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几岁的时候,姑娘们都爱慕他,大概真不是他吹牛的。
“怎么了?”颜浧留意到她使劲盯着自己,不免背后一寒,毛骨悚然的。
陆落看人直愣愣的,好似要把人盯出个窟窿,第一次见面就这样。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的。周周正正,不是那歪瓜裂枣。”陆落老实道。
颜浧慢半拍才想起陆落夸他好看,身不由己的红了耳尖。
他很想老练一点,跟着陆落调侃几句,或者说些俏皮的话。偏喉咙里很重,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颜浧真正动心的时候,就会脸红心跳。情绪不受控制。很难贫嘴。他从小到大都无体会,只有遇到陆落才有这种感觉,没经历过。不知道怎么掌控。
真是人生头一回。
陆落无力扶额。
她心道颜浧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很无赖,但是偶然的瞬间会有脸红,不知道他到底是老辣还是腼腆。
若真的腼腆。就太不应该了,不是在军中混了十几年吗?
军中都是老油条。
上了马车之后。颜浧似乎回过神来,想要拉陆落的手,陆落瞪了他一眼,轻轻咳了咳。
颜浧略微收敛。
“……送给你!”颜浧用红布包裹着的物件。交给了陆落。
陆落深觉沉手。
打开一瞧,却只一只火铳。
南北广备攻城作坊将火铳规模化生产,已送了二百支去西北大营。专给颜浧曾经带过的那只军队,如今的元帅也是颜浧的亲信。
颜浧特意跟小皇帝声明。要留下三支。
“师父,送给朕一支,朕就批了。”小皇帝很想要,眼巴巴看着颜浧。
颜浧最近和小皇帝相处,真是爱极了这孩子。他聪明过人,而且思想深邃,颇有鸿鹄远志。特别是他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光能融化万物,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好,送陛下一支!”颜浧答应了。
于是,颜浧申请了三支下来,算是回报当初陆落给他的三支。陆落给他的,他都送给了朝廷,现在有点后悔。
颜浧留下的三支火铳,给小皇帝一支,他自己留下一支,剩下的这支拿来给陆落防身。他知道陆落懂,不会误伤自己。
“多谢你。”陆落双目明亮,赶紧接过来,津津欢喜。
火铳很沉手,朝廷的南北广备攻城作坊的匠人们,重新做了些细微的改良,让枪管更结实,也很沉重。
“拿得动吗?”颜浧问,“你要是嫌麻烦,我送你一把上好的弩。射程只比这火铳短两三成,也是不错的。”
“胡说,目前的所有弓箭,射程都不及火铳的一半。”陆落笑道,“我不要什么弩,我就喜欢这火铳!”
陆落也想做一把防身的。
只是她的火铳交了上去,考虑到朝廷不准私造兵器,她又是颜浧的未婚妻子,闻乐喜的外孙女,她若是公然私藏没有来历的火铳,会引起众人对颜浧和闻乐喜的怀疑。
颜浧能送她一支,她这支就来历清楚,陆落高兴极了。
“那你可要仔细,别伤了自己。”颜浧叮嘱她。
“一般都应该说,别伤了旁人。”陆落嘀咕。
颜浧失笑,道:“你知道轻重的,不会乱伤人。假如真的伤了,也是那人罪有应得。我只是怕这火铳不稳,火药很危险。”
陆落垂眸,佯装看火铳,没接话。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出了城,到了河边。
天已经黑了,中元节的月色明媚,琼华如炼。素淡的银辉,照在陆落的侧颜,她温柔娴静中,添了娇媚柔婉。
颜浧不着痕迹拉了下她的手。
而后,他又快速放开。
陆落没有回头,直接上了成阳的画舫。
画舫的甲板上,已经立了不少佳人,锦衣蹁跹,风骨优雅。
明月似一轮冰魄,从河面的远处升起,悬挂当空,将如水的月色洒在每个人身上。贵女们周身的金银配饰,泛出谲滟的光;河风凉爽,掀起细浪。细浪轻柔拍打着船舷,似奏乐般悦耳。
陆落耳边,全是欢声笑语,脂暖香甜。夜风酥酥撩拨着,吹动衣带蹁跹。
“五娘!”成阳快步朝陆落走了过来。
成阳今晚穿了件月白色的褙子,大红绣金海棠的澜裙,细长的银耳坠子,泛出灼灼的清光,映衬得肤白如珍珠。
“我是不是来晚了?”陆落笑道。
“也不算晚,我们还有一刻钟才开船呢。”成阳笑道,然后拉了陆落的手,“来,我向你引荐一个人。”
说着,成阳就把陆落带下了甲板。
画舫是三层的,最上面的甲板和花厅,可以赏歌舞、眺远景,中间除了划船的船夫,还有两间休息室。
成阳将陆落带到了其中一间。
屋子里也是笑声。
推开门,但见三四个女孩子,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夫人,正在说笑。
妇人面目慈祥,衣着华贵,正在和女孩子们说着话儿。
陆落不认识这妇人,不免有点吃惊:这是要带她见谁啊?
