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看看陈容枫是否还有救。
有了水精做成的粗糙放大镜,陆落一个个整理文字。
文字是通用的,很多晦涩难懂,对陆落而言却不是难事,她之前读过她师父给的《六仪籍志》,现在任何的古涩文集都能精准读出来。
这本书的纸张太薄,页数很多,陆落一段段的找,找关于尸降的咒语。
从黄昏时分,一直到窗棂透出稀薄的晨曦,陆落花了一整夜的功夫,才找到了一整段她要的咒语。
咒语明确说过:这一段咒语会反噬念咒者自身,折损十余年的阳寿;亦或者,可以用龙蛊的血辅助。
陆落深吸了口气:“陈容枫,你命不该绝。”
查到之后,陆落将咒语一个个抄录下来,然后默默背熟。
早膳之后,叔公再次道:“落儿,我得去看看容枫,这几天京里都在谈论他的病情。”
除了陆落的国师,陈容枫的病情也是谈资。
“我去看吧!”陆落道,“叔公,您哪里也别去,等陈容枫好了,他会来看望您的。”
“我是怕……”
“不会的叔公,他不是个短命鬼,现在是意外。意外有救不回来的,也有救回来的,我去看看!”陆落道。
闻乐喜怕陆落为了救陈容枫,伤害自己,对她道:“落儿,你要量力而行,没人值得你拼命。有些事尽力即可,其他随天意吧!”
陆落失笑。
她早已过了为男人拼命的年纪。
人的一生,拼过一次之后,大概再也没有力气了。
“我不会的叔公,我还要替您养老呢!”陆落笑道。
见到用过了早膳,陆落去了趟陈家。
距离她上次到访,已经过去四天了,陈容枫的身体越发僵直、冰凉,肌肤却粘腻,隐约泛出了异味。
广德侯好几天没阖眼,守住他弟弟,太医、神医等换了一拨又一拨。
陈家已经设了灵堂。
灵堂不仅仅是为了丧事,也是为了冲一冲。
陆落也不是四天前的陆落了。
四天前,她还只是闻乐喜的外孙女,被颜浧退亲的可怜白发女人;如今,她是御赐的“青云子”国师,地位猛增,就连广德侯也必须亲自出来迎接她。
“国师,您快请进!”陈夫人不知陆落的国师是怎么得来的,还以为她这几天施了仙法,得到了陛下的器重。
陈家的态度特别恭敬。
陆落也见到了广德侯和陈家五老爷、五夫人。
没有多余的客套,陆落直接去了陈容枫的屋子。
陆落看了眼床上的陈容枫,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气息了。陆落对广德侯夫妻道:“能否让闲杂人等都避开?”
广德侯问:“国师,您是要救十二郎吗?”
“我尽力而为。”陆落道,“能不能救好,就看他的造化。”
陈家上下大喜!
新晋的国师,到底会有点能耐吧?十二郎这病,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只有国师道士可以给陈家一线生机。
“有劳国师!”广德侯再三道,看得出他们兄弟感情很深,这几天广德侯都熬得枯干了。
第094章怜惜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陈容枫的里卧只有陆落和他……昏迷不醒的他。
陆落探了他的鼻息,他良久才有微弱的气。
“十二老爷,你这么好的人,为何偏偏要遭遇这些?”陆落叹气。
陈璇要杀死陈容枫,陆落初时也惊叹万分,难以置信。
而后明白过来,陈璇不惜以自身的寿命作为代价,对陈容枫下尸降,无非是想要独占他。
尸降的尸体不腐朽。
活人她得不到,还不如干脆制成尸体,永远拥有他!
这种想法对正常人是匪夷所思的。
陆落想起师父说过的复生苗女,就是在苗疆听闻过的圣姑。
一切放在那个传说的人物身上,就合乎逻辑了……八成陈璇就是那个复生的圣姑了!
