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璋就已经被庄子上人押送,赶出了庄子。
“谁敢像收留五三那样收留秋璋的话,一旦我察觉,一起赶出去!”族长又道,“我说话算数!”
同时,族长让秋璋家里三天之内,凑齐五十两银子,赔偿给四儿。
在族长的督促下,秋璋家无奈,只得拿出了银子。
事毕,族长的妻子孙氏去找四儿,给了她两个选择:“把五十两银子和你家里的地,都交给族里,族中同意你去观音庙;还有一条路,带着这笔钱,离开庄子,去县城找户人家做丫鬟,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要回来了。”
一辈子没离开过庄子的四儿,很害怕离开庄子。
可是她恨庄子上的闲言碎语,她知道她没出路了,而观音庙也是庄子上的人,她逃不开流言蜚语。
四儿咬牙之后,选择了第二条路。
她想去县城。
“奶奶,那个人会不会半路抢劫我?”四儿又担心。
她说的那个人,是指秋璋。
“我能随便让你走吗?”孙氏笑道,“我家有亲戚在城中大户人家做事,她过年的时候就说过缺丫鬟,我送你去,保证万无一失。
你手脚勤快些,将来得了太太姑娘们的喜欢,自然会有你的前途。”
四儿流泪,给孙氏磕头:“奶奶活命之恩,四儿不敢忘!”
就这样,孙氏亲自把四儿送到了城里。
孙氏的堂妹在县城一户姓胡的人家做管事妈妈,她可以带着四儿。
“你身上有一大笔银子,不能告诉任何人!”孙氏叮嘱四儿,“见财起意的人太多了。”
孙氏就帮四儿,把银子存到了钱庄,换成银票,让四儿贴身藏好。
此处的钱庄,是南疆特有的,与中土的钱庄不通来往。
“你若是离开南疆,一定要记得带银子走。”孙氏面面俱到的叮嘱,“咱们南疆的银票,到了中土兑换不了银子。”
四儿再次道是,虽然她不会离开南疆。
“就是你孙妈妈,也千万别说,他们怎么哄你也别说。”孙氏又道。
钱是大事,五十两银子,更是特别大的事。
四儿在孙氏的连番叮嘱之下,警惕心极高,一再点头。
“你的事,也别跟任何人提起!”孙氏再叮嘱。
四儿点点头。
孙氏买了些礼品给堂妹,让堂妹多照顾四儿,说四儿很可怜,无父无母。
“我知道这孩子艰难,你托付给我,就放一百个心。”孙氏的堂妹保证道。
孙氏就把四儿,托付给了孙妈妈,带入胡家做丫鬟。
胡家给五两银子,买了四儿十年。四儿懂事,把银子交给孙妈妈收着。
孙妈妈就更喜欢她。
四儿每个月五百文的月钱,她吃喝不愁,也交给孙妈妈。
孙妈妈就越发觉得四儿还不错。
有了孙妈妈的提携,大家都对四儿有善意,又没人知晓她的过去,四儿放开了手脚。
四儿照顾胡家大太太的茶水,做事勤快又机灵,大太太很喜欢她,后来就调到身边管衣裳,再后来又让她管钱财。
这是格外的器重。
又过了六七年,四儿越发大了,胡家的大太太就做主,将四儿嫁给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小管事做继室。
四儿生得不俗,又得太太器重,为人温婉勤快,没人不喜欢她的,那小管事也是相中四儿多时。
四儿有点吓住了,她偷偷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也没想到,她这么勤快机灵的一个人,居然遭遇这等悲惨。
大太太就准备推了四儿的亲事。
那管事却患了相思,多次私下里找四儿,问及缘故。
他一番痴情,四儿也如实相告。
“突然推了亲事,我就想了很多。哪怕你嫁过人,在乡下还有汉子没死,我也想娶你的!何况你只是惨遭不幸。”那男人说。
