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闻氏笑道。“他这次来湖州,因为任上走不开,他就干脆辞官了。
我觉得也好。做官怪累的,以后在湖州府养老。跟你叔公下下棋,不是挺好的吗?”
陆落也笑。
她母亲已经在筹划未来,看着她兴致勃勃,陆落心情也极好。
只是,此事还没有告知陆家。
寡妇改嫁,需要族长的同意,陆落和闻氏定下了这事,目前还没有问过族长,也没有告诉老太太。
她们母女有所依仗,料定陆家不敢为难她们,毕竟她们是有靠山的,而且陆落是玄女。
可事情还是要说的,表面上的礼数要周全,这也是邬予钟的意思。
邬予钟希望一切都完善,他想让闻氏嫁得体面。
想到这里,闻氏心情又有点沉重,她不太能愿意去说。
“……明天,我去给老太太请安。”闻氏道。
她逃避不了。
陆落握住了她的手:“娘,咱们明天一起去。”
闻氏巴不得。
翌日,她们母女俩去见了老太太。
陆落没有兜圈子,直接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当时就变了脸,半晌不说话。
“咱们陆家还没有过改嫁之妇。”好半天,老太太微微回过神色,对闻氏道。
闻氏面皮薄,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祖母,求您成全!”陆落噗通给老太太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只要您同意,我们永远铭记您的恩情!我天天给您祈福,祝您百龄永昌,祝陆家兴旺繁茂,儿孙多富多贵!”
她这席话,让老太太后背一僵。
老太太立马收敛了沉重的表情。
陆落又磕头,又说这番话,是恩威并施。
她先伏低做小,尊重了老太太;同时她也提醒老太太,别忘了她是玄女,她可以祈福,也可以诅咒。
陆家同意,她感激陆落;若不同意,她就诅咒个陆家家破人亡,到时候老太太哭都找不到地方!
其他术士,都不是陆落的对手,陆落下个诅咒,谁能解开呢?
老太太顿时就清醒过来,这件事上,不能让陆落有半分不快。
“好孩子,你快起来!”老太太态度急转变,从之前的反对,变成了支持,“此事我答应了!”
而后,老太太又对闻氏道,“你做陆家的媳妇,是上事祖宗,孝顺父母,一等一的贤良孝媳!
如今,应该是我做主,替你寻个终身依靠!来人啊,去请族长来,就说我有事商量。”
丫鬟应了声,转身去了。
闻氏微感忐忑。
她心想老太太肯定要阻止的,哪怕不阻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结果老太太这变化,让闻氏格外不安。
“娘,您不必……”闻氏想要阻拦。
陆落却在旁边,轻轻戳了戳闻氏的腰,让闻氏别说话。
这么好的机会,现在不说等待何时?
陆落那番明着求情,暗中威胁的话,老太太彻底听懂了。
若是从前,陆落这番话可能没那么大的效用。只是这个当口,常轩刚因为陆落的改运中了解元;十二娘刚因为陆落的相面和解元老爷定亲,前途不可限量,陆家也得了位贤婿。
而湖州府的布匹行,正因为陆落而红火起来,到处有人给陆落立生祠。
现在是陆落名声最健的时候。
而曾经得罪过陆落的王家,好似很倒霉,快要家破;孟家的生意也每况日下。
老太太生怕陆落一个不高兴,随便改变点风水,让陆家万劫不复。
既然阻止不了她,就千万别犹豫去巴结她!
