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权宜之计,安抚母亲的。
陆落总不能说:我还在等颜浧。
若是这样说,母亲会很伤心,因为她觉得此事再无回转了,陆落等也是空等,白费心思而已。
闻氏一开始不能接受招婿,而后慢慢想通了,也觉得不错。
这样,反而比陆落嫁出去更好。
闻氏和秦妈妈等人议论过此事,碧云听到了,也放在心上,甚至帮陆落物色。
宁墨谷一个家奴,颇有贵气,仪态倜傥雍容,竟比绝大多数的公子爷更体面,碧云一下子就中意了!
多好啊,和她家姑娘太般配了!
这样好模样的家奴,错过了再也找不到的。
姑娘还给人家送床、送棉被,肯定有私心!
“没有谁。”陆落笑道,“你莫要再胡说八道了,我招婿就招个家奴啊?你有点出息,我可以招个落魄的书生啊。”
“这可不行!”碧云急了,“落魄的书生还不如账房呢!”
陆落也不过随口说说,她肯定不会去招落魄的读书人。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陆落不会自掘坟墓。
“我还在热孝,你就操心我的婚事,不怕夫人知道了打断你的腿?”陆落威胁碧云。
碧云连忙敛声,不敢多言。
腊月二十四,知府衙门封印了,暂停公务。
陈容枫空闲下来,派人请陆落喝茶。
陆落家中没有父兄,陈容枫不敢贸然登门,给她们添口舌,只好请陆落出去。
陆落有心巴结他,和他处好关系,就去了。
陈容枫请陆落的茶楼,就在辛安渡街,便是陆落铺子坐落的那条街。
三层的茶楼临街,对面是个大空场地,平日里夜市会有伎人登台常曲儿。因为位置的视线比较好,所以此茶楼生意不错,装饰得金碧辉煌。
雅间里摆放了盛绽的腊梅,红白两盆,幽香馥郁。
“十二老爷。”陆落进门,让她的丫鬟倚竹留在门口,先给陈容枫见礼。
陈容枫起身还礼。
“我收到了公公的信。”陈容枫笑着,将一封信给陆落。
陆落拿过来,信上的确是叔公的笔迹。前几天陆落也收到了。
叔公给陆落的信里,第一催促陆落赶紧替他买地盖房子;第二让陆落有困难找陈容枫帮忙,别委屈自己。
“……我叔公也给您写信了?”陆落笑道,然后又将信还给陈容枫。
“你可以看看。”陈容枫目光殷殷,修长如玉的手指,将信又推给了陆落。
陆落不知何意,果然打开来瞧。
叔公给陈容枫的信,除了家常内容,绝大部分在说璇娘,跟陈容枫报平安。信的最后,叔公托陈容枫多照料陆落母女。
陆落想起上次,陈容枫对她稍微好点,她就怀疑人家喜欢他。陈容枫将信给陆落看,无非是告诉陆落:“我不得不对你好,我还求你叔公照顾我女儿呢。若是我对你们冷漠,公公知道我办事不力,也会对璇娘不尽心的。”
明白了这点弦外之音,陆落想起上次自己问那席话,心里甚是尴尬。
她看完之后将信重新叠起来,交给了陈容枫,完全不动声色。
“天挺冷的。”陆落寻了个话题。
“是啊。”陈容枫笑道。
然后,他说起一些衙门里的趣事给陆落听。
第040章生气(第四更求月票)
陈容枫对自己的行为挺满意的。
他请陆落,既想见她一面,又不至于让她误会。
次数多了,她就彻底当他是朋友,不再多心了。
此事有利有弊。
陈容枫却忽视弊端,只考虑利处:他能见到陆落。
相处的次数多了,陆落对他日久生情,最好不过了;若她一直无意,陈容枫也不想勉强她,令她为难。
感情总是要慢慢处。
“……我府上的下人,最近总是生病,不知是不是风水不好。”陈容枫道,“你能帮我瞧瞧吗?”
