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揣几个石子在口袋里,银子不是这么用的。”陆落道。
水长宁眉头轻轻蹙了下,大概觉得口袋里揣着石子不文雅,薄唇微微抿起来,不同意。
再穷也要讲究!
外头的夏公子,额头被碎银子滑了条细长的口子,伤口不大也不深,沁出来的血珠也不多,却把这群养尊处优的少爷们吓坏了。
“是谁?”夏公子厉喝,然后指了自己的小厮,“去,把他拖下来,活活打死他!”
小厮们却害怕。
“少爷,只怕是位厉害的。”小厮悄声对夏公子道。
夏炎反手就掴了他一巴掌:“没用的蠢货!”
他倒也不敢真硬碰硬,人家现在能随手割破他的额头,焉知上车之后不会随手割破他的喉咙?
夏公子还是惜命的。
富贵尚未享受够,丢了性命多不值!
“魏老三,你等着!”夏公子厉色骂魏蛉,毫无敬重之意。
魏家和夏家的冤仇颇深。
骂完了,夏公子自己一脸血灰溜溜跑了。
魏蛉无奈摇摇头。
他上了马车,跟陆落解释道:“小孩子最是难缠了,打骂轻不得,也重不得。轻了吧,他不怕你,说话口无遮拦,句句诛心;重了吧,又落个长辈欺负小辈的名声,不仁慈。”
这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
魏蛉顾虑自己的名声,对熊孩子束手无策。
其实熊孩子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能学乖。
“……他的话,玄女莫要生气。”魏蛉安抚陆落。
“他的土音太重了,我听不懂他说什么。”陆落笑道。
魏蛉微笑,心照不宣转移了话题。
他问陆落:“玄女用了什么法术,弄得那孩子一脸的血?”
“不是我,是我师兄。”陆落笑道,“我师兄术法高超,远胜过我。”
魏蛉看了眼水长宁。
水长宁性格清冷,魏蛉跟他说话,他很少回应。
魏蛉一直就觉得水长宁深不可测,如今,更是坚定了他的看法。
同时,魏蛉也告诉陆落和水长宁:“夏家那孩子吃不得亏,从小养得娇惯,他不会这么算了的,玄女你们要多当心。”
“事情办完,我们就回镇上了。”陆落道,“不与他打交道就是了。”
“我怕他会追过去。”魏蛉道,“总之,多留心就是了,他鲜少吃亏,此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落点点头。
对付熊孩子,她是不会手软的。
说着话儿,就到了魏家的祖坟。
魏家祖坟的风水还是不错,家宅平安,儿孙满堂,魏蛉却没有孩子。
上次布阵是十五年前,魏蛉而后常生病,请了好几位高人改祖坟的风水,阵法已经不见了。
“当初那人就是在这里,设了个法坛,后来我请道士将法坛给撤了。”魏蛉把陆落和水长宁领到了他家墓地的正南方。
这是九宫八卦中的离位。
陆落和水长宁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之前也猜到了,只是没有看到魏家的祖坟,不敢确定。
现确定了。
“……这里离我母亲的坟墓很近,当初那个术士说,此处布阵,是最佳风水财运局。”魏蛉又道。
陆落颔首:“魏老爷,那人并没有骗你。你命中财运不厚,不可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是他帮助了你。他要的那樽玉佛,值他的酬劳。”
魏蛉不解看着陆落,怎么转头就帮那术士说话了?
赚钱是不假,也害得他和太太两人身子骨虚弱,至今无后,不算缺德吗?
