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落笑了笑:“他已经死了。”
“啊?”慧娘吃惊,同时也心中一喜,笑道,“老天爷都看着呢,玄女你信不信?”
陆落不信,老天爷是最不长眼的。
她敷衍着笑了下。
慧娘说完了金老爷,又跟陆落说起,为何族长要请术士来改风水。
“我嫁过来八年了。”慧娘说道,“庄子上一直都挺好的,大家都本分。是从三年前开始,这庄子就有点不太对劲。”
慧娘还说:“有人说过,河不能乱修,会毁了风水,可是他们不愿意听,怕祖坟受淹,非要修。”
“是啊,任何动土都是大事。”陆落道。
陆落只知道他们庄子上有人伦惨绝,还有赌,色,却不知具体是哪些事,她问起了慧娘。
慧娘没什么心机,常年住在庄子上,难得有个人聊得来,很单纯的告诉了陆落。
“西头的五三,他在县城做了两年的小伙计,被东家辞退了,回到了庄子上。”慧娘道。
五三是人名。
古时文化不通,很多男人的父母没文化,就用他们的出生日月,作为他们的名字。
比如朱元璋本名叫朱重八。
叫这种名字,都说明家中非常穷,穷到孩子出生时,拿不出几文钱去请先生取个贱名。
秋五三家中贫寒,很早父母就去世了,族中养育了他和他哥哥,结果这对兄弟长大了,越发好吃懒做。
族长就做主,让他们兄弟去城里碰碰运气,甚至托了人情,将秋五三安排在一家米铺做小伙计。
可是秋五三手脚不干净,掌柜的看着秋族长,忍了几次。
而后,这货居然跟小伙计们赌博,常赌到深更半夜,耽误掌柜的生意,掌柜的忍无可忍,就辞退了他。
他无处可去,回到了庄子上。
秋五三回来之后,无处消遣,又不愿意下地,就蛊惑了一帮老少爷们跟着他赌钱。
他们偷偷摸摸的。
半个月之后,族长才知道。
族长处罚了所有参赌的,可是庄子上年轻的小伙子们,心气已经被带坏了。
赌是有瘾的,起来就难灭了。
族长是恨极了的,将秋五三赶出庄子。
可庄子不是个围墙,出去还是能悄悄回来的。
族长只有一双眼睛,而庄子上两百来户。
大家都背着族长赌。
庄子上乌烟瘴气。
很多人家都受不了,配合村长抓赌,至今三年了,赌博之风压了下去,不过还是有的。
为了防止死灰复燃,族长从未放弃过严查。
“赌博的确是一桩害人害己之事。”陆落道。
慧娘点点头:“可不是嘛!”
很多时候,赌博是其他犯罪的开端,有了赌瘾,人就少了些善念。
原本善良朴质的人们,因赌瘾开了头,后面偷鸡摸狗,成了惯例。
这庄子名声就不太好。
“这三年,我们庄子上退了四门亲事。人家姑娘听说庄子上的小伙子好赌,都不愿意嫁进来。
别说族长,就去其他人,也愁得不轻,现在抓到赌的,不管大小都是一顿死打,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乐意去赌。”慧娘道。
这件事,的确对秋家庄影响很大。
土里刨食的人们,多一个赌博的,就少也一个干活的。
“风水的确不好。”陆落道,“是风水助涨了这些恶劣风俗。”
除了赌博,他们庄子上也有其他丢人现眼的事。
有些传了出去,有些自家隐瞒下来。
慧娘捡了两桩传出去的,告诉陆落。
“……一开始兴赌的时候,我公公尚未留心到。那些人在易生家中聚赌,有人赌有人看,围得团团满满的,闹到了深夜。
易生的妹子,定好了人家,还没有嫁呢,夜里自己出来撒尿,被人按在草堆上给糟蹋了,至今还不知是谁,黑灯瞎火的。”慧娘道。
慧娘说到这里,脸有点抽搐,她气得不轻。
那姑娘叫四儿。
易生是年轻的小伙子,他娘早走了,他爹又聋又瞎,是他妹妹一手操持家务。
出事之后,他妹妹四儿被退了亲,如今躲在家中不见人,已然是半疯了。
易生则是个孬种,受不起庄子上的指指点点,自己跑了,不知去向。
族长用自家的米粮救济四儿。
陆落咬了下唇,心头一口怒焰沸腾,气血不稳。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慧娘也默哀了半晌。
一句可怜,无法概括这样的悲剧,陆落最害怕听到这些充满人性恶毒的事。
慧娘沉默片刻,跟陆落说起了另一件事。
是一桩人伦丑事。
慧娘说:“这件事,大家听很生气。”
陆落应了声,让她继续往下说。
“慕老六,他快六十岁的人了,趁着他最小的侄儿外出办事,哄了他侄儿媳妇,两个人同吃同睡,后来闹出来了。”慧娘道,“真是丢尽了我们秋家庄的脸!”
