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老妖精么?
薛澜很羡慕,她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可以一直不老。
“太冷了,上马车再说吧。”陆落道,“我送你回去,你还住在薛家吗?”
“不,我单独有院子,是我爹爹专门给我置办的。”薛澜道,“我不住在将军府。”
闻氏和沈氏也祭拜好了。
骄阳初升,从光秃秃的虬枝梢头,探出灿红的脸,将光芒普洒。
众人都着急离开,包括薛澜。
“……娘,二伯母,我送薛姑娘。”陆落跟母亲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对二伯母道。
二太太则看了几眼薛澜。她有话想问薛澜,却又心里悲哀,没有其他精力去周旋。
想着这丫头已经回来了,以后再问不迟,二太太点点头。
“薛姑娘。改日去我们府上坐坐。”临行前,二伯母邀请薛澜。
“是。”薛澜撑起精神,回答道,对这位客气的太太颇为感激。
闻氏跟着二太太走了。
陆落的丫鬟倚竹留下来,依旧跟着陆落。
薛澜身边的男子,在薛澜和沈氏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退到了众人视线的死角。此刻才上前来。
陆落又看了眼他。
这男子眉头微拧了下。大概对旁人过度的打量感到不舒服。
陆落就想起来他像谁了。
像水长宁!
这男人的容貌和水长宁有点相似,神态也惊人的相似。
“……这是邵华倾,叔师祖您认识他吗?”薛澜也瞧见陆落打量邵华倾。出声询问。
陆落摇摇头:“不认识。”
邵华倾?
原来姓邵,水长宁也说过他原姓邵,是江南西路国师邵家的子弟,后来离开了家。
此人肯定是水长宁的族人。说不定就是兄弟;而水长宁也和陆落的师父有交情。
薛澜疑惑看了眼陆落。
墓地很冷,刺骨的寒风呼啸。吹得虬枝簌簌作响,如鬼魅呜咽。早晨稀薄的日光,无法驱散阴冷。
“回去再说。”陆落建议。
薛澜也同意。
马车进城之后,很快到了薛澜的府邸。
她在院子靠近湖边。青砖黛瓦,精致小巧。院门是木的,颜色陈旧却牢靠结实。
敲了敲门。有个粗壮的丫鬟来开门。
这是一进的院落,三间正房。带着左右各两间的小耳房,安静紧凑。
邵华倾却没有进来,只是低声道:“澜姑娘,我先告退了。”
“嗯。”薛澜心不在焉应付道。
薛澜家中没有服侍的人,只有一个大丫鬟。
这丫鬟大手大脚,很麻利端了热腾腾的香茗上来。
而后,她又给陆落和薛澜一人一个暖手炉。
陆落捧着就不撒手。
“……师叔祖,您多大年纪了?”薛澜喝了一杯热茶,精神好转,询问陆落。
“我明年四月满二十岁,今年虚岁才二十。”陆落道。
薛澜又吃了一惊。
“澜姑娘,我师父和石庭怎样,他们在哪里,做什么,何时回来?”陆落一股脑儿先问了,打断了薛澜的话头。
薛澜的目光和心思,都从陆落的银发上收回来。
“……我师父和太师祖在西南立了个法坛。”薛澜道,“太师祖说,天象已乱,若是不能遏制,将是百年的战乱争分;若是能遏制,也许只会乱十年八年的。”
陆落心里猛然一怔。
历史上出现多次诸朝并立的年代,为了争夺国土,他们相互厮杀,烽烟几十年甚至百年。
那时候的乱,是真正居无定所的乱,遍地狼烟,诸国战乱,没有一天是太平日子,民不聊生,绝不同于改朝更代的乱。
陆落以为,师父和石庭想要的,是保住安家朝廷的长治久安;可柏兮出现了,他已经把这天象搅合得乱七八糟。
陆落原先不太懂师父和石庭的理想,直到她经历过颜浧遇难。
她若是认命,将颜浧交给柏兮,那么颜浧现在连普通的情志都没了,变成了柏兮的傀儡。
陆落拼命了,虽然颜浧还是忘了她,却保存了他的性命和智力,他是个正常的人。
正常的人,也许会出现行迹上的偏差,却有等待和期盼的可能。
师父和石庭要做的,是避免百年国土的分裂。
“怪不得去了这么久!”陆落喃喃道,“你知道在哪里吗?我想要去找他们……”
“我不能泄露我师父的行踪。”薛澜道,同时心里生了几分警惕。
她怀疑陆落的身份。
陆落不知道石庭和千衍在哪里,却自称千衍的徒弟,让薛澜对她心生疑窦。
陆落会不会是敌人,她会不会想害师父和太师祖?