陆落问:“都是什么病?”
“风寒。”陈容枫道。
陆落失笑:“骤降寒潮,江南的人没经历过,扛不住冻。风寒会过人,一个个岂不是都染上了吗?府上每个人多给一床被褥,熬煮些姜汤,比看风水管用。”
陈容枫道:“你帮我看看,我好放心。”
“我看风水有个规矩,先给三千两。”陆落笑道,“你虽然是我的朋友,也不能坏了我的行。”
陈容枫的笑容更加灿烂。
“当然。”他愉悦道,“我是小气之人么?”
陆落见他着实愿意,就道:“那好吧。”
于是,他们约定,陆落明日一早去他府上看看,若是哪里有不妥,替他修补。
而后,陈容枫离开,陆落带着丫鬟去千丝斋。
陈容枫和陆落在茶馆的门口作辞,陆落带着帷帽,透过紫纱的帘幕目送陈容枫。
离开之后,陆落突然发现对面街上站了一个人,正看着她。
陆落现在对旁人的目光特别敏感。定睛望去,竟然是柏兮。
上午铺子里没生意,有个小伙计倒水喝,匆忙中又去拿货,一杯热茶全柏兮脚上了。
柏兮只有那一双棉鞋。
被泼湿了,柏兮出来买鞋,就目睹了陆落和陈容枫从茶楼里出来。
虽然带着帷帽。柏兮还是能看到她。
他的唇角。暗携了几抹冷嘲。
陆落没理睬,转身往铺子里走。柏兮在对面街,又不想搭理陆落。故意放慢了脚步。
陆落先到千丝斋。
“……姑娘来了?”夏廷玉笑着接待了陆落。
铺子里没有生意,气氛有点沉闷,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出了何事?”陆落见他们战战兢兢的。不免吃惊。
“宁先生今天气不顺。”夏廷玉告诉陆落,“陈福不小心泼了他一脚的水。”
柏兮有种气场。他不高兴的时候,大家都会很压抑,下意识害怕他,不知道何故。
陆落蹙眉。
她刚摘下了帷帽,柏兮进来了。
他进来之后,陆落看到他脚上果然换了双新棉鞋。直接到后头去算账了,神色倒与平常无疑。反正是不开心的。
他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掌柜和伙计们见他进来,都噤若寒蝉,十分的怕他。
陆落更是蹙眉:这样怎么行?他不过是账房,又不是山大王!
“新鞋不错。”陆落跟过去,对柏兮道,“账本给我看看。”
柏兮重重将账本甩过来,啪的一声,账本就打在桌面上,差点被他摔破了。
他不仅给掌柜和伙计摆脸,对陆落也没好气。
“发什么脾气?”陆落蹙眉,“你从前还只是个恶奴,现在跟土霸王似的,我的掌柜都怕你!”
柏兮不语,眼神似锋刃,劈向陆落:“闭上嘴巴,看你的账本!”
态度十分凶恶。
他脾气坏透了,陆落正巧碰到了他不快的时候。
“……你还是走吧!”陆落被他无故冲了一通,也生气,“你充什么家奴?别说我的其他下人,就是我这个主子,也要把你当大爷供着,你毫无诚意!”
“你是来找茬的?”柏兮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呵斥道,“你让我走,你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想走,自然会走。再敢多嘴,我要了你满铺子人的命。”
别说铺子,就是这条街,柏兮也能轻易取他们性命。
师父说过,柏兮的门派曾经为了制造戾气,在西域屠城。
术士屠城不见血。
陆落的手指紧紧攥起来,手背青筋突起,指端退了血色,一片惨白。
“滚出去。”柏兮发完火,又了无兴趣坐下来,表情淡然道,“看到你就烦。”
陆落气得七窍生烟。
柏兮的存在,永远在提醒陆落,她有多么弱小!
