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彦点了点头。门外沁弦正端着早膳进来,身后还跟着小葵。她瞧见这样的景象,不由得一怔。但只是抿了抿唇,便低着头跟随沁弦将早膳摆好。
一切都仿佛如同平常一样平静而安稳。但穆顷白看得出萧羽彦心中有事,或许是不愿意他离开,却又开不了口。只是此事实在难两全……
忽然,萧羽彦低着头闷声道:“小白白,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要一个男子去选择江山美人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可今日,我忽然想知道。天下和我,若是两者只能择其一,你会选择什么?”
穆顷白看着她,心下觉得奇怪,寻常她不会太过胡思乱想。这样的问题,他没有想过。因为天下会是他的,而他也断然不会因为天下而辜负她。
可是她为什么要他做这两者择一起的选择?穆顷白直觉此事有异。
良久,他才缓缓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羽彦抬起头,眼眶通红:“我——”话一出口却哽咽住了。穆顷白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抱着坐到了腿上:“慢慢说,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或许还有解决的方法。”
萧羽彦俯身抱住了穆顷白,轻声道:“我可能抢走了你的东西。”
穆顷白轻笑道:“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自然我的也是你的。”
“可是我——我本不该是黎国的国君。”萧羽彦直起身,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黎国是你的。”
穆顷白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凝神看着她,良久才道:“你都知道了。”
萧羽彦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颤:“所以你也一早就知道了?”
穆顷白捏了捏她的脸,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在烦恼什么,原来是此事。其实在稷下学宫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头绪。直到我看到你得到了忘忧公主赠送的鲛人泪,才知道原来你是忘忧公主的女儿。而我本该是黎国的世子。”
“可是——可是黎国本该是你的。为什么锦乡侯要验明我的身世的时候,你不趁机让真相大白,昭告天下呢?”萧羽彦不解道。
“我若是昭告天下,那你该如何自处?”穆顷白宠溺地看着她,“你问我江山美人我该选择哪一个,我当然是都想要。但我的天下不会是从你的手中夺得的。”
“可……可我不想背负着两个秘密活一辈子。”萧羽彦将头靠在了穆顷白的肩膀上,“这些年来的日子太过煎熬,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想将黎国还给你。”
“现在还不是时候。羽儿,你放心。等我得到了天下,我会向天下昭告你的身份。黎国,你就暂且代我好好管着。”
萧羽彦点了点头。终于是绽开了笑颜,原来她心中担忧的事情,穆顷白都可以迎刃而解。回头想想,穆顷白若是想要得到黎国,有无数次的机会。他们朝夕相对,若是真想害她,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韩云牧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知晓自己的身世,最初她是惊讶和内疚。但如今,只剩下释怀。也许有一天她就要摆脱所有的牢笼和枷锁,真正成为自己了。
萧羽彦决定找个机会将她的打算告诉韩云牧。但这些时日是年假,韩云牧可以不来宫中当值的。萧羽彦只好让沁弦递了信约他入宫。
还没等信传达,宫外先传来了消息。姜楚联军准备攻打齐国,两国已经整兵待发。穆顷白回齐国是刻不容缓。即便他不是齐国人,可他长在齐国,那也算是他的故乡。
萧羽彦倒不怕分别,因为他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她亲自为他整理好了行装,一路送他出宫门。
两人并肩走在永巷之中,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穆顷白为她撑着伞,肩头已经白了一片。雪地艰深难走,穆顷白见她走得辛苦,便道:“羽儿,我背你吧。”
萧羽彦高兴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让她趴在他的背上。萧羽彦撑着伞,一面替他拍掉肩头的雪。此刻已经不需要言语,只是这样寂静地走着就已经足够。
忽然,穆顷白停下了脚步。宫门就在不远处,可是四周未免太过安静了。萧羽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韩云牧那个人,怎么会真的给她三天的时间考虑。
第95章 阴谋
他……他若真想知道她的想法,不可能这几日不来宫中。也就是说,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都已经没用了。因为韩云牧,凛渊和王夫子早已经将一切商议好!
四下忽然一声令响,无数御林军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穆顷白将她轻轻放了下来,温声道:“你往远处躲一躲,别伤到了。”
萧羽彦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你拿我来要挟他们吧。”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我怎么舍得。”
话音未落,萧羽彦眼角的余光瞥见韩云牧大步走来出来,他今日是全副武装,一身煞气。穆顷白见到韩云牧,也一改平素的温润如玉,周身都透着肃杀的气息。
“陛下,到这边来。这里安全。”韩云牧冷声道。
萧羽彦指着他怒道:“你不守信用!”