第169章岂天意?(月票1230+)
休息的小舱里,坐了个陆落不认识的妇人。
这妇人端得美艳。她的五官很精致,窄肩修颈,眉梢上挑起几分妩媚,说话也柔婉如水。
船舱里点了灯,外头的月色也从窗口映射进来,橘黄色的灯火,柔和了月光的清冷,在众人身上笼罩了层素淡的清辉。
妇人的面容更是瓷白无瑕,肌肤细腻精致,越发显得年轻了。
陆落觉得,她看上去三十来岁,未必就只有三十来岁,可能四十出头了。
“这是西平侯府的四夫人。”成阳笑着,拉陆落坐下,然后慢慢介绍这四个人。
西平侯府?
陆落想起来了,太后聂氏就是出身西平侯府。这位夫人,是太后娘娘的某位嫂子吗?
因为叔公是太后的心腹,让陆落也觉得太后娘家人不错,陆落对这位夫人添了些好感。
“这是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成阳又介绍那三个女孩儿,她们都簇拥在四夫人身边。
这三个姑娘家,其中两个容貌极其相似,身量也一样,同样穿着天蓝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是一对双生子。
陆落也和她们见礼。
彼此见礼完毕,几位姑娘打量陆落,对颜浧的未婚妻子很是好奇。
陆落已经见惯了这种打量,表情坦然,任由她们看着。
“五娘、六娘,你们跟着三姐姐出去玩,娘回头去找你们。”聂四夫人柔声对几个女孩子道。
女孩子们乖巧道是,行礼出去了。
等孩子们一走,成阳也仔细跟陆落解释,说聂四夫人是太后的四嫂子。平素和闻公公也有来往,意图拉近关系。
“我头一回见你,这只镯子赏你的,以后常到我们府上去玩。我们同闻公公交情笃厚,你母亲不爱出门,我们就不敢深扰,总没请到你们。”聂四夫人笑道。
她将手腕上的赤金嵌红宝石镯子取下来。递给了陆落。
这种赏赐。是很正常的往来,一般都是要接下的。
陆落道谢,虽然感觉有点烫手。
她们说着话儿。画舫开了,船舱有点摇晃,灯火摇曳。
“五娘,要不你先出去。看看可有什么好玩的河灯,替我留几个。”成阳笑道。
陆落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成阳不会莫名其妙替陆落引荐聂家四夫人的。而聂家四夫人也不会糊里糊涂乱赏陆落东西,肯定是有所求的。
应该跟风水有关。
越是吞吞吐吐,越是事关重大。
陆落猜不到什么事,就先随着丫鬟。到了画舫顶层的甲板。
中元节的夜晚,风凉舒适,一改盛夏的酷热。陆落依靠着栏杆。半晌没有挪脚,也懒得进去。
她要吹吹这风。
画舫划波而去。河面被船上的灯笼映照着,泛出银红色的光,浪花沿着船头蹁跹,翻滚着银浪。
陆落望着深邃的河水,沉吟良久。
底下的小船舱里,成阳大长公主还在和聂四夫人说话。
“你觉得她可靠吗?”聂四夫人秀眉轻拢,眉心微蹙。
成阳听了这话就不高兴:“四夫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若是不放心她,另外找个陌生的术士,岂不是更好?我听闻有个叫柏兮的,甚是有能耐;前不久,还有了个姓邵的,可能是邵国师的传人。”
四夫人的眉头更紧了:“那些术士,和咱们没有来往,哪怕胡说八道出去了,转身又跑了,去哪里找他们?陆五姑娘不同,她是要嫁到忠武侯府的,以后常来常往,自然要顾及几分……”
这人犹豫不决。
成阳不耐了,道:“您可要问她?”
