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妈妈虽然骨子里傲气自负,却不乏精明。
她知道小姑娘生气了,也知道此事千丝斋能做主,就直接绕开了这小姑娘。问夏廷玉。
吴妈妈觉得铺子里都会维护主顾,而她是聂侍郎的家奴,更是得罪不起,掌柜的肯定会卖给她的。
吴妈妈带着轻松的笑,故意不看滕元娘,气死她,只望着夏廷玉。
夏廷玉就笑道:“您也听到滕姑娘说了。她不卖!”
吴妈妈的笑。就僵在脸上。夏廷玉的话,似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时间涨地面红耳赤。
她一进来就表明了身份。她是聂侍郎府的管事妈妈。小地方的低贱商户,居然敢不给她面子?
她能进来,他们都应该感恩戴德!
“叫你们东家来!”吴妈妈发怒了,厉喝夏廷玉。“尊介如此不知好歹,我倒也瞧瞧东家是个什么体面人。好大的脸!”
吴妈妈在恐吓夏廷玉。
聂家去世了八年的老太爷做过侍郎,那是高官,至今余威仍在,至少能恐吓低下的商人。
商人位于四民之末。竟敢不给聂家的面子,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陆落开这铺子,并不隐瞒任何人。只是聂家和陆家隔了十万八千里,几代都没有过来往。聂家不知晓此事。
聂家甚是都不知道陆落此人。
“我们东家忙得很,没空来见您。”夏廷玉笑道,“您如此无礼,以后鄙号不再做您的生意了,您请回吧!”
滕元娘诧异看了眼夏廷玉,同时眼底产生了几分依赖。
她没想到这位掌柜如此硬气,敢把生意往外赶!
滕元娘闻所未闻,心里突然想:“要是能把染坊卖给陆姑娘,有她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掌柜,才是滕氏染坊之幸。”
“你……你居然敢这般狂妄!”吴妈妈愤怒指了夏廷玉,“你不去打听打听,我家主子是何等人!”
“你去打听打听,千丝斋的东家是何等人!”夏廷玉倏然脸色一沉。
他这话,说得吴妈妈心里一惊。
开门做生意,敢这么欺客的,可能有点来历,还是回去探个明白,再来砸场子。
吴妈妈气哄哄走了。
夏廷玉的后脊梁骨从来就这么直过。他望着这位刁钻又小气的主顾,扬眉吐气!
东家有个权倾朝野的叔公,连府尊大人都巴结她三分,她又得了仙道,夏廷玉有什么可低声下气的?
况且,滕元娘送过来的布,如此精美绝伦,市面上罕见,这是要大火,千丝斋也要大旺。
东家和夏廷玉的生意,都要靠这位滕元娘,别说是为管事的奴婢,就是聂太太亲自来了,敢惹了滕元娘,夏廷玉也要把她赶出去。
回眸间,见滕元娘一脸感动的样子,夏廷玉欣慰道:“滕姑娘,快到后面小厢房喝茶,我这就派人去请东家。”
“多谢您,掌柜的。”滕元娘情真意切道。
陆落正在家里陪着二娘,突然听到铺子里的伙计来禀事,也立马想起了滕元娘。
“五姑娘,您没瞧见那些绫布,轻软又秾艳,像把花瓣摘下来纺织成了布,一点也没有朱砂的生涩。”伙计很激动,不停对陆落道。
陆落失笑,问:“有这么好?”
