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自己来……自己来……”被倚竹丢下马车的安玉岫,对这丫鬟有了心理阴影,见倚竹上前,立马就不敢再怀疑陆落,重重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片刻之后。血果然不怎么流了,安玉岫松了口气。
他失血颇多,左边眼睛被血糊住,睁不开,唇色发白。
“你为何跳上我的马车?”陆落问安玉岫。
安玉岫心里感叹千万,他要是跳上其他马车,人家听说他是晋王府的。说不定好好伺候着将他送回家。不至于把他扔到路牙子上,还磕破了他的脑袋。
为什么呢,因为这辆马车离得近呗。结果碰到这位姑奶奶。
这倒霉劲儿!
“……”安玉岫被陆落问得想抱怨,又不敢,张口犹豫了半晌,最后乖乖闭嘴。缩着肩膀,甚是委屈。
“那些人是什么人。赌坊的,还是青楼的?”陆落又问。
安玉岫不想说,低垂了脑袋。
“那肯定是青楼的,你这种才子最爱逛青楼了吧?是没给钱。还是砸了人家的生意?”陆落又问。
安玉岫很气愤,他觉得陆落刻薄。上次在斗兽场,陆落很文静内敛。言辞温柔,如今怎么这样犀利尖酸?
他抬眸。想反驳几句,可是触及陆落黑瞋瞋的瞳仁,似对他很不耐烦,安玉岫心道他要是敢反驳,她就敢将他丢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安玉岫忍了,到了家再说。
陆落的马车绕了几个弯,将安玉岫送到了晋王府。
安玉岫下了马车,转身要说句谢谢,陆落已经放下了车帘,让车夫快走,片刻也不想在晋王府的门口停留。
上次在斗兽场,安玉岫对陆落出言不逊;上上次进宫,晋王府的世子夫人诸般刁难,陆落觉得自己的八字和晋王府不合。
救了安玉岫一命,已经是很圣母了!
陆落只想赶快走,不想更圣母的化干戈为玉帛,进去喝口茶什么的。
“唉!”安玉岫张口,一句多谢还没有出来,马车已经扬长而去,马蹄扬起的轻灰落了安玉岫一身。
安玉岫一身的血,吓坏了门房上的小厮们,恨不能抬了他回内院。
“走开!”安玉岫心情糟糕极了,推开献殷勤的小厮们,踽踽回了内院。
他房里没有嫡妻。
安玉岫十四岁就定了一门亲事,择日到他十七岁那年娶那姑娘过门,结果到了十七岁当年,那姑娘父亲去世了;守孝三年之后,她母亲又去世了。
就这样,安玉岫拖到了二十三岁。
晋王府觉得此女不是吉祥之人,克父克母,将来肯定也克夫啊,所以晋王府寻个理由退了亲。
人家丧父丧母,又被退亲,安玉岫觉得那女人肯定活不成了,就不同意。
可是晋王妃执意要退亲,不愿意要个扫把星媳妇进门。
安玉岫还想回转,晋王府已经写了退婚书。
这边刚退亲,人家姑娘转眼间就被哥哥嫁到了杭州去,速度特别快,还没等安玉岫回过神来。
等安玉岫回神,这才明白,被嫌弃的人是他啊!
亲是去年退的,晋王府没承受什么舆论压力,毕竟大家都觉得那姑娘不吉利,谁也不想娶个克夫的媳妇。
到今年为止,很多人家托亲戚朋友,透露出想跟晋王府结亲的意思,结果晋王妃都看不上。
况且,晋王妃最操心的,还是她觉得国色天香的郡主女儿,那位主才是让晋王妃头疼不已的。
因为郡主的婚事,晋王妃都没心思管这个第三子。
安玉岫房里有八个通房,个个都是姿容出众。有外头买的,也有家生子,瘦燕肥环,各有千秋。
别看安玉岫撮合陈容枫和澶烟姑娘,他自己可是不会将青楼女子弄进家门的,他就是起哄,闹闹陈容枫。
通房们见安玉岫浑身是血,吓得要死,急忙各处去请人。
她们请来了淳宁郡主。
淳宁郡主一进门,瞧见这般光景,美丽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轻雾,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这是被谁伤了?”淳宁哽咽问道。
安玉岫一整天的失意和烦闷,立马化为乌有。他拉住了妹妹的手,温柔劝她别哭,淳宁却扑到了兄长怀里。
安玉岫简单把事情和妹妹说了。
他前头提到了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他,而后又说到了上了陆落的马车。
“陆五娘?”淳宁郡主有点吃惊,“她救了你一命?”
