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太和妾室们来往,无非就是为了打秋风,占些好处。
这样没骨气,让闻氏格外瞧不起。
“她的确不像是什么好人。”陆落笑道。
陆落没心思管宋太太。
陆家的下人,哪怕不是陆落的亲信,也知道陆落的厉害,很敬畏她,不敢阳奉阴违。
陆落一句话放出去,下人们视若圣旨,谁敢为了个宋太太得罪陆落?
宋太太专门是来占便宜的,每次到府里,没好处打点下人们。下人都不待见她。
隔了一天,宋太太又来了。
下人们不仅不替她通禀,还会说些刻薄的话,让宋太太怒火中烧,却别无他法。
她终于知道,陆落治下严谨,而且心思不浅。她压根儿不是陆落的对手。
宋太太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就栽在陆落这个小丫头手里,气得差点吐血了。
七娘那边,更是连自己的院门都出不去。
这几天陆其钧又病重卧床了。没人给七娘撑腰。
陆落每天早起,见家里的内外院管事,把家务事安排妥当,然后逗十娘玩。下午才开始看些书。
她师父给她的《六仪籍志》,陆落已经快看了一年。内容全部弄懂了。她也试着摆阵法,却发现没用。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参透。
一本书参了一年,陆落也会觉得枯燥。做学问就像挖井,枯燥的挖掘。不知道何时能挖到泉眼。
可是,想要打到泉眼,就必须忍受这个枯燥艰难的过程。而且不能放松。
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天下起了雨。
早起的时候。细雨迷蒙,如烟似雾。
今天逢五,陆落去给师父请安,顺便将《六仪籍志》带在身上,看她师父能不能指点迷津。
这么久了,师父就是不肯松口,非要陆落自己去参悟。
“老爷在后院呢。”小厮告诉陆落。
师父果然刚刚打坐完毕,穿了件白绸布衣衫,仙风道骨。
后院的小径被雨水打湿,湿滑难行。陆落撑了伞,慢慢走过去。凉亭的左边,种了一株大垂柳,柳枝被雨水冲刷得新嫩翠绿,婀娜摇曳。
“来,喝茶。”陆落走过去坐下,她师父替她倒了杯新茶。
茶水甘甜可口,汤色透亮澄碧,陆落赞道:“这茶好喝,是什么茶?”
“我也不知名字,石庭从南边送上来的。”千衍笑道。
“他回来了?”陆落大喜。
石庭是神医,名副其实的。陆其钧的病,也许只有石庭能妙手回春了。
陆落和闻氏一样,不喜欢陆其钧,但是希望他能挨到陆落出嫁、陆落怀孕之后再去世,否则陆落的生活都要被他耽误。
“半个月就能到吧。”千衍笑道。
陆落慢慢舒了口气。
这真是不错的消息了。
千衍说着话,笑容和煦,突然看到了陆落的眉心,有缕惊讶一闪而过。
“怎么了?”陆落捕捉到了,问千衍,“师父,我的面相出了什么问题吗?”