陆落抬眸看着薛澜。
薛澜眸光镇定,不露声色,继续道:“陆姑娘,你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送您……”
她想把陆落打发走。
陆落知晓自己被怀疑了,暂时也不愿意深究,起身离开。
陆落一走,薛澜立马去找了邵华倾,希望他能帮助她。
“……我不相信她!”薛澜对邵华倾道,“她肯定不是我师父的师叔,估计是敌人。我太轻率了,露了身份,你要保护我。”
薛澜跟石庭学的,不是玄术,而是医术。
遇到了术士,她没办法抵御,所以石庭让邵华倾跟着她,保护她。
“杀了她!”邵华倾道,“我从未听老祖和石公子说过此女,只怕来者不善。”
“不可轻举妄动。”薛澜道,“你瞧见她那满头银丝了吗?只怕你杀不了她,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你太小瞧我了!”邵华倾听着薛澜的话,感觉很刺耳。
他憎恨被人轻瞧,尤其是薛澜。
他在内心深处,希望薛澜可以高看他,崇拜他,而不是害怕他被一个银发女人杀死。
“我和长宁都被赶出家门,老祖愿意教长宁术法,却独独不愿意教我,只让石庭指点几分。”邵华倾心中的痛被勾起,“这个银发女人,也许是宁墨谷的眼线,我要杀了她,好在老祖跟前立一大功!”
第038章敏锐
从薛澜的家中出来,陆落站在院子门口,略微看了几眼。
她怔愣了片刻,望着薛澜的大门出神,直到倚竹喊她。
倚竹委屈的问陆落:“姑娘,不回去啦?您不饿吗?”
她饿了,早膳还没有吃。
陆落回神,失笑道:“饿了,走吧。”
主仆二人离开了,上了马车陆落还在想心思。
路过集市,车夫给她们买了猪肉葱油酥饼和米粥,将马车停靠在路边,端在马车上吃。
吃完了,陆落对车夫道:“去趟千丝斋,中午再回家。”
陆落要去铺子里瞧瞧,她已经有段日子没去了。
她到的时候,铺子还没有开门,整条街都没有开市,却有匆匆行人,熙熙攘攘的。
开市的时辰是官府定的,到了年关,百姓要置办年货,有时候会早点赶到,排队等候。
交通不便的年代,货物常是短缺的,想要买什么都要起早。
陆落铺子的屋檐下,也有几个人在等。
铺子尚未下板,陆落和倚竹从后门进去。
夏廷玉和伙计们在理货,等着一刻钟之后开门,只有柏兮无所事事,在屋子里打坐。
他的屋子门和窗牖敞开,寒风四涌,还是那么狭窄,阴冷,被褥也单薄。
他身上穿了件夹棉的长衫,面料极其讲究,只是单薄难抵御阴寒。
陆落站在窗外,他猛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炼,横掠而过,带着些阴森。
“……你都不干活的吗?”陆落问。
柏兮缓缓阖眼。重新端正了打坐的姿态,漠然道:“老子是账房,不是伙计,干什么狗屁活?”
“你敢骂东家!”
