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庙会也散了。所有人焦头烂额,却没了琛琛的踪影。
“被人牙子拐走了。”
二伯母不再侥幸,迅速判断是人牙子掳走了琛琛。
如今,想要找到孩子,与其去报官,还不如请陆落算一卦。
天已经黑了。夜里就更加难寻。若是过了今晚,明天寻到孩子的机会越发渺茫。
二伯母坚信,陆落用术数推演方位,可以找到孩子的。
四姐夫暴躁又焦虑,不相信算命的能找到孩子。
“我不去,我要去找我儿子!”四姐夫大吼。
是他自己把儿子弄丢的,他的自责和后悔几乎逼疯了他,他连自己岳母都吼了起来。
他似困兽。
二伯母没有计较,回来请陆落。
陆落一听这话,道:“我现在没看到他,四姐把他的生辰八字给我。”
四娘哭得都麻木了,一颗心全揉碎了,只知道担心,半晌想不起孩子的生辰八字。
“琛琛他是辛卯年、乙亥月、壬午日、丙子时。”四娘哆哆嗦嗦的,似身堕寒窖,一个劲在发抖,好半天才说齐全。
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二太太使劲握住女儿的手,还是无法平复四娘的颤抖。
陆落看了眼四娘。
陆落是开过天眼的,无需罗盘就可以推演方位。
她以四娘为中宫,开始推演四娘儿子的具体位置。
“……有没有舆图?”陆落问。
平常人家,哪里有湖州府的舆图?
二太太为难蹙眉。
陆落道:“走,去找陈府尹,让他拿出舆图给我,顺便让衙役们抓人。”
二太太什么都听陆落的:“那快走,我的马车就在外头。”
四娘由母亲拖着,跟着母亲和妹妹,一个劲往外奔。
马车很快就到了陈容枫的府邸。
小厮们听说是陆姑娘,又瞧见了陆落满头的银发,根本没有通禀,就把陆落往里请。
陈容枫在外书房。
“我有湖州府的舆图。”陈容枫很快把舆图找了出来。
陆落迅速跟着她推演的方位,在舆图上指了指:“这是哪里?”
她指的方位,靠近了太湖。
“这是九湾!”陈容枫道。
他来湖州府上任两年多,将湖州府摸得一清二楚,而且常看舆图,很清楚具体的方位。
九湾并不是像青敖湾那种巷子,而是一个湖码头。
那边停靠了无数的渔船。
“去九湾,从左边西南方位开始数,第五条渔船上,孩子就在那里!”陆落道。
码头离须弥福寺的庙会,已经横跨了半个湖州府。
短短半天的功夫,他们就跑了那么远。
“会不会开船走了?”四娘急得松开了二太太的手,转身要自己跑出去找。
二太太拉住了她。
她们母女急匆匆跑走了。
等陆落追出去的时候,心急火燎的二太太和四娘,将她忘在了脑后,马车已经消失在府尹门口。
夜色渐茫,风暗携了寒意,拂面吹来,陆落打了个喷嚏。
第076章救回
陆家的太太和姑奶奶失态般的跑了,要亲自去找孩子,陈容枫并未介怀。
他喊了总管事陈庆:“让衙役和咱们用的下人,都去码头找!”
总管事陈庆常年跟在陈容枫身边,方才也瞧见了经过,担忧道:“少爷,人贩子抓了人,还不得连夜跑了?这会子躲在九湾,是做什么?”
“连夜行船,若是遇到了官兵查夜,反而暴露了。”陈容枫道。
暂时躲在码头,反而更加安全,这是灯下黑。
安排妥当了,陈容枫准备也去九湾看看,顺便还能见见陆落。
让人备车,小厮却告诉他说:“陆五姑娘还在大门口呢,要派人送她回去吗?”