四夫人咬了咬唇,最后道:“下次吧,我过几日单独请她。”
“四夫人,您到底要问陆姑娘什么事?”成阳笑道,“我替您牵线,难道连我也不能告诉?”
聂四夫人不肯说,但是成阳自己乱猜了下,觉得四夫人是想给她的女儿们改运,希望她的两个双胞胎女儿可以选一个进宫去做皇后。
这种事,聂四夫人是死也不会告诉外人的,成阳却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帮我请动陆姑娘,事成之后,我愿意出二万两银子酬谢她。”聂四夫人是这样告诉成阳大长公主的。
二万两,这可是巨款,成阳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值这么多年,除了给聂家的女儿改命之外。
后位的争夺,隐秘而激烈,多少权贵人家等着小皇帝长大了,可以选后?这原本就是挣破头的,用点手段不足为奇。
光成阳大长公主隐约听到有野心争皇后之位的,就有四五家,聂家是其中之一。
成阳之所以愿意牵线,也有她的考虑:“聂家如今在朝中占了大头,又是聂太后的娘家,皇后出自西平侯府,可能性很大,四夫人是白担心。
五娘以后嫁给三哥哥,这些人情往来是要走的。她可以隐秘又不费事,帮聂家一个小忙,以后她就是聂夫人的朋友,也是未来皇后的恩人,岂不是白得了人情?再说,聂四夫人还要给二万两银子呢……”
成阳想替陆落拉拢些人脉。
说了片刻的话,成阳大长公主和聂四夫人出来,到了甲板上。
丫鬟们已经将河灯搬了出来,给众人放。
成阳准备了很多河灯,各式各样的,有荷花灯、锦鲤灯、喜鹊灯、百足虫灯、宝莲赐福灯、麟趾呈祥灯、蝙蝠灯、龟鹤延年灯、牡丹花灯、龙凤献瑞灯,形形色色的。
河灯上蒙了不同的纸罩,可以写上祭词,点了火,因为不同颜色的纸罩,河灯颜色各异,顺着水流飘下,似灯火的海洋。
陆落挑了只莲花灯,见众人都写了祭词,她也随便抄了手自己记得的诗。
点燃之后,陆落放了出去。
河灯飘飘荡荡远处,河堤两旁,有小孩子顿在岸边,捡了河灯去玩。
“这只牡丹花灯做得简练,看看这祭词:‘芳踪难觅,寻花剩几,幽幽莺鸣愁已矣’。俗且浮躁,下品。”
陈容枫一个人坐在河边喝酒,观赏满目的河灯。
他今天没有应任何诗会的邀请,也没有结伴,独自提了一壶酒,坐在河边慢慢喝,抒发心中郁结。
在他不远处,有三四个学子,正在那边捡河灯。不管捡到了什么,都要赋词一曲。只是,他们有时候点评很刻薄,没什么风度,让陈容枫不喜。
想了想,陈容枫拿起酒壶,换了个地方。
河堤两岸,以河灯为新巧题目赋词的学子不少,捡河灯的孩童也不少。
有一只莲花灯,不知怎么的飘到了陈容枫跟前。
陈容枫今晚不想作诗,就用脚尖轻轻推了下那河灯,希望它飘向旁处,让孩子们捡去玩乐。
不成想,一阵细风,竟将那河灯打了个转,又飘到了陈容枫脚边。
上面有字,陈容枫好笑:“这灯跟我有缘!”
