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位姨娘害二姑娘,想利用她来给闻氏添堵,还是二姑娘自己苦肉计,想要利用闻氏这个嫡母,把矛头对准那些姨娘?
“娘,咱们什么时候回湖州府?”陆落一边吃饭,一边问闻氏,“还是,以后就不回去了?”
“要回去的。”闻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不过,今年估计是走不了了,你叔公还没有到京城呢……”
闻氏口中的“叔公”,叫闻乐喜,是她自己的亲叔叔,陆落的叔外公。
闻乐喜身份很特殊,他是太监。闻家也不是寒门祚户,闻乐喜为何要做太监,个中缘由,一言难尽。
先帝在世时,闻乐喜是司礼监大总管,朝中文武百官无人不敬畏他。
也是因为闻乐喜,权欲心中的陆其钧才娶了闻氏。只不过,娶过门之后,陆其钧的官位没有得到提升,反而叫其他同僚笑话他和宦官结姻亲。
这就是陆其钧憎恶闻氏的原因之一。
七年前,先皇突然将闻乐喜派去到南诏国去,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
南诏国是大周朝的附属国。
慢慢的,就有很多人猜测闻乐喜是被流放了。
陆其钧没了怕处,就把闻氏和陆落母女俩赶回了老家湖州府,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去年闻氏听到风声,新皇帝明旨传召闻乐喜回京。而且,圣旨上称呼闻乐喜为“南诏国宰辅”。
原来,闻乐喜不是被流放,而是去南诏国做官了。
让一个太监去做附属国的宰辅,也是挺怪异的,而且这样保密,六七年竟无人知晓,就更怪异了。这次召他回京,到底要做什么,众人又是雾里看花。
陆其钧也看不明白,但是,万一闻乐喜回来继续得势呢?陆其钧怕闻乐喜会报复他,索性把闻氏母女先接过来。
只是,南诏国天遥路远,闻氏母女到了,闻乐喜还没有到。
“我已经不记得叔公的样子了……”陆落老实说。
“别说你,我都快不记得了。”闻氏笑了笑,感叹道,“不过,他非常疼你的。”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陆落的饭差不多吃完了。
饭毕,陆落陪着闻氏说了一会儿话,准备回房去睡觉的时候,陆其钧却突然来了。
闻氏给陆落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走。
陆落就留了下来。
第003章钱财
四月初的夜风,微摇着疏淡烛火,灯影曳曳。
临窗大炕上,陆其钧夫妻俩对面而坐,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就陆落留下来服侍。她站着,给父母倒茶。
橘黄色的灯光,让视线变得朦胧又唯美。陆其钧小啜了半口茶,抬眸间见对面的闻氏,惊觉她竟仍是从前的模样,一点也没老,不免纳罕。
他身边那几个姨娘,包括姿容绝美的二姨娘明氏,都挨不过光阴,肤色大不如从前。而闻氏,还是那么细腻白皙,风韵不散。
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陆其钧心想。
别说闻氏,就是陆落,也比他京里的那些个女儿水灵。当然,姿色不如四娘陆蕤一半。
“……二娘落井的事,着实荒唐。”陆其钧收敛心神,放下茶盏对闻氏道,“从前我们太平得很,从没出过幺蛾子。这件事一出,她们都吓住了,你查一查,让大家都安心。”
陆落瞥了眼闻氏。
陆其钧这是光明正大指责闻氏,觉得是闻氏的人搞鬼。闻氏没回来,他的后院和睦安宁;闻氏回来了,就鸡飞狗跳了。
都是闻氏的错。
闻氏则不动声色,低垂了眼帘,修长羽睫在眼底落下了小小的光影,默默忍受这种无端的责备。