陈容枫一愣,匆忙取过了自己的风氅,往大门口去。
早春的寒风料峭,灯火氤氲。
陆落站在大门口,她斜梳着大辫子,银色的发丝泛出淡淡的清辉。悬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橘色的光就在陆落的周身流淌。
陆落月白色上衫,亚麻色长裤,裤腿沾满了泥;又散了发髻,斜梳着大辫子,是农家的小丫头。
陈容枫站着,愣了片刻。
他看到了这个农女,突然想做个农夫,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山野间的隐居,没有世俗。
见陆落冷得搓胳膊,陈容枫上前,将自己的风氅披在她的肩头。
陆落微愣,回神间身上一暖,又长又厚的风氅落在她的肩头,将她裹进去,瑟瑟的寒意顿时挡在了外面。
陆落看到了陈容枫,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细糯的小牙齿。
“……怎这幅打扮,种田去了?”陈容枫调侃她,言语温柔,声调不疾不徐。
“是啊。”陆落道。
陈容枫不解望着她。
陆落向他解释:“我祖母喜欢种菜。家里就有块菜园。开春了嘛,我们自己挖了块地,种上了菜蔬。”
陈容枫眸光细柔,笑道:“这倒也不错。我这院子格外空旷。也该种上菜蔬了。”
陆落笑了笑。
陈容枫继续道:“除了菜蔬,还可以种满果树,我现在这院子里没什么果子树……”
他竟然一本正经的规划了起来,想把院子做成果园。
“您不是快要调任了吗?”陆落见他一副神醉向往的模样,真打算种果树、种菜了。就道,“一调任离开,都等不到收获,岂不是白种了?”
陈容枫脸色骤变。
他似被雷击中,愣愣站在哪里,神色全变了。
陆落惊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仔细回想,好似说了“调任”。
他的调任会不顺利吗?
身为太后的表弟,陈容枫的仕途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吧?他在湖州府这两年来,湖州府的政务也是处理得井然有序。
陆落正想着。陈容枫的神色仍是有点惨淡,他喃喃说了句:“怎能白种?等了这么久!”
陆落蹙眉,不解看着他。
马车恰逢其时的准备妥当,到了大门口。
陆落裹紧了温暖的风氅,没等车夫放下马凳,就自己爬上了马车。
陈容枫也跟了上来。
车厢里幽黯,看不清人脸,陈容枫让车夫去九湾,就一直沉默坐着。
“五娘……”陈容枫清冽的嗓音,突然在幽淡的车厢里响起。
陆落应了一声。
陈容枫欲言又止。话到了唇边,突然又咽了下去。
“怎么了?”陆落追问了一句。
“……没事了。”陈容枫道。他是有话说的,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陈容枫是个读书人,他习惯一句话引经据典。分成三四句,以彼喻此,让他直接去说一些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前不久请陆落看花灯,他借口猜字谜的时候,说了好些情诗喻情。可后来见陆落的反应。她是一句也没听懂。
陈容枫心里沉甸甸的,嘴巴似上了枷锁。
他痛苦的拧紧了眉头。
直到下了马车,陈容枫亦什么也没说,陆落总感觉他有难言之隐,隐约揣度他对自己有情。
偏她问过了一次,陈容枫否定了,陆落就不敢问第二次。
她虽然赚钱的时候臭不要脸,但女人家对感情的矜持还是有的。
而且,她问明白也是好让陈容枫死心,从目的上来说,带着几分难堪,陆落就宁愿不问。
不点破,陈容枫会更体面些。
等他们下了马车时,衙役早已将九湾团团围住。
“第五艘船见官兵来了,立马就划船跑了,正在追,大人,跑不远的!”衙役上前禀告陈容枫。
陈容枫颔首。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抓到了人牙子。