他是个很实在的人,嘴上不花哨。
他这么说了,心里自然就是这么想的。
到了城里,四儿也看开了些,在大太太的保媒之下,她就嫁给那位小管事。
她嫁过去没多久,大太太身体不太好,缠绵病榻一年多。
第二年,四儿就生了个儿子。她儿子刚出生不久,胡家大太太的病就一日日好了。
“哎哟,这是冲喜了吧?”孙妈妈在旁边帮衬着说好话。
大太太病了一年多,此刻却无故好了,更是相信四儿的儿子是她的福星,说将来要帮衬着养,大太太也越发器重四儿。
同年,胡家的老太太去世了,大太太管家,四儿是她身边的第一位管事妈妈。
胡家上下,都要敬一声“秋嫂子”,四儿的日子,彻底扬眉吐气。
再后来,四儿在街上看到了过秋璋,他做了乞丐,人人喊打。
四儿快意极了,她一点也不可怜他。
她把此事告诉了她丈夫。
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她丈夫既像是她的家人,更像是她的知己,他们无话不谈。
她丈夫当时没说什么,哄着她赶紧睡觉,不必多想,心疼搂住她。
没过几天,那乞丐秋璋就横尸街头,下体还被人割了。
四儿吓一跳。
她看了眼自己那沉默寡言的丈夫。她丈夫今天心情好似不错,四儿眯起眼,微微笑起来。
大家心照不宣。
这是后话,此后不提。
第049章怀孕(eastsunrise0
四儿连夜走后,族长算了银子和米粮给陆落。
陆落不要米粮。
秋家庄不富裕,陆落只要那二十两,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
“我明日就回去了。”陆落拿到了银子,和族长商量好。
族长点头,说:“明日让二郎送玄女。”
陆落笑了下。
慧娘找陆落。
慧娘神神秘秘的,把陆落叫到她屋子里,关上了门。
“我有样东西,放在我身边白可惜的,送给你!”慧娘压低了声音。
她从箱子底下,翻出一本书。
陆落好奇接过来,看不懂。
她不解何意看着慧娘。
“这是讲降术入门和养蛊虫、下蛊毒的书。”慧娘悄声道。
书看上去很薄,其实每一页都是用薄薄的蚕丝织就,薄如蝉翼,字很小,密密麻麻的,写得满满当当。
这种书写技艺和纺织技术,都快要失传了,湖州府的纺织作坊,也造不出这么轻薄的布。
“这是宝贝!”陆落立马就明白了,“我不能要!”
慧娘声音更低,指了指外头,让陆落也别声张。
“……我娘家庄子上有个老阿婆,无儿无女,我从小照顾她。她告诉我说,她是从苗寨出来的,她有一本苗家的宝贝书,我出嫁的时候给我添箱。
庄子里最忌讳蛊虫和降术,我大字不识,二郎也是最近才读书,我不敢给他看,怕给他招来麻烦。
玄女是中土人,读书认字,这书光这些书页,就挺值钱的。我出不去的,你拿去不管是卖还是自己读,都比我烂在箱底好。”
陆落有点踌躇。
她自然想要的,同时又担心此物太过于贵重,占了慧娘大便宜。
“那位送书给我的老阿婆,已去世多年了,不会有人知晓这书的去向,你藏好了。”慧娘悄声说。
却之不恭,陆落就收下了。
陆落随身带着好些古玉,每天都戴一块在身上。
她现如今戴着的,价值二千多两银子,在贫寒的南疆应该也算宝贝,陆落再没钱吃饭也舍不得卖。
她拿出来,送给了慧娘。
“此物,保佑你早日心想事成,将来孩子健康。”陆落道,“你贴身戴着。”
慧娘恭敬接在手里,不推辞了。
陆落也把书认真藏起来。
“……有了好消息,记得派人告诉我。”陆落道。
慧娘颔首。
交代妥当,陆落离开了庄子。
陆落走后,庄子上继续挑河,众人平白多了一桩事,非常累,背地里都在骂那个玄女!
