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画的符咒,可以对方圆一百里起效,天地的星象和阴阳二气为他所用。他可以令“甲午月”“乙末日”出生的人,都收到他符咒的蛊惑,内心里产生幻象,从而会带着绳子来救他。
柏兮坐在地上,不停的念符咒。
此处离村庄或者杭州府都较远,需要很强大的控制力,他召集过来的人,也没有乘坐马车那种智力了,只会用腿跑过来。
他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
陆落在旁边听着,半句也听不懂,心想:“柏兮念的,是孔雀河道的咒语吗?”
对于咒语,陆落从前都是否定的态度。
在她学习术法的年代,“咒语”早已失传了,成了封建迷信,而且没有科学依据,陆落不相信。
最近她相信了,自从她开了天眼,一切的超自然在她眼里,就不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柏兮的咒语,陆落有点好奇,她不敢打扰。
陆落也没心思打扰。
她心中仍是很沉,之前母子一尸三命的那个幻象困扰着她,让她情绪低落。
那件事很可怕,饶是非亲生经历,陆落亦觉得面目狰狞。
她沉默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突然陆落听到了脚步声。
一抬头,有好几个人在台井上的巨石。
“这是什么人啊?”陆落诧异,问柏兮。
“是你召来的吗?”陆落又问,“你方才画符又念咒,是不是你召来的?”
柏兮不理会,口中仍是低声念着咒语。
陆落无法,不好再问了。
为了防止被巨石砸伤,陆落往旁边躲了躲。
忙活了又是两刻钟,那块巨大的石头才被搬开。
有人放下了绳子。
陆落以为,柏兮会先让她出去的,不成想柏兮径直将绳子圈在自己腰上,借助外头的拉力,他先出了井。
出井之后,柏兮将那些召集过来的人全放了,让他们脱离了术法的掌控,清醒过来,各自回家。
从井里出来,柏兮发现外头仍是有好几个阵法。
井中的阵法是最厉害的,用的法器亦是最高深的,柏兮也不是弹指间将其毁灭,外头这些阵法,更像是儿戏。
柏兮想随手毁了的,但他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怒,怒火足以踏平杭州城。
他没有破坏这些阵法,不想打草惊蛇。
他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
柏兮转身就要进城,他差不多已经知道敌人在方位。
“柏兮!”井下传来陆落的声音。
柏兮微微顿了顿脚步,他折身回了井台,居高临下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柏兮,快拉我上去!”陆落站在井底喊。
柏兮的手,紧紧握住了井台,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恨声道:“你就死在这里吧!”
说罢,他阔步往杭州城去了。
他足下生烟,很快就脚步声就消失了,四周除了虫鸟的叫声,再也没有人迹。
陆落静静听着柏兮越走越远,她颓废坐在泥泞不堪的井底。
她心里也是闷得厉害。
倏然,她猛地站了起来,她知道柏兮为何不带她了。
不带她,当然不是让她死在这里,这里已经很安全了,柏兮没有留隐患。
他不肯带陆落,是因为他不需要劝诫和阻力,他要去杀人了。
陆落如果出去了,她会阻止柏兮的。
柏兮不需要她的阻拦。
陆落心里一个激灵,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她害怕柏兮真把杭州城的人全杀了。
陆落的姐姐和小外甥还在城里。
她慌乱中用手去摸柏兮方才画符的地方,她想找到那个符咒,看看自己可有能力,用柏兮一样的方法出去。
第156章柏兮的报复
陆落高估了自己。
别说是她,就是她师父来了,也不能重复柏兮的术法。
陆落又担心柏兮报复心强,导致杀戮过重,她心急如焚,更是无法静心去回想方才柏兮的咒语。
她不是神童,真的努力回想,亦是想不起来。
陆落重新跌坐回了井中。
她这一天太累了,身心俱疲。
饶是阴暗潮湿,蛇鼠乱窜,陆落还是靠着湿漉泥泞的墙壁,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睡着,她再次梦到了那天的场景。
这次不再是幻象,她实实在在感觉自己躺在宁墨谷的臂弯里。
他的眼泪,滚烫落在她的面颊上。
陆落只怕是已经死了,她的手指发腻,肌肤颇有发涨溃烂之感。
若不是如此,宁墨谷也不至于放弃,她的确是无法挽救了。
“师兄……”陆落听到自己的声音,亦嘶哑,她的嗓子里可能是烂穿了,声音并没有幻象中那么清晰。
她糊里糊涂说着话,求他一定要杀死她。
杀死母子尸煞的,需要用到很多特定的材料,朱砂和带着符咒的利刃肯定不能少,同时还需要施咒。
宁墨谷亲吻过她的唇,说了“来生再见”时,他的情绪颇有点失控,不知是愤怒还是狠绝,他捅下去的那刀很稳很用力。
可是刀子进去,他又后悔了。
