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力卓越,态度认真,陆落就更加满意了。
母亲出嫁了,陈姨奶奶有三姨娘母女照顾,铺子里的生意安排妥当,陆落心无牵挂。
她答应过师父,一年之后要进山,如今超过了一年的期限。
“娘,再过几天我得走了,我答应过师父的一年期限,已经到了。”大年初二的晚上,陆落一家人用膳之后。她突然道。
闻氏微愣。
邬予钟也不解:“落儿要去哪里?”
“我要进山了。”陆落道。
她把她师父之事,告诉了邬予钟。
邬予钟突然就明白,为何陆落要这么急促撮合他和闻氏。
“恩师如父。”邬予钟很理解,“落儿放心进山修习,家中之事无需忧心半分。”
“有您在,我自然放心。”陆落笑道,顿了下。她又道。“爹,我有件事想托您……”
邬予钟每次听到陆落和十娘叫他爹爹,心里莫名就涌入暖流。
他温柔点头。
“我有个朋友。他想捐三百斤金子给杭州府衙。只是这笔钱太大了,我又不熟悉杭州府,贸然不敢捐,就留到了现在。”陆落道。
师父让柏兮捐一笔钱给杭州府。为其他的百姓谋福利,这算是他的赎罪。
柏兮就拿出来三百斤的金子。
“这么多吗?”邬予钟被吓了一跳。
此前的换算。一斤等于十六两,而金银的还价是一换一百。
三百斤的金子,大约等于四十八万两的银子,可能是杭州府全年的税收。
这是笔巨款。
想想邬予钟。做官并不算特别的刚正不阿,有些陋规收入他也拿的,平常没有任何多余花销。二十多年才存下二万两。
正是因为钱太多了,陆落才不敢贸然捐出去。她也怕那些官吏私吞了,白费了师父和柏兮的心意。
人性在金钱的面前都很贪婪,陆落没有可靠的人托付,她又不太熟悉官场,犹豫至今。
“是啊。”陆落道。
“你那是什么朋友啊?”邬予钟觉得陆落神秘。
“也是修行术法的朋友,他是世外之人,不看重钱财,而是体恤百姓。”陆落随口编了个谎言。
邬予钟沉吟良久,道:“那好,你交给我,我来处置吧。等过了年,我的调任到了,我以湖州府通判的身份,去趟杭州。”
他知晓了闻乐喜给他安排的差事。
他已经娶到了闻氏,大半生的愿望实现了,他跟做梦似的。闻公公安排的官职,他也明白对方用意,就欣然接受了。
邬予钟心想,他做官会为民谋福,好过一些不作为的昏官,他自信能胜任。
“多谢爹!”陆落笑道。
当晚,陆落就把这笔钱换成的银票,都交给了邬予钟。
陆落家里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她还在想何时出发时,她的师父千衍就到了湖州府,派人来寻陆落。
“这么快就来了?”陆落惊叹,师父恰好在她把所有大事都安排妥当之后,才来找她,果然是神机妙算。
陆落连忙去了师父的院子。
和去年相比,师父更老了。
他与天斗,元气大伤,已经无力回天,只得等待死亡了。
他走路有点颤巍,似枯木将行。
“师父,给您拜年!”陆落跪下给师父磕头。
千衍慈祥微笑,顺手给了她一个荷包,是早已准备好的法器:“落儿乖。”
陆落坐下和师父闲聊,问他:“柏兮在山上如何,可闹事了?”
“他倒也听话,每天挑水砍柴做饭。”千衍道。
陆落微微松了口气。
“你事情办妥了吗,何时可以启程?”师父问。
“都办妥了,随时可以。”陆落笑道。
“那走吧!”师父道。
“现在吗?”陆落微愣。
“你不是说随时可以?”师父微笑,“怎么,现在走不了?”
