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顿了顿,错愕地看着穆顷白:“可宗长他不是——”
“萧谦中确实早已经属意锦乡侯。因为锦乡侯娶了他的侄女,与他关系更为亲密。所以他必定会在殿审上力求证明羽儿的身份。越是如此,便越能为羽儿洗脱嫌疑。”
十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萧羽彦思忖了片刻,颔首道:“好,你就照他说的去办。”
十七这才应了,转身大步走出了未央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羽彦回过头看着穆顷白:“我怎么觉得我的事情,你准备的比我还要充分?”
“因为你的事情,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穆顷白牵起了萧羽彦的手,“何况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你还有你的母后和姐姐们。”
萧羽彦点了点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其实有些时候,我真想让天下人就这么知道我的身份算了。这样遮遮掩掩一辈子,真是累。”
穆顷白拍了拍她的后背:“无论你作何决定,记得你还有一条退路。”
“什么退路?”
“夫君庇护你。”
萧羽彦忍俊不禁,重重点了点头。
这厢温存款款,那头十七和沁弦顶着凛冽的寒风赶到了大理寺。宗长早已经到了现场,不顾宋晏还在审理案情,询问起了萧羽彦的情况。
他其实一早查证出了此事,却还装模作样在问。似乎是想让天下人都知晓这桩宫中秘闻。沁弦瞧了眼宋晏,发现他也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百姓已经在议论纷纷。沁弦虽然不服穆顷白,但也觉得他此次的决策十分英明。他大步上前,宣了萧羽彦的口谕。
当着王都的百姓,萧谦中也恭恭敬敬跪了下来。沁弦故意拖长了调,让他多跪一会儿。这老东西很早就开始作妖,每次来宫中都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太后深得宫人的敬重,他却一再逼迫。这才使得国君如今背负着这样的命运。
口谕宣完,萧谦中眯起了眼睛,神色很是不快。原本应该是他故作震惊,然后极力发起这次的殿审。没想到萧羽彦抢先了一步。如此一来,民意便难以控制。
不过也没有差别,等他揭露了她的真面目。事情一样可以迎刃而解……
黎国要审国君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五国。此事还惊动了周天子,萧羽彦索性请周天子派了使臣来做个公证。
萧羽彦的心中也是惶惶不安。她早知道有一日要过这一关,有朝一日真的到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年关将近,可她却高兴不起来。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海阔天空。过不去,就将会是她的鬼门关。
周天子的使臣到来的这段时间,萧羽彦还接连听说了许多不好的消息。譬如,锦乡侯正暗自调动兵马。母后染上了风寒,缠绵病榻。
在她心目中,母后的身体自然比锦乡侯调动兵马重要许多。于是萧羽彦匆匆赶来了母后的寝宫,她刚睡醒。萧羽彦大步走了过去,担忧道:“母后,你染了风寒怎么也不告诉孩儿?”
太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这个时候我还给你添什么乱。”
萧羽彦屏退了宫人,亲自端起了一旁的药喂她喝。
“母后的事情比起外面那些事情重要许多。”
“我听说锦乡侯和萧谦中发难了。”太后喝了一口药,抬眼看着她。
萧羽彦点了点头,淡然道:“这件事早晚要来。”
太后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羽儿,其实你可曾恨过母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却要牺牲你一生的幸福。”
萧羽彦想了想,眼眶微红:“少年时想过。看着姐姐们一个个嫁出去,想到我自己只能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皇位上度过一生。那时候确实很难过。可是——”她顿了顿,抽出了一方锦帕,替太后擦去了嘴角的药汁,“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或许每个人生来都有他的宿命。除我以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自己所愿活着。”
“其实你的父皇……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他假装不知,默然纵容了我。”
萧羽彦惊愕地看着太后,她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那……那父皇也愿意将皇位传给这样的我?”
“他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你是有治国之才的,却不善权谋,也未经历过大的风浪。但是一旦能挺过所有的磨难,必定会带着过走向最正确的方向。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所有不能击垮你的事情,都将会让你更加强大。”
“父皇……父皇真的这么说?”
太后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份信。这信显然是她经常看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你父皇还说,他此生最骄傲的就是你。虽然你的姐姐们都很好,若水甚至能带兵打仗,其他姐姐也乖巧温柔。可她们都不如你这般善良,唯有你可以做到不负黎国苍生。羽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手一搏。不要在乎你会得到什么结果,时机已经成熟了。不用再伪装自己了。”
萧羽彦点了点头,攥紧了那封信:“母后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
“好。我等你,我还要看着你亲政。”她唇畔绽开了一丝笑容。
萧羽彦心情颇有些激动。父皇身前从未赞扬过她,她一只觉得自己比起姐姐们差远了。父皇传位给她也只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儿子”,却没想到父皇心中,竟然对她是这样的看法。
她加快脚步回到了未央宫,云洛和荀夫子不知什么时候到来,正和穆顷白商议事情。萧羽彦心情大好,再看他们两人也顺眼了许多。
她走到他们之中坐下,拢着衣袖道:“如何?商议出什么结果来了?”