救命是真的,后来被她退下马车磕破了也是真的。
安玉岫有点怕那个女人。
他咳了咳。
淳宁郡主眼睛却转了几下,墨色宝石般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然后道:“三哥哥,咱们要感谢陆五姑娘!”
安玉岫点点头。
“等三哥哥你好了,咱们再想想如何酬谢她,可好?”淳宁郡主道。
安玉岫看了眼淳宁郡主,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妹妹有点不怀好意。
第195章慷慨(月票1350+)
陆落觉得晦气。
她好好的出个门,结果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让她如此凑巧遇到了晋王府的人。
真的特别倒霉!
算算,如果陆落晚一点或者早一点,也遇不到此事;在场那么多马车,偏安玉岫爬到了她的马车上。
“五娘,倚竹把那个人推下去,他的头磕破了,会找咱们赔吗?”碧云仍是不舒服,车厢里还有血腥味,她和陆落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碧云和陆落一样爱钱,更严重的是,碧云不仅爱钱,还抠门。
赔钱跟要了碧云的命一样。
陆落还算稍微好点,没那么扣,花钱不计较。
“敢找咱们赔,再打死他一回。”陆落道。
“……人家是晋王府的太尉!五娘,咱们光横也不行。”碧云以为陆落是字面意思,连忙要阻止她。
怎么能打死呢,打死了也没钱啊!
可以绑起来。
碧云很认真思考了下。
陆落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阻止了她胡思乱想。
到了闻乐喜的府上,丫鬟们告诉陆落,闻乐喜尚未回府。
“去把针线房里的孙妈妈叫来。”陆落对丫鬟们道。
很快,白胖的孙妈妈,带着满脸慈祥且恭敬的笑容,进了屋子。
“哎哟五娘子,您这手是怎么了?”孙妈妈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失措看着陆落的袖子,只差惊呼了。
陆落穿着淡桃红色的褙子。袖子处一大片血迹,是帮安玉岫按住伤口的时候染上的,如今变成了绛色。
奉茶的丫鬟不太懂,针线上的孙妈妈却是一眼能知道这是何物。
“不妨事的。”陆落不知从何解释,就笑笑敷衍过去,问起叔公的冬衣尺寸。
冬衣和春夏秋的衣裳还是有差距的,最好那个尺寸回去。免得秦妈妈自己乱估计。最后做出来的衣裳不如人意。
“……尺寸奴婢都记着呢,这就去给您拿。”孙妈妈道,然后又很担心。“五娘子,您是不是划伤了胳膊,这么多血!”