陆落:“……”
最后,师父让陆落再准备一晚上,明日清早离开湖州府。
陆落这一晚上,居然准备了满满一大车的行李。
千衍微微蹙眉。
“师父,这里头不是乱七八糟的日常所用,都是玉,古董玉。”陆落悄声对千衍道。
千衍眉头微舒,点点头。
古董玉最合适做法器,带上山的确大有用处,千衍就没有反对。
陆落这一车子玉,都是当年洪老先生送给她的。
她一块也没动过。
她听闻师父的八坨山风水好,她想带过去润养三年。
上路之后,陆落情绪低落。
她临走的时候,她母亲叮嘱了几句就开始抹眼泪,陆落从未离开过母亲,母亲舍不得。
“才三年嘛,我又不是不回来。”陆落说。
闻氏含泪点头:“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艺,不可贪玩,惹你师父生气。”
陆落道是。
而碧云和倚竹哭得最甚,特别是倚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让陆落心里发酸。
“姑娘,你不走!”倚竹大哭着说,拉着陆落的袖子不肯松开。
陆落愣是被她带着流下了眼泪。
他们师徒的马车离开湖州府大约两个时辰,一辆官船停靠了湖州码头。
高大的将军从船头跳下了岸,夺过一匹马,一个利落的翻身,他骑马直奔湖州府城内。
是颜浧到了。
第217章擦肩而过(第五更求月票)
颜浧在码头抢夺了一匹马,火急火燎往城里赶,他的下属则留下来善后。
他直接去陆落家。
他知晓陆落家在哪里,去年他还带着衙役,将陆落下了大牢,当时他岳母气得打了他的随从一巴掌。
这些往事,钻心的疼,颜浧像被人在胸口扎了个血窟窿,血汩汩的往外流。
等他到了陆落家,小厮开门说:“姑娘不住这里!”
“那她搬去了哪里!”颜浧耐着性子,问道。
小厮见这人眼睛里冒火,很是威严,心中害怕,就将闻氏改嫁,陆落搬去邬予钟宅子的事,都告诉了颜浧。
“邬宅在何处?”颜浧又问。
小厮说不清楚,支吾了半晌;颜浧又不知去哪里可以问到,就逼着那小厮说。
最后是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见过颜浧,知晓是当初抓他们家姑娘的钦差。
这位管事挺怂,怕犯事,就把邬家的住址,一一告诉了颜浧。
颜浧问清楚了路,立马翻身上马,赶到了邬予钟家。
“谁?”闻氏正在看着邬予钟教十娘弹琴,倏然听到二门上的丫鬟禀告,说忠武侯来了。
闻氏脸一下子就气得紫涨,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她抓过了手边的烧炉火的火钳子,杀气腾腾要出去。
邬予钟轻轻拽住了妻子的手。
“忠武侯是谁?”邬予钟问,同时接下来闻氏手里的武器。他在京里的时间不长,颜浧封侯之事,他还没有听说过。
哪怕他在京里,他可能也不知道。邬予钟对身外之物漠不关心。
“就是当初和落儿定亲的那位!”闻氏的气焰,稍微下去了几分。
她简单说了下陆落和颜浧的恩怨。
当初陆其钧为了权势,不查不问就把陆落给卖了,定下了颜浧,闻氏和陆落都特别不满意。
可闻氏后来慢慢接受了颜浧,她预感退亲很难,此事无可周转。而颜浧又很讨好她们母女。她甚至劝说陆落别闹脾气,接受现实,好好过日子。
母亲的话。肯定对陆落起了作用,颜浧也对陆落甚好,陆落就敞开了心扉。
正是因为她接纳了颜浧,后面颜浧出事。陆落才伤成那样!
她那头银发,闻氏只要瞧见就会内疚。
颜浧上次到湖州。又羞辱了陆落一次,甚至亲自将陆落下大狱,闻氏心中的坎儿,永远也过不去。
她剁了颜浧的心都有了。
“原来是这样。”邬予钟听了。喟然道。
闻氏犹自愤怒:“他还敢再来!我要去打他一顿,让他滚出咱们家!”
