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们偷鸡摸狗往坟地去,人们瞧见了也只会说他们行为奇怪,却不会想到他们做什么坏事。
这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于是,湖州城撞客的人越发多了。
陆落自己都听说了好几起。
撞客奇奇怪怪的,多少都跟畜生有关。有的人撞客之后像猴子,有的像羊,有的像蛇……
频繁的撞客,已经不能用偶然来形容,于是登门找陆落的人就多了。
“落儿,是不是咱们湖州的风水出了问题?”最先来找陆落的,是陆落的二伯母沈氏。
二伯母做生意的,最关心风水。
其次是陆落的族叔陆锦乾。
陆锦乾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城南的风水局破了。咱们整个湖州的人都要倒霉。”
陆落为了安抚家人,就告诉他们道:“没有,湖州的风水没有任何问题,是有人作怪。”
“什么人啊?”
“我若知道是什么人,早已报官了。”陆落支吾,让二伯母和族叔都安心,此事不会牵扯到整个湖州。
此事也很快引起了官府的重视。
湖州新任的知府已经到任。而去年离开的陈容枫。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他到底到底怎么了。
知府刚到任,钦差就来了。
“请玄女算一卦!”湖州府的其他官员。都建议知府。
新任知府也是姓陈,和陈容枫没啥关系,凑巧姓氏相似而已。
陈府尊初来乍到,小心翼翼和当地的官员、乡绅们维持关系。听到下属官员的建议,他没有反驳。转而将此话告诉了钦差。
“荒唐!”颜浧沉默听了,半晌做出如此答复。
陈府尊就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钦差很不高兴,让陈竭半句不敢质疑。
“陈大人,这怎么行啊?”湖州别驾郑大人悄声对陈府尊道。“撞客闹得这么凶,百姓说不定迁怒谁呢!
上一任的陈大人,和您可能还是本家。他临走的时候,湖州百姓送了他一把万民伞。此事您知晓吗?”
这位陈大人叫陈竭,今年五十一岁,在各处做过官,去年走通了夏首辅的路子,今年才放了湖州知府的肥缺。
上任知府陈容枫,在任上政绩平平,为人也谦和,像个读书的君子,不成想他临走的时候,百姓竟然送万民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陈容枫帮助找人牙子带走的孩子,深得民心。
这也给新任知府增添了压力:那么得民心的上任知府,若是出了差错,百姓会有比较,从而很不满的。
不满累积太多,就引发暴乱。
“撞客”,它像瘟疫更可怕,不加以控制,湖州城会人心不稳。
钦差大人那不以为意的口吻,让陈竭心惊。
钦差是战功显赫的忠武侯,又是皇帝的老师,太皇太后的侄儿,出身高门大户,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陈竭这种小人物,却要小心翼翼谋生。
“万民伞的事,本府当然知晓。”陈竭轻声道,“可我也不会治撞客,湖州有那些厉害的道士?”
“道士嘛,玄玄子道长是最厉害的。可是大人,您还是去请玄女吧!别说玄玄子,就是全天下的道士加一起,也不及玄女半分。”郑大人道。
陈竭一愣:“这么厉害?”
“您瞧见她就知道了,她可是仙风道骨。”郑大人再三道。
陈竭倒也好奇。
第二天,陈竭再次听闻撞客之事,昨儿夜里闹事街头又发生了两起。
闹撞客的人,他们并不攻击路人,却伤害自己身边的小动物,令人毛骨悚然,这是精神的伤害。
精神的伤害,比身体伤害更严重。
陈竭忍不住了,再次去见了颜浧,询问钦差之意。
“还是请玄女看看吧?”陈竭低声道,“忠武侯,怪事越来越多了,下官只怕是难担其责。”
颜浧面容冷煞。
陈竭说完,颜浧半晌不言语,面无表情说了句:“装神弄鬼!那些撞客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当过兵的颜浧,让他去相信什么鬼神?
