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兮从来不觉得,当初陆落差点被阵法害死,是他的错。
他想要害颜浧,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颜浧斗不过他,那是颜浧的无能;陆落是帮衬颜浧,才受了如此大的反噬,不是为了柏兮。
柏兮没有因,却有救了她这个果,所以他理直气壮。
“你就没有打破过天道?有风水阵,就有风水煞。你替旁人趋吉避凶,难道不是一种缺德?”柏兮怒喝陆落。
“我做的事,是救人!”陆落道。
“救人,又有什么意义?”柏兮越发怒了。“你做事的结果,轻若鸿毛,什么也得不到,我却得到了我自身的修为。”
他觉得他的自身,比任何生命都有意义。
陆落转身,快步往外走。
倚竹连忙跟着她。
她们主仆往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倚竹就踩到了一处机关。一支冷箭朝陆落射了过来。从陆落的面颊旁边射过,差点就刺穿了陆落的头颅。
陆落吓了身冷汗。
“风水我看得懂,可是机关我不知道。”陆落气急败坏的情绪。也随着这么一支冷箭,彻底平复了。
柏兮上次的宅子被陆落逃出去,这次他就增加了防范,添了机关。
陆落乱踩。只会置自己和倚竹于险境。
想了想,陆落带着倚竹。重新回到了柏兮的小院子。
她回来的时候,柏兮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依靠着门框,他虚搭在眼帘。远远的。陆落亦能感觉到他很伤心。
柏兮的伤心里,带着几分无力和绝望,像个被抽尽了力气的孩子。连哭都哭不出来。
陆落和倚竹回来的声音,惊扰了他。
他猛地站起来。
他看到陆落。就疾步走向了她,脚步非常快,衣摆掀起了一阵风。
可是,快要靠近陆落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住了脚。
他脸上经历过绝望,又浮动着惊喜,此刻缓缓归于平静,冷漠。
他冷漠的时候,眼眸也是亮晶晶的,璀璨闪耀。
表情藏得住,眼神却出卖了他,他非常开心。
哪怕再生气,陆落都会去而复归,这对柏兮的意义,是陆落无法明白的。
“出不去吧?”柏兮冷嘲陆落,“有本事就踩出去,回来做什么?没出息!”
陆落何尝不知道自己没出息?
她这么惜命,她还有那么多钱没有花完,她怎能鲁莽丢了性命?
陆落深吸一口气,将满心的情绪压下,道:“我是没出息。可我送了你一座屏风,你怎么也要做顿饭给我吃!”
倚竹很状态外,不知道陆落和柏兮吵什么,也不知道陆落为什么又回来,直到陆落说吃饭,倚竹才露出了笑容。
倚竹的笑容憨憨的,对食物一脸贪恋。
“我不会做别的,只有牛羊肉。”柏兮道。
陆落不想吃牛羊肉,因为会让她想起眼瞎那段日子。
她愣了愣,没接话。
柏兮指了指中堂,让她们进去喝茶,然后自己去了厨房。
中堂的桌上,摆了好几碟茶点,都是柏兮为陆落准备的,有红豆乳酪糕、玫瑰糕、水晶莲米分糕、乳酪酥饼,全是陆落平常爱吃的。
陆落吃了几口,就全被倚竹吃了。
倚竹有点饿,这些茶点又细腻精致,入口即化,是城里最好的茶馆老师傅做的。
吃完这些茶点,倚竹就犯困了,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倚竹打盹的时候,陆落也在迷迷糊糊犯困,直到有人轻轻推她。
柏兮用一根手指,戳陆落的头。
“你若是累了,里头炕上去睡。”柏兮指了指西屋。
他给陆落留了间房。
“我不困!”陆落立马坐正了身姿,“何时开饭?”
柏兮道:“还有等一个时辰。”
“我带着去熟悉机关,你以后若是来了,也知道怎么出去。”柏兮对陆落道。
陆落一愣:“为何告诉我?”
“你出不去,又发脾气,难道我要欺负你吗?”柏兮又冷哼,“来吧,机关挺简单的,笨猪都能学会。”
陆落觉得他的比喻侮辱了猪,她却没空去计较了。
跟着柏兮,陆落去熟悉院子里的机关。
柏兮没有撒谎,他果然将每一处的诀窍都告诉了她。
转眼间,他们就到了大门口。
柏兮望着大门,慢悠悠说了句:“落落,那便是大门了,你想吃饭,还是要回家,随便你。”
他眼睑微垂,将情绪藏匿,并不看陆落。
陆落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要吃饭!”陆落道,“哪有人送礼不吃饭的?”