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为了不被族人背叛,圣姑提出用降术控制所有人。她的诡异想法,被族人视为恐惧和异端,他们先下手为强,烧死了她。
为什么圣姑是陈璇、怎么会是陈璇,陆落也不清楚。
等她救活了陈容枫,再进宫去见见陈璇,也许一切可以迎刃而解。
陆落自己携针而来,刺破了手指之后,给陈容枫喂了自己的血。
他完全不知吞咽,双颊冰凉僵硬,像被冰冻过的人。陆落摸上去,就像摸在冬天的石头上,寒意能透过他的肌肤,传到陆落的掌心。
陆落褪了他的上衣,按照石庭之前教过她的,陆落用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再刺破陈容枫胸口的肌肤,约莫半个指甲盖的深度。
而后,她一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胸口,开始念她抄录下来的咒语。
苗疆的咒语拗口难背,陆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着。
“……闻声……兮令……大乘而安立……”快要念到最后几个字时,陆落浑身发寒。
一阵阵的冷意,从她小腹处凝聚升腾,席卷她的全身。
龙蛊尽了最大的力气,陆落亦然。
她捂住陈容枫胸膛的位置,终于有了点跳动,在跳动中,陈容枫的喉结微滚,他将陆落放入他口中的血无意识吞咽入腹。
咒语、龙蛊的血,开始起了作用。
铁青灰白从陈容枫脸上褪去几分。
陆落的咒语念完,松开了手,她的双手竟微微发颤,身子似抖糠般,无力跌坐在床踏板上。
陈容枫迷糊中,眼睛动了一下。
陆落起身,一步步蹒跚到了门口,几乎站不稳。打开房门之后,她第一眼瞧见了颜浧。
深秋的骄阳明艳,暖暖照耀在他玄金的盔甲上,坚硬冰凉的盔甲,泛出灼目的暖光,映衬着陆落的眼。
她陡然伸出了手。
她渴望那些温暖,拼命想要汲取。
颜浧快步过来,用力扶住了她,让不让她跌坐在地:“落落!”
他抱起陆落时,陆落没有挣扎,颜浧瞥了眼陈容枫的兄长,眼眸冷如利箭。
广德侯吓了一跳。
颜浧把陆落带走之后,广德侯和陈家众人迫不及待进去瞧陈容枫。
陈容枫的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热乎气,眼皮跳动,眼睛睁了一瞬,唇齿间呢喃了句“五娘”,复又陷入昏睡。
不过,他的气色略有好转,几乎停掉的脉搏,又略有略无能摸到。
“差不多有救了。”太医告诉广德侯。
广德侯大喜。
三个时辰之后,陈容枫终于醒了。他喉咙疼痛,嘶哑着问:“五娘呢?”
“你说陆五娘啊,她走了。”广德侯在床边,又惊又喜看着醒过来的弟弟,“感觉如何了?”
“五娘……”陈容枫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缓慢,除了陆落,他也说不出其他。
广德侯道:“是陆五娘救了你,等你好了些再去跟她道谢吧,她方才回去了,跟忠武侯一起。”
陈容枫又微微阖眼。
他做不出什么表情,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陆落被颜浧带回了忠武侯。
他的外书房,依旧是几年前的摆设,炕上换了暂时的锦缎被褥。
把陆落带回来之后,颜浧叫人烧了一个大暖炉进来,又拿了一个暖手炉给陆落捂手,一个汤婆子给陆落捂脚。
厨房端了热腾腾的鸡汤,还有牛乳、人参汤、燕窝等。
陆落喝了两碗人参汤,全身暖融融的有了半分力气,她开始打坐。
约莫打坐一个时辰,她体内的龙蛊才在痛苦中稍微安睡。
陆落手里捧着人参茶,斜倚引枕,不再打坐了。
“傻不傻?”颜浧脸色铁青,坐在陆落身边,伸手摸她的额头。
陆落低头喝茶,不言语。
“他是你的谁啊,让他死了算!”颜浧更恼火,“怎么,你还真跟他有段私情不成?”