千衍恢复了平常,笑道:“没有。”
哪怕有,千衍也不会告诉陆落,他只会暗中替陆落修补。
而陆落是无法给自己占卜,也无法预料自身的凶吉。问不出来,陆落就不好深问。
给师父请安之后,陆落回了家。
还没有到晌午。
她刚进家门,换了裙裾有点湿漉的裙子,就有人给陆落送信。
陆落不知是宋太太,还是辛筝姑娘,让丫鬟拿了进来。
“娘,辛家大姑娘约我去‘子云亭’用膳,我出去了。”看完了信,陆落对闻氏道。
是辛筝约陆落的。
辛筝在子云亭定了席面,请陆落去吃饭。
陆落这几天都在盼这件事,收到信之后,立马更衣,又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拿出了木屐。
“倚竹,你跟我出门。”陆落喊了丫鬟。
一般喊倚竹,都是去比较重要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
“是。”倚竹应了。
子云亭是酒楼,用古人的名字命名的,坐落在东市的南边,是个很繁华热闹的地段,菜色齐全,价格也不俗。
远远的,陆落就瞧见了汉白玉的招牌。
辛筝的雅间在二楼第四间,门口有她的家奴把手着。
“我姓陆。”陆落对那五大三粗的家奴说。
家奴面无表情,点点头,冲里头说了句:“大娘子,陆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里头传来辛筝刻意压低的声音。
家奴推开门,请陆落进去。
“你去一楼,寻个地方吃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算钱。”陆落对倚竹道。
倚竹是个清秀颀长的小姑娘,和壮汉站在门外,怕路过的人会好奇打量她,所以陆落安排她先去吃饭。
“好的,姑娘。”倚竹高高兴兴去了。
陆落这才进了雅间。
梳着低髻的辛筝,穿了件淡蓝色缂丝褙子,头上插了把珍珠梳篦,妆容素淡,表情肃穆,“坐啊。”辛筝请陆落坐下,然后亲自给陆落倒了杯茶。
陆落坐到了她的右手边。
“今天请我,肯定不止是吃饭喝酒了。”陆落笑道,“要我帮你化解煞?”
“你真有本事吗?”辛筝眼眸微冷,带着几缕锋利,她端了茶盅,手肘放在桌面上,态度清傲,“你在外头盛名远播,我却是不信。你既然有本事,能掐会算,你能说一件我的事吗?随便什么事。”
“这还不简单吗?”陆落笑道,“你怀孕了呗。”
哐当一声,辛筝手里的茶盅,掉落在花梨木的桌面上,茶水四溅,沿着桌面的纹路缓缓流淌。
第287章讨价还价
陆落这是和辛筝第三次见面,彼此无信任、无好感。
辛筝以为陆落徒有虚名,装神弄鬼。陆落年轻又漂亮,前途似锦,更是叫辛筝嫉妒,从而不喜她。
陆落也不喜欢辛筝的霸道和自以为是。陆落也霸道和自以为是,她不欣赏和自己有一样缺点的人。
她们还能坐在一起,自然是各有目的。
辛筝想让陆落挽救她的婚姻,陆落想要辛家的百年野山参。
为此,她们忍着心底的不虞,坐到了对面。
陆落说辛筝怀孕了,辛筝惊得手里的茶盏掉落,泼了满桌的水。陆落掏出帕子,堵住掉下来的水滴。
“……你不可能听到消息,那你如何知晓?”辛筝回过神,也自己掏出丝帕擦拭桌上的茶水,问陆落。
“你相信占卜预测吗?”陆落问她。
占卜预测,在这个年代受众率很高,几乎没有不信的。
若是非说自己不信,也算异类。
辛筝算异类了。
“我不信。”果然,辛筝回答。她学着陆落的样子,从丝帕擦拭面前的水,不想找跑堂的伙计进来打扰。
擦了半晌,也没有擦拭干净,让辛筝有点烦躁。
“既然你不信,那么我说了过程,你定要觉得我是胡扯,我又何必多言?”陆落道。
“胡扯也有有个度,你扯给我听听。”辛筝道。
“占卜预测中,我用‘仙人决’。仙人决的方法很简单,用四周细微的变化,来推测占卜,我们术士叫磁场。
你一进门。就瞧着你坐在正东方位,面前是紫砂壶,身后一幅画,面上有羊。在风水八卦中,正东方是震位,震位指长子。紫砂壶与羊,身为西方。形成了一个补角。说明你身怀六甲,很可能就是个儿子。”陆落道。
辛筝看了眼自己的方位,再看面前和背后。
陆落说的不错。就是这些简单的东西,凭借这几样来推测吗?