她满脑子想着杀了这厮,浑浑噩噩往外走。
后来柏兮说了句什么,陆落没听到。
回神间,柏兮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从陆落的手里,将她带走的账本夺下来。
这本账本还有账目没有对完。
碰到了陆落的肌肤,他很嫌弃在衣裳上使劲擦了几下手。
“那是陈容枫吗?”他突然又在背后追了句。
陆落不想理睬,抬脚出了门。
陈容枫到陆落的铺子里来过两三次,并没有到柏兮算账的厢房里,所以他没见过柏兮。
柏兮则不想去找他,虽然他们曾经是朋友。
“……真是瞎了眼!”陆落听到柏兮在后背非常嫌弃又憎恶骂了句,而后重重将账本甩在桌面上。
他骂谁瞎眼,陆落就不知道了。
陆落气得心角隐隐作疼。
这么个人,比你亲祖宗还大,骂不过他,也打不过他,人多势众都拿不下他,他无法无天的,还甩不开!
陆落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这么个人缠上。
“我一定要扑杀此獠!”陆落恨恨的想。
陆落恨极了,柏兮也气得半死。
他今日气不顺,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陆落走后,柏兮算了算陆落的运势,就知道对陆落威胁来自哪里。
柏兮原先不想管,把邵华倾留给陆落练练手。
他没把那个术士放在眼里,小角色罢了,杀姓邵的跟碾死只蚂蚁似的。
可是他现在很愤怒,他要发泄怒火。出于“杀几个人开心一下”的心态,柏兮直接奔薛澜的府邸去了。
翌日,陆落去给陈容枫的宅子看风水,却见陈容枫急匆匆出门了。
“五娘,真是对不住!”陈容枫很歉意对陆落道,“我得去趟衙门,莫大人有事找我,说薛将军的养女出了事……”
“什么?”陆落一怔,“澜姑娘出了何事?”
“你也认识澜姑娘?”陈容枫吃惊。
莫大人是薛将军的亲信,所以他知道澜姑娘。
没想到陆落也认识。
“她怎么了?”陆落又问了句,她倏然间心里一闷,很多糟糕的心绪猛然涌上来。
“她杀了人,自己也疯疯癫癫的。”陈容枫道。
薛澜杀了一男一女,男人是邵华倾,女人是她自己的丫鬟,而薛澜已经疯了。
陆落突然想到了柏兮,寒意从头顶灌入,沿着后背脊椎骨,传遍了全身。
她站着没动,脸已经白了,比纸还要白,退了全部的颜色。
第041章神与人
府衙的大堂挤满了人,一半是衙役,一半是莫大人的兵,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栏杆外面则围满百姓,嘈嘈切切的议论着。
“中邪了?”
“是杀人了。”
“发了狂病吧?”
陆落再见薛澜时,薛澜已经疯了,她双目赤红,满身血污,唇角微微上翘着,既像是冷嘲,亦似淡喜。
众人毛骨悚然。
陆落的天眼能瞧见,薛澜四周的磁场全乱了,煞气往她身上扑,她已经不行了。
柏兮曾给陆落一个梦境,在梦境中,倚竹也是被柏兮打伤,她的脑子烧焦,任何的术法都无能更改,生不如死。
薛澜便是这样。
她的情况,同当初的倚竹,不过她的幻境并不可怕,她一时间死不了。
“……怎如此多的人?”陈容枫带着陆落,从后面进了大堂,低声询问莫大人。
很多人在外探头探脑,让陈容枫不解。
薛将军尸骨未寒,此案又是陈容枫和莫大人经手,可以手下留情,哪怕是奏章到了内阁,内阁也要体恤几分。
可事情闹开了,人言可畏,就难替薛澜开脱了。
“是街坊看到了她,将她围住,这才惊动了我。”莫大人浓眉紧蹙。
莫大人何尝不知封锁消息?