“小人都说轻了,姑娘您亲自去瞧,您肯定喜欢!”伙计道。
陆落笑了笑,怀着期盼的心,到了千丝斋。
她开了几个月的布行,大致知道上品布是什么样子,下等布是什么样子,她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下。
结果,到了千丝斋,瞧见了滕元娘染的鸂鶒绫,陆落仍是震惊了。
这些绫布的白坯原就是最上等的,被滕元娘染过之后,越发惊艳。
大红的布,红得光亮柔软,颜色却不沁出半分,像大红的霞光被包裹在里头,格外的醒目璀璨。
桃红的,则是粉嫩娇艳,没有半分窒涩,似桃花的雾。
“这都是你染的?”陆落惊喜万分,无意识问道。
“是。”滕元娘道,神色虽然沉稳,却也有几分小孩子的得意。
“真好,比从前的鸂鶒绫都要好三成!”陆落道,“你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滕元娘听了此话,明明不意外,却也高兴。
她把父亲染布的精髓学到了。
哪怕她把染坊卖了还债,滕家的染技也会永远传承下去!
“我要聘请你做大师傅!”陆落道,“我不用你教给其他人,就是你来做染坊的大师傅!”
“我?”这下子轮到了滕元娘震惊。
她不是不相信能自己的能力,而是世俗对女人的偏见,以为女人就是愚笨而傻的。
让她挑起染坊的大梁,她想都不敢想,而且她才十三岁啊!
她睁大了眸子,既不敢相信,又带着迫切,望向了陆落。
第069章旺铺
陆落的建议,让滕元娘难以置信,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幸运!
她从小爱染布,从染料的种植、调色,到将布放到青楻大池里,她都有自己的心得。
她十岁就能在师傅们体力活的帮衬下,染出上佳的佛面金,比父亲和场头大师傅们都染的好。
“咱们家出了位神才!”父亲在世的时候,带着欣慰与遗憾道,“可惜是个姑娘,再好的染艺也是白费,合该我们滕氏染坊没这个福气,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她父亲偷偷教她更多的调色和染艺,如今滕元娘会用家里种植的菘蓝、苏枋、红花等染料植物,调治出二百多中浸染色。
父亲也将看家的秘方,全部教给了她。
滕元娘想起来,心里就发酸,父亲真是很奇怪的,一边说女儿不行、祖业传男不传女,一边看着她琢磨染艺,又心疼极了,毫无保留教给她。
父亲只怕也是心里过不去,不该传给女儿的,以后女儿要带到外人家去,祖宗的秘方要被泄露,就不停告诉她说:“我是怕自己哪天出了事,染艺就失传了。咱们滕家的染艺,只传长男,连你叔叔们都不应该知道。”
这话是告诉她,别说女儿了,就是次男也不能学染艺,要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不过,她没有叔叔,她父亲是独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果然天降横祸,父亲离开了人世,她成了滕家染艺的唯一继承人。
滕元娘并未想过将这份染艺带出滕家。也没有想过嫁人。
她要帮衬她弟弟,把祖业传下去。
“多谢姑娘!”滕元娘确定了陆落真的要请她做场头大师傅,当即点头了,没有半分怯意。
滕元娘答应做陆落的场头大师傅,陆落当即买下了滕家的染坊。
“……这些钱,够还账吗?”陆落问她。
若是不够,陆落可以帮衬她。
想要收买人才。肯定要下血本。陆落以后想在布匹行立足。全靠这丫头。
“够的!”滕元娘立马道,不想占陆落便宜。
去年她家生意太好了,不少布匹行送白坯布过来染。父亲做生意刻苦,全收下了慢慢染。
铺子失火之后,烧掉的白坯布太多了,一千二百两是不够的。
滕元娘不想告诉陆落。
她不说。陆落也打听不出她家里的账务,更不好贸然出手。
到了正月十四。二伯母带着四姐姐,到南府做客。
闻氏专门请她们母女,让陆落和二娘陆苏作陪。
席间,陆落说起了滕家。问二伯母:“滕家的欠债都还给你了吗?”
陆落既是关心,也是变相打听滕元娘的债务。
“还有四百两没还。”二伯母道,“滕氏染坊一共欠下我们八百多两。好歹还了一半。”
陆落眼珠子转了转。
“二伯母,您知道滕家大概欠了多少债吗?”
