工人这两天吃坏了肚子,保不齐晚上憋不住。
果然,一到桥边,他们就看到一个男人泡在水里。把人捞上来以后,王经理也赶到了,便慌忙问他怎么一回事,那工人被一阵手忙脚乱地扑腾后,居然也渐渐恢复了清醒,但却像失了神智一般,两眼无神,问他话,也只是反复喃喃着:“女人……女人……头发……”几个音节,王经理急的一头大汗却还是怎么都问不出其他,正打算报警呢,苏浅醍就来了,这人的回光返照估计也到头了。
事已如此,苏浅醍也没心情批斗王经理,他在细细思索工人昏迷前说的那几个字,尽管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说出的,但他相信,这正是真相所在。只是听了工人的话,才让他觉得这事真是越来越邪乎了。
“小苏你来看!”正在查看工人身体的何勇豪唤道,他掀开工人的衣服,还在围观的工人们齐齐一声惊呼,在他的身上,布满了酱紫色的勒痕,比他脖子上的要恐怖数倍,那是种极细的线痕,但因数量极多,让人不禁想象这个男人是不是曾被丝线般的东西缠裹成个木乃伊。
又细又多的东西……“——头发……”
苏浅醍简直难以想象,能办到这幅样子,该是多么巨量的头发,而且还要非常长。
安棠不自然地拨了拨垂在胸前的马尾辫,一脸反胃,陆小刀和何勇豪也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了,“不是吧……”
苏浅醍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件案子可能真的不是人力可以解决的。
“今天晚上我要守在这,看看到底是什么在捣鬼!”
☆、桥姬(3)
这天晚上,苏浅醍和陆小刀停车守在离江一段距离的马路上,本来安棠和何勇豪也想跟着,但是刘海平对苏浅醍的决定十分反对,于是那两个留在局子里安抚组长情绪了。这几日,大家都让这诡异的案子闹得焦头烂额,刘海平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直觉作祟,虽然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苏浅醍还是从他的镇定中看出一丝不安。
对不住了组长,不管你在担心什么,我都一定要亲眼看个究竟。
“苏警官……”
“别老叫我苏警官了,一起共事的,用不着那么生分。”苏浅醍目不转睛地盯着桥边江面的方向。
“啊,哦哦!”陆小刀局促地坐在驾驶座上。
“那,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随便!”苏浅醍不耐烦地打断他,“组长、阿豪他们都叫我小苏,你也这么叫好了。”
“那不行那不行!你是前辈,又比我大,这不合适。”
“那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不喊警官就行,别扭!”
“啊……那我,我叫你,我……”
“啧!”苏浅醍放下夜视望远镜,回头不满地看着陆小刀,“你管其他人就豪哥、棠姐的叫那么顺,怎么跟我这就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我有那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为了不打草惊蛇,车里并没有开灯,苏浅醍自然也只能看到陆小刀隐约的轮廓,不过也幸亏他看不清,陆小刀才能藏住自己窘迫得通红的脸颊。他也不知道怎么地,和其他人相处都特别自然,可是对着苏浅醍就老是犯囧,一被苏浅醍盯着,他就连手该怎么摆都不知道了,也没办法亲近地叫他别名。
听到苏浅醍这么说,还道惹对方生气了的陆小刀更加着急,也不记得对方看不清,一个劲儿摆手:“不是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我没有那啥你,真真真真的!”
即使看不清,苏浅醍也能想象出对方那种慌张的神情,活像头找不到之前埋好的骨头的小狗,着急得一个劲儿打圈圈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是好。
“呵呵呵,哈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你你你!……”陆小刀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前俯后仰的人影摸不着头脑,过了会儿,自己也傻呵呵地乐起来。
“哎呦喂,你小子,怎么这么可爱!”
苏浅醍用劲蹂躏着陆小刀的脑袋,笑着叹气。
也不管自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陆小刀一个劲儿傻笑。
“以后就叫声哥吧,看把你为难的。”
“嗯,哥!”青年圆圆的脸蛋上盛开孩子般的笑容。
之后的时间在静默中流过,苏浅醍如不知疲倦般盯着江面,陆小刀一会儿望向江水,一会儿玩手,一会儿发呆,到后来熬不住了睡得脑袋一个劲儿进行圆周运动。可这一夜的时光就这样过了,直到天边泛起天光,苏浅醍也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他揉着充血的双眼,让陆小刀载回了警局。
“怎么样啊?”不满苏浅醍擅自行动的刘海平一见着人就吊着眉问。
“才一个晚上呢,说明不了什么。”苏浅醍耸耸肩。
见他嘴硬,刘海平也不再说什么,将陆小刀交过来的绑在车顶的摄像机顺手递给何勇豪便走开了。何勇豪颠颠手中的机子,朝俩人挤眼睛:“真守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看见啊?”