邬予钟拉住了闻氏。
“我在家呢。”邬予钟笑道,“我去会会他吧。”
这种事。应该是父亲出面。
陆落现在又有父亲了,更靠谱的父亲。有个男人支撑门庭。就不需要内宅的女人出面。
闻氏心中一软,道:“那好,你去教训他,让他滚!”
邬予钟简单更衣,换了件青灰色长衫,出来见颜浧。
颜浧站在中堂,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的。他是武将,不管何时都是笔直而立,双肩打开,就显得器宇不凡。
单从外貌上说,忠武侯颜浧是个很出色的男儿,可惜他和陆落的恩怨太深了。
颜浧听到了脚步声,抬眸去瞧,看到了邬予钟。他愣了下,开门见山问:“五娘呢?”
邬予钟进了屋子,请颜浧坐下。
颜浧焦虑,又问:“五娘在哪里?”
陆落母亲改嫁,嫁给一个颜浧从未听说过的男人,颜浧应该吃惊的,可此刻他毫无半分惊诧,他的心思全在陆落身上。
“忠武侯,你可别想着硬闯内宅,要不然这怨气就越积越深了。”邬予钟道。
颜浧何尝不知?
若不是这层顾虑,他也不会等这么久,早就闯进去了。
“请坐。”邬予钟又道。
颜浧顺势坐下,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两个月的修养,他的伤口愈合了。只是他方才骑马进城,太过于颠簸,那愈合的新肉疼得紧。
他吸了口气。
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骑马。
要不是伤得太重,颜浧早就改换陆路。
“拙荆说过你和五娘的过往。忠武侯如今找五娘,可有要事?”邬予钟慢条斯理,说话斯文柔和。
“我想起来了……”
闻氏告诉邬予钟,颜浧失去了记忆;邬予钟猜测颜浧此次前来,是因为他记起了往事。
现在得到了证实,邬予钟心中有数。
闻氏让邬予钟把颜浧赶走,邬予钟也不敢阳奉阴违,就找了个刺儿,先扎颜浧一下:“忠武侯已经痊愈,可喜可贺。您可知五娘她那头白发,是当初救您所致?您如今想起来,五娘的辛苦也没有白费。”
颜浧顿感气血翻滚,一口热血涌上了喉咙,喉咙里又苦又涩。
他想到陆落的银发,也透不过来气。
当初阵法失败,毁了她的头发;而后她回湖州,只怕更是伤心欲绝。
上次见面,他还怀疑陆落,陆落实言相告说是救他,他还侮辱了陆落。
这些往事,像一根根扎在肉里的刺,碰一下就疼,疼得钻心。
“我知道!”颜浧的声音全哑了,“五娘在哪里?”
“拙荆不想让五娘见你。”邬予钟道。
陆落已经出城了,今天跟着她师父去八坨山。
从湖州道八坨山,足有半个月的路程,闻氏怕颜浧去追,所以让邬予钟拖住颜浧,不许告诉他,陆落已经走了。
“我得见到她!”颜浧眼睛里有了血丝,他声音哑的快说不出话来。
“那你等两天,两天之后再来。”邬予钟道,见颜浧不同意,想要纠缠的样子,邬予钟知道七寸在哪里,他说,“忠武侯,五娘可是等了你两年,你两天也等不了?”
这是狠狠的一刀,颜浧疼得晕眩,快要支撑不住了。
两年了!
颜浧不能想这两年有多少个日夜,陆落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他的脑袋都要炸开,浑身的血都凝固不动,全身发凉。
她那头发,焉知不是这么熬白的?