术士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们能制造幻象,让人相信鬼怪作乱。
什么鬼怪,全是人为的!
颜浧发火,让陈竭不敢有异。
闹过撞客,或者正在闹撞客的,陈竭派兵全部转到了知府衙门的牢里。
牢里关了七个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却个个说话骇然。
陈竭审了半天,审得头皮发麻。
他将审讯的案卷拿在手里,再次去见了颜浧。
颜浧看完之后,重重将案卷仍在书案上,脸色铁沉。
他起身,负手立在窗前,沉思良久。
那些撞客人的口供,让颜浧陷入了沉思。
等颜浧转过身来,他铁青的面容稍有缓和,依旧是满目肃然,对陈廖生道:“我去牢房瞧瞧!”
陈廖生连忙道是,带着颜浧去了牢房。
牢房的七个人,分别关在不同的牢监里。
他们有的人神态呆滞,有的人惊恐万分,有的人则一如平常。
颜浧先审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因为这孩子沉默寡言,不像其他人的癫狂。
“……当时,我后背一阵凉风,我就瞧见了我的祖父,他站在我身后。后来,我就变成了山羊,那山羊变成了我,他还拿刀子割我,我怕它夺走了我的肉身,所以不敢跑。”男孩子道。
他的说法,正是其他所有人的说法。
那些撞客的人,都说先看到了自家死去的某个亲戚朋友,然后就变成了动物,眼瞧着动物的魂魄附身,却无能为力。
这种说辞,颜浧以前也没听说过。
第183章颜浧登门
颜浧审了“撞客”之人。
根据年轻人的的描述,颜浧理清楚了这次撞客。
年轻的小伙子莫名其妙跟动物交换肉身。
那些附了人身的动物,都会虐待它自己的肉身。在它们肉身里的小伙子,他却不会疼。
因为不会疼,而且舍不得自己的肉身,变成了动物的人魂不会跑,死死守住自己的肉身,宁愿被割、被杀。
这也是为何那天街上,那个妇人拿刀割猴子,猴子不叫不闹,血肉模糊都不肯跑。
颜浧当时是亲眼所见的。
将自己的见闻和撞客小伙子的口供对上,颜浧陷入了沉思。
太吻合了,让他找不到破绽。
他又审了其他人,每个人的说法千奇百怪,但过程是相似的。
审完之后,颜浧从牢里出来。
三月底的阳光,原本温暖和煦,颜浧却感觉这光没什么温暖,照在身上一片惨白。
牢房不远处一株槐树已经枯死,阳光在虬枝上投下疏影,枝桠横斜,似鬼魅乱舞。
颜浧深吸了口气,回到了别馆。
湖州知府陈竭忙跟上了他。
“忠武侯,该如何是好?”陈竭问,他没了主见。
假如颜浧再说不管,陈竭就要给京里递奏折了。
出了大事,陈竭撑不住,他怕酿成杭州那样的大祸。
出了杭州那等大祸,陈竭这知府也做到头了。
陈竭还是想去请玄女。可颜浧不同意,他对此事深恶痛绝。
面对陈竭的询问,颜浧则沉默,眼眸深邃看着前方。
颜浧的沉默,让陈竭更没底了。
陈竭好似受到了刺激,喋喋不休的问:“忠武侯,那些人若是真的见鬼了。那为何非要当街刺动物呢?”
“恐慌。”颜浧言简意赅。
当街撞客。将动物刺杀得血淋淋,会引发无限的恐慌。
有了恐慌,就会形成动乱。
到底是何人要闹事?
颜浧想了很久。不能再等了。
“来人,将湖州所有的道士高僧和术士,全抓起来!”颜浧大手一挥,吩咐道。
他认定是人祸。
此事有人捣鬼。
“啊?”陈竭愕然。“要……要抓道士?”
颜浧却不解释。
陈竭的优柔寡断,让颜浧看不惯。
颜浧不理睬陈竭。径直喊了捕头,对他道:“那个所谓的玄女,她家在何处?”