陆落仍不说话。
“你喜欢那种窝囊废啊?”颜浧越说越气,开始人身攻击了。
“人家是进士出身,才学天下闻名,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窝囊废?你大字不识一斗,别太嫉妒!”陆落反唇相讥。
颜浧使劲拍她的脑袋。
“打坏了!”陆落有气无力,被他打得更是头晕,撇嘴抱怨。
“不打也坏了!”颜浧咬牙切齿,“傻东西,就你能耐,全天下人都要你去救!”
这还真是!
她师父临终前,就是这么交代她的!
这个天下,是陆落的责任,虽然她至今也没搞懂这责任的重要性。陆落的心眼太小,还是没找到救国救民的宏伟大志,她只是在履行师父的遗命。
陆落喝了茶,身子暖和了些,手脚不再打颤,她挣扎着要下炕:“我回去了。”
颜浧按住了她:“再歇会儿。”
“不想和你呆太久。”陆落道,“你一会儿就要动手动脚的……”
颜浧眼眸又沉了几分。
他脱了长靴,上炕抱住她,用他温热的面颊,贴住他的。
稍微一转头,他就能吻住陆落的唇。
陆落察觉到了,把头撇过脸,颜浧的脸就落入了陆落的肩窝里。
他没有吻她的肌肤,也没有另外的动作,只是轻轻的拥抱,怜惜万分。
“落落,以后别逞强,有什么难事让我去办!”颜浧低喃,“这一辈子多不容易,我们还没有和好,你不能就撇下我!”
陆落无语。
片刻之后,她推开他,执意要回闻乐喜府上。
颜浧就亲自送她。
第095章陈容枫的丧礼
陈容枫醒过来了。
复又晕睡。
广德侯府上下皆大喜。
“娘娘这几天都派了内侍来问,十分操心十二叔的病,十二叔好了,我得进宫去给娘娘报个喜!”陈夫人愉悦道。
广德侯眸色微敛,喝了口茶才道:“不如,等十二郎彻底好了,他亲自进宫去报喜,这样娘娘更安心。”
陈夫人和广德侯夫妻三十年,丈夫的脾气摸透了。
他如此说话,便是所有顾虑。
“怎么?”陈夫人轻声问。
广德侯略有所思,见左右无服侍之人,悄声对妻子道:“不太妥当!宫里莫名其妙召十二郎,他出来之后就病倒,而且病情不同寻常。
四年前十二郎生病,亦是如此;三年前母亲也是从宫里出来,突发重病,她老人家素来健朗。
桩桩件件,我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咱们别兴冲冲去报喜,且待十二郎彻底好了,问清楚之后,再去不迟。”
陈夫人细品丈夫这番话,一时间寒透骨髓:“侯爷是怀疑惠妃娘娘害十二叔?这如何可能?”
广德侯深蹙浓眉,声音越发低了:“这病太过于诡异,需得略微留心!”
陈夫人以丈夫为天,闻言道是,一时就散了进宫的念头。
陈容枫再醒时,已经能自己坐起来,言语也利索了些。
“五娘呢,我想见见她。”陈容枫心心念念着,药也不肯喝。
“昨日国师给你治病,用了她的术法,走的时候脸色煞白,我瞧着是耗尽了精元,也不知她恢复了没有。”广德侯道,“我去问问吧,别太耽误她,那就是咱们不识时务了。”
“国师?”陈容枫讶异。
他昏睡了很久吗?
怎么不知不觉,陆五娘成了国师?
“此事以后再谈。”广德侯道。
说罢,广德侯起身去了闻乐喜府上。他有些疑问,想要跟陆落谈谈。
他还要另外给陆落道谢。
广德侯准备了好些人参、鹿茸等滋补珍品,叫人拎着,亲自登门给国师道谢。
进屋喝茶,略聊了几句之后,广德侯就想和陆落私聊。
瞧着他谨慎模样,陆落心知他起了疑惑,就把他领到了外书房。
“国师,您能看得出十二郎是怎么生病的吗?”广德侯问。
陆落端着茶,温润的茗香氤氲着她的眸子。明眸似隐藏在轻雾之后,有点朦胧,广德侯一时看不清她的眼神。
“你怎么不问问十二老爷?”陆落道。
广德侯就把他怀疑惠妃的话,如实告诉了陆落:“十二郎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哪怕真是璇娘,他也要诸多遮掩,我怕他下次连保命的机会都没有!”
