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慕突然道:“府尊,我五姐的字也不好,您也帮她校校。”
他是自己得了好处,也想分给姐姐。
陈容枫抬眸,眸光从陆落脸上轻掠而过。立马又恢复了平静,温和儒雅。
“我就算了,我又不考学。”陆落忙摆手,避之不及。“你多跟府尊学学,将来中个进士,姐姐靠你光耀门楣。”
陈容枫心中暖融融的。
陆落让他弟弟多跟他学,这是很认可他的才学和人品,让陈容枫分外欣慰。
同时。能多跟陆慕接触,也是很好的事,以后既有个人替他说话,也能借机多到陆落这里。
“五姐放心,府尊教我的字,我会好好练的。”陆慕保证道。
陈容枫则说:“我有一套柳体的范本,是我自己改进了些,你若是要的话,我可以赠与你。”
陆慕大喜。
陈容枫东西送完了,也不好在陆落家里久留。就把陆慕带回去了。
陆慕问了他很多考学的问题,陈容枫一一告诉他。
临走的时候,陈容枫还送了陆慕一套孟先生的笔。
陆慕欢天喜地的回来了。
他回家之后,将陈容枫的范本和笔先给陆落看了。
陆落鼓励他:“以后要多努力。”
陆慕道是。
而后,陆慕又拿给他的生母霍姨娘看。
霍姨娘看了,特别感动。陆慕若是得了陈容枫的指点,就算半个子弟,以后能考中的话,前途不愁。
陈容枫既是太后的表弟,又是出身侯门。他跟普通的地方官不一样,他是镶金的府尹。
“说起来,五娘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她不忌惮你弟弟。还替他引荐陈府尊,可见她的心胸了。”霍姨娘很感动,对女儿八娘道。
“五姐姐是个有见识的,只要咱们不闹事,她是不会打压咱们的,看慕儿念书的事。五姐姐就很厚道。”八娘道,“从前七娘也是作死,不知天高地厚跟五姐姐闹腾。
但愿九娘别那么傻。我最怕她们闹了。都是庶出的,她们姊妹一闹的话,五姐姐和夫人寒了心,生怕会迁怒我们。”
“何尝不是?”霍姨娘说。
母女俩说了半天,决定越发谨慎,和陆落母女相安无事要紧。
陆落则没想那么深。
自从她第一次回京,陆慕对她表现出来的亲昵和友好,陆落就喜欢这个弟弟,这跟霍姨娘和八娘的表现无关。
转眼间,滕元娘将五月的布染好了。
陆落重新定了上货的日子,就定在每个月的十七。
于是,五月十七上货之后,陆落派了伙计,将订货主顾一个个接到铺子里。
为此,陆落给铺子添了三辆浓流苏华盖马车,派了三个车夫。
这种人性化的服务,让主顾感觉很舒服,虽然她们不缺华丽的马车。
到了五月二十,定的五十匹就出完了。
滕元娘染好的一百匹,还剩下五十匹,陆落照例存在库房里。
现在不能多卖,多就廉价了,宁愿存起来。
五月底,陆落的二伯母又宴请,这次请了个乐户女子来唱曲助兴。
来的这位姑娘,竟然唱《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
“这是哪里的曲子?”一曲完毕,众人都夸好词,纷纷问是哪位词人的大作。
“哪位词人的,至今也不知道。”歌伎轻柔笑道,“这是从杭州府传过来的,那边都唱遍了,是绮儿姑娘唱的。”
“绮儿姑娘?”众人没听说过。
花魁的名头,带着香艳的绮丽,内宅的妇人们多少会听说,陆落曾经仍是安玉岫的妹妹淳宁郡主,也是通过这些八卦。
“是新起来的,端阳节杭州八楼的笔试,绮儿姑娘凭借两首曲子,夺得了花魁。”歌伎笑道。
陆落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哪两首啊?”
“还有一首呢?”