“老爷……您也知道我……是个无用之人……”闻氏半晌才开口,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声音细如蚊蚋,甚至言辞不清,“让落儿查吧。她跟着老祖宗,也学了些规矩……”
陆落很少见她母亲如此,有点想笑场。不过,母亲装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陆落有时候都想颁个影后给她。
陆其钧则浓眉微蹙,他没有看出闻氏的表演痕迹。
“……她一个孩子,会查什么?”陆其钧不悦,也憎恶闻氏这娇弱模样。
闻氏从前就是这样,平时里还好,一旦有事就懦软无能。之前陆其钧让她去求她叔叔,给自己升官,她也是百般不敢,吓得要死。
想起来,陆其钧就一肚子火。
“我已经十六岁了,爹,不是孩子了。”陆落见闻氏扮弱,又把事情推给她,就知道该自己出手了,“况且,还有娘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们帮衬,又有爹爹指点,女儿不敢推诿。”
陆落大包大揽把事情接了过来。
陆其钧打量了这个女儿几眼。
陆落的确是大姑娘了,身量比她姊妹们更高些,像闻氏;她身形匀称削瘦,似弱柳淡杨;肌肤白皙明亮,健康活泼,没有半点病态苍白;明眸皓齿,樱唇高鼻,是个很标致的美人儿。
陆其钧自己儒雅俊秀,他的妻妾都是姿容不俗,所以女儿个个都漂亮。
陆落也不差,这让陆其钧很有成就感。
只不过,他看着陆落,心里对她没什么感情。陆落离京的时候才九岁,模样尚未成形,如今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像换了个人。
假如在亲戚家偶然相遇,陆其钧都认不出这个女儿。
“你从前在湖州府,学过管家吗?”陆其钧询问陆落,“家里的事,能料理清楚?”
“娘体弱,时常缠绵病榻,我从前年就帮着料理琐事了。”陆落道。
这话,半真半假。
陆落的确是从两年前,就学着管家了。闻氏觉得她大了,应该学习基本技能,就事事刻意教她。
只不过,闻氏身体很好,“体弱多病”不过是她们母女对好的说词。
陆落是把闻氏当母亲的。这并不是原主残留的记忆,而是因为闻氏和陆落前世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陆落的妈妈在陆落穿越前两个月,刚刚去世。不是生病,是寿终正寝。陆落一生未嫁,没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她唯一的感情依靠,就是她妈妈。
看到闻氏,简直是看到了妈妈年轻的样子,陆落难以置信,她当时抱着闻氏哭了好久。
也正是因为闻氏,让陆落很坦然和欣喜接受了自己穿越这件事。
至于陆其钧嘛……
在陆落看来,他完全就是个陌生人。他既不像陆落前世的父亲,又对陆落没有养育之恩。
“那就交给你去办。”陆其钧沉吟半晌,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原本后院的事,都是大姨娘简氏操持。
只不过,这次二姑娘落井,她自己暗指是大姨娘下的黑手;大姨娘被气哭了,找陆其钧哭诉,她为了避嫌,不能亲自去明证。
正巧夫人又回京了,不交给夫人,难道交给二姨娘?那岂不是没了规矩?
陆其钧还是讲规矩的。
所以,他只得让闻氏来办。
闻氏力荐自己的女儿,这是她的私心,想让嫡女露脸,威震其他庶女。陆其钧自负内外一手掌控,妻子这点私心,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没放在眼里。
陆落就陆落吧。
“你都十六了,定亲了吗?”陆其钧见气氛有点沉默,似乎想再说几句话,突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陆落和闻氏都感慨万千。
这是亲爹啊!