“我从未答应过陛下什么。”韩云牧目光落在穆顷白的身上,“你若还算是个男人,就放开她。”
穆顷白冷笑:“不要以己度人。羽儿,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萧羽彦挡在了穆顷白的身前,怒目瞪着韩云牧:“你放他走!”
“今日放了他,来日他会害死你的!”
“不会的。”萧羽彦向前走了一步,还想要说服韩云牧。但是那一刹那,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竟然将她提了起来,然后抽身飞去。萧羽彦转头去看,却发现御林军乌压压地涌向了穆顷白。
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穆顷白被重重御林军包围。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的白色和那沉重的黑色。然后鲜红的血次第绽开。
她不知道自己口中在叫些什么,只是看着韩云牧与穆顷白缠斗到了一起。
绕过宫墙,一切都被堵阻在了外面。宫中不过安宁数日,又再度发生了动乱。她转头看着忽然前来的十七,命令道:“你送我回去!”
十七向来听话,可这一次,他却带着她义无反顾地飞到了城楼上。萧羽彦趴在城楼边缘看着下方。穆顷白并没有落下风。即便是那么多的御林军将他团团围住,即便韩云牧正与他交手。
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是永远耗不完。穆顷白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萧羽彦急了,想要爬上城楼,威胁韩云牧要跳下去。
但这个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又有一队御林军赶来。为首的正是萧若水。她一来,局势便发生了扭转。萧若水飞身挡在了穆顷白的身前,和韩云牧缠斗了起来。
萧若水到底不是韩云牧的对手,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只是负责拖延。穆顷白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向宫门口飞身掠去。这一路多少人阻拦,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留下了黎国的御林军自相残杀。萧羽彦在城楼上吼道:“都给我住手!”
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她的话。十七扶着她,生怕她掉下去。
终于,萧若水败下阵来。韩云牧一把剑抵在了她的喉咙口:“你为何要阻拦我?”
萧若水面色波澜不惊,声音沉稳:“为了不让你酿成大祸。”
“你才是酿成大祸的那个人!”韩云牧气急,“来人,将萧若水关入天牢!”
“谁敢?!”一声断喝自一旁响起。太后大步走来,眉宇间的终于透出了母仪天下的气度,“韩云牧,你私自在宫中引发这样的流血殴斗,可知是何罪?”
“臣忠心护主,所以要清君侧。且奸臣余孽未清,请太后和公主回到自己寝宫中。来人,护送太后和公主。并且加强宫中守卫,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韩云牧一抬手,御林军们便冲了过去。太后冷眼深瞧了韩云牧一眼,然后向萧若水招了招手。萧若水挣脱开来,大步走了过去。她步履有些蹒跚,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太后的銮驾在众多御林军的护送下一路回到了宫中。若是旁人看来,这样的威风也是世所罕见。
萧羽彦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穆顷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宫外熙熙攘攘的早市之中。萧羽彦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疲惫:“十七,回宫。”
十七无声无息地跟在萧羽彦身后。她一下城楼,韩云牧便已经在等她。目光交错,萧羽彦咬了咬牙,撇过头大步向未央宫走去。
韩云牧屏退了众人,自己一路跟随着她来到了未央宫。萧羽彦心下恼火,刚跨进寝宫,转头就要关门。可是韩云牧已经伸出手扶住了门框,她怎么用力也合不上。
萧羽彦怒道:“你还想做什么?!”
“保护你。”
“保护我?”萧羽彦冷笑,“我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
韩云牧跻身进了未央宫,将宫门关上。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身形上颇有些压迫力。萧羽彦此刻怒火中烧,便一步不肯退让。
“你可知我们的师父究竟是何人?”
“此事跟师父有什么关系?”
韩云牧绕过萧羽彦,大步进了未央宫中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师父原本是孟良国国君的死士,当年孟良国城破,他一直暗中保护着忘忧公主,直到忘忧公主成为了周王的妃子。但你可知道,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什么?”
“太后的师兄。”
萧羽彦心下骇然,没想到她以为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其中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可惜太后并不知道师父曾是忘忧公主的死士,所以她今次回宫之前找来了凛渊。因为——”韩云牧顿了顿,呷了一口茶,“因为锦乡侯曾经命人递消息给太后,告诉她,你得到了鲛人泪。太后立刻就想明白了一切,所以定下了计划。”
“什么计划?”萧羽彦的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有些事情她隐约猜到了一些,可是却不敢相信。
“杀母夺子。”韩云牧抬眼看着萧羽彦,“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容忍你怀上有齐国血统的子嗣?若是将来这孩子长大了,心偏向齐国又该如何?”