魏蛉不知道,术士改这样的风水局,他自身也要受到反噬。
“这是要付出代价的!”陆落道,“任何更改,都是用一桩换另一桩。他给您布置的,是‘双星劫财’,财运大增,健康流逝。您今天找了我,是您福大命大,再过半年,您可能会飞遭横祸了。”
魏蛉听了,倏然后背发寒,冷汗就流了下来。
他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却没有香火,他要是走了,别说家产无人继承,就是他太太,终身也无所依傍。
“您救救我,快改了这局!”魏蛉唇色微白,几乎要给陆落跪下。
陆落搀扶住了他。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帮衬您的,您不必客气,此事我会帮您处理妥善。”陆落道。
魏蛉这才松了口气。
“魏老爷,当初给您布阵的术士,他叫什么名号?”陆落突然问。
魏蛉不解,这个很重要吗?
还是,对方也是玄女认识的人?
第032章往事
陆落问是谁布阵的,魏蛉说他不记得了。
“您认识他?”魏蛉问。
陆落摇摇头,说:“不认识。只不过对方技艺高超,别犯了他的忌讳才好。”
魏蛉则真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
当时,他根本也没问过。
他父亲的一樽玉佛,看上去很普通,常年摆在房间的角落,和灰尘堆在一起。魏蛉不喜玉器,白放着而已。
一个道士看中了,说愿意用一个可以发财的阵法,换取这玉佛。
魏蛉当时还只是个小掌柜,既不爱惜这玉佛,也没想过发财,就同意了。他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所以也没太在意那道士到底叫什么。
“双星劫财的阵法,肯定会反噬的。”陆落道,“会如此阵法的人,应该是术法高超,而且故意隐瞒。”
魏蛉后背沁出了冷汗。
陆落又说:“破除此阵法,需得七日。”
双星到会,就是指两颗七赤星同时在壬山丙向。
到壬山,自然就是一级风水局,升官发财不再话下;同时,飞星也会到向方,必然会影响健康。
身体虚弱、常年生病,这还算是好的。若是反噬得再厉害,可能会得各种癌症不治身亡。
流年飞星会动,能牵扯其十五年,对方用了个密招,他用地运牵动星象。哪怕法坛撤去,此阵仍不受其影响。
“想要更改此阵,会牵动地脉,不光影响您,可能会影响您一族人,我得小心。”陆落道。
魏蛉连连道是。
陆落就暂时和水长宁住在了魏家。
魏太太身体不好,还是打起精神招待陆落,嘘寒问暖的。
她把自己的一件皮草风氅送给陆落。
“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陆落笑道,“您收起来吧!”
魏太太道:“这是从前西边的货商卖的,我从未穿过。我身体不好,这皮草火气旺,我受不住。天寒地冻的,姑娘穿着保暖。”
陆落这次要给魏家该的,是个极复杂的阵法。
要是在富饶的江南,她肯定要收几万两银子,才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如今,她只要对方三百两。
魏太太非要把风氅塞给陆落,陆落考虑到自己并没有多要魏家的酬劳,加上魏太太情真意切,却之不恭,衡量再三,她收下了。
“多谢您,很暖和!”陆落当即穿上了,一股子暖流徜徉。
魏太太也很高兴。
她和陆落闲谈,说起魏老爷的发家史。
“……老爷原是夏家的掌柜。”魏太太告诉陆落。
陆落就明白夏、魏两家的矛盾来源于何处了。
自家的管事辞了东家,自己出来开了粮食行,反而比东家更赚钱,产业更大,任谁都要恼火。
“说起来也是造化,我姐夫是个赶马车的,他跟着他家主子东奔西跑,哪里晓得,他家主子居然考中了举人,在吏部报备之后,做了咱们家的县丞。
县丞很器重我姐夫,正巧那年老东家去世,夏家的几个兄弟不和睦,老爷就从夏家出来了。
当时我们只是开个小粮食铺子,夏家就诸多捣乱,夏明汀多次断我们的货源,若不是县丞大人帮忙,这铺子也开不到今天。
老爷有心做一番事业,夏家咄咄逼人,我们快要走投无路,就遇到了那个道士。道士看中我们家一只没用的玉佛,说要帮我们发财。
那时候日子苦,老爷心里有一口气,就是要做给夏家看看。
考虑再三,就答应了那道士。
法坛设完的第二年,县令大人喝花酒一夜暴毙,县丞暂代其职。咱们宿元坡偏僻,朝廷也派不到官,就破格提拔县丞做了县令,咱们有了依靠。
就这样,生意是越做越好,我和老爷的身子骨却越来越差,至今也无一儿半女。之前纳了房小的,没过半年竟然病死了;五年前又纳了个,好端端的女儿家,三个月就病势了。
老爷从此也不想再害人了,就我们俩,混沌着过吧。”
魏家法阵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因为魏老爷还有其他兄弟。
一旦传出去,那些人不知会说什么闲话,魏太太很谨慎。
这些年,她也有很多的苦水,无处倾诉。
陆落是术士,她唯一可以告知实情的,压在她心头的话,她全部告诉了陆落。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我说夏家那孩子怎如此无法无天。”陆落笑了笑。
“夏家的孩子?”魏太太问,“您也知道夏家的孩子?”
