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时可以用这刀,杀了陆五娘。
他的话,让陆五娘彻底失态了,她脸上又怒又悲,猛地站了起来。
颜浧的马鞭放在桌子上。
陆五娘盛怒之下,抓过了这桐油浸泡过的马鞭,重重一鞭子,打在颜浧身上。
“这是替师父打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这么说师父,你该下十八层地狱!”陆五娘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握住马鞭的手爆出了青筋。
颜浧挨了一鞭,从左边胳膊到前胸,衣裳被层层打破,在他皮肉上留下一条血痕。
这鞭子非常厉害,比刀剑都好使。
颜浧却一动不动的,好似那鞭子打在铜墙铁壁上。
陆五娘彻底疯了,她挥起鞭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鞭。
颜浧怕脸上留下伤痕,伸手挡出了,胳膊立马就破了,鞭尾甩到了他颈上,带着血珠,沁湿了马鞭。
陆五娘手下不停,转手又是一鞭子。
颜浧结结实实挨了第三鞭。
三鞭子之后,她还想再打,颜浧已经抓住了鞭尾,猛地一拽,把陆五娘拽了个踉跄,鞭子从她手中脱开。
第175章恩断义绝
马鞭脱手,陆落像被人泼了瓢冷水,清醒过来。
颜浧身上三条血痕,实实在在,特别是脖子处,没有衣物的遮掩,血珠沁出来,殷红染湿了衣领。
触目惊心的红。
陆落眼泪收敛,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了他一张冰冷如雪的脸,薄唇紧抿,忍住呼之欲出的盛怒。
“你泼辣凶悍,倒像个有骨气的。”颜浧咬牙,字字沉重似利箭,“既有骨气,就不该纠缠不清。
让你师父蒙羞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的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伤口,满手的血。
颜浧仍是没吭一声。
他身上两鞭子和胳膊上,也沁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疼,疼得钻心。
颜浧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他的表情却看不出来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落的心口,则似被刺了个大窟窿,血汩汩往外淌,烈风飒飒往里灌,又疼又空。
她站在桌案的后面,身姿僵直得有些诡异。
眼泪在脸上慢慢干了,干得拉紧了肌肤,肌肤发疼。
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三鞭子,不管从前什么恩怨,就当还清了。以后若再遇到,休怪我不客气。”颜浧转身要走。
颜浧不是个大方的人,他没有打回去,因为他想到了火铳。
陆落送过他火铳,那算是一点恩情吧,颜浧就当还给她;至少树林相救,颜浧还是不太想承认,没有实证让他相信。
“等一下。”陆落的声音低哑,每个字说得艰难。
颜浧蹙眉。停下了脚步。
他熠熠眸光打量她,似幽静的古潭,不起波澜。
“从此,就恩断义绝了吗?”陆落上前几步,迎着烛火看他的眼睛,说道。
颜浧深眸薄凉,回视她。没有敌意。也没有愤怒。
她都不值得颜浧发火,颜浧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做…
“你我的恩义有多少?”颜浧问。
陆落哑口无言。
她望着他,眼底的神色也渐渐散了。枯槁而生涩道:“那就从此恩断义绝吧!”
“如你所愿。”颜浧道,仍不见情绪。
她连被他嘲笑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事的时候,我找过你,我用命换过你的命。能做的我都做了,还是没保护好你;这两年。我也在等着你。”陆落缓慢道,“既然三鞭子还清了,总算有了个交代。”
颜浧不语,陆落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这样说,你同意吗?”陆落又道。
颜浧敷衍着点点头:“嗯。”
“那好。我也放下了。”陆落道。
她想起了柏兮。
对于柏兮而言,陆落也是忘记了前世的事。她就是柏兮的“颜浧”。
她对柏兮的无可奈何,以及不愿意承认前世,就是颜浧此刻的心情。
她着实了解了。
因为了解,陆落才感同身受,她不想再深究了。
柏兮诸般不甘心,掳走了她,可他也没有硬用术法逼迫陆落想起前世,他尊重她的选择,离开了她。
陆落又凭什么非要逼颜浧?他也不愿意啊。
这一刻,陆落才知道柏兮那些轻飘飘的话,是有多痛苦。
柏兮能做到,陆落也可以。
失忆了,颜浧还是个有智商的人,他有他的选择,他不是傀儡。
一只杯子,不管多么精美而名贵,打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凑起来。不管是谁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落的爱情,就是那只杯子。
正常情况下,这只杯子应该由她或者颜浧打碎,他们的却被柏兮打碎了。
那也是碎了。
颜浧先抽身离开了。
陆落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杯子,她太舍不得了,所以使劲拼,碎瓷割得她满手是血,痛不欲生还拼凑不好,她就知道该松开手了。
她的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也不是卖给了颜浧,此生只能等他,不管他到底什么状况。
而且,她的三鞭子,会在颜浧身上留下伤疤,就如同颜浧给她的白发和额头伤疤一样。
饶是哪天颜浧想起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难道这些伤疤就能凭空消失吗?