“她……她早知道穆顷白才是……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是。想必穆顷白也早知道了吧。”韩云牧看着她,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
萧羽彦无从辩驳,只是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因为凛渊。那日宫宴,她曾经说过,凛渊会在这一系列计划之中负责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环便是,待你诞下子嗣之后,杀了你!”
萧羽彦退后了一步,心中依旧不敢相信。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母后将她养到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情分么?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想去找她问个究竟?”
“我不相信她真的这么狠心。”萧羽彦拉开了门,外面是皑皑白雪。
“问吧,死了这条心也好。”
萧羽彦扶着门框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她忽然没有了跨出去的勇气。原本她以为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都变成了陌生人。她们究竟是爱她,还是营造着虚假的氛围,想要哄骗她生下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今天,萧若水带兵前来为穆顷白解围。或许她根本不会相信韩云牧,可是……
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掌心仿佛感受到一丝微动。那一瞬间,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个小生命在孕育。萧羽彦大步跨了出去,径直走向了母后的寝宫。
四下守卫森严,即便是萧羽彦想要进去,也受到了一些阻拦。若不是韩云牧的命令下达的及时,她可能连宫门都进不去。
萧若水和太后此刻正一脸平静地下着棋。屋子里暖烘烘的,若不是今早的事情,萧羽彦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温馨。
“母后。”萧羽彦叫了一声,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后专心看着桌上的棋子,不疾不徐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心中有惑不得解,想问母后。”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心中还有惑?能设下这样的好计谋,母后甘拜下风。”她顿了顿又道,“不要叫我母后,当不起。”
萧羽彦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可是这么多年的亲情,母后都可以一笔勾销了么?”
“一笔勾销?”太后站了起来,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萧羽彦下意识想上前扶她,却被推了开来。萧若水扶稳了太后,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太后缓过来,冷声道:“到底是我不顾念亲情,还是你这般冷血?萧羽彦,这黎国的天下本就不是你的,你有何颜面忝居帝位?!”
萧羽彦的心沉了下去。
“当初你要我隐瞒身份欺骗天下人,去争夺这个帝位的时候可曾问过我,我愿不愿意?”萧羽彦看着眼前的母后和二姐,“母后,你当日的谋划之中,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是利用完了便弃如敝履,还是杀之而后快?”
“杀之而后快?”太后脸上也出现了怒容,“你又可曾想过,我发现当初那个温情脉脉姐妹相称的女人,却将我亲生的孩子抱给了旁人时,心中的痛楚。她的债,难道不该是你来偿还么?事到如今,你竟来质问我?”
这一番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她确实没有任何颜面来质问她,哪怕是她真的动了杀意,也都是她该偿还的债。
萧羽彦忽然有些释然。忘忧公主机关算尽,为的就是让她能有安稳的人生。可她错误地以为,成为一国之君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到头来,没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因果循环,所有的债最终都是要还的。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虚浮:“既然你们都想要黎国,好,我还给你们。”说罢转身离去。
第96章 孩子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转过了头来,眼中隐约泛着泪光。
“若水,哀家是不是对她太不公平。这一切是忘忧的错,哀家不该算在她的身上。何况这么多年……”她顿了顿,忽然道,“可是哀家气她,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第一反应是要对他不利?若不是你及时赶到,今日小白怕是要遭毒手。她为何——”
“母后若是真了解小七,应该知道她不会如此。”萧若水缓缓道,“从前我一直有些瞧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男儿身,所以才能坐享天下。可经历过军旅生涯那一段女扮男装的时光,我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是有多不容易。母后,你要她说一辈子的谎言,她也从未有过怨言。可忘忧公主的所做作为跟她,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太后默不作声,萧若水扶着她坐了下来,继续道:“何况羽儿喜欢穆顷白,人人都看得出来,世上还有谁比她更爱他。她怎么可能害他?”
“你是说,今日之事——”
“怕是因为韩云牧。”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冷静了下来。
而那头,萧羽彦走到宫门外,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忽然,她听到了一声轻唤。萧羽彦抬起头,看到沁弦正关切地看着她。她咬了咬牙,又忍了下来。
“陛下,咱们这是……回宫么?”沁弦小心翼翼道。
萧羽彦摇了摇头:“去南书房。”
沁弦不敢多言,只是紧跟在她身后。萧羽彦一进南书房便让沁弦关上了门,他心下嘀咕,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只是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太后对穆顷白下杀手,陛下知道了,所以和太后在怄气?
“小弦子,去把金印找出来。”
“金印?”沁弦错愕地看着她。
“就是黎国的玉玺。”
沁弦忙不迭走上前去,飞快将金印找了出来,双手捧到萧羽彦的面前。她还记得当初父皇颤颤巍巍将这金印捧给了她,将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