“不是。”陆落笑道。
见孙妈妈这么担心,陆落想到她叔公回来会更担心的。于是去换了件褙子。
她的很多衣裳,都留在叔公这边。
更衣之后。孙妈妈来了,跟陆落说了好些闻公公的喜好和穿衣习惯。这个孙妈妈也是湖州府来的,闻氏和陆落从前用惯的人。
陆落拿到了尺寸,又想等叔公回来。就在这里玩,直到黄昏。
黄昏时分,陆落无所事事在垂花门处闲逛。等着叔公,她知道叔公快要回府了。
不成想。这次竟然陈容枫跟他叔公一块儿回来。
这半年的时光,陈容枫和陆落的叔公交情笃厚,俨然成了叔公的亲信;而陈容枫又是太后的表弟,在政见上和叔公一致。
陈容枫自然也看到了陆落。
陆落穿着月白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墨绿色百褶裙,在垂花门前的台阶上,跳上跳下的,不知是在锻炼身体,还是在打发时辰。
她的青丝低垂,浓密乌黑,沿着她优美纤细的后背流转蹁跹,似流瀑般。
已经是黄昏,夕照将叠锦般谲滟的光芒,投入在陆落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她的神采灼灼夺目。
陈容枫看着她,须臾才挪开眼。
“叔公。”陆落瞧见还有外人,当即端正了身子,又恢复了她人前的沉稳端庄,脚步轻缓走过来。
她也给陈容枫见礼。
“你怎么来了,家里可出事了?”闻乐喜有点担心。
“我娘说要给您做冬衣,让我过来拿您的尺寸。”陆落笑道,“我想着见您,这才等到了现在。”
陈容枫知晓他们祖孙二人要说话,就很识趣的告辞了。
临走之前,陈容枫跟陆落道谢:“璇娘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给你添了麻烦……”
陆落想起璇娘,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奇怪,那个小姑娘真是心思灵敏,很多大人都不如她,包括陆落自己。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送了她一本书。”陆落道。
“那书她看不懂,让我撰译。只是,有几个字我不太认得,不知是古字,还是陆姑娘抄错了?”陈容枫问她。
陆落不是做学问的,假如抄错了,她可能也没留心。
这方面,陆落同样不苛求。
“哪里错了,你圈出来给我,我来对照一番。”陆落道。
陈容枫沉吟下,说:“要不,您让我看一眼原本吧……”
“哦,好的啊,我改日派人送给你。”陆落立马道。
陈容枫的话还没有说完,陆落就答应了,这让陈容枫后面的话都堵住了。
至于古本,陈容枫素来不肯外借,陆落答应得如此干脆,也是叫人意外。
“她这个人不藏私。”陈容枫心想。
话说完了,陆落也答应了,陈容枫真的告辞。
走到垂花门处,他倏然脚步微停,折身往这里看了几眼。
方才的那一幕,年轻的女孩子跳上跳下,活泼好动,光与影调和得如此完美,晚霞照在她身上,幻化出的风采,是一段很美的风景。
陈容枫略微站了站,片刻之后才离开。
陆落不知陈容枫的心思,她在和叔公聊天,把自己白天遇着的情况,都告诉了她叔公。
“居然有人敢打晋王府的太尉?”闻乐喜很吃惊,“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是何人所为?”
陆落也不知道。
说了几句话,问了陆芙的情况,陆落留在叔公这边,用过了晚膳。
晚膳之后,突然起风了。
一开始的风很小,而后慢慢大了,呼啸而过。
陆落回府的时候,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马车刮跑。
狂风乱卷,树枝被吹得嘶鸣,像怪兽的咆哮。
陆落赶回来,把闻氏急死了:“突然起风了,我还担心你出事呢,辛亏回来了——咦,你身上怎么有铁锈的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安玉岫身上留下来的,落在马车上。
“怎么还换衣裳了?”闻氏又问。
陆落就找了个理由搪塞:“吃饭的时候,汤撒到了裙子上。”
狂风刮了整夜,几乎要掀翻屋顶,院子里的树吱呀作响,不知吹断了多少。
陆落睡不着。
五更天的时候,风终于停了,陆落也慢慢睡熟了。
到了辰初,陆落才醒,外头丫鬟们都在说,下雪了。
“下雪了?”陆落怔愣了片刻,“这才不九月中旬吗?”