“她胡说八道,骗人钱财!”
“族长信她,有什么法子?”
“族长也是老糊涂了。”
这时候,族长的大儿媳妇周氏,开始跟庄子上的妇人们闲聊,把慧娘的事,当作一件趣闻,告诉了众人。
“谁没有生过娃?”周氏笑嘻嘻道,“我嫁到秋家,生了五个,也没有填过茅坑,修过屋子,能生照样生!”
众人哈哈大笑。
“……八年种不出庄稼,我看那种子不行,地也不行!”周氏又道。
众人更是乐不可支。
大家在一处挑河,没事就拿此事取乐,说得津津有味。
“慧娘也是可怜,病急乱投医。”有位婶子同情慧娘。
“多拜拜送子观音,比听一个妖女胡说八道要强。”有人反驳,“那个妖女除了让咱们受累,还做过什么?”
慧娘成了笑话。
族长的妻子孙氏也听说了,严厉骂了大儿媳妇一顿:“自家的事,你到处说,你就体面了?”
周氏委屈不忿:“娘,媳妇都是为了慧娘好。生不出娃,多吃药拜菩萨,听那个什么玄女的话,误人误己。”
“误人,误了谁啊?”孙氏眼风一紧,似刀刃递过去。
周氏没接住,壮着胆子说:“误了二叔啊!娘,我表妹还在娘家守着呢,她生了两个娃,不带过来。她娘和她姐姐们,个个都生五六个,遗传得好。她只要过门,保管还能生养。”
周氏有个表妹,死了丈夫的,想跟秋二郎,做个二房也不怕,毕竟是族长的儿子,地位比一般庄稼汉高。
这不是周氏的意思,是她那表妹的意思。
前年过年,她表妹过来走亲戚,就相中了秋二郎。
周氏就常在公婆跟前吹风。
“不许再说!”孙氏厉喝,打断了长媳的话。
论起来,孙氏更喜欢慧娘,可惜慧娘肚子不争气。
哪怕要抬二房,孙氏也想给儿子找个勤快伶俐的。
周氏那表妹,虽生得好看,手懒腰软、嘴不饶人,孙氏看不上。
过了半个月,慧娘的笑话越传越盛,周氏推波助澜,说什么:“慧娘夜夜坐在二叔身上,都不准二叔睡。”
“我也瞧着二郎是瘦了,都被榨干了吧?”
荤笑话更可乐。
秋二郎自己也听说了些,气得不轻,要去找他哥哥算账:“还能不能有点爷们样,管好他家里那张嘴!”
慧娘拖住了他:“自己争气就行。”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慧娘的笑话儿。
并不是每个人都带着恶意,而是讯息贫瘠的庄子上,有件趣事不容易,玩笑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没有人相信慧娘能怀孕。
“都这么久了,填个土就能怀孕,那什么玄女成神仙啦?”庄子上的人都这样说。
这些声音,在第二个月的清晨,慧娘在门口吐得昏天黑地,她婆婆孙氏请了大夫给她把脉,然后大放鞭炮庆祝,就戛然而止。
慧娘怀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流言止住。
“这也太神了!”庄稼人感叹。
周氏端碗吃饭,碗啪嗒掉地上,摔成四瓣,她嘴巴再也合不上。
“神奇,中土的人能成活神仙!”
从此,他们挑河就格外用心,甚至日以继夜,不辞辛劳。
那么神的神仙给他们指点了风水,还不好好挑?