陆落听到这里,感觉秋家庄的声誉太恶劣了。
十里八乡,估计都靠这些闲言碎语嚼舌根。
娱乐匮乏的年代,一点小事就满城风雨,何况这么大的事?
陆落猜测,秋家庄估计是娶不到外庄的媳妇,也嫁不出去闺女,族长才急了的。
这些丑闻,也的确是这三年来闹出来的。
从前未必没有,其他庄子也未必干净,可人家没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你们庄子上是不是娶媳妇、嫁闺女都很难?”陆落直接问。
慧娘连忙点头,道:“正是,人家一听是姓秋的,立马就不要了,也不管小伙子姑娘如何,家世如何……”
这就很严重了。
名声堆砌起来不容易,毁了却是一朝一夕的。
族长很头疼,才愿意花二十两请玄女。
第042章子嗣
陆落曾也是持有科学观的三好少年,现在三观已完全颠覆。
不管是赌博还是丑闻,多少有点一念之间,不是深思熟虑,思前想后的,它带着冲动性。
有时候,就是那个“一念之差”,叫人跌入万丈深渊。
风水,会影响那个念头。
陆落便觉得,秋族长把她请来,责任重大!
秋家庄已声名狼藉,只是陆落和白老叔不知情罢了。
饶是如此声誉扫地,秋家庄那些长辈,还是考虑这、考虑那,更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声望。
“人都是自私的,很少有人能从全局考虑。”陆落想。
她深感棘手。
慧娘聊了几句,起身重新给陆落煮了茶。
是杏仁茶。
在偏僻的南疆山村,茶叶算是奢侈之物。
陆落很喜欢杏仁茶,连连喝了好几口。
“慧娘,你说你成亲八年了,怎么没瞧见孩子?”陆落问。
慧娘脸色一黯,端着茶盏的手有点发抖。
陆落猜得不错,她果然还没有生育。
“我命不好。”慧娘低声道,“我们乡下有人情,这要是城里,只怕早把我休了。”
她进门八年无所出。
这是慧娘心中之痛,为此她吃了很多草药,各色偏方,如今还在吃着,不见成效。
陆落刚来不久,一下子就击中了慧娘痛心的事,慧娘情绪低落。
陆落看了看她的面相,发现她命中有子。
“她命中有子,不知她丈夫如何。”陆落心想,“若是她丈夫也命中有子,就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们夫妻的子孙位了。”
陆落见过很多半调子的风水师,或者自己摆风水位的,为了招财,把一些招财用的风水物……比如密底算盘、捞钱手、元宝风车、聚宝盆、貔貅等,正好不差摆在东北向的艮位,也就是子孙位。
招财之物摆在艮位,最损子嗣。
当然,子孙位除了被招财之物压住,还会受到其他影响。
“……二少爷今天出门了吗?”陆落问慧娘。
慧娘打起精神,笑道:“我们乡下不称少爷的,您叫二郎便是了。他回来了,方才在公公的大堂,您没见着他?”