辛筝的白眼珠都快要翻出眼眶了,她觉得太牵强。
“你蒙谁呢?”辛筝道,“若是这样就能推测。那术士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世间万物,并不是每一样都有预兆。”陆落道。“跟你这种人最难解释了。我之所以能推测你怀孕,还是因为你的右泪堂呈淡青色,而你四周的磁场,又有相同的预兆。几样吻合。才敢断言的。”
辛筝是怀孕了,她昨天才知道的。
此事辛筝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叮嘱过大夫要保密。
她们说话的空隙。伙计端了菜上来。
满满一桌子菜,陆落专挑羊肉吃。有一搭没一搭和辛筝说话。
辛筝几乎不动筷子,胃口全无。
“你要如何?”陆落问她,“要我帮你,还是怎样?”
“……你肯帮我?”辛筝反问。
“当然,只要你出得起价。”陆落笑道,又夹了一筷子羊肉,轻轻咀嚼起来。
“你给钟家孩子改命,钟家给了你五万两白银,可是真的?”辛筝问,“你也要我五万两?”
陆落给钟琻改命之后,那孩子再也没撞过邪,一日日健康起来。特别是春上万物生长,孩子越发活泼,甚至长了个子。
这件事,辛筝还是不相信是陆落的功劳。
“我不要你的钱。”陆落道,“你家里有野山参么?假如你有的话,我要百年以上的,你送我两株?”
“两株?”辛筝愕然,“两株至少值十万两,你也太黑心了!”
“我是说,事成之后,又不是要你现在就给。”陆落道,“事情办妥了,你送我两株,可好?”
“我家里只有一株。”辛筝道。
“呵呵。”
“……百年野山参,有多难得你可知道?你以为是挖芦笋么,开口就要两株?”辛筝被陆落冷笑心里不自在。
她手头的确有四株,那也是祖辈传下来的,几十年才收集了四株,是给宫里的太皇太后、太后或者皇帝预备下的。
平常时节,也不会轻易送进去,非要等病危之际。
百年野山参,是可以续命的。
“那你给我一株,我要四两以上的那株。”陆落道。
“没有四两的。”辛筝说,“最重的才三两二钱。”
这话还是鬼扯,陆落又“呵呵”了两声。
来回讨价还价了半晌,辛筝惊觉:这是在干嘛?
她如今有了难题,想要解决,而不是和陆落为了报酬讨价还价!
“好,若是事成,我给你一株四两的。”辛筝肉疼着,咬牙答应了。
“你立个字据。”陆落道。
辛筝差点一头栽下去,这是多不信任她?
“你叔外祖父是闻乐喜,我们家走宫里的供奉,若是得罪了闻乐喜,以后还有活路吗?你放心,我坑谁也不敢坑你。”辛筝道。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就立个字据,反正举手之劳。”陆落笑道。
辛筝看着陆落笑眯眯的眼睛,觉得她有点眼熟,而后想起来,她的神态像只贪婪的小狐狸。
“那你也不许将我的事,透露半个字出去。”辛筝道。
陆落点点头。
“你也立个字据。”辛筝说。
“好。”陆落没问题的。
辛筝喊了跑堂的伙计,让拿了纸笔进来,她和陆落各自立下字据。
陆落给人家看风水,都是正正经经的,还是头一回这么滑稽有趣。看着彼此的字据,陆落啼笑皆非。
不像是看风水,倒像是敲诈来了。
有了这字据,陆落开口要野山参的贪婪模样,让辛筝觉得陆落更不是好人了;而辛筝讨价还价,精明十足,陆落也觉得她不是善良之辈。
将字据收好,陆落问辛筝:“你打算要我怎么帮你?”
“断了我丈夫外头的桃花债,让他安心和我过日子。”辛筝道。
陆落讶然。
辛筝这么个女强人,竟是想让丈夫浪子回头。
“你丈夫可是形同质子的赘婿,他外头的桃花,来头不小吧?”陆落道,“我得去你府上瞧瞧,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辛筝不会告诉陆落,她丈夫到底什么桃花。陆落的话外之音,也让辛筝心里一阵闷疼。
但是,陆落要去她府上,辛筝可以满足她:“你何时去看?”