他捡了起来,想今晚就就着这盏有缘的灯,赋词一曲。
拿起来一看,陈容枫突然怔住,猛然站起了身子,极目远眺。
这是陆落的字,陈容枫认得!
河中有几栋画舫飘过,难道陆落也在画舫上?
陈容枫寻找了半晌,也寻不到陆落的踪迹,于是又拿起河灯来,仔细看了个遍,确定是陆落的笔迹,心里大震。
他慢慢读着那首词:“天学碧海吐明珠,寒辉射宝星斗疏。西楼下看人间世,莹然都在清玉壶。从来酷暑不可避,今夕凉生岂天意?”
这首词并不完全,有点缺头短尾的感觉,却也是上承佳作。
“今夕凉生岂天意?”陈容枫慢慢心酌此句,一颗心一半是凉的,凉的似冰;一半都有热的,热的滚烫,“岂天意……”
第170章依靠(月票1260+)
中元节当晚,陆落和成阳大长公主的贵客们,凑在一起说笑。
气氛挺融洽的,大家一直欢声笑语,就闹到了子夜。
陆落后来扛不住,成阳也熬不住,她们了客舱小憩,差不多到了卯初,画舫已经回到了昨天出发的码头。
上了岸,晨曦熹微,码头有薄薄的雾,潮湿凉爽。
“累吗?”颜浧仍在马车旁边等着陆落,他精神头很好,神采奕奕的,看不出半点疲倦,他昨日也是熬了一夜。
陆落则萎靡不振。
“有点……”陆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远处,一轮红日爬上了碧树的梢头,放出了璀璨的光芒,水波的薄雾缓缓散去,显出粼粼波光。
陆落带着她的丫鬟碧云上了马车。
碧云跟陆落差不多,也是很疲倦的样子。
纤柔皓腕撩起了车帘,陆落带着碧云上了马车,颜浧也跟了进来。
马车回程中,颠簸动荡,似摇篮一样,碧云很快就睡着了。
陆落是打算阖眼打盹的,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意识模糊。
等她醒过来,她发现自己靠着颜浧的肩膀,而碧云枕着她的腿,将她的小腿枕得麻木了,不能动弹。
陆落依靠着颜浧,他的肩膀宽阔结实,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立马坐正了身姿。
颜浧也在打盹,陆落这么一动,惊醒了他。他回眸,笑着问她:“你醒了?还有一会儿才到,再睡会?”
“不、不了……”陆落说话有点不顺。她轻轻咳了咳,坐正了身姿。
碧云也被陆落揪起来坐好。
陆落的腿一直很麻,她想站起来跺跺脚,希望能缓解麻疼。车厢太逼仄,陆落站起来肯定不行,于是她喊了停车。
“不行,我腿麻了。”陆落抱歉道。
碧云很不好意思垂了头。
车夫停了车。陆落下地蹦跶了几次。又回来走了几次,那股子酸麻过去之后,她才重新上了马车。
不成想。刚坐下没多久,她的小腿开始抽筋。
这下子就不知道原因了。
陆落不好再叫停车,使劲用脚瞪着车壁,希望能缓解。
颜浧看着就明白了。将她的脚抬起了,放到了自己腿上:“我给你揉揉吧。车壁要被你踢开了!”
“不用。”陆落拒绝,要把腿收回来,颜浧的手已经按了上去。
陆落裙子底下,是穿了很薄的月白色夏布中裤。颜浧的手隔了一层。
他的手力气很大,捏得又得法,陆落的抽筋立马缓解了。陆落就没有再拒绝。
碧云又垂了头,不看他们。
“还疼吗?”颜浧替她揉捏了半晌。见她表情舒缓,没刚才那么痛苦了,问她。
陆落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她掰开了颜浧的手,将腿拿下来,颜浧就趁机握住了她的手。陆落使劲,没有抽回来,又见碧云没看他们,她忍了又忍,终于到了陆府门口。
颜浧依依不舍和她作辞。
陆落回府之后,简单梳洗,倒头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