“还有一首小令,奴不太会唱,唱得不好,诸位奶奶别笑话。”歌伎道。
而后,她将《如梦令》唱了。
她唱得不如绮儿。绮儿唱这首《如梦令》,急转急促,特别的振奋心灵,又叫人模仿,一时间成了美谈。
绮儿的两首词,都是陆落这个文抄公卖给她的,经历过千年的考验,经久不衰的经典,一出现就会引起轰动。
一首好词,能将一个词人捧到极高的才子地位。
偏绮儿这两首好词,不说出处,也没人敢来冒认,因为太好了,冒认来认领反而叫人笑话。
没有原作者,只有原唱者,故而话题没有分流,全部集中在绮儿身上,让绮儿一夜的功夫红遍了杭州。
这个花魁,诞生得比陆落预想要快。
而那首更经典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尚未问世,陆落觉得华月是想留到中秋。
绮儿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不需要在锦上添花。那么最好的词,留到中秋,既应景,也能给绮儿稍微沉淀的人气,再拔一个高度。
这是陆落的猜测,她猜得很准,华月就是这么打算的。
绮儿从端午节就红了,红了之后,她每次出场的衣裳,都是用千丝斋的布裁剪的。
五月底,陆落的铺子,就来了杭州的客人。
第103章八卦(求月票)
“姑娘,今天这位在内,已经是第七位了。”夏廷玉告诉陆落。
六月初一,陆落刚进铺子,夏廷玉就拿柜台上的账本给她瞧。
杭州府来了好几位的主顾。
陆陆续续的,来了七位。
湖州这个月的预订又少了十四匹,陆落的生意再次降了。不是布的质量,还是布的名气。
名气降了,这么贵的布,销量自然也要跟着降一降的。
千丝斋的布,名声其实没有真正起来过,都是靠些小噱头。噱头一过,就渐渐沉没了。
陆落心里很稳,知晓任何变故的缘由,也就不担心了。
对于杭州府的客人,千里迢迢而来,陆落让夏廷玉客气接待,但是布暂时不会卖给她们。
“六月的订完了,要订七月的。”陆落让夏廷玉这么说。
她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又卖不到布,这本身又是个噱头。
真愿意买布的,怎么也会等;不愿意买的,回头下了订金也要后悔,做买卖还是要底气。
这点底气,陆落有,夏廷玉却没有。
夏廷玉见生意上门,陆落明明有几百匹的存货,她就是不卖,这叫夏廷玉急得跳脚,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陆落总安抚他。
六月初,湖州府时至仲夏,天气炎热了起来,夏蝉切切,林影生烟。
温暖明媚的骄阳,像生了火,将繁枝茂叶烤得奄奄一息。今年特别热,稍微动动就是满身的汗。
临近水边的人家,到了傍晚就能闻到清新的水气,格外心旷神怡。
远远的,有琵琶声,轻巧而优雅,从金米分阁楼传出来,路过的书生听到了。心里不免发痒,抬头望过去,都会畅想:“会不会是楚楚姑娘在弹琴?”
金楚楚是湖州府的名妓,她的唱腔细腻而绵柔。又有从南方来的才子和富商追捧她,一时间她水涨船高,成为这两年湖州府风头最健的歌伎。
天气太热了,金楚楚在调试琵琶,旁边坐着她的妈妈。和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姊妹。
这些小姊妹年纪太小,跟着金楚楚学琵琶,还不知道嫉妒她,让金楚楚颇为喜欢。
“……姐姐,唱首《蝶恋花》吧,就是绮儿姑娘唱过的那首?”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嘻嘻对金楚楚道。
金楚楚手下一顿,面上若无其事,心里猛然被割了似的,有钝刃滑过心尖。疼得很粗糙,亦很剧烈——她嫉妒了。
同在欢场,已经不能奢望普通女人的前途了,既然走了这条路,每个歌伎都想越走越好。
金楚楚从小就被卖到了青楼,她三年前就有了名气。
这些年,每每看到后辈涌起,超过了自己的地位,金楚楚的心都要刺痛一下,她太嫉妒了。
“《蝶恋花》有什么好听的?”另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察觉到了金楚楚神色的异样,连忙推了小姊妹一把。
“最近的客人来了,都喜欢听绮儿那首《蝶恋花》,你也多练练。”一旁的老鸨发言了。
金楚楚更是气结:有本事去杭州听啊。没本事还想听《蝶恋花》,真是恶心!