“少说也有二千两吧!”二伯母道。“怪可怜的,烧死了当家的,又欠下巨款。你不是买了滕氏染坊?”
滕家突然有钱还债了,让二太太很吃惊。
一打听,才知道是自家的冤大头侄女,买下了滕家的染坊,花了一千二百两。
二太太觉得不值,那点铁锅、棍头、天平和青楻大池,根本不值钱!
值钱的是秘方,和会用秘方的人!
二太太知晓陆落有主见,无需她谆谆教导,也不好说她什么。
“是啊!”陆落道。
她又问二太太:“二伯母,您愿意不愿意买下滕家的铺子?”
“铺子?”二太太不懂,“那铺子不是烧了吗?”
被火烧过的房子,不太吉利;烧死了人,就算阴宅了。
阴宅既不能做生意,也不能住人。
“铺子烧了,地基没烧啊,盖三间铺子就是了。”陆落道。
闻氏和四娘、二娘一直默默听陆落和二太太说话。
直到此刻,闻氏才轻声道:“落儿,你太胡闹了,烧死过人的地方,怎么再开铺子做买卖?你想要赔本啊?”
“风水上说,‘火烧旺地’。滕家从前不走运,去年终于大旺,结果承不住,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归铺子是烧了。
铺子虽然烧死了人,可大火早已改变了四周的阴煞,让其充满了生吉福气。再在那里盖铺子,生意会非常红火的。
二伯母,我若是去买,滕元娘会以为我是可怜她,想替她还债。她自尊自重,我以后还要依仗她,不可毁了难得的信任。
所以,我忍痛割爱,将那个铺子让给了你,你若是买下,肯定会有大赚头的。”
闻氏看了眼陆落,不说话了。
陆落到底是何种用意,闻氏也看不出来,多说多错。
四娘和二娘,面面相觑。
唯有二太太沉默了。
说起信任,没有人比二太太更信任陆落,她术法有多高超,二太太领会到了。
“那好,我买下了!”二太太道,“不过,我是买地盖铺子,不是施舍,我可给不了高价!”
四娘和二娘都震惊转眸,看着二太太,尤其是四娘。
“娘怎么这样宠落妹妹?”四娘大为惊讶,“生意上最讲究吉利了,落妹妹都没说几句话,娘就买下了烧死过人的铺子,这着实荒唐!”
转而四娘又想:“落妹妹的叔外祖父是闻乐喜,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权势比阁老们都大。娘如此讨好落妹妹,是不是想接下皇商了?”
有了这层考虑,四娘一个字也没说。
四娘不开口,身为陆落姐姐的二娘陆苏,更是不愿意打搅了陆落的计划。
那边,陆落和二太太还在谈。
二太太说:“一百八十两,否则我不买了!”
“您这也太抠了,那样的一块地基,怎么也值五百两!”陆落还价。
“这可不是京师,也不是杭州、苏州,铺子也烧了,断乎不值五百两,二百两差不多了。”二太太笑道。
她们俩竟然讨价还价,最后二太太答应,她用三百二十两,买下滕家铺子的地基。
她派人去找滕老太接洽,滕老太喜极而泣,几乎要感恩戴德,当即就同意了,没有还价。
“这是姑娘帮了我!”滕元娘心里明白,是陆落的帮忙,很是感激。
第070章红坊
陆落自己买下了滕家的染坊,而她的二伯母买下了滕家烧死过人的商铺地基,一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众人猜测陆氏的用意。
外头怎么猜的,陆落和二伯母不知道,家里人揣摩了半晌。
“……怎么买了死过人的铺子?”首先不能明白的,是老太太,“论理,你的陪嫁经营我不该管,可你们小孩子家的,不知道轻重……”
二太太都四十二岁了,到陆家二十多年,在长辈眼里,仍像个孩子。
“娘,您放心吧,这次我知晓的!”二太太笃定道,“我自有用意,您以后就明白的。”
“是落儿让你买的?”老太太又问。
二太太点点头。
老太太就想起,当初陆落帮她测看八字那点本事,厉害得叫人不得不服。
同时,老太太也有和四娘一样的揣测,她以为二太太打皇商的主意,想要讨好闻乐喜,当即不赘言了。
她不能扰乱了儿媳妇的计划。
陆落的族叔陆锦乾夫妻俩,也听闻陆落指点二太太买了件烧死过人的宅子,心念一动,陆锦乾自己来找了陆落的二伯陆其镛。
“我出二千两,这块地转给我,如何?”陆锦乾道,“我最近要新开一家当铺,正缺三间铺子呢。”
陆其镛惊愣。
自家太太花了三百多两,买了间“阴宅”,让陆其镛头疼不已。
不成想,这么个阴宅,居然还有人讨要?