苏浅醍摇头。
“会不会真的是工人们被误导了呢?”安棠提出来,包括何勇豪他们还是觉得女鬼一说很荒谬,向上当然也不可能报告说是鬼怪作祟,所以苏浅醍做这种探查,对组里是说怀疑犯人在江边惯性作案,而何勇豪他们则一直在对马博的人际方面进行调查。
“大概吧。阿豪你先把带子帮我拷出来吧,我睡一会儿,接着再去工厂转一下。”
“放心吧,马上弄好,你自己悠着点,别太拼命了。”
“知道。”
拿上拷好的录像,苏浅醍回了家。前天凌晨被叫到案发现场,前晚想案子也没睡好,昨晚更是熬了一夜,他毕竟不是铁打的,疲惫之下,脑子都有些发懵了,后脑勺像塞满了吸饱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可是洗漱好,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的困意很浓,苏浅醍偏偏就是睡不着。像烙饼一般翻了几遍,他终于烦躁地睁开了眼。
在守夜之前,他有强烈的直觉,问题就在江里,可又为何等了一夜毫无收获呢?难道是自己还是遗漏了什么?
虽然他一直打着精神,可是现在头昏脑涨地,也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走过神,在床上纠结了一会儿,反正也睡不着,苏浅醍干脆爬起来开了电脑,插上拷了整夜录像的U盘。
前面几个小时他还是比较有精力的,也就简单地浏览过去了,随着录像的快进,深夜静谧的江水在屏幕中流淌起来,那犹如死水般寂然的江面,让指尖一直拉入沉默的深邃中。
不知看到了哪里,画面中倏忽有一点不一样的色块突兀地闪现,苏浅醍一下子瞪大双眼,放慢播放速度,拉大焦距,随着模糊影像的放大,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原本沉寂得毫无波澜的江水上,飘着一片暗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色的范围越来越大。接着,苏浅醍看到,红色的中央又出现了黑色圆斑,看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脑袋正在冒出江面。
那玩意儿的速度极慢,若不是长时间盯着,苏浅醍都几乎看不出对方上升的幅度,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水中人影的全身。那是个长头发、红衣服的纤瘦人形,垂着头,如瀑墨发完全罩住了脸,直坠入水中。
女人……头发……红衣……
苏浅醍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这录像是他看着何勇豪拷的,之前摄像机也一直在他身边,所以录像不会有问题,睡眠不足的脑袋更是完全糊成了浆糊,真的是女鬼吗?他明明守了一晚上为何却没看到这些?如果说是有些灵异现象人眼不可看,只能靠相机捕捉的话,那些工人的表现又作何解释?
苏浅醍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就快要炸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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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是捍卫正义的代表,往往便同那混乱之地分不开。御盛大道作为本城最腐败的地方,苏浅醍自然也不会太陌生,不过御盛毕竟太乱太复杂,而他也不过从警几年,想要摸透里面的条条道道是不可能的。
御盛可谓是犯罪滋生的天堂,但是表面上可一点都不荒芜,恰恰相反,这儿也能算本城顶顶繁华的娱乐中心了,明着的,酒店、餐饮、购物、酒吧K厅、游乐城、俱乐部样样具全,那暗地里,赌博、情色、黑市、高利贷,甚至毒品军火交易也是一个不落。就像大多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事物一样,表面有多么的恢弘华丽,内里就有多么的肮脏糜烂。平凡的老百姓,跟这城里活一辈子,大概也不会知道御盛大道里面有多少势力割据。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是不想来这,御盛这么大一块儿地,里面更是巷道无数,要找个一无所知的人,何其艰难。只可惜,苏浅醍对商略的了解,仅止于姓名和他曾来过御盛这两个了。
万幸的是,苏浅醍一向是个未雨绸缪,且不择手段的人。
进了御盛的地界,只见他熟练地穿过两条街,先进一座商城,上七楼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家光鲜亮丽的珠宝店,售货小姐挂起甜甜的标准笑容,“欢迎光临先生,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苏浅醍却看也不看她,走到陈列橱窗前指着里面一尊金佛,开口问价。
“不好意思先生,这座金佛是非卖品。”
苏浅醍却固执地不松口,小姐为难地插在他和橱窗之间,微笑地解释:“先生,我们这尊金佛真的不卖,不如您随我到金柜看看,我们有其他的镀金佛像,观音也有。”
对方有礼又亲切,苏浅醍却不为所动,看着售货小姐的眼睛慢慢说道:“我与这金佛有眼缘,你何不去里面问问你们经理,有缘的佛该开什么价。”
他一说完,售货小姐一直微笑的表情微变,笑意不减,但更多了些恭敬,她摆开一手,顺从道:“既然如此,先生这边请吧。”
小姐领着他走到了里间,不大的房间,一张书桌,一张沙发,便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这些不吸引人,吸引人的,是最里边墙上的电梯,和沙发上坐着的女人。
这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看着好像有三十多岁,挽着发髻,身材火辣,五官倒是略显平凡,一张脸上只涂了浓重的口红,却偏偏显得韵味十足,透着股浸透了风尘的妩媚。
“钱姐。”售货小姐只低低喊了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