等莫大人得到信的时候,半城都传遍了,封锁消息就来不及了。
莫大人赶到的时候,薛澜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唇角就是这副嘲讽的含笑,手里抱着两个血淋漓的脑袋。
一个是她自己的丫鬟。一个是邵华倾。
来来往往的人,都被她吓掉了魂,却又远远的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她,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莫大人耳朵里。
莫大人把情况,简单和陈容枫说了。
陈容枫回眸间,却见陆落仓皇往外走。脚步踉跄。
“五娘!”陈容枫以为她害怕了。心里着急,忙追了上去。
等陈容枫出来的时候,陆落已经上了马车。她的马车匆匆离开了府衙。
人命官司在前,陈容枫不能离开,只得压制内心对陆落的担忧,折身重新回了府衙。争取早点处理完毕,再去看陆落。
陆落带着倚竹。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到了千丝斋。
柏兮心情不错,眉宇间露出了难得的轻盈淡笑。
他心情一好,铺子里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压抑。情绪也不错,一种风和日丽的错觉。
陆落从后门进来,直接去找柏兮。
她重重推开了门。
柏兮抬眸。瞧见她面覆青霜,怒气冲冲的。就挑了挑眉头,不理睬她。
陆落走过来,双手抓了他的衣领,让他被迫昂起头。
“是不是你?”陆落唇齿打颤,“是不是你杀了那两个人,还害了薛澜?”
柏兮对她这种居高临下的质问很不满意,用力拨开她的手,把她往旁边一甩,甩得她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我是替你除害。”柏兮理所当然道,“那个小杂碎想要杀你,他死有余辜。”
他说话的时候,眉宇舒展,有几抹笑容。
他的心情极其明媚。
他杀了人,心情却这么好,让陆落胆寒。
“我不需要你帮忙!”陆落的手脚发软,她没有杀邵华倾和那个丫鬟,他们却是因为陆落而死。
陆落的圣母情结,让她永远无法克服主动害人的心里障碍。
像她这种圣母病的,只会在敌人出手的时候反击,而不是刚知道敌人的意图就把敌人给杀了。
柏兮杀了人,还将此事推给陆落,陆落暴怒。
她上前几步,想要掴柏兮一巴掌。
柏兮察觉到了,轻轻绕开。
“你把薛澜治好,听到了吗?她是我的徒孙!”陆落不甘心,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炖成了一锅,汩汩乱窜,搅合得她的理智全没了。
“晚了。”柏兮无所谓道,“哪怕能治好她,我也不想治,她没资格让我救。”
“那我将你送官!”陆落努力控制自己,面容还是有点狰狞。
柏兮的好心情,有点败坏了。
他颇感不快,不是因为陆落想将他送官,而是因为陆落蠢。
柏兮恨死了她的蠢,每次她犯蠢,柏兮就会自责烦躁:他没有教好她。
将柏兮送官?无非是多死几个人,或者几百人,或者几千人罢了。
为何陆落不明白,平常人没资格忤逆他、质疑他?
“你试试。”柏兮冷漠道,“你想让谁死,陈容枫,还是那些衙役?”
陆落一怔。
她定定站着,而后慢慢坐下来,久久不再开口。
她将头埋下去,肩头却在发颤。
柏兮站在她的身边,望着她银白色的发丝,挽成了发髻,和她雪白的颈项肌肤连成一色。
那雪白的光,刺痛了柏兮的眼。
他叹了口气。
“你恨我?”柏兮的声音,缓慢在陆落的头顶响起。
等陆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情绪平复了很多,眼底的恨意却浓郁。
她不仅恨柏兮的滥杀无辜,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然恨。”陆落道。她的声音不再发颤、不再尖锐,平缓从齿缝间溢出,镇定而阴冷。
“为何?”
“你残害生灵,灭绝人性。”陆落道。
柏兮想了想,冷笑道:“那你们不杀猪、不宰羊?”
“人和猪羊不一样!”
“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如猪羊,猪羊还能吃呢,你们能干嘛?”柏兮反问。
陆落沉默了。
一股子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