老太太这份度量和远见,陆落很敬佩的。
很快,族长就来了。
族长一听这话,同样震惊。
可闻氏的婆婆亲自做主了,族长也不能说什么。
陆家这族长没什么威望,还不及陆落的二伯声望高。
老太太开口,族长就答应了。
“祖母,您是全天下最疼我的人了!”陆落很高兴,嘴巴就甜了。
她嘴巴一甜,老太太就彻底松了口气。
同时,青敖湾很快就知道了此事。
舆论顿时炸开了锅。
第212章学得很乖
闻氏改嫁的消息,很快在族里传开,引来阵阵议论。
本朝对妇女改嫁尚且宽松,“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论家两百年后才会出生,所以当前的人们,不会把女人是否改嫁与气节相连。
改嫁是件很平常的事,只要婆家和娘家都同意。
闻氏没有娘家,她婆婆又亲口做主了。
陆家的议论,主要是此事太过于突然。
闻氏美艳,保养得当,她在湖州府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敢招惹她,没有任何流言蜚语。
从前是陆其钧未死,大家都怕官;现在是闻氏的叔父,以及她女儿陆落强悍,谁也不敢惹。
当然,最主要闻氏自身做派端正,举止内敛。
闻氏闭门不出,家里罕见男宾,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就传出她要改嫁,好似巨石投入湖心,掀起浩荡涟漪。
太突然!
“要嫁给谁啊?”陆家的族人们亦关心此事。
“好似是个外地人,从未见过。”
“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漏点风,闻氏果然好心机!”
“你说,他们是四郎死后来往的,还是之前就勾搭上的?”
饶是这么议论纷纷,也没人敢到闻氏跟前唱丧歌。
陆落的二伯母先来道喜。
“……老太太能这么痛快答应你,她是真疼你。以后不是陆家的人了,也要常来给她老人家请安,来看我们。”二伯母道。
说着说着,她就很伤感,像生离死别。
闻氏出了门。就彻底跟陆家无关了。她女儿陆落的事,估计也轮不到陆家替她做主,所以闻氏更是不用沾陆家的边。
二太太挺舍不得的,她和闻氏无话不谈。
闻氏听了,心头悲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母亲以后还住在湖州府,不过是挪个地方。二伯母常去看她才好。”陆落在旁边道。
“是啊。不过几步路。”闻氏这才压抑了心头的伤感,对二太太说。
此事经过了老太太的首肯,陆家大大方方成全。二太太也就不避讳了,到南府帮着忙前忙后。
“我来办吧,落儿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二太太怕陆落年纪小。办得不妥当,让闻氏出阁闹笑话。
成亲的礼数。陆落真搞不明白,二太太全帮衬着,事情容易很多。
“多谢二伯母。”陆落松了口气。
陆家也有人不理解。
就像陆落的三伯母,她对老太太的态度很费解:“谁家儿媳妇改嫁。需得这么热心啊?”
“不热心又能如何,难道不同意吗?”五婶道。
“不同意又怎么了?多少人家守寡,独独她守不得?万一传出什么难听的话。陆家不也要跟着遭殃吗?”三伯母蹙眉。
三伯母的意思,是怕外头以为闻氏早跟她要改嫁之人暗通。从而影响陆家其他女眷们的声誉。
五婶则比三伯母通透百倍,笑道:“不同意?玄女可不答应。她在咱们家或者祖坟做些手脚,谁遭殃啊?”