没听说过九月就下雪的……
第196章稳定(月票1380+)
九月中旬,京城刮起了诡异的狂风,扫断了好些古树,掀翻了不少琼瓦,无异于上半年的那场暴雨。
钦天监勘测天象,国师忧心忡忡,将此事呈报了朝廷。
“陛下改元登极,因朝政繁忙,并未泰山祭祀。微臣私以为,这便是频繁天生异象之缘故。”国师启奏道。
每代帝王登基,整理朝政一两年,为了显示天下太平、祥瑞并徵,都要去泰山祭祀,为天下百姓祈福。
只是这一路遥远,各地的百官皆要出来迎接,声势浩大,民怨颇深。真正的“祥瑞并徵”还好,若是天下有疾苦,再劳民伤财,就真的天怒人怨了。
到了本朝,太祖终其一生都没有去泰山祭祀。
太祖不祭祀,其他的帝王有的过去,没有没去,反正不那么严格。
小皇帝登基之后,朝中老臣无数,早各自有党派之争,朝政并不稳定,帝王轻易不敢离京。加之去泰山路远,而且小皇帝年幼体弱,更是不敢折腾,此事就搁置下了。
如今,国师提及此事,朝臣又开始议论开了。
陆落不知朝中的结论,她只知晓此事肯定跟柏兮有关。
一夜的狂风,刮断了陆家的很多树木。
雪并不大,只是地上覆盖了薄弱的一层,都无需去扫,等白日就能慢慢化尽。
陆落如今是管家的,她需要调派下人去清扫庭院。
“风烟姐姐,你吩咐下去,各处哪里有损害的,都记下了。”陆落让闻氏的丫鬟风烟统筹。
风烟道是。
吩咐完家务事,陆落匆匆用过了早膳。去了她师父家。
陆落想看看她师父和石庭又去了哪里。
不成想,师父竟然在家。
师父和石庭在内院的厢房里下棋,旁边摆放了香茗、点心,还有输赢的赌注——佛珠、玉器、银锞子等。
白玉棋枰上,黑白棋子已经厮杀得混乱一片,眼瞧着千衍就要赢了。
“小落落,快来快来。让我如何扭转棋局。”石庭冲陆落招手。
千衍只是慈祥微笑。
陆落给师父见礼之后。坐到了旁边的锦杌上,慢慢观察棋局和师父。
师父神色平和,石庭聚精会神。完全没有担心昨夜诡异的天象。
这一盘又下了半刻钟,石庭已经溃不成军,甘拜下风了。
结束之后,他们重新捡了棋子。开始下另一盘。
“师父,九月中旬飘雪。这天象是否奇怪?”陆落在他们落子布置棋局的时候,问千衍。
石庭代为回答:“没什么奇怪的,往年到了十月初就要落雪,提前了半个月而已。要是六月落雪。那才叫奇怪!”
“就是没事?”陆落又追问一句。
“放心吧,什么事情也不会有,天下太平得很。明年又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千衍笑道。一子下在棋枰的左上角,慢慢布阵。
“对,这场风雪不过是小打小闹,改变不了什么的。”石庭冲陆落眨眨眼,示意她放心,然后石庭故意问千衍,“老爷子,您说这天下还能太平多少年?”
“太平就难说了,天象诡谲多变。不过三五年之内,还是会四海升平的。”千衍笑道。
他们这是在告诉陆落。
陆落听明白了,微笑了起来。
她见茶壶里的茶凉了,陆落亲自把旁边的小茶炉拔开,点火烧水,将陈茶散去,泡上新茶。
陆落给师父和石庭各自斟了一杯。
又看他们下了一盘,这回千衍输了,陆落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水平,想到家里还有很多事,就起身告辞了:“我改日来看您,家中还有事。”
千衍不虚留她。
陆落回府,果然天气晴朗,残雪消融,隐没在茫茫大地。
家里的房子略有受损,树木也损坏了几株。
“明天请石匠来修葺屋子和院墙。”陆落道,又问风烟,“那些断掉的树桠,都砍掉没有?”
“已经砍掉了。只是可惜,咱们后院的两株梅花树都折了,死了半边,只怕是活不成了,今年家里没得赏梅。”
陆落不以为然,笑道:“公公那边有,回头咱们去公公那边住。”
晚膳之后,众人围坐一处,说话消食。
秦妈妈突然说起:“算算日子,莲娘也快到了临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