陆落是没注意。
方才大堂好几个人。
陆落顿了下,没说什么,想给秋二郎相个面再说。
假如是秋二郎命中无子,那么告诉慧娘并不是她命不好,其他人大概会觉得慧娘诬陷丈夫,慧娘心中也生不平。
世道对女人太过于残酷,陆落不是救世主。
救不了她,唯一的善良就是不打破她的生活,让她继续过下去。
所以,陆落衡量了下,什么也没说。
慧娘又起身,给陆落煮了碗茶。
终于,正堂有人来请陆落。
来者便是秋二郎,慧娘的丈夫。
陆落扫了他一眼,就把他的面相看清楚的。她飞快的一眼,没有引起秋二郎和慧娘的留心。
“秋二郎命中子嗣繁茂,如此看来,的确是什么东西,压住了他们家的子孙位。”陆落心想。
等她处理点庄子上的风水河,再帮帮慧娘,就看在她帮自己洗裙子的份上。
陆落想着,到了秋族长的中堂。
诸位长辈仍在。
坐下之后,陆落没说什么抱怨之言,秋族长隐瞒她之事,陆落也没提。
她原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玄女,我们商量了一番,那条河是要填掉的。”族长道,“不知还有什么风水忌讳?”
陆落道:“与其填掉,不如引到南向,南向见水主财旺丁。
只是要留心,河要平坦安静;河不必太宽,却一定要深,水要清澈,以后每隔几年也要疏导淤泥。”
秋族长想了想,感觉此事颇非人力。
已经是开春了,很快就要到春种的农忙。
重塑一条河,至少需要三四个月,族长沉吟了下,预感会很困难。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正如陆落所料,他们已经声名狼藉,需得力挽狂澜,累点不算什么。
族长发话了,谁还敢偷懒?
“玄女,您再给我们看个日子。”秋族长道。
那个红皮六爷爷,始终不高兴,议论此事时,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陆落也没在意他,正事要紧。
掐指算了算,后天凌晨寅时初,就是个好日子。
“来得及,我立马叫人通知各家各户。”秋族长道。
当天晚上,陆落住在慧娘家的隔壁厢房。
她累了一整天,到头便睡了。
翌日,慧娘早早给她烧了洗脸水,她的裙子也在暖炉上烘了一夜,已经干了。
慧娘叠得整整齐齐送进来。
陆落宾至如归。
她换了自己的衣裳,吃了慧娘煮好的早膳,见她丈夫已经出去了,问慧娘说:“你家掌柜的下地去了?”
陆落有时候不知如何称呼对方的男人,用词叫人啼笑皆非。
慧娘从来不喊自家男人为“掌柜的”,城里倒是有这种说法。
她也笑了。
“不,他今天不下地,读书去了。他每个月要抽出八天的功夫读书识字,明天要挑河要忙碌,所以今天去念书了。”慧娘笑道,“他跟着三叔读些书,认得几个字呢。”
秋三叔早年在县城学里做个小厮,却偷偷认字,夫子见他刻苦,就许他旁听。
他认识很多字,也参加过科考,可惜连个童生也没中。
不过,这在大字不识的乡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学问“大儒”了。
秋三叔是五年前回到庄子上的,他一回来,族长就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塞给他,让他教他们读书。
认得几个字,将来记个账也方便。
秋大郎年纪大了,手比擀面杖还要硬,实在拿不了笔,念了两天就不念了,倒是秋二郎有点苦心,读了五年,如今还在读。
“是个读书人,这挺好的啊。”陆落笑道。
慧娘微笑着摇摇头:“什么读书人,不过是识字罢了。”
秋二郎命中也没什么官运和财运,陆落觉得他这辈子,大概也只能做个识字的体面人,再考中估计很难。
她男人不在家,陆落正好对慧娘道:“慧娘,关于子嗣,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慧娘微愣,心中隐约不安。
第043章子孙位
慧娘很喜欢陆落。
在慧娘眼里,陆落既像是神仙托身的神女,又像是不谙世事的奶娃娃,信仰中带着喜爱。
陆落看上去很年幼,又一头银发,慧娘越看越喜欢,就和她很亲近。
“子嗣?”慧娘听到陆落想跟她说子嗣,顿时不自在。
此事敏感,外人说更不合适。
慧娘不知陆落是别有缘故,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事,怔怔卡望着她,有点紧张。
陆落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咱们出去逛逛?就这屋前屋后。”
“……出去逛逛?”慧娘诧然。
不是说子嗣么,怎么好好的,成了出去逛逛?