族长心情极好,恨不能给陆落立个生祠。
族长的大儿媳妇周氏则有点灰溜溜的,她嘲笑慧娘不成,现在自己成了笑话。
“拿弟媳妇取笑,没有长嫂的宽和,不自重,将来只怕是撑不起门庭。”
周氏的丈夫,就是未来的族长,相当于整族的律法,她如此不堪,更是受人讥讽。
“……听说她还想把她表妹给二郎做小呢。”
“真是太过分。”
想给弟媳妇泼脏水,反而自己惹了身骚,周氏好些日子闭门不出,暗暗诅咒慧娘这胎保不全。
慧娘这胎,证实了陆落术法的厉害,村民们挑河越发自觉,不敢再抱怨。
两个月的功夫,就重新开了河。
十月怀胎,慧娘生了个大胖小子,彻底堵住了悠悠众口,周氏再次取笑慧娘的计划也落空。
而后的几年,慧娘又生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
因这事,她们妯娌俩始终不太和睦,慧娘柔声细语的,却也记仇。
秋家庄的风水,是越来越好。那些丑闻再也没听说过。
隔了四年,他们庄子上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跟着三叔念书,居然中了个童生。
这彻底惊呆了十里八乡。
“祖坟冒青烟!”邻庄的人艳羡。
“不是,听说他们请高人改过风水。”
除了这个童生,秋家庄每年的收成都不错,人们健康,子嗣兴旺。
再后来,那个童生又考中了秀才,光耀门楣。
附近庄子上的人,也想去请那个玄女,只可惜时隔太久,在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这也是后话,此后不提。
第050章不甘心的颜浧
秋家庄的事毕,陆落和白老叔回到了镇子上。
水长宁在家打坐。
“……没有消息。”他通知陆落。
桑林珠仍是无消息传来。
陆落颔首,心中揣了几分不安,总感觉苗寨最近是多事之秋。
晚夕,天际晴朗,快到亥时正,陆落出来观测天象,寻到了石庭的宿相,发现他的位置并没有变。
陆落心头稍安。
倏然,她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叹气,沉重而压抑。
她微愣。
院落的南边,站着一个人影,在黢黑无月的夜里,高大似棵茁壮的树。
陆落心口遽紧。
她的天眼,隐约瞧见了那人眸子里炙热的怒焰。
再熟悉不过了,是颜浧。
陆落微抿了唇,下颌紧绷。
她准备后退一步,颜浧却往前走了几步。
他立在篱笆院外,沉声问她:“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屋里的水长宁听到了动静,愣了一下:算了算日子,颜浧应该是离开数日,心有不甘再折回来的。
水长宁不动,微微阖眼,耳根清净,什么也不去听。
陆落则闻言往前,走到了院落门口,道:“我出来!”
远处都是荒野,开春之后,陆续有人耕作,田埂泥泞不堪,不好走过去。
茫茫夜色,什么也看不清,陆落顺着记忆,往前走了几步,差不多到了水长宁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停住脚步。
她折身,面对着他。
“……不是走了吗,怎又回来?”陆落问。
颜浧倏然上前,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胳膊捏碎,呼吸粗重:“你那天看到了我!”
在县城那天。
颜浧知晓陆落的宿相,他是故意从陆落眼前路过。
“我看到了。”陆落如实道,微扬下巴,“那又如何?”
“不知我快要死了吗?”颜浧切齿,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带着蚀骨寒意。
他快要死了,传得满城风雨,若是关心,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看一眼,至少要确定他的死活。
陆落没有!
颜浧心口有一团怒焰,越烧越炙。
他们可以赌气,可以说狠话,但她不能变了心!
颜浧让下属继续前进,他一人一骑,从小路奔回了黎平镇。
陆落回到了镇子上,帮人看风水,或给另一个男人煮饭,过着毫无忧虑的生活。
他要死了,她过得却悠闲。
“……四年前,我们说过了恩断义绝,你我同意,此约达成,此生再无瓜葛。”陆落一字一句,缓慢道,“你哪怕死了,也轮不到我陆五娘为你哭丧守寡!”
颜浧的手更用力,几乎要捏碎陆落的骨头,他的呼吸越发沉重,一声声的,似从肺叶里排挤出来。
“你变了心!”颜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