捕头对玄女很敬重,也知晓玄女的住址。道:“在青敖湾。”
颜浧将自己靴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道:“走!”
他怕陆落反抗,就亲自带着匕首去拿人。
颜浧觉得此事跟陆五娘脱不了关系。
官差到了青敖湾陆家的时候。陆落正在陪着她陈姨奶奶种菜。
她穿着布鞋,粗麻衣裤。将满头的银发斜梳成了辫子,半垂在胸前,像个乖巧勤快的农家女子。
颜浧带着官差进来时,瞧见了这一幕。他虽然对陆五娘诸多反感,可这幕景象让他微愣,不知不觉就记牢了。
他心中隐约有什么荡开了,让他莫名其妙。
陆落也站起身子,满手的污泥。
陈姨奶奶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吓得腿软。
陆落连忙扶住了她,笑着安抚:“没事的,奶奶,不妨事!”
说罢,她让倚竹赶紧拉陈姨奶奶回屋。
陈姨奶奶不肯走:“落儿啊,这是谁要陷害你,怎么官差都来了?”
在陈姨奶奶心中,陆落是绝不会犯事的,她乖巧听话。
倚竹将陈姨奶奶使劲拽走了。
陆落看了眼颜浧。
颜浧也回视她,眼眸阴冷,袖子里藏了把短刀。
陆落慢慢收回了目光。
“玄女,您多担待。”捕头上前,给陆落拷上了枷锁,“别说是您,就是德高望重的玄玄子道长,也下了牢狱。”
陆落早有了心理准备,对此毫不惊讶。
自从颜浧到湖州办案,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多谢您。”陆落轻声对捕头笑了笑,回应他的善意。
捕头就轻轻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
好好的撞客不去看风水,却要把术士都抓起来,这位钦差大人好大的谱子。
将陆落锁好,正要带走的时候,闻氏急匆匆来了。
官差进来时,正好玉阶看到了。
颜浧是领头的,玉阶认识他,吓得半死去禀告了闻氏。
闻氏带走丫鬟,将众人堵在小院门口。
看到颜浧,闻氏浑身气得哆嗦,咬牙道:“颜三郎,你果然是英明神武,抓姑娘家家交差,好大的能耐!”
颜浧态度傲慢,不理睬闲杂人等,轻轻给身边的护卫递了个眼色。
护卫上前道:“太太请回避,别耽误了公务!”
闻氏气得脸通红,上去就给那护卫一巴掌:“滚开,我今儿倒要看看,颜三郎要把我们孤儿寡母如何!”
那护卫被打懵了,不敢还手。
颜浧眸色更阴冷。
他抬眸看着闻氏,想要训斥几句,心中却突然蹦出了一句“岳母”。
他心头微愣。
“你松开落儿,否则咱们就同归于尽!”闻氏厉喝,“颜三郎,你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说罢,闻氏就自己上前,要摘下陆落的枷锁。
颜浧再次递了个眼色,护卫就拦住了闻氏。
“娘!”陆落喊了母亲,然后轻声道,“娘,什么事也没有,我去一趟就回来的。非要不去,岂不是此地无银?”
闻氏不肯:“胡说八道,你清清白白的姑娘,下什么牢狱?我看颜三郎就是趁机报复,这个黑心黑肺的东西,将他剁了拿去喂狗,狗都要吐出来!”
颜浧身边的亲信听了这些话,个个都变了脸,不太高兴。
闻氏又打人,又侮辱颜浧,太过于泼辣。
颜浧则无所谓。
任何的评价,只要不是他在乎的人,他完全可以充耳不闻。
“娘,等我回来吧。”陆落笑道,神态轻松自然,“您信不信我?”