这几天下雨,道路泥泞不堪。
没什么好逛的。
慧娘不知陆落的牌路,疑惑打量她,又瞧不出端倪,自己先整了心绪,笑道:“您要找什么,我去帮您找,别再弄脏了您的裙子。”
“我除了看风水,也会相面。”陆落对慧娘道。
慧娘不明所以。
怎么一会儿要出去逛,一会儿又说相面?
两件事不相干的。
“您想出去给谁相面啊?”慧娘问,“您告诉我,我去请了她进来,免得您走动。”
“给你。”陆落说。
慧娘蓦然一惊:“我?”
“对。”陆落道,“我给你相面,你命中至少有三男两女,不可能成亲七八年无子嗣的。
我怀疑是你这屋子的子孙位,被什么压住了,就是东北方的艮位,你想你带着我去瞧瞧。”
陆落指了指东北方。
慧娘脸色大变。
孩子是她心头的隐痛,这些年她承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嘲讽。
大嫂和庄子上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从来就没断过;丈夫有时候不如意,也要抱怨几句;婆婆不会直接说,但指桑骂槐更是叫人痛苦不堪。
慧娘在秋家夹着尾巴做人,在公婆、大嫂和丈夫面前,像个丫鬟般任劳任怨,不敢直起腰杆子。
想当初,她嫁过来的第三年,还是没有子嗣,她婆婆和大嫂带着她去庙里求签,结果签文上说,她前世造了孽,所以今天注定无子。
她婆婆是个体面人,没有吵闹打骂;也也不像其他婆婆,去她娘家骂她母亲等。
只是从此之后,婆婆和大嫂的神态言语都变了。
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她婆婆骂人,从来不带脏字,却句句诛心。
“你是说,我命中有子?”慧娘倏然失态,眼泪簌簌滚落,她捂住了唇,晶莹的泪珠就落在她的指缝间。
她手指粗糙结实,却灵巧勤劳,此刻捂住唇,泪眼朦胧看陆落。
“是啊。”陆落道,“你和你丈夫命中都有子嗣,看来是东北方的艮位,压住了你们。”
慧娘眼泪落得更狠:“真的吗?”
陆落点点头。
慧娘半晌才擦干净眼泪,连忙带着陆落出门。
慧娘屋子建在稍微高些的坡地上,东北方正巧处于下坡,深陷了下去,这是子孙位的大忌。
子孙位应该高大充实,绝不是深陷。
而在那个坡下,挖了个茅坑。子孙位是茅坑,不净之物,更是影响子嗣。
另外,慧娘的屋子失修,东北方是杂货房,曾经有一棵树,后来被大风吹到了,把她东北方的屋角压塌了一处。
他们夫妻觉得没事,也就懒得去修,随意盖了些茅草。
“子孙位深陷,而且不净,屋角又缺失。”陆落分析给慧娘听,“所有犯子孙煞的,你这屋子全占了。”
慧娘一身冷汗,她哆哆嗦嗦的又看了一遍。
她眼泪滚将下来了,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玄女,您稍坐,我出去就来。”
慧娘去找她丈夫。
她越想越委屈,就一路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