她所承受的痛苦,是颜浧现在承受的数万倍。
而她万分欣喜等到了颜浧,颜浧却是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捅了几刀。
他的冷漠,让陆落痛不欲生。
“好,我等,我等着!”他嘶哑着道,“帮我转告五娘,就说我来赎罪了。”
邬予钟看着他快要垮掉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看闻氏的意思,此生是不会再成全陆落和颜浧,而陆落恢复得不错,已是心如槁木。
颜浧有点像当年的邬予钟。
邬予钟一辈子都没放下过,直到二十几年后,才枯木逢春,不知颜浧能否放得下执念。
他摇摇头,把颜浧请出去,暂时拖延住了他,就折身回了内院。
第218章相见
颜浧从邬家离开,茫然走在街上。
陆落不肯见他。
他罪有应得,陆落的确不会见他的。
他的马不知丢到了哪里。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结伴而行,今天好似是个大日子。
半晌他才记得,如今还是正月,大过年的时候,街头热闹非凡。
他耳边却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到。
一个穿着浅粉色风氅的小姑娘,十三四岁,梳着双髻,穿过热闹的人群,手里拿着糖人。
拥挤中,那姑娘撞到了他身上,糖人粘了他满身。
那是五百多年前,民风淳朴,世情宽容,女子出门也是大大方方,不用带着累赘的帷帽。
小姑娘一张圆嘟嘟的脸,眼眸澄澈,看上去可爱单纯。
“这……”小丫头快要哭了,“我赔你的衣裳,你赔我的糖人,好吗?”
她很公正。
回过神来,颜浧的衣裳干干净净,并没有小丫头撞到他。
他那时候想靠近八坨山,却术法不济,根本找不到位置,直到他打听出老祖的养女。
落落养在深山,老祖每个月都会让道童陪着她出来玩半天,见识世俗的种种。
她爱吃甜的,最爱红豆糕和糖人。
颜浧故意撞她的,想引起她的注意,从而由她带着上山。
养在深山的女孩子,心思特别的简单,颜浧能打动她。
那天也是正月,空气微寒,骄阳却明媚。璀璨金阳落在她的脸上。映衬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那滢滢碎芒能照到人心里去。
她的眸光,比骄阳更温暖。
颜浧怦然心动,第一眼就相中了她,他喜欢她。于是,拜老祖为师的目的,又多了一个。
他只是想起了前世第一次和落落相见的场景。
前世的落落。和今天的她是相同面容。所以再遇到她,他依旧一见钟情。
回过神来,这拥挤的人群。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弄丢了她。
“将军!”不知何时,颜浧依靠着一处的院墙,静静站立着,他的下属找到了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似丢了魂,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背影似山般高大而巍峨。
颜浧的眼睛,逐渐有了点神采,从追忆中清醒过来。
“船停好了吗?”颜浧问。
下属听得出。将军声音嘶哑暗沉,毫无往日的果断。
“停妥了。”下属道。
颜浧回到了客栈。
晚上,他开始用陆落前世的八字。推演陆落的方位。
陆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爱的人。和所有的术士一样,他无法预知陆落的方位,师父肯定可以。
这世上最厉害的术士,就是他的师父千衍。
颜浧放弃了推演,独坐良久。
他在折回江南的路上,将他前世学过的术法,一一记起了。
关于失忆期间的经历,他亦记起。
那些记忆似酷刑,让颜浧痛苦不堪。在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对待陆落极其苛刻,陆落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颜浧双手捧住了脸,将头深深埋了进去,眼眶已经通红了。
他一晚上睡不着。
“她吃了很多苦……”他想着,心底就疼得痉挛。
他独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的烛燃尽了,摇曳着微影慢慢淡去。
一片漆黑。
颜浧隐约听到了哭声。
“……我出不去,到底从哪里可以下山?我要去找他。”是落落的声音,“帮帮我,师兄,你送我下山!”
“他来了,我知道的,他肯定来了!”落落的哭声更加凄惨,“他上不来,爹爹不让他上山,师兄,求你了!”
她匍匐在地上哭,楚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