既然柏兮表达了他的善意,那么这点善意更需要肯定。
陆落没有打他的脸,她暂时接受了他的好心
陆落能看到风水局,所以阵法困不住她;而现在,柏兮又将机关的诀窍告诉了她,让陆落来去自由。
“乖。”柏兮终于露出了笑容,心情很好,他想伸手摸下她的脸,半途中又缩了回去。
他们俩重新回到了小院子,厨房的肉已经炖好了,丫鬟倚竹也醒了,很茫然坐在门口等陆落。
柏兮炖的羊肉,比外头做的都好吃。
陆落和倚竹都吃得很撑,才离开了柏兮的家。
回去之后,倚竹对陆落说:“姑娘,今天的点心好吃,羊肉也好吃。”
陆落心事重重说了句:“是啊……”
她眼前总是晃过柏兮坐在门槛上,孤立无依的样子,耳边想起他上次说“跟着我是不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没人愿意跟着我”,陆落心里就很闷。
她的圣母病,又发作。
第120章梦境
陆落去看柏兮的房子,回来之后,心里也有点异样。
这点异样,多半是怜悯。
陆落也觉自己可笑,那是宁墨谷,他是近乎神的术士,自己有什么资格怜悯他?
情绪受到了波及,陆落这天晚上又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吐了,吐得稀里糊涂的,隐约就是那顿猪肉饺子之后的晚上。
她还以为是肉坏了。
“……怎么了,落落?”宁墨谷的声音充满了紧张,他心疼将她抱起来,要带着她去找大夫。
半夜的草原上到处都是雪,一望无垠。
宁墨谷的门户奴隶套了牛车,车上没有顶棚,垫了厚厚的毡毯,但是很冷。
“没事,我带你去看大夫。”宁墨谷用一件大氅紧紧裹住了落落。
羊绒里衬的风氅,温暖柔软,陆落陷在其中,紧紧依偎着他,心里没了寒意,也没有害怕。
没有标志性的建筑,又下了满地的雪,草原看不清路,陆落很快就在他怀里失去了方向。
牛车仍是很明确往一个方位走。
后来,他们到了大夫的毡包,宁墨谷轻轻抱下了她。
大夫诊断之后,告诉宁墨谷,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陆落听不懂。
宁墨谷却高兴坏了,满脸都是笑容,笑得格外璀璨。
他眉飞色舞跟那个大夫说着什么,陆落听到说“两只羊”。
他要送两只羊给大夫。
宁墨谷的话,陆落偶然能听懂几句,他的口音和本地人还是不同的,他也教过陆落说蒙古话。但是陆落学不会。
宁墨谷有很多的羊群,也有门户奴隶,他在草原上算是很富足的,连首领都对他毕恭毕敬。
他遇到高兴的事,会赏赐旁人几只羊。
“怎么了?”落落很茫然的问。
宁墨谷这才回头,他亲了下她的手背,低声对她道:“是喜脉。落落。”
落落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激荡,有暖流顺着被他亲过的手背,传入了自己的心膛。再传遍了四肢百骸。
她的唇角忍不住上翘,喜悦从眉梢斜溢而出。
“师兄……”落落想要说点什么,可昨晚的饺子还没有吐干净,她又弯腰使劲吐气来。
大夫端水给她漱口。
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越发期待。
过了四五个月。落落的肚子大了。后来,落落就不高兴了,她整日愁眉苦脸。
她甚至在背后大哭,她哭着叫师兄。
陆落以为。是宁墨谷离开了她。可是很快,宁墨谷就回来了,落落又敛去悲伤。强撑笑意。
她哭得很奇怪。
梦里的落落,不知什么事。乘坐牛车走了很长的路,似乎从一个部落,到了另一个部落。
她来到了一个毡包。
毡包很破,远远就能闻到浓郁的异味。那异味很强,让她有点想吐。
她犹豫再三,才进了那个毡包。
毡包里充满了怪味,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
落落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半晌才适应。
一个浑身油污的萨满,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染料,看得出他年纪不轻了,手颤颤巍巍的。
“……你要怎么帮我报仇?”落落问这个萨满,“你为何又要帮我?”
“宁墨谷兄弟,曾都是我儿子的门户奴隶。他们杀了他,用盐腌制了他,这是对一个萨满最大的不敬。
如今,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哥哥已经死了,只剩下宁墨谷,我当然要杀他。可是,他的术法高超,我无法靠近他,只有你。”老萨满声音虚弱,带着几分颤栗,对陆落道。
“我也杀不了他。”落落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恨死他,他杀了我的丈夫,还……”
她的手放在已经隆起的小腹上,万念俱灰。
她恨宁墨谷,甚至迁怒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恨他们。
“傻孩子,你当然杀不了他,但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老萨满指了指落落的肚子。
落落不解。
“孩子!”老萨满神秘而诡异的说道。
落落摇摇头:“等孩子长大,至少还要等十几年,太晚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定要替我丈夫报仇!”