可是她不敢和妈妈顶嘴。
金楚楚就委委屈屈唱了一首,那首《蝶恋花》的词,她已经记熟了。
她心里不情愿,唱得就特别勉强。
那边,她的小姊妹听罢。虚伪夸了她一句之后,开始说起了八卦。
“绮儿姑娘是突然红的,妈妈,您知道为何吗?”羊角辫的小姑娘问老鸨。
老鸨有点胖,用帕子拭了额头上的细汗,道:“老娘哪里知道?左不过是这《蝶恋花》的词好,而且送给她词的主顾,不图名利……”
“不是,不是!”羊角辫小姑娘道,“我听人说,跟咱们湖州府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圆脸的小姑娘好奇问。
羊角辫小姑娘道:“咱们湖州府,有个玄女……”
“你说绮儿姑娘的事,说什么玄女!”圆脸的打断她。
“不是正在说嘛,你别打岔。”羊角辫小姑娘不悦,瞪了圆脸的一眼,“咱们湖州府有个玄女,满头银发,术法高超。
听说,是她去指点了绮儿姑娘,改了她的运势;玄女还开了间布匹行,布特别贵,但是她的布都带着幸运。新娘子穿了,能嫁个如意郎君,进门就生个大胖小子;普通女人穿了,福运也会特别好。
绮儿姑娘穿了千丝斋的布,那运势就更好了,所以杭州府人才济济,偏她起来了,妈妈您说还不是玄女的功劳?”
老鸨一听,哎哟数声:“这话,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听锦澜姐姐她们说的。”羊角辫小姑娘道。
锦澜也是这青楼的歌伎,最近一年多逐渐露出点风头,才十六岁,年轻又美貌,只是才华稍微薄了些。
老鸨立马起身,下去找锦澜了,也不顾体丰天热,一阵风就下楼了。
妈妈走后,两个小姊妹也借口走了,去听八卦了。
金楚楚独坐,倏然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她这几年存了好几千两银子,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请玄女的?
金楚楚是个名利心特别强的人,她有上进的欲望,也有扬名立万的野心,她不甘心这么不上不下的。
“哪怕请不到玄女,我也有去千丝斋剪几身衣裳穿。”金楚楚心想。
她知道,锦澜等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锦澜她们都比金楚楚年轻,老鸨若是想用青楼里的钱请玄女,肯定只会给锦澜她们请,而不是金楚楚。
金楚楚决定靠自己了!