闻氏则急得不轻,恨不能再次和官差打起来。
“娘,别闹得那么大动静,叫左邻右舍都知道了。”陆落见闻氏不语,心想她母亲可能会叫小厮们堵门拦住官差。
这么一来,动静特别大,青敖湾的左右邻居全是族人,闲言碎语更多了。
“我很快就回来。”陆落再三保证,“他们敢我把如何,我叔公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闻氏听了这话,心头稍微安定了几分。
第184章面对面
闻氏听了陆落的话,没有闹起来,任由陆落被带到了知府衙门,而她自己,则去找了其他的官吏,让人关照陆落。
陆落稀里糊涂被下了大牢。
颜浧和他带来的人猜疑陆落。
陆落的银发,就是她备受怀疑的原因。
可湖州知府衙门的衙役和牢卒们,甚至大小官员,却是对陆落很恭敬。
这不是怕陆落的叔公,而是陆落在湖州府的名声很好。
特别是去年难得的风调雨顺,天公作美,居然有人安到陆落头上,说:“这样难得的好年景,是玄女赐福。”
陆落和陆家的人可能没听说,外头已然是把她当神仙的。
知府衙门的牢房,已经挤满了人。
颜浧抓了不少。
陆落一进来,大家都看着她,她的模样更惹眼。
牢房里已经关了两名道士,而后陆陆续续又关进来几位。
进了牢房,牢卒卸去了陆落脖子上沉重的枷锁,她雪嫩的颈脖被压得一圈紫红。
陆落只感觉身上轻了一半。
她坐在牢房铺满茅草的铺盖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低垂眉眼打坐。
颜浧见她从头到尾十分配合,心下罕然,他以为陆五娘很泼辣,一定会大吵大闹的。
她上次打颜浧那三鞭子的余痕,至今还没有散去。
颜浧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紫红上,心头闪过些许熟悉的场景,却又捉摸不定。
陆落则不看他了。
她从前对颜浧的执念,颜浧现在看不到了。
她真的放弃了。
颜浧沉默在她牢房前站了一瞬,心中滋味莫名。并不高兴,反而心头微沉,继而他才转身走了。
颜浧走了之后,陆落打坐顺气,这是她师父教她的。
“贫道是玄玄子,姑娘就是陆家五娘么?”陆落斜对面的牢房,一个人出声询问陆落。
陆落睁开了眼。就瞧见了玄玄子。
她多次听闻玄玄子的大名。
玄玄子穿着中衣。披散头发,足上穿着睡鞋,好似是午睡刚醒。就被人带到了牢中。
和他相比,陆落的穿着算是体面些。
“我是陆五娘,道长。”陆落起身,走到了围栏处。
“幸会。”玄玄子笑道。
陆落也说幸会。
玄玄子和陆落都是久闻对方大名。却没有机遇相见。
如今在牢里见到了,造化弄人。
牢房里全是人。大家都看着,陆落和玄玄子就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聊天。
这一天,直到半夜,都陆陆续续有人被关进来。都是和尚道士一流,约莫关了三四十人。
颜浧是下了狠心,要给装神弄鬼的人一点教训。
有的人进来就冷漠。有的人则破口大骂,有的人吓破了胆。一个劲交代自己的恶行。
陆落和玄玄子算是冷漠的,不怎么开口。
牢中味道难闻,阴煞浓郁,陆落有点踹不过气。
“我娘今晚肯定睡不着。”陆落心想,“这会子不知是等在知府衙门外头,还是在家里。”
但愿母亲在家。
陆落一晚上没怎么睡,颜浧同样。
颜浧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萨满给他的短刀,仔细查看。
这把短刀的纹路,是某种符篆,宁墨谷自创的,颜浧却瞧着眼熟。
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今天他去了趟陆家,陆五娘的母亲,让颜浧有点吃惊。
他所吃惊的是,自己记得她,甚至有点敬重她。
“您既然是忘记了,真的不想知道中蛊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吗?”颜浧想起他下属的这句话。
他曾问过自己的下属,自己中蛊到底是什么样子。
下属的描述,让颜浧觉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