陆落放了茶盏,眼眸深邃,墨色眸子里泛出熠熠清辉。
她又沉默了下,说:“是惠妃!”
广德侯一直很镇定,询问的时候也带着三分笃定。
可陆落亲自说出结果时,广德侯突然身子一晃,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他唇色微白。
陆落无言语,只是略微叹了口气。
傍晚的时候,陆落精神很好,就打算去看陈容枫,结果颜浧又来了,正好把陆落堵在门口。
“我怀疑你安插了眼线!”陆落大怒,“每次我去哪里,你都知道!”
颜浧眼神微闪。
“你还真安插了?”陆落更怒,扬手想要打他。
可他不怕疼,打在他身上,跟挠痒无疑,还有点调情的暧昧。
陆落缩回手,想着明天抽空,把这院子里所有人都要排查一遍。她之前根本没留心这茬,亦或者不在意。
陆落往外走。
颜浧堵住她的去路。
她绕开之后,颜浧又准确堵上:“落落,别再去招惹陈家的事。每天都要死人,此乃天道轮回,最属平常的,你别逆天行事。”
“我只是提醒陈容枫。”
“白费心思而已,你觉得他会听?”颜浧讥讽,“人家父女情深,远胜过你这个外人!
你是他们的谁啊?就像我和你,我们闹得再凶,来个外人帮你打我,你不见他的情,我更恨他,里外不是人。”
陆落也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可她还是要去见见陈容枫。
费力救回了他,叮嘱是要说的,他听得进去与否,看他自己。
“我里外不是人,我承认。”陆落道,“我去看陈容枫,天色也不早了,你能否陪我?”
颜浧这才止住了他的长篇大论,高高兴兴陪着陆落去了趟广德侯府。
陈容枫气色还没有完全好转,他虚弱苍白,瞧见陆落时,眼底浓郁的愉悦散不去。
陆落在广德侯夫人的陪同下,坐在陈容枫的病榻前。
陈容枫有话和陆落说,陈夫人就先离开,只是吩咐丫鬟端茶。
陈容枫良久开口,先是道谢:“我听闻你耗费颇大,你气色也不太好,辛苦你了五娘。”
“我们相识一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若是我躺在病榻上,你也会竭尽全力为我。”陆落道。
陈容枫笑,笑容也虚弱无力:“我自然会尽力。我爱慕你,能为你尽点心,欢喜还来不及呢。可你……”
他的声音微顿,有点说不下去,只是道,“多谢你,五娘!”
陆落颔首,不想彼此客套来客套去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
谲滟的晚霞从雕花窗口透进来,地上一层稀薄的霞光,将炕几上的锦缎染得更加绚丽。
“是璇娘。”陈容枫喃喃,眼眸森森的,像是绝望到了顶点。
陆落又点头:“是璇娘。”
陈容枫眼底一瞬间就浮动了泪光,他极力压制下去:“五娘,我想见你,只因你是方外之人,你可知晓璇娘她为何……”
为何要弑父。
陆落就把苗疆的传言,全部告诉了陈容枫。
“璇娘是圣姑”这个结论,陆落亦如实相告。
陈容枫痛苦捂住了脑袋。
宫里还在派人,探望陈容枫的病情,广德侯如坐针毡。
告诉璇娘?她会不会再杀陈容枫?
不告诉她,时间久了她是否会记恨广德侯府,从而连累陈家众人?
就在广德侯一筹莫展的时候,陈容枫找到他。
第二天,陈家就到处报丧,陈容枫“病逝”了。
陈家办丧礼的时候,陈容枫再闻乐喜的院子里下棋,算作和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