大家都鬼迷心窍了吗?
“……你若是想要。可以去找你嫂子,此事我难以定夺。”陆其镛道。
二太太的生意,陆其镛有决定权。
但是二太太亲自买的东西,那就是她的,陆其镛不能替她送人。
“二嫂未必肯给,二哥帮忙说几句好话吧!”陆锦乾笑道,态度极其诚恳。
听他这个话风。他居然害怕沈氏不给他!
若是沈氏不同意。此事就没了回转,所以陆锦乾先找陆其镛。
陆其镛又是一惊。
原先不打算多问的陆其镛,送走了陆锦乾之后。回到了内院,找到了妻子沈氏。
“那铺子到底有什么名堂?”陆其镛问,“怎么老七来讨,还说要给二千两。他可是精明百倍。绝不做赔本买卖的!”
二太太就跟丈夫说,这是陆落的测算:“落儿说。这烧死人的铺子,和其他死过人的不同。火能改变铺子的运势,这间铺子必然会大旺!”
陆锦乾吃过甜头,知道陆落说会发财的铺子。肯定能生意兴隆,所以他才厚脸皮来要了。
他出了七八倍的高价。
若是其他人,经不住翻七八倍的诱惑力。也许真给他了。
二太太却绝不会。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陆其镛哭笑不得,“你们就瞎闹吧。她一个孩子……”
二太太并未将自己如何找到生父的具体细节告诉陆其镛。
没了这些佐证,陆其镛将信将疑。
见妻子脸色微沉,陆其镛满心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他不管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二太太买定之后,派人去盖房子,建一栋三层楼的门面。
“我打算开个古玩店。”二太太对总管事凌连祥和自己丈夫道。
古玩店有讲究,主顾都喜欢清净宽敞,所以一楼是普通的柜台,摆放几件无关紧要的装点门面,二楼三楼才是做真正的古董生意。
二太太有几家古玩店,都半死不活的,她既不想关门歇业,又不知如何起死回生,索性重新修整,投入些银子进去,将几家小铺子,变成极大的铺子。
二太太的盘算好了,楼面也在慢慢建着。
陆落跟滕元娘说了此事。
滕元娘原本以为,陆家的二太太买她家的基地,是为了帮她。如今听陆落这么说,滕元娘反而更高兴,跟着陆落去了地基上看了一回。
如今有人泥瓦匠在盖新房。
“……陆二太太真要开新的铺子了?”滕元娘吃惊之余,也带着欣喜,问陆落。
“花钱买的东西,难道白搁置着?”陆落笑道。
“可是我爹爹尚未小祥,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滕元娘担心。
“不会的。”陆落道。
滕元娘望着自家铺子上的地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阵悲切涌上心头;而后又想到了自己清掉的巨额债务,心情又微微舒缓。
她爹的在天之灵,能安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落顺利从滕家手里接过了染坊。
伙计、师傅还用从前的,只是这次是滕元娘做“场头”。
在染坊里,场头就是掌管一切的大师傅。
老师傅们见仍是旧主掌事,就更加用心。
“以后,陆氏千丝染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