“一大清早就找麻烦,你讨打啊?”柏兮轻蔑道,眼睛都不睁。
这就是恶奴。
一股子起床气的恶奴。
陆落攥了攥拳头,满肚子憋屈举步往里走。
“落落。”柏兮却在身后喊她。
陆落停住了脚步。只听到柏兮问她:“早上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带了一身晦气回来?”
陆落眸光一转,抬脚进了柏兮的屋子。
柏兮这厢房,是货房腾出了角落给他安了张床。满屋子都是新丝绸的异味,而且很冷。
他的床是一块半米宽的板子拼凑的,上面铺着床单薄的被褥,冰凉硬邦。
陆落爬过去。放下了窗牖。
“作甚?”柏兮不悦,“你跑到我房里。又关门又关窗,叫人看到怎么说我?”
“这是重点吗?”陆落咬牙,“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陆落看出薛澜对她不信任。
信任是种主观的感受,不是你拿出证据或者辩解几句就能得到的。
薛澜不信任她而已。这也没什么,可陆落在那个瞬间隐约瞧见了磁场的改变,她的天眼看到了自己的危机。
这不应该。术士对自身以及近亲之人的危机是无法预料的。
陆落不明白这个转变的缘故在哪里,更不知道是好是坏。
柏兮说她带了晦气回来。陆落相信他能知道,故而询问他。
陆落关门又关窗,是因为这屋子太冷了,冷风从敞开的窗口使劲往里灌,她受不了。
“……为什么我能感受到危机?”陆落问柏兮,“我从前用罗盘都算不出来的。”
“你感受到了?”柏兮眼眸一凝。
这倒挺奇怪的。
柏兮自负术法高超,他也无法预感自己的危机,只能处处留心,警惕多疑。
陆落的能耐,比柏兮预料中要好。
“是啊,这不正常,对吧?”陆落双眸紧紧盯着柏兮,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柏兮面无表情,饶是陆落紧盯着他,也从他脸上得不到任何信息。
他的沉默有点异常。
须臾,柏兮突然问:“怎么,你现在信任我了,愿意相信我的话?”
陆落就是这么个混乱的处境。
若是不求人,她没有经验,乱撞可能会伤害自己或无辜的人;若是求人,师父不在身边,柏兮不怀好意,又无人可助。
陆落听了柏兮的话,兴致乏乏站了起来。
“坐下!”柏兮却道。
说完狠话,又愿意帮忙,陆落不太明白此人的心思。
权衡一番,陆落坐了下来。
屋子里仍是很冷,风从门和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比外面还要阴寒几分,像浸泡在凉水里,陆落手脚全疆了。
她穿着鹿皮小靴,脚趾头生疼。
陆落有点坐不住,她无意识伸手,摸了下柏兮的被子。
被子很薄,松软稀疏的一层棉,比陆落暮春盖的都要轻些。
她又缩回了手。
“……我们是术士,也是人。你要分清楚,是自己预感的危机,还是看到的危机。敏锐是天性的,哪怕不是术士也有敏锐。”柏兮分析给陆落听,“你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要留心。”
他见陆落仍有几分迷惘,又道:“我跟你一样,我也能察觉到不对劲,风吹草动都会惊扰我,因为我们惜命。”
陆落是挺惜命的。
柏兮这么说,倒解了陆落的疑惑。她预感到危险,只是正常人的敏感,并不是术士的天眼。
她听了之后,心里微定,轻轻应了声,不再说什么。
“找到你师父了?”柏兮又问。
陆落不答。
柏兮就冷哼:“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还用你瞒着我?你就这点能耐,我压根儿看不上。”
陆落无心与他争执,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前头铺子已经开门,有四个位顾客,掌柜的和伙计都在忙碌。
陆落略微站了站,又找柏兮要了账本,查看了生意之后,才准备回家。
柏兮却喊住了她。
“这个给你。”柏兮从被子底下,掏出一个铜制的葫芦给她。
葫芦凝聚了醇厚的生吉之气,是块极佳的法器。
陆落哭笑不得:“咱们都是术士,用法器防身啊?”