至少陆落心头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浧,再见。”陆落道。
她自己疾步出了客房。
门口的倚竹紧紧跟着她。
街上没有宵禁,她们主仆俩漫无目的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倚竹受不了,使劲拖陆落,才把陆落带回了客栈。
颜浧早已离开。
翌日清早,陆落带着倚竹,回到了湖州府。
陆落以为,自己会哭一个晚上。
她并没有。
她的爱情,曾是一副合上的白卷,颜浧徐徐展开,画上了秀丽风景、山峦叠嶂,美得让陆落炫目,她很向往。
而后,颜浧失忆了,他像个画工,尚未收笔。
他是被人害了,陆落爱过他,见他不是自愿停笔,自然要等他,等他来给这幅画一个结尾。
颜浧来了,他选择了放弃。
陆落就缓缓阖上了她爱情的画卷。这副白卷收拢的时候,添了色彩,也添了沉重,从此就要沉没在心底。
陆落不喜欢等待他续笔的过程,心时刻悬着。有了个收尾,虽然惨烈,却总算有了个交代,陆落的心也放下了。
她很难过。
无能为力的哭泣,毫无意义,陆落哭不出来。
回到家中,闻氏仔细看她的脸。
“怎么?”闻氏小心翼翼试探,“见到钦差了吗?”
连他的姓,闻氏都不愿意提起。
“见到了。”陆落望着庭院始发嫩芽的树,轻声道,“我们说好,从此恩断义绝了!”
闻氏又是一愣。她看到陆落非要去杭州府的期盼,如今希望全破灭了,陆落轻飘飘的话,让闻氏更心疼。
半晌,她轻轻扶住了陆落的肩膀:“落儿,以后会有好的。”
陆落淡淡道:“以后是不是有好的,也跟颜浧无关。他这一页,我翻过去了。从此,我过得好,不是为他;过得不好,亦不是为他。”
闻氏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消沉了两天,心情就被明媚的春光照耀得暖了过来。
从两年前狼狈离京,陆落就把该伤心的都伤透了。
今天的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意外,她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会这样。
真这样了,痛苦都麻木了,就没什么感觉。
其实这两年来,陆落人生的计划里,再也没有过颜浧。
他的离去,没有搅乱陆落的任何东西,她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第176章偶遇
彻底和颜浧说清楚之后,陆落再也没有花心思去想此事,虽然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
她不愿想起杭州。
这段日子往杭州跑,着实发生了很多意外,让陆落喘不过来气。
杭州的案子,仍是毫无头绪,颜浧很严厉处罚了几名官员,酷政之下,还是无蛛丝马迹,他都要绝望了。
陆落则对此事不再留心,也没派人去打听。
饶是她不愿想起杭州,还是被迫记得,因为窦家的人来道谢了。
“瞳瞳这半年来,再也没有发过病。”窦六太太开怀道,“特来给您道谢!”
窦六太太气色红润,眼眸明亮,压在她心头的阴霾散开了。
对于母亲而言,没什么比儿子健康更叫人开心的。
窦瞳则没什么变化,还没有开始长肉,怯生生依偎着他母亲,精神头还好。
这孩子让陆落想起了钟琻,当初钟琻用枯瘦的小手拉住她时,也是这种怯生生却信任的眼神。
仔细算来,钟琻今年十二岁了,不知他现在如何。
陆落有点走神。
“我家老太太再三说,上次轻待了玄女,想请您再去杭州玩,让窦家好好设宴款待,尽老人家一点心意。”窦六太太道。
这次窦六太太不仅送上了五千两的酬金,还送了满满一大车的礼物。
窦家上下都对陆落的术法钦佩不已。
之前,老太太还担心陆落是骗子,也没怎么招待过陆落,现在后悔不跌。
而窦家的男人们,更想找玄女算一卦。看看自己何时能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再去请玄女吧,多少钱我们也出得起。”窦家的人说。
窦六太太不同意,说玄女请不动。
这次她来,接陆落去窦家,更是窦家所有人的盼望。
“不了,六太太。我最近太忙了。”陆落道。
窦六太太意料之中。不再说什么。
闲聊几句,她在湖州府住了一夜,次日再回去。
窦六太太送了好些礼物。各式各样的都有。
闻氏安排,给北府各房都送些,也给陈姨奶奶和三姨娘备了一份。
窦六太太送来的钱,陆落自己收起来了;而她送过来的糕点。都被闻氏留给了十娘。
二伯母听闻杭州送来的东西,亲自到陆落家里。跟闻氏道谢。
“四娘怀孕了。”二伯母对闻氏道,“已经四个月。”
闻氏惊喜不已:“四娘一直盼着再生一个,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二伯母颔首,双目噙笑:“琛琛都五岁了。她是时刻盼着的。落儿去了她府上住些日子,她就有了。胡家的人说,玄女还是送子观音呢。”
惹得闻氏大笑。
旁人夸自家闺女。她高兴极了。
此事跟陆落没什么关系,不过凑巧罢了。
二伯母又说。胡家的事情已经捅开了,五房害长房的子嗣,胡老太爷知晓了,要赶五房出府,以后分家产,没有五房的份了。
“胡家的大太太对四娘说,若她肚子里这胎是儿子,就过继到长房,以后继承家业。
四娘信得过她大嫂,她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多生几个,她同意了。”二太太悄声跟闻氏说,“我觉得是好事。”
“还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不好的。”闻氏道,“香火总要人继承。”
二太太深以为然。
她们妯娌说话,陆落带着十娘出去玩了。
“五姐,去街上玩!”十娘的心开始野了,越长大鬼主意越多。
“不去!”陆落喜欢和她斗嘴,虽然挺没出息的。
十娘嘟着小嘴巴,很是委屈。
她拉住陆落的袖子,不肯松手。
陆落蹲下来,轻轻捏她的小脸,把她的脸往两边拉:“你想去哪里玩?”