“明日?”
“可以,我明日派人去接你。”辛筝答应了。
第288章婚姻的命题
辛筝是很爱她丈夫的。
当初选亲,辛筝的父亲说王童生愿意放弃科考,入赘到辛家,只怕心思不简单,不是良配。
辛筝却误以为他是为了她。
男子为了女人,放弃锦绣前途,辛筝没觉得不妥,反而很感动。
“这样就很感动?”陆落疑惑。
她看重事业,自然也希望对方在意事业。
辛筝感动的地方,陆落难有共鸣。
诸位的备选者中,辛筝自己挑中了王童生。
成亲的第一年,他们恩爱非常,蜜里调油。王童生风趣又体贴,处处疼惜辛筝,辛筝心里美极了。
只可惜,辛筝身体不太好,一年都没有身孕。
第二年,王童生就变了。
他勾搭上了瑞安大长公主,成了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瑞安大长公主是小皇帝的姑奶奶,今年四十岁,也是成阳大长公主的姑母。
瑞安大长公主丈夫去世多年,自己无所出,也不改嫁,生活骄奢淫逸。此事还算隐晦,有人知道了,也碍于她宗室公主的身份,不敢乱诋毁皇族。
所以,她的事至今仍算半遮半掩。
陆落就不知道。
“……她也是要些参茸,我为了巴结她,特意送过去。”辛筝将她和瑞安大长公主相遇的开端,告诉陆落,“她说很喜欢我,让我常去走动,就在景耀二年的上巳节踏青,她看到了我丈夫。”
辛筝的丈夫走了十年桃花运,景耀二年正出运。
两运相交的那一年,更容易出事。
王童生模样俊美。虽然三十来岁,依旧是白皙的美书生,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他之所以念书不成,是因为总有桃花缠着他,而他来者不拒。
瑞安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却身份尊贵,她又眼波荡漾看向王童生。王童生会意。当天就去拜见她。
后面的事,不言而喻。
“怎么不和离,将他扫地出门呢?”陆落问辛筝。
她问得刻薄。让辛筝一阵恼怒。
“那是我丈夫,他也是被逼无奈的,是那个……那个妇人缠住了他,他心里也苦。”辛筝道。她怕隔墙有耳。不想得罪瑞安大长公主,就不提她的名字。
陆落瞠目结舌。
男人说自己无奈?
他硬不起来的话。难道瑞安大长公主给他灌药吗?
陆落见识过做全职太太的贵妇人死守无望婚姻,她也见识过职场女精英为了婚姻委屈求全,所以她不是很懂婚姻。
辛筝的心思,陆落同样也不懂了。
难道爱这么深。明知对方欺骗,也要自欺欺人吗?
陆落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对于无法理解的,陆落保留她的意见。不轻易去否定它。
“你可有术法,让他和那个妇人断了?”辛筝问陆落。“我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不会将他扫地出门的。”
有了身孕,辛筝才下定决心找陆落,要和丈夫好好过日子。
陆落心里不是滋味。
她想,她可能太年轻了,她仍是揣测不透婚姻的题目。
她母亲说,给人家算婚姻,要半算半劝,需要有大智慧服人。陆落没有大智慧,她亦不知从何处劝说起。
“我还不知道现如今的桃花煞起因在何处,我得去你家里看看。”陆落道。
辛筝答应了。
“辛姑娘,你怎知道你丈夫无奈?也许,他就是图辛家的资产,才故意不肯和离出门呢?”陆落突然道。
这话特别不善良,陆落实在忍不住。
她不喜欢委曲求全的婚姻,虽然这不是她的。
她这样的态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会考虑当事人的为难。
“他不是这样的人!”辛筝果然脸色骤变,刷的惨白。
陆落的话,她心里是明白的。
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顶点,两人都不再说话。
好半晌,辛筝脸色才慢慢回转,她开口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