饶是没了希望,他也恨自己这样放弃了她。
他大哭不止。
宁墨谷的矛盾,陆落感同身受。他绝望中的挣扎,像被人凌迟,死去的人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他却要活着承担那一切。
陆落的血涌出来,是暗红色的血,流的很快,说明那时候她并未死。
宁墨谷的悔意从此而来。
他感觉到了她肌肤的溃烂。闻到了她身上的腥腻,他也以为她早死了,如今不过是残留的魂魄。
刀子进去之后,宁墨谷发现他妻子没死。萨满的术法比他想象中更高超。
他彻底后悔了,他一个劲的按住了她的伤口,想要止住血,可是血流了她满身,连她平常带着的凤血玉镯也别浸湿了。
陆落第一次梦到他。他带着冷漠的表情,静静看着落落的不忍离别,到落落彻底要走时他的崩溃,陆落算是明白了他这个人。
柏兮不是冷血,他是自信。
他第一次离开落落的时候,他自信她会等着她。
他站在那里,他的自信告诉他,不用太难过,等她长大了,他还是他的。
可最后她死了。他的自信被瓦解了,他的信念都崩溃了。
陆落从梦中醒过来时,自己也是一脸的泪,她哭得哽咽。
“我这是在哪里?”她有很短暂的迷茫,而后才知道是在井底,她的手浸在潮湿里,已经起了皱。
亦如她上辈子临死前。
陆落吓一跳,重新站起来。
外头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不知时辰,她的丫鬟琴谣也不知为何还不来找她。
“来人啊。救命啊!”陆落实在没了法子,站在井底喊。
她清醒过来之后,又开始担心,不知柏兮到底会怎样。
陆落喊了半晌。嗓子里直冒烟,她彻底没了力气。
一只土蛙从她眼前跳过,她想抓起来吃了。
她又饿又渴。
天彻底黑了,仍是没人来找他,陆落被丢在这枯井里。
她的嘴唇有点干裂,实在渴得厉害。陆落用手使劲刨井底。
她刨了好半天,刨出个半寸深的坑。
坑底片刻就沁入了一些水。
陆落捧起来喝了,水很腥,腥得像血。
她哭也哭不出来,心里木木的,那个梦将她的魂都抽走了。
陆落很渴,就忘记了感叹,也忘记了悲伤,她被梦里的情绪掌控着,像具行尸走肉。
这一夜,柏兮并未回头。
他彻底将陆落抛下了。
“他肯定发疯失控了。”陆落想,“不知道他要犯多少杀戮。”
陆落不过是做梦,她都如此心灰意冷,起了弃世之念,柏兮是亲手送妻儿上路的,他的痛苦比陆落深万分。
他崩溃失控了,陆落一点也不意外。
她阻止不了他。
“到底是谁设个局,螳臂当车不说,还让一个疯子重新失控了。”陆落又累又饿,半躺在泥泞中,茫然想着。
人的身体到了极限的时候,善恶都变得模糊。
陆落此刻一点也没了批判之心,柏兮做什么,她都没有力气去评价,她饿得想吃泥土。
后半夜的时候,她自己挖的坑水越来越多,陆落差不多喝饱了。
她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她又开始喊“救命”,她的嗓子全哑了,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你……你听到声音了吗?”胡七郎带着家丁在林子里找人,他隐约听到谁喊救命,突然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敛声屏息。
他们静静听了半晌,家丁们都说:“没有听到啊,七少爷。”
胡七郎有点失望,微微叹了口气。
他妻妹陆落的马车,丢在二里之外的小道上,车上的丫鬟琴谣被人割断了喉咙,死不瞑目。
昨儿杭州府又出了两桩大案:一家客栈,包括掌柜和房客,足有八十几人,全部惨死;一户人家姓孙,全家老小,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刚满月的娃娃,一百多人亦同样惨死。
这两桩案子中,死者都很蹊跷,死前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可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没有毒药,像是被鬼怪缠上,活活折腾而死。
在客栈里,有四个人被其他客人活活咬碎了,一块肉一块肉的咬下来,四分五裂;而孙家的三太太,也是被她房里的三个丫鬟,活活咬死,肉和内脏咬了满地。
老捕头见多识广,去看到如此惨状,还是当场就吐了。
正是这两件耸人听闻的惨案,杭州的知府衙门乱成了一团糟,胡七郎妻妹失踪,丫鬟惨死,衙门再也抽不出手来管。
所以,胡家只得自己出来找陆落。
胡七郎带着人,在这附近的林子里,找了一早上。
“七少爷,您瞧那个井台!”突然,家丁指了指远处,“好多足迹!”
胡七郎一愣。
他冲到了井台旁边,往里头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落妹妹,你在里头吗落妹妹?”胡七郎大喊。
陆落的声音全哑了,她想回答,却出不来声音。
她将碎玉丢到了水里。
噗通一声响。
而后,又是接二连三的响,也传来暗哑的声音:“四姐夫……”
“有人!”胡七郎喜极而泣,“快,找绳子来!”