“……还没有。”闻氏帮忙回答。
陆其钧哦了声,没了下文。他竟然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完全没想替陆落寻个婆家的意思。
陆落顿时大开眼界,这样的父亲,真是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气氛格外诡异。
陆其钧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个来意,但是说着说着就忘了。
他深思半晌,这才想起来,对闻氏道:“初六是四娘的生辰,虽然不是及笄,礼数也不能轻。你刚回京,要有嫡母的体面,就拿五十两银子,大家热闹热闹吧。”
闻氏立马扭头,看了眼陆落。
陆落心里也是各种滋味。
“怎么,你的钱也是五娘管着?”陆其钧误会了闻氏这个眼神的意思。
“这倒不是……”闻氏轻声道,“初六也是落儿的生辰。”
五娘陆落和四娘陆蕤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四娘是凌晨,陆落是傍晚。
更巧的是,四娘的生母,就是陆其钧的二姨娘明氏,是闻氏的陪嫁丫头。
陪嫁丫鬟和续弦嫡妻同一天产女,这中间就有些香艳的猜想。难不成是新婚之夜,陆其钧就享了齐人之福?
闻氏从来不提,陆落也不知道。
“哦,也是你的生辰?”陆其钧反而过来问陆落。看他的表情,他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陆落乖巧回答。
“我总以为四娘还是小丫头,没想到她竟有五娘这么大……”陆其钧感叹。
这话,可谓偏心之极。
陆其钧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四娘陆蕤,陆落在湖州府都有所耳闻。
“那正好了,两个人的生辰一起过了吧。”陆其钧对闻氏道,“你是主母,这是你的本分,别失了尊贵,叫她们看着你不尊重。”
陆其钧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闻氏。
去年四娘陆蕤及笄,她的生辰礼花费了二百多两,被大姨娘念叨了一年。今年,大姨娘多次说不给孩子们过生辰了。
陆其钧自己没钱。
陆其钧在吏部任正六品的主事,月俸不多,还不够他日常三五天喝酒、逛青楼的。
家里的钱银,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是湖州老家。陆其钧有六个兄弟,但是他是庶子,又是唯一考取了功名、留京任官的。
陆家在湖州府是望族,田地家产无数,很是富足。为了维持望族的地位,就需要朝中有人。虽然陆其钧官不大,却是陆家这一辈唯一的依靠。
他又是庶子。
陆家老太太为了笼络他的心,知道感情是靠不上了,只得给钱。所以,陆其钧在京城住这么大的宅子,全是湖州府那边出钱置办的,湖州府也每隔半年就送一次银子过来。
第二,陆其钧第三的女儿,就是大姨娘简氏的亲生女儿,嫁给了富商之子。三娘很有手段,丈夫的私房钱都给她,她就时常贴补娘家,让她母亲更有地位,其他姨娘不能取代她母亲。
现在才四月,湖州府过年送的银子,陆其钧早已挥霍一空了;下次再送银子,就要等到七月。
家里剩下的银子,都是三娘偷偷贴补的,在大姨娘简氏手里。大姨娘不想给四娘过生辰,四娘和二姨娘却又盼着要过,这让陆其钧左右为难。
他思前想后,只得打起了闻氏的主意。
闻氏是个没用的,随便吓吓她,她能把体己都交出来。闻氏这几年在湖州,总有点私房钱。
当年闻氏的陪嫁,都悉数给了陆其钧。
“老爷,我没办过这么大的差事,又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不如,还交给大姨娘办吧。”闻氏柔声道。
“还是你办……”陆其钧放缓了语调,“你既回来了,先住着。等住惯了,管家的牌子都要交给你。”
这是承诺让闻氏管家。
陆其钧以为闻氏会欣喜若狂,立马应承下这件事。
不成想,闻氏仍是再三推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点眼色也没有。
“那你拿一百两,交给简氏去办。”陆其钧最后道。
“……要不,我把老祖宗送我的头面,都卖了吧,凑一百两。”陆落这时候接口。
要卖首饰?
陆其钧这时候,就看得出闻氏母女不想给钱。
这还了得?
如此藏私心,敢对着一家之主藏掖,以后不是要反了天吗?