十娘眼珠子滴溜溜转:“街上!”
陆落今天是准备去千丝斋的,正巧二伯母来,就耽误了。
“那去我的铺子里,可好?”陆落问。
“有吃的么,五姐?”十娘一脸期盼,眼眸璀璨看着陆落。
陆落心中一软。
“有的,旁边铺子里有。”陆落想起十娘都没怎么出过门,不忍心拒绝她了。
十娘就跟陆落走了。
陆落铺子最近的生意火到爆。
去年八月中秋,华绮儿唱了那首《水调歌头》,名声响彻华夏大地,成了天下第一的歌伎。
月华楼大肆装修,越发豪华万分。
而华月和华绮儿都刻意宣传“千丝斋”。
陆落铺子里的布,已经预定到了年底,每天还是数不尽的人登门。
此事,掌柜多次和陆落商量,增大销量;就连染坊那边也听说了,滕元娘也告诉陆落,她可以保证质量,每个月增加五十匹。
“物以稀为贵。”陆落态度坚决,“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轻易能买到,他们估计要嫌贵了。
我们的铺子不是只开一天,要长久下去,质量要尽量更好,数量绝不增加。”
掌柜和滕元娘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到了辛安渡街,十娘趴在车窗上看,瞧见一家卖红豆糕的,非要逼迫陆落下车,去给她买。
她们姊妹俩这点口味倒也相似。
“五姐姐,好多吃的,咱们一边走,一边慢慢吃,好吗?”十娘贪婪道。
陆落带着她出来,就是为了给她买好吃的。
“好。”陆落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沉甸甸的。
陆落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又重了。”
十娘还小,不会为了体重而犯愁,笑嘻嘻的,吃得满嘴都是红豆糕。
路过包子铺,十娘又想吃;路过糖人铺子,十娘也要。
她撑得翻白眼,还是要往嘴巴里塞。
陆落将她手里的半块糖人接下来,道:“少吃点,回头撑得吐了,娘又要骂我。”
十娘却不依不饶,非要吃完这个糖人。
真是人为财死,她为食亡。
她们姊妹俩逛到了千丝斋时,同时一辆马车,在千丝斋门口停下。
一袭天蓝色的直裰,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消瘦的公子,气度优雅,站在千丝斋的门口。
陆落看到他,颇有些吃惊。
她真没想到在自家铺子门口,能见到此人。
对方一回眸,也看到了她。银发女人,对方很是惊叹,随及才发现这张脸很眼熟。
等看清是陆落时,这位公子的脸色微变。
第177章陈容枫的病
华绮儿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外地的不少才子,千里迢迢赶来相会。
仰慕《水调歌头》的才子们不乏其人,其中就包括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
安玉岫才华过人,却在《水调歌头》面前,生出了自卑感,他写不出这么好的中秋词。
所以,他挠心挠肺要见华绮儿,除了听她唱曲,也是要见见词的作者。
虽然外头说不知名,华绮儿却一定知晓是谁写的。
安玉岫过了年,就直奔杭州。
他家里也没人管得住他,所以他至今没有成亲,和八个美妾厮混。
特别是他妹妹淳宁郡主回家了,这让安玉岫半刻也不想呆在家里。
他曾有多爱妹妹,现在就对其有多恶心,他着实受不了妹妹那可怕的念头。
他躲了起来。
王妃对他们兄妹俩很头疼,见他们闹翻,王妃反而松了口气,说服晋王,让安玉岫出去玩。
安玉岫一个侍妾也没带,悠闲自得混到了杭州。
他是王府的太尉,这层身份让华月楼将他视为上宾,不敢有半分怠慢。
而华绮儿,确实跟安玉岫见过的其他女子不同。
她身上有一股子灵气,这份灵气添了华采,让她既美艳又可爱。
女孩子的可爱,若是装出来,就会显得矫揉造作,而华绮儿的可爱,是从里到外散发的。
安玉岫很惊艳。
他见到华绮儿的同时,也听说了另一样和华绮儿一起出名的东西——千丝斋的布。
听说,不少的商家囤积千丝斋的布,能卖到五百两一匹,而千丝斋自己。只买一百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