陆落就把今天在街上遇到的夏炎,告诉了魏太太。
魏太太说:“那是夏明汀的独子。老爷离开了夏家,最愤愤不平的就是夏明汀,常年跟我们作对。
后来我们有了靠山,他才收敛些,要不然老爷都要死在他手里。
现在,县令大人高升了,我们两家旗鼓相当,他也没少找麻烦。他那个儿子,更是无理取闹!”
“常来闹?”陆落道,“教训他一顿就是了!”
“老爷不肯。”魏太太叹气,“老爷从夏家离开,心中总觉得亏欠了夏家的,对不住栽培他的夏老太爷。”
愚忠!
陆落虽然觉得魏蛉愚忠,倒也肯定了他人品,是个不错的。
就这样,陆落暂时在魏家住下。
她白天和水长宁去魏家的祖坟,一点点挪开“双星劫财”的阵法,晚上和魏太太闲聊。
同时,陆落也提醒魏老爷和魏太太:“阵法破除,你们的身子骨会不会彻底痊愈难说,财运肯定会有影响,最近需得事事谨慎。”
魏老爷有点担心。
人也不能太贪心,魏老爷这十五年积累的财富,也不是随便可以败光的,他点点头。
“您也别太担心,我到时候另外给你一个增添财运的符篆,没有双星劫财那么有效,堪堪自保罢了。”陆落又道。
就这样,她利用七天的时候,将这个阵法破除了。
第七天的时候,她和魏蛉在祖坟,远远的,陆落看到有个人探头探脑,在暗中跟踪他们。
“魏老爷,看看是不是夏家的人!”陆落提醒魏蛉。
等魏蛉望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察觉到了,早已跑远。
第033章报应
陆落最后一次在魏家的墓地忙碌,有个人远远的看了几眼。
被陆落发现,那人匆忙跑了。
“是夏家的人吗?”陆落问。
魏蛉眼力远不及陆落,什么也没看清,摇摇头说:“不知道啊。要是夏家的人,也是夏炎那孩子派过来的。”
夏炎吃了亏,肯定会报复的,魏蛉觉得是他。
陆落就说什么。
忙活完了,他们回到了魏家。
晚膳之后,陆落跟魏蛉夫妻说:“我明日得回去,已经出来七天了,银子你们得先给我。术法两个月内必见成效,你们且耐心等待。”
她很直接。
魏蛉知晓她的住处,又是他表叔介绍的,对方仙风道骨,他不敢不给钱。
虽然三百两是很大的一笔,给出去就没了。
魏太太回房,称了三百两银子给陆落。
陆落拿到了银子,回头就给水长宁瞧:“半年吃喝不愁了。”
水长宁点了点头,不喜不悲。
陆落则很高兴,生活有了着落,比她从前进账几万两都开心。
雪中送炭的银子,比锦上添花的银子更有价值。
陆落就计划着明天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再回镇子上。
翌日,陆落准备离开,县衙门却有个人找魏老爷,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真的?”魏老爷吃惊。
陆落和水长宁准备告辞,见魏老爷和衙役说话,也不好上前。
他们等了片刻。
魏老爷说完了话,转身对陆落道:“玄女,出了桩怪事,你们黎平镇的金俦,便是前不久刚刚去世的金老爷的儿子,他也死了。”
“怎么死的?”陆落心中一怔。
她想起金家那栋高楼。