三伯母听了,一声冷汗。
她都没想到这点。
不能得罪玄女,就必须同意闻氏改嫁。与其冷脸相待,还不如像老太太和二太太那样,热情帮衬着。
她们才是精明的。
“阿弥陀佛,幸亏我没说什么。”三伯母念叨着,就不沾惹南府了。她不愿意祝福,也不敢说丧气话,躲得远远的。
陆家上下,纷纷送了贺礼,好似闻氏改嫁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他们的态度,让闻氏心里舒服了很多,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了,的确有了待嫁的喜悦。
族人们学得这么乖,陆落也挺吃惊的。
同时,陆落也意识到了,她的术法已经到了令人敬畏的地步。
所有的族人都敬畏她,害怕她。
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敬畏玄女,陆家除了她母亲和十娘、陈姨奶奶,其他人不会再是她的家人或者朋友,而是她的信徒了。
陆落心情挺复杂的。
“我有母亲就够了。”陆落如此安慰自己。
母亲和十娘永远不会怕她,而母亲要嫁给她前世的父亲,说不定会再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她仍有至亲的血脉。
家里要置办什么,操持什么,二太太很快就办得妥当了。
新房的院子也在加工修葺。
陆落买的新房,墙砖和屋梁都是崭新的,前年才盖的,粉刷装饰,半个月就弄妥当了。
妥当之后,邬予钟先搬了进去。
此处就是“邬宅”了。
邬予钟是何许人,也慢慢传开了。
“……闻氏嫁给老四之前,和他定过亲。他家里是书香门第,不肯与太监结亲,就退了亲。
那个邬大人,跪在闻家门口不肯走,被家里人拉回去,打断了一条腿,至今还瘸着呢。听说闻氏都上吊了,没死成,救回来就被她爹娘嫁给了老四。”二太太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沉吟不语。
“邬大人没有成亲,无儿无女的。”二太太又道,“也是个痴心人。”
老太太这才慢慢叹了口气。
“闻氏配老四,是委屈了她。若是老四对她有一分情谊,她岂会躲回湖州?”老太太道,“她为人作派,咱们也知晓,我料她是光明磊落之人。
熬了这些年,她也是够苦的,如今还有缘分,咱们就别阻拦她了。过几天把我那架玻璃屏风抬去,算我给她的添箱,让她高高兴兴出门,别总疑心咱们不乐意。”
老太太那扇玻璃屏风,还是二太太送的,从海外而来,极其昂贵。
老太太很喜欢,每年生辰都要摆出来,如今却肯给闻氏,可见她的慎重。
“是。”二太太笑道,“娘,您待孩子们宽容大量!”
老太太微笑,道:“两个苦心的人罢了。说起来,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别缺德,毁人家的姻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二太太连忙点头。
北府没有任何质疑,妯娌们都送了贺礼。
“是个瘸子!”
“怎么嫁个瘸子?”
“听说是当初退亲的时候,他赖着闻氏不肯走,被家里人打断的……”
闻氏和邬予钟那段往事,就被剥茧抽丝般传开了。
女眷们听了,都挺感动的,说邬予钟痴情。
闻氏改嫁邬予钟,几乎都办妥了,就等着吉日出门。
陈姨奶奶却病倒了。
第213章陪嫁
陈姨奶奶生病,让闻氏和陆落都很担心。
黄昏的时候,陈姨奶奶发起了高烧,脸烧得通红,眼睛都不怎么转了,把闻氏和陆落吓个半死。
闻氏着急,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大夫说:“不妨事,老人家营卫虚弱,吃些药即可痊愈。”
轻描淡写的开了方子,看来病不算太重。
陆落亲自煎药,送给陈姨奶奶。
喝完了之后,陈姨奶奶睡到了天亮,出了身汗,烧果然退了。
闻氏照顾了一晚上,陆落让她先回去:“您熬了一夜,我来陪着吧。”
见旁边还有三姨娘和八娘,陆落又道:“你们也回去吧,厨房一会儿给你们送早膳,吃了再睡。”
三姨娘困得无精打采,而八娘饿得饥肠辘辘,她们没有客套,就先走了。
陈姨奶奶早上醒过来,陆落再次服侍她喝药,陈姨奶奶突然哭了。
她老泪纵横。
陆落知晓她有心事,上前轻轻为她擦泪,坐到了她身边。
“奶奶,您怎么了?”陆落问。
陈姨奶奶摇摇头,咬牙喝药。
“是不是我娘改嫁之事?”陆落又问。
陈姨奶奶不答话。
家里人都同意了,独独她不同意,岂不是晦气?