老萨满却笑了。
他的笑声,虚弱而短促,吱吱呀呀的,像踩在陈旧的木板上。
“活着的人,都杀不了宁墨谷。但是,这世上有比他佞气更重的东西——”老萨满浑浊的眼睛,藏在油污的涂料后面,泛出难以遏制的精光。
“什么?”落落心里发颤。
“死婴!”老萨满声音更低了,像在坟墓里低叹,带着诡异和死亡的气息,“尚未见天日的死婴,炮制成厉鬼,是佞气最重……”
陆落猛然就醒了,她惊坐了起来。
她浑身都汗透了。
已经是晨曦,稀薄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陆落的眼睛,半晌才看清熟悉的账顶,绣着缠枝牡丹,幽黯中花一朵朵盛开。
她一身都是汗,头发也汗得湿漉漉的。
陆落再也睡不着了,她一闭上眼,就是满目的恐怖。
她下地倒水喝,值夜的丫鬟碧云,在旁边的小榻上睡得安稳,陆落尽量不打扰她。
她端着茶盅,站在窗棂前,久久都不能平复内心的惊恐。
“她怀孕了,妊娠改变了她自身的磁场,她想起了被宁墨谷抹去的往事……”陆落慢慢喝了口水。
陆落没有做过母亲,她却能感同身受到那个女孩子的开心。
无疑,后来她肯定是用自己的孩子做了个蛊煞,要杀宁墨谷。
没有杀成,却激怒了宁墨谷,反而被他杀了。
陆落的太阳穴一个劲的跳,疼得她脑袋里发抽。
真是一段惨烈的记忆。
“那不是我,跟我没关系!”陆落告诉自己,“我不会做那么脑残的事,我是玄女……”
她努力说服自己,才能从那痛苦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陆落至今都无法相信,为何前世的她,是个那么孱弱又脑残的样子。
早膳的时候,陆落都是心事重重的,她半口都吃不下去。
她心里放不下的,是落落到底有没有和萨满做交易。
她真的将自己的孩子做成了死婴的蛊煞吗?
陆落仍是不敢相信。
陆落的头开始疼,疼得欲裂。
这时候,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告,说傅家的人来了。
来者是傅大太太和傅梅箐。
“陆姐姐,我们家的池塘填好了,我爹爹请您。”傅梅箐笑道
第121章反噬(飞光为错和氏璧+)
陆落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她的情绪很紧,胸口的气透不出来。
傅家来请她去再次看风水的时候,陆落道:“今天日子不好,初四再去。”
陆落没有开天眼之前,哪怕是看风水,也要算算日子。
如今,凶吉在她眼前,变得透明澄澈,她就没了这么多的顾忌,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若还照从前的算法,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陆落有点头重脚轻的。
“陆姑娘,您尽可从容。”傅大太太笑道,“我们也只是来看望您的……”
“是啊,陆姐姐。”傅梅箐也热络道。
傅梅箐年轻心热,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非常粘腻,对陆落充满了崇敬。
陆落登门,一下子就解决了困扰傅家大房三年的问题,傅梅箐很感激陆落。
傅家的老太太,已经暂时移居到别苑去。
傅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修了一座很奢华的别苑,是极佳的避暑圣地。
傅大老爷对外说,对风水煞的危害过去了,再去接老太太,免得伤及了老人家。
老太太自己弄了个风水煞,影响了全家的生意,她算是罪人了。傅大老爷还替她考虑,将她挪到叔叔和弟弟们都眼馋的别苑去,于情于理都对得起她。
至于什么时候去接她,就要看傅大老爷的意思了。
哪怕再接回来,这老太太也没什么威望了,她再也端不起“母亲”这个架子了。
傅梅箐心情极好,笑着对陆落道:“陆姐姐,我多次来您家里,还没有见过婶母呢。”
她想要去拜会闻氏,以后和陆家常来常往。
陆落也明白她的善意,道:“正巧今天我母亲有空,大太太若是不嫌弃,不妨去正院坐坐?”
陆落精神头很差。着实没力气待客。
傅大太太忙点头。
陆落就把她们引到了闻氏的正院。
傅大太太和闻氏性格挺相似的,言语也投机,挨过了最开始的生疏,就越聊越高兴。闻氏留了傅大太太用午膳。
陆落头疼,回房去睡觉。
她想接着把那个梦做完,梦里落落的举动,一直牵着陆落的心。
她很想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怎样了。是不是被她做成了蛊煞?
陆落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午膳的时候,正院那边来请她,她才醒过来。
这一觉,她没有做梦,那段记忆又接不上了。
陆落懊恼叹了口气。
“五娘,你发烧了!”碧云服侍陆落起床,见她精神萎靡,满腹心事的样子,往她头上贴了下。发现陆落的脑袋很烫。
她生病了。
陆落很少生病,体格很好,这么一病,把碧云吓到了。
“……怎么办,怎么会发烧呢?”碧云吓得要哭了,急急忙忙喊了小丫鬟,让她去外头说一声,让小厮赶紧去请大夫。
陆落也不知怎么就发烧了。
要么是这段日子无所顾忌的开天眼,以为自己能避开反噬,实则还是被牵连了;要么是昨晚那个梦。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陆落有点被吓到了,她醒过来都很惊悚。
“姑娘,我背你去看大夫!”倚竹看到碧云快要哭了,她也急哭了。“姑娘,你别死!”
倚竹说着就伤心的大哭起来。
陆落啼笑皆非,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其他的丫鬟都被惊动了,涌到了陆落的里卧,见碧云眼睛红红的,倚竹在大哭。丫鬟们全手足无措。
“没事。”陆落拉过了倚竹,替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我就是有点发烧,不会死的!”
“真的?”倚竹不太相信,她很害怕。
“真的!”陆落道。
倚竹这才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