“没见识,谁告诉你这是防身的?”柏兮不悦。
他送人东西也带着呵斥,“这是子葫芦,我把你的生辰八字放在里头,若是你出了意外,我能预知,好去救你。”
陆落拿在掌心,沉甸甸的,冰凉入骨,似他那单薄的被。
将子葫芦收好,陆落有点过意不去,咳了咳:“你这被褥太单薄了,可冷?我记得你从前的屋子里,床很软和,被子也……”
“关你何事,用得着你可怜我?”柏兮立马就生气了,愤怒呵斥她。
陆落不喜欢阴晴不定的人,不小心错了半句他就要翻脸,跟供个祖宗似的。
她转身走了。
第039章礼尚往来
柏兮送了陆落一件很好的法器,虽然陆落不知道是如何制成的。
陆落敏锐感觉有危险,却不知危险出自哪里,于是将铜葫芦用一根线穿了,挂在脖子上。
有了柏兮作为后盾,她心里微定。
“碧云,你去买张床,无需太好的,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即可;再买四床棉被,送到牵丝斋去,给宁先生用!”陆落吩咐丫鬟。
碧云是个比陆落更吝啬的财迷,当即心疼了,问陆落:“账房宁先生吗?”
“是啊。”
“他有得睡。”碧云道,“小伙计还在大厅里拼了桌子、睡铺盖卷呢,宁先生有个薄床板,很不错了。天再冷,也不用四床棉被。姑娘,咱们善待先生是应当的,也不是您这种傻大方!”
提到钱财,丫鬟精打细算,陆落被她逗乐了。
“账房先生不像伙计,咱们不能苛刻了他。他对我还有点恩情,我更是不忍心恩将仇报,你去做办吧,照我说的做。”陆落道。
碧云看着陆落一天天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她不拿主子的威严,是她顾念旧情,可做丫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失了本分。
碧云是个本分的,虽然心疼,仍是照陆落吩咐出去置办了。
她亲自将棉被送到了柏兮的屋子里。
办妥之后,碧云将此事回禀了陆落。
“怎样,他是不是大发脾气?”陆落笑问。
柏兮什么性格,陆落最清楚了。
贸然对他好,他是不会见陆落的人情,反而怪陆落多管闲事。
他的喜怒无常。很难相处。
陆落猜测他一定会发火。
不成想,碧云却道:“为何要发脾气?宁先生性格挺温和的。宁先生那被褥的确单薄,婢子带人去铺棉被的时候,宁先生问了两次,是不是姑娘吩咐的。婢子说是,他看着很感动。”
陆落抬眸,纤浓羽睫下的眸子里。全是惊讶。
他感动?
可拉倒吧!这感动的情绪。肯定是碧云自己乱琢磨的,说给陆落高兴,柏兮绝不会!
陆落撇撇嘴。
碧云则悄声和陆落说私密话。
“姑娘。那个账房宁先生,生得真俊!”碧云悄声道,“他是咱们家的下人,又一表人才。不如招他入赘?”
陆落失笑。
柏兮入赘?
陆落敢这么侮辱他,他会把陆落一掌拍死的。不过。他做的羊肉汤真好吃,别有风味,比吕妈妈做的更好。
也可能是那时候陆落太饿了。
心念一转,陆落从入赘想到了柏兮的羊肉汤。复又想到了入赘,就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到了婚姻的道路,脑子就一路奔向了颜浧。拦都拦不住。
“他一个家奴,凭什么入赘我家?”陆落跟碧说笑。“要入赘,我也要颜三郎那样的!”
“谁?”碧云没听清。
招婿入赘,并不是碧云的意思,是陆落和闻氏闲谈时候,告诉闻氏的。
闻氏担心陆落,以后陆落的婚姻,更闻氏愁得睡不着。陆落为了宽慰母亲,说等她有钱有势了,她招婿入赘。
这是权宜之计,安抚母亲的。
陆落总不能说:我还在等颜浧。
若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