远远的,陆落听到了四姐姐嚎啕大哭的声音,她吓了一跳。
急匆匆赶过去,才知道是四姐姐喜极而泣,琛琛找到了。琛琛被人牙子灌了药,还昏睡着,但是有气儿。
四姐夫也哭了。那么大个男人,抱着儿子使劲掉眼泪,一点也不在意四周全是人。
“快,你给五妹妹磕头!”四姐姐泪眼婆娑中看到了陆落,拉着四姐夫要给陆落跪下感谢。
陆落救了他们一家子。
“四姐,琛琛还昏睡着,先抱孩子回去请大夫要紧!”陆落用力扶住了四姐,不让她跪下去,道,“走吧,别耽误了。”
四娘果然就不再客气了。
陆家的众人上了马车。
陆落回眸,见陈容枫仍在那里,和衙役们说着什么,她上前去,道:“府尊,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陈容枫立马丢下了公务。
陆落忙说不用。
推辞了一番,陆落折身挤上了二伯母的马车,回到了青敖湾。
已经深夜了,家里却没人敢睡,大门口挂着明亮的灯笼,等四娘夫妻回来。
陆落知道二伯母那边还要忙碌,她跟着过去也是添乱,就自己踩过了竹桥,回到了家中。
“这是谁的衣裳?”碧云问,拿着这件风氅看了又看,嗅到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陆落道:“陈府尊的,帮我洗了,回头派人送给他。”
“你不自己洗、自己送?”碧云问。
陆落回头,敲了碧云一爆栗:“你这丫头怎么没个正经?”
碧云夸张呼痛。
陆落又脱下了自己脏兮兮的长裤,换了件干净的衣衫,去见了她母亲。
闻氏也没睡。
第077章陆落的推算
“找到了孩子吗?”闻氏问陆落。
四娘的丈夫在庙会上把儿子弄丢了,很快就传遍了陆家上下。
这位姑爷素来大大咧咧,为人又直爽,丢三落四是常见的。
没想到,这次连儿子都丢了。
“找到了。”陆落道,“孩子被药昏了,不哭不闹睡着呢,已经抱回来请大夫了。”
闻氏念了句阿弥陀佛。
着实太凶险了,谁能想到庙会上眨眼的功夫孩子就被拐了呢?
若不是陆落,哪怕府尊大人再英明神武,也不能立马找到。越是简单的案子,越是无迹可寻,反而越难找到了。
“……这要是你四姐弄丢了,就不得了了。”闻氏悄声对陆落道。
陆落苦笑了下。
世情的确如此,若是四娘弄丢了孩子,只怕四姐夫休妻的心都有了,哪怕找到了也要怪罪。
可换成四姐夫,找到了,大概此事就一笔勾销了。
陆落叹了口气。
“能找到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你叹气作甚?”闻氏笑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顿了顿,闻氏转移话题,问陆落:“你是怎么找到琛琛的,自己掐算的?”
陆落收起了心绪,笑道:“嗯,就是掐算的。”
闻氏来了精神,坐正了身姿问陆落:“怎么掐的?”
虽然陆落算了很多的风水,闻氏仍保持她的好奇。
每次陆落算完了,闻氏都要仔细盘问,到底是怎么算的。
陆落笑道:“用术数推演方位,我一般用易卜仙人决。易卜仙人决推演,讲求细致,捕捉最细微的讯息。
四姐姐一进门,恰好她身后的震位是一处阴暗,被树阴遮住了,我当时就想。她震位缺失,孩子可能短时间内见不到了。
旋即二伯母就说,琛琛不见了。以四姐为中宫的话,震位指长子。琛琛的生辰八字天干是壬。壬命在五行中是水命,我就断定肯定在有水的地方。
壬水为阳水,应该是在码头等,而不是其他有水的小地方。
我看过四姐姐的八字,知晓她今年正在辛亥大运中。运势犯五。正东方位的码头在九湾,在舆图上看,正巧与咱们青敖湾逢五,有水,所以我推断在船上了。”
闻氏听得目瞪口呆。
她半晌没理清楚头绪,就算理清楚了,她也不太懂。
她都没留意到陆落说四娘的八字,没问陆落怎么知道的。
闻氏只是问:“你以前推演这些,都要算半天的,这次怎么眨眨眼。就知道了?”