陆其钧发火了,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
第004章家业
陆其钧突然发怒,那只旧窑十样锦的茶盏给砸了。
碎瓷四溅,茗香暗浮。
闻氏站了起来,轻盈盈垂首站在一旁,看似是吓着了。
陆落就连忙搀扶住她。
闻氏悄悄捏下了陆落的手。
母女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闻氏一个小动作,陆落立马就懂了。
“爹,您……您别动怒,动怒伤身,都是女儿的错!”陆落颤颤的,要哭未哭,对陆其钧道。
“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什么话!”陆其钧脸色铁青,不带半分感情,像看个冤家对头盯着陆落母女,“让你们操持个生日,你们居然说出卖首饰!我逼着妻女卖家当来度营生吗?”
“都是女儿的错。”陆落搀扶着闻氏,自己却微微往前站了两步,把闻氏挡在身后,声音懦软湿濡,“女儿不擅言辞,尚未明义。”
陆其钧也是暴脾气,发了一通火之后,心里静了几分。
他仍是气哼哼的,不再开口。
丫鬟们听到了动静,却没人闯进去。跟着闻氏和陆落的丫鬟,都是闻氏培养多年的心腹。没有收到闻氏的暗示,她们不会贸然进来搅局。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陆其钧不开口,陆落和闻氏也不语。
等了片刻,陆落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瞥了眼陆其钧,细声回禀道:“爹,我们身上,有不少的首饰,都是老祖宗赏的,都用不完。
女儿上京,老祖宗赏了两套头面,华贵异常,带出去太奢侈,有违咱们家风清廉。所以,我和娘前几天还商量,白放着可惜,还不如卖了。
正巧,我们身上只剩下二十多两现银,卖了累赘的首饰,也有银两周转。”
“二十多两?”陆其钧语气一提,愤怒看着陆落,觉得她不老实。
她们在湖州府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积蓄?
闻氏虽然不是嫡子媳妇,却是陆家唯一的官太太。陆家这么巴结陆其钧,岂会亏待了她们母女?
陆其钧不相信闻氏没有积攒。
“爹,女儿说的是实情。我们在湖州府,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的,平日里每个月二十两月钱,都是陪着老祖宗和婶娘伯母们打牌,输赢无定,从来就没存下来过。
有什么应酬,也是老祖宗放话,再去账房上拿,全部有账目可查,不敢多要。这次我们上京,老祖宗除了赏赐些首饰,就是给了二百两的银子。
老祖宗还说,原想给一千两的,让我们到了京里不至于拘束。但是,最近路上也不太平,万一遭遇了劫匪,钱财太多反而让我们送命,还说谨慎些好。
老祖宗给的二百两银子,路上花销和回来后置办东西,如今只剩下二十多两。这些年在湖州,存下的只有些衣裳首饰了。
我和娘亲回家,原本就是依靠父亲的,故而钱财上,我们也没有太留心。给四姐姐过生日,这是咱们应该的,女儿就想到了卖些首饰……”
陆落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软声细语把事情讲明。
陆其钧一想,闻氏的确是个软弱无能的,老太太又是个厉害人物,指望闻氏在老太太手底下弄鬼,存下私房钱,那是异想天开。
如此,陆其钧更气了:他既气闻氏母女身无分文,又气闻氏没用,这么多年在湖州府,啥好事也没捞到。
“行了行了,首饰留着自己用吧,卖什么卖!”陆其钧脸上余怒未消,“不早了,你们歇着吧。”
陆其钧当然不会让陆落去卖首饰。这不是为了陆落,而是为了他自己。他在外头素来慷慨大方,要是传出去他女儿卖首饰,他自己丢脸。
他一肚子气,看到闻氏母女更是火上添油,只想立刻离开。
他的三个姨娘,大姨娘生财有道,二姨娘明艳动人,三姨娘替他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个个都有长处,能解他烦闷。
独独闻氏母女,一无是处!
“要是闻乐喜回来,朝廷不怎么重视他,我就立马闻氏母女送回湖州府。这一家子女人太多了,阴气重,我就是被她们克的。”陆其钧心想。
陆其钧走后,闻氏喊了丫鬟,把小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