况且,她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呢?老太太才是嫡母,她同意了,此事无需问过陈姨奶奶的。想到这里,陈姨奶奶心中更酸。
媳妇和众孙女里,她跟陆落最亲,唯有在陆落面前,才泄露了情绪。
“……没人喜欢钧儿!”陈姨奶奶哽咽着,对陆落道。
在陈姨奶奶心中,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是陆其钧秉性不好,从小就招人嫌。如今他媳妇要改嫁,没人挽留一句。
陈姨奶奶就觉得,这是众人讨厌陆其钧的缘故。
同时。陈姨奶奶也舍不得闻氏。闻氏一走,她心里就无依无靠的,没个着落。
她一生都没有安全感,闻氏像是她的靠山。
这靠山要走了。她以后怎么办?
陈姨奶奶像个“老小孩”,跟小孩子一样害怕改变。
陆落就慢慢开导她。
“每个人都敬重我爹爹!”陆落对陈姨奶奶道。
同时她也想起当初她进京,陆其钧发脾气,用脚把她和二娘陆苏踢得身上紫青的往事,恭维的话。有点说不出来。
而后她又想,她不是为陆其钧歌功颂德,而是为了年迈的老祖母。
她就当陈姨奶奶的儿子,是另一个人吧!
“整个青敖湾,还有谁比我爹爹更有出息?正是因为敬重他,才敬重我们。我娘说要改嫁,他们才不敢反对。”陆落道。
陈姨奶奶听到这里,神色一松。
陆落的话,她相信了。
除了她本身没什么见识之外,也是因为她很信任陆落。陆落说什么,她都当真。
陈姨奶奶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你说得不错,是没人说什么闲话,还是敬重你爹爹的。”陈姨奶奶心思转过来。
陆落笑了笑,欣慰接过了陈姨奶奶喝完的药碗,拿了杯清水给她漱口。
“我娘走了,三姨娘还在这里呢,将来慕儿娶了媳妇,也住在这里!”陆落笑道。“我也偶然回来住。”
陈姨奶奶一喜,拉住了陆落的手,“你不跟你娘走?”
“我两边各住半个月,可好?我都是大姑娘了。十娘会跟着过去,我常在那边不方便。不过,我过了年要去游学……”陆落又道。
陈姨奶奶很吃惊,不舍拉住她问:“你要去哪里啊?”
陆落就实话告诉了她:“我要进山。”
陈姨奶奶更舍不得:“你在家里学道不好吗?请个师父在家里,就像读书那样。”
“学道的师父,可不像读书的先生那么好请。”陆落失笑。
陆落安慰她。说了三姨娘和八娘、九娘,都在她身边;陆慕将来娶亲生子,陈姨奶奶就是四代同堂。
这么想着,陈姨奶奶就宽心了。
转眼间到了十月,天气转凉,满地桂花碎蕊。嫩黄的蕊,映上了台阶。
陆落又收到了京里的信。
终于不是陈容枫的,而是叔公的。
邬予钟来到湖州,陆落就派人加急给叔公送信了,希望叔公能支持她母亲改嫁。
如今,叔公有了回信。
“娘,叔公的信!”陆落拿给她母亲瞧。
闻氏正在帮十娘洗头,一手的夷皂子,不好拿信,又怕十娘冻着了,她没接:“叔公说了什么?”
她要陆落转述。
“叔公说了三件事:第一,他派人送了陪嫁,已经上路了,你大吉之日肯定能到湖州府;第二,他要让邬大人任湖州通判,年后上任;第三,他明年不来湖州,皇帝不同意他走。”陆落道。
闻氏对前面两条,都不算意外。
闻乐喜肯定要送聘礼,而且他会让邬予钟继续当官,这样邬予钟在湖州更有威望,就没人敢欺负闻氏。
只是,最后那一条,让闻氏不安。
“两年前他就说,朝廷局势不稳,他要急流勇退,如今却想走也走不了,可怎么办?”闻氏蹙眉。
她怕闻乐喜不得善终。
闻乐喜现在的权势太大了,不仅朝臣忌惮他,就连太后和皇帝,也未必放心他。
皇帝的挽留,应该是虚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