第157章知情
陆落被四姐夫带人从井底拉上来,重新回到了胡家。
她一身狼藉,衣裳上糊满了泥浆,看不出颜色,头发零散,沾了泥土就变成了灰白色,像个苍老的人。
陆落的狼狈,让四娘大惊,她抱住陆落哭。
哭了半天,直到丫鬟们都劝说四娘:“给姑娘准备热水,洗洗吧。”
四娘这才松开了陆落,抹着眼泪带陆落去了净房。
陆落木木的,心里还没有缓过神来。
等她从净房出来,四娘早已准备了饭菜,既营养又好克化。
陆落埋头吃了两碗饭。
四娘在旁欲言又止。
“睡一会儿?”等陆落吃完,四娘柔声问她。
陆落去睡觉,就不用回答四娘的问题,她知道四娘有很多问题想问,而她半句话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点点头。
丫鬟替陆落擦拭头发,想把头发拧干了再睡。
这时候,四娘请的大夫已经到了,来给陆落诊脉。
陆落没有骨折,可摔得厉害了,筋骨都疼。
“喝下化瘀的药,修养半个月即可痊愈。”大夫对四娘道。
四娘就领着大夫,出去写了药方,让丫鬟去抓药。
药很快煎好了,陆落的头发也干了。
她喝药之后,迷迷糊糊睡着了。一旦进入梦乡,她又会梦到哭声——柏兮的哭声。
那声音悲惨绝望,令神鬼都动容,陆落就跟着哭了,流了一脸的泪。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陆落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胡家的几房都派人来看陆落了。
“醒了没有?”有女子问。
四娘派丫鬟轻手轻脚进来看。
陆落阖眼,装作没有醒。
丫鬟看了眼,又轻轻放下了锦帐,出去小声回答说:“还没有。”
“唉,怪可怜的……”似胡老太太感叹了句,然后叮嘱四娘,“你多陪陪她。别叫她太伤心了。”
四娘道了句是。
众人缓缓散去。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
后来,四娘的丈夫胡七郎也来了。
四姐夫算是陆落的救命恩人。
“怎样?”四娘问胡七郎,“找到她的车夫了吗?”
“没有。”胡七郎摇摇头。“也是凶多吉少。四娘,那个丫鬟怎么办?还在后头的小庙堂里停着,再不入殓怕要臭了。”
陆落猛地坐了起来。
她的动静有点大,四娘和胡七郎都听到了。停下了交谈声。
四娘先进来瞧陆落,见陆落坐起。给陆落批了件衣裳,胡七郎也绕到了屋子里的屏风后面。
“我的丫鬟在哪里?”陆落的声音仍是发不出来,嘶哑着低问。
“在我们家的后庙里。”四娘轻轻握住了陆落的手,“本想等你醒了。再问你一个准信,要不然我就替她收敛了。”
陆落有很多服侍的丫鬟,从前只有四个是她比较倚重的。琴谣不算其中之一。
她对琴谣没什么感情,陡然听闻她已经死了。是被贼人割开了喉咙,陆落的胃里开始痉挛。
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下来了,虽然她并不是特别想哭。
陆落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她当天晚上就去看了琴谣。
胡家家庙里的尼姑,已经替琴谣换了干净的衣裳,伤口缝合好了,梳了头发,整理了遗容。
尼姑们收拾得很仔细,琴谣看上去像睡着了,安详宁静。
“入殓吧。”陆落哑着嗓子对四娘道,“明天装车,我亲自送她回去。”
四娘当时没说什么,顺从陆落的话。
胡家准备了一口棺材,将琴谣放了进去。
陆落看着琴谣入殓,而后和四娘都给她上了柱香。
四娘怕陆落再难过,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劝她:“这是意外,你别难过,否则她走得也不安。”
顿了顿,四娘又道,“你摔得不轻,再马车颠簸,我怕会留下病根。不如在我这里,多修养半个月。
我先派人送琴谣的棺椁回去,再接了四婶过来,你就不要着急,家里会安顿好琴谣的。”
陆落坐了这么片刻的马车,尾椎骨就开始刺痛。
她也怕自己没有力气坐回湖州。
她回去处理琴谣的丧事,和她母亲亲自处理,也没什么差别。
琴谣八岁就卖到了陆家,是二太太那边的,在陆家长大。她有两个哥哥,还有寡母和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
这些,陆落的母亲都会安抚好。
母亲出面,比陆落更有威信。
“也好。”陆落道。她心里有点痛,喘不过来气。
回到胡家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
四姐夫还没有去睡,再等着四娘。
陆落回来,他们就说了几句话。
“查到是什么人害我吗?”陆落先问四姐夫。
胡七郎摇摇头。
“知府衙门这几日太忙了,两桩大案至今没有眉目,任何的小案子都要放到后面,我不好再三打扰。”胡七郎道。
陆落一听大案,头发就发紧。
“什么大案?”她问胡七郎。
胡七郎准备说,四娘却道:“你别吓到了落妹妹,那些事跟她又没关系,以后再说吧。”
“不,我想知道!”陆落紧紧拽住了四娘的手。
她有点失控,用力过猛,捏得四娘倒吸了口凉气。
陆落声音出不来,她生怕四娘和胡七郎走了,不肯告诉她,所以使劲握住了四娘。
四娘慢慢抽回手,轻轻揉了揉,就和胡七郎一起,把今天发生的两桩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