锦澜她们知晓了绮儿“成名的秘密”,湖州府其他青楼也知道了。
一时间,很多人要请陆落去算卦。
陆落则否认,让夏廷玉将人拒之门外:“我根本没过去杭州,也不曾给绮儿姑娘算卦,让她们都请回吧。”
陆落给绮儿姑娘算卦这件事,华月楼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只是有人问,绮儿姑娘身上的布着实好看极了,都问从哪里来,华月楼就大肆宣扬,是从千丝斋买的。
绮儿突然红了,大家都觉得她运气不凡。
而陆落素来派人宣扬自己是玄女,为自己造势。
绮儿穿着千丝斋的布,千丝斋又是陆落开的,流言就开始说,是陆落给绮儿算卦的。
没想到,他们还真的猜准了。
第104章鬼迷心窍
华绮儿突然红了起来,她的《蝶恋花》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红遍了杭州以及附近的州府,包括湖州。
她艳旗高帜,自然就有才子们追捧她,至于她是什么性格,活泼还是冷艳,就不是世人关注的重点。
而她的《如梦令》也唱红了。
这首词原就很好,也是经典。
小令的唱法,很多名妓无法掌控,华绮儿却唱出了自己的风格,这又让她有别于其他歌伎,独树一帜。
短短一个月,她的前途眼瞧着就要比刘濛和华清好。
“听说她都二十二岁了。”红了,就会有人黑她,她的年纪是一个黑点。
可正当红的时候,追捧者太多了,不会出现墙倒众人推的惨状,所以很快就有人反驳道:“谣言,我亲眼见过华绮儿,她才十五岁。”
陆落也见过华绮儿,她个子娇小,又是天生圆鼓鼓的小脸,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很多。
华绮儿只穿千丝斋布做的衣裳,这并不委屈她。她原本就爱各种红色,而千丝斋的布更是极品中的精品,华绮儿穿在身上,给她的容颜添了华采。
千丝斋的布得到宣传的同时,陆落“玄女”的名声也出来了,大家都说是陆落的高超术法,就成了华绮儿。
陆落不承认。
她不是不承认自己的术法,而是不承认给华绮儿改命。
她没有改命,那是华绮儿自己的命运,只是陆落将她从诸位歌伎中挑选出来而已。
《蝶恋花》很火,火到陆落有天突然听柏兮唱了。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在埋头记账,嘴里哼着这句词。
蝶恋花是很常见的曲,哪怕没有专门学过,也记熟了。
柏兮唱得没什么诀窍,也不够高明,独独他嗓音轻柔清冽。从他口中唱出的词,别有韵味。
他唱完了一阙,又唱下一阙,唱到“多情却被无情恼”时。神色有点凝重而忧桑。
柏兮回来唱了好几遍,词都记熟了,直到他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陆落。
“……作甚?”他抬眸瞥了眼陆落,语气不善道。
“唱得不错。”陆落笑道,“你若是去集市卖唱。也能赚三瓜两枣。”
柏兮瞪她一眼。
他知道陆落站在哪里听了很久,她一来柏兮就察觉到了。
他没有发怒,而是问陆落:“要不要我再唱给你听?”
他神态颇为认真,双眸深邃,落在她的脸上。
陆落很意外,她对柏兮的调侃,竟换来这句话。
“不用了……”陆落道,让柏兮把账本拿给她。
她看账本的时候,柏兮仍在唱。他声音很轻柔低哑,有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似呢喃着情话。
陆落没有抬头。
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要走的时候,柏兮瞧见了她手腕上的镯子,道:“你戴着好看。”
陆落不语。
她正准备从账房出去,小伙计就匆匆跑过来,对陆落道:“东家,来了位主顾,想要见见姑娘。这位姑娘忒大方,出手就是打赏小人两个银锭子。”
小伙计很开心。
两个银锭子是十两,是他月钱的数倍。
陆落笑了笑。
“去将她请到厢房里吧。”陆落道。
说着,陆落自己先进了厢房。紧接着。竹帘栊轻轻挑起,进来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纤细窈窕,脂米分香浓。
她穿着月白色的夏布衣裙。步履婀娜,举止优雅,隔着帘幕亦觉动人。
她旋即取下来帷帽,跟陆落见礼。
她们打量彼此。
陆落满头的银发,却肌肤红润白皙,让这女子有点吃惊;这姑娘生得肌肤凝雪。红唇齿白,颇有风情。
“请坐。”陆落笑道。
女子回神,施施坐落之后,她介绍起自己。
“奴家花名叫楚楚……”
陆落观其形容举止,处处透出风韵的雅致,似刻意调教过的,比普通姑娘家都妩媚。
陆落就知道,这是个有点名气的欢场女子。
“……我好像没见过您?”陆落问。
金楚楚连忙道是:“冒昧登门,打扰了。”
陆落颔首。
彼此寒暄了几句,陆落就问她:“楚楚姑娘是想算卦,还是想买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