楼是拆了,但是之前的玻璃瓦不见了。
当时陆落反复叮嘱过,最好把那些瓦毁了,但是金老太太对此反感,不想被人质问,说她儿子拿去砸烂了。
反正他们是没有再见过。
陡闻噩耗,陆落就想起那些玻璃瓦。
“一枪穿煞”的煞气,并未完全散去,那些瓦若是摆在屋顶,让阳光直直照入,那些光依旧似“利刀”,直插心脏。
不过,那些瓦的煞气,不至于那么厉害。
这么短的时间,只可能害死一个体弱阳虚的孩子,而不是体壮的成年人。
陆落心思兜转。
“死得挺惨。”魏蛉道,“他在外头有房妾室,仵作说是两个人起了争执,妾室捅了他两刀,他气不过,反手把妾室的头砍了。
他身中两刀,一刀在肾上,没等到天亮人就没了。
衙门知晓他家在黎平镇,官差要去报丧,却不知黎平镇的路怎么走。他们都知道我和他有点交情,所以请我指指路。”
陆落颔首。
“我要去看看金俦的妻儿,帮衬料理后事,就不远送您了。”魏蛉道。
金俦在城里没有其他朋友,也无兄弟,他妻子的娘家在乡下,一时间只怕也没有父兄赶过来帮衬,魏蛉要去帮帮忙。
县令已经找到了凶器,是金俦和妾室互砍,此案完结,尸骨还给金家。
“我能跟着去瞧瞧吗?”陆落道。
她还是想看看,到底跟那些瓦可有关系。
魏蛉则有点吃惊。
“您请。”魏蛉道。
陆落和水长宁回去的计划,暂时搁置,她跟着魏蛉去了趟金家。
金俦的尸骨刚刚入了大殓,还没有报丧,家中只有两个年迈的仆妇,和金太太母女三。
“魏叔。”金太太声音嘶哑,叫了声魏蛉,“您听到信儿了?我这里尚未办妥,就没有去报丧……”
“衙门的人说了。”魏蛉道,“你节哀!以后还有两个女儿要抚养,且保重身子。”
金太太虚弱点点头。
她没有哭。
同时,她也看了眼陆落。
“这是中土的玄女。”魏蛉解释道,“她擅长术法。我怕你这里怨气太重,害了你和孩子们,让玄女来瞧瞧。”
魏蛉寻了个很合适的借口。
金太太这会儿反而有点感动得想落泪:“魏叔所虑周到,多谢玄女了。”
陆落就点点头,到处看看。
她看了一圈,这院子并没有那些玻璃瓦,也无一枪穿煞,陆落就放心了。
她回来之后,听到金太太正在跟魏蛉说她丈夫的死因。
“……孩子四个月了,他要休了我,我跟他闹,去了趟那边,那个泼妇用扫帚打我,他也按住打我,你瞧瞧我这脸。”金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一眼眶的泪,滚滚往下滴。
她鬓角和下巴尚有淤青,半个月没都退干净。
“后来我就没去了。”金太太继续说,“我关起门,他想休了我,总得等他过了孝期。
没想到,孩子突然夭折了,走得不明不白。那泼妇怪我,又要来打我,我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她就把万妈妈打了一顿。
回家之后,他们俩就相互打,那泼妇动刀,他也动刀。如今,总算是干净了。”
金太太说到这里,眼泪反而慢慢收了。
她恨极了她的丈夫,一点虚伪的眼泪也不肯为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