陆落笑了笑。
这就是天眼的好处,什么推演心中一过,就能有了定论,不需要罗盘,也不需要纸笔慢慢推算。
陆落想到了柏兮。
曾经柏兮推算二十年前的往事,就是掐指间,知道了对方的具体方位。
陆落从前都是说个大概,不能很肯定到底在哪里,这次却可以了。
“我不是得了仙机吗?”陆落无数次说这句话,这次却是难得的理直气壮。
她开了天眼。的确是得了仙机,她并不是唬人。
和母亲说了半晌的话,报了平安,陆落回秾杏院休息了。
翌日。下起了薄薄的细雨。
秾杏院的青石小径,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泛出清韵的水光。
细雨斜斜密织,似帘幕般。窗棂半推,陆落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琴谣替她梳头。
这时候。一只喜鹊落在窗棂上。
这只鹊儿常来,陆落时候会拿糕点逗它,它已经不怕生了,大摇大摆在窗台上,抖动湿漉漉的翅膀,然后开始梳理毛发。
“把这只喜鹊关在笼子里,咱们自己养着玩。”琴谣瞧见了,笑道。
她觉得这只鹊很熟稔,像家养的。
“烤了吃!”倚竹在后头流着口水,早起还没有用早膳,她饿了。
那鹊不知是听到了,还是被什么响动惊了,扑棱着翅膀,低掠过屋檐,飞到檐下的屋脊上去了。
陆落笑了半天,骂倚竹是吃货。
她们说笑着,二伯母那边的丫鬟青雀撑了把油布雨伞,进了院子。
“烤那一只吃。”琴谣指了青雀,对倚竹道。
丫鬟们都笑了。
青雀满头雾水,进来笑道:“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丫鬟们都是一阵哄笑,陆落自己也笑了,道:“说了句话玩笑话,青雀姐姐怎么来了?”
“表少爷醒了,二太太、四姑奶奶和姑爷想过来谢恩,不知道落姑娘醒了没,让我过来瞧瞧。”青雀笑道。
陆落忙说:“不用,我这就是过去看四姐和琛琛。”
陆落不想那么麻烦。
她有朋友,有亲属,有些付出是应该的。自家的外甥丢了,陆落肯定要去找,这没什么可谢的,本分罢了。
丫鬟寻了见青灰色风氅给陆落,陆落穿戴整齐了,去了二伯母那边。
二伯母的院子里,围满了人,家里的伯母婶娘嫂子们,全部到了,将二伯母的东次间和梢间坐满了。
老太太也在。
琛琛谁在二伯母的厢房里,此刻已经醒了,老太太和二伯母在身边,围着他说话。
他是刚醒不久。
据琛琛自己说,他挤到了人群里,后来有人捏他的颈,他就不知道了,被捏晕过去。
再次醒来,他看到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捏住他的下巴灌药,药很苦,琛琛哭闹着不肯喝。
灌完了,男人把琛琛绑起来,后来琛琛就睡着了。
除了琛琛,那伙人牙子还绑了四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五六岁的,也有七八岁的。
“落妹妹!”陆落正好进去看琛琛,就见她四姐夫高高大大的挡住了路,噗通给陆落跪下了。
陆落吓一跳。
“落妹妹,你救了琛琛,以后就是我全家的恩人!”四姐夫跪地不肯起来,非要给陆落磕头。
陆落绕开了,喊丫鬟搀扶四姐夫。
结果,四姐也来跪了,说陆落救了他们的命。
孩子对于四姐姐来说,更是重要。若是这孩子在她娘家丢了,哪怕是她丈夫丢的,她婆家也会怪她。
好半晌,陆落才把他们夫妻俩搀扶起来。
四姐夫这个人,的确是个直肠子,他感激对陆落道:“落妹妹,我以前还不相信你得了仙机。我真是该死,质疑玄女!”
从前陆落帮陆锦乾算卦,很多人相信陆落,但是也有一部分质疑;如今,那部分质疑的人,开始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