云洛敛了衣襟:“结果还没商议出来,不过我有个喜讯要告诉你。”
“喜讯?”
云洛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你要当爹了。”
萧羽彦顿时觉得脑门一绿,转头看向了荀夫子。他谦虚地摆着手道:“不用太感谢我,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萧羽彦和穆顷白齐齐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荀夫子送去净事房。
第83章 验明正身
云洛有喜这件事情,对萧羽彦来说是莫大的助力。但一方面也让她压力倍增。毕竟最初的目的,还是她自己能诞下皇嗣,同时云洛可以假装有孕。时间节点刚好对上。
可现在,她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可是怎么抓紧……萧羽彦偷眼瞧了瞧穆顷白,只见他若有所思。顿时心道不妙,她怕是还没踏过自证身份的鬼门关,在未央宫就彻底折了。
云洛怀孕的事情,暂时还未昭告天下。萧羽彦本想安排太医时时照料,但荀夫子却主动请缨,要求照顾云洛。萧羽彦有些不放心,毕竟荀夫子之前自己那身子骨都未能照料好。只是云洛坚持,荀夫子又是墨门的护法,自然能找到可靠的人照拂云洛。
这件事,萧羽彦便没有多加插手。事实上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了,每日除了要筹备殿审,晚上回来就要应付干劲十足的穆顷白。
他似乎深觉不能让她梦龙有兆,是他的失职。于是加倍努力,萧羽彦到最后连求饶也放弃了。如今她倒是不会晕过去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转眼间到了殿审的这日。周天子派了稷下学宫的王夫子前来,王夫子是萧羽彦和穆顷白的先生。当初教授过他们儒家的一些道理。萧羽彦自然是蒙头大睡,每次都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的。
而穆顷白却是他的得意门生。走哪儿都要挂在嘴上提一提。如今王夫子到来,穆顷白自然不好出面。为了避嫌,萧羽彦并没有提前去见他。
倒是太后召见了王夫子叙旧。萧羽彦这才知道,当年父皇和母后去周王宫避难,曾经与王夫子有过一段交情。至于是怎样的交情,她不得而知。
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粘好了假的喉结。这一身行头,萧羽彦穿了无数次,今日却意义十分不同。她特意将眉毛画的英挺了一些,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在男子中尚且算得上是英武了,这才负手出了未央宫。
今日一大早穆顷白就不知去向,他惯常如此,萧羽彦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多想。
朝堂上,文武百官列在两侧。萧羽彦背着手大步走上了自己的龙椅,转头扫视了一眼。看到手一直按在剑上的萧若水的时候,萧羽彦稍稍觉得宽慰了一些。
王夫子站在一侧,待众人行礼完毕。走上前来,拱手道:“黎君,臣奉天子之命前来公证。今日之事事无巨细都要写下。可否在大殿中设下书案?”
萧羽彦颔首道:“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赐席,摆笔墨纸砚!”
王夫子抬眼瞧了瞧萧羽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些个门生,读书时候吊儿郎当的。可是当了国君,倒是似模似样。黎国的国君他是有印象的,当初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好吃懒做,还常被欺负。
如今瘦下来,就像是变了个人。
萧羽彦安顿好了王夫子,便扫了眼四周。宗长和锦乡侯看起来也是胸有成竹,这个时候气势上便不能输了下。
“此前大理寺公审,有人指证,怀疑寡人的身份。原本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寡人是不想予以理会。但公审之时,诸多百姓在场。为平民心,寡人决定举行今日的殿审。不过——”她顿了顿,皱起了眉头,“寡人若是自证清白,那些误导民众之人,又该如何?”
萧若水立刻接口道:“杀无赦!”
“好。开始吧!”
话音落下,萧谦中便上前一步道:“陛下既然只说了自证清白,可若真相如那宫女所说。你有该当如何?”
萧羽彦沉吟着看着萧谦中,锦乡侯忽然道:“女子专权擅政,也是死罪!何况还是欺瞒先帝的罪过,更是罪加一等。”
“这么说来,陛下若真是女子,则也当引颈就戮,自刎谢罪?”萧谦中觑着萧羽彦。
“就如你们二位所言。”萧羽彦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那么请宗长和侯爷拿出证据来吧!”
萧谦中清了清喉咙,高声道:“传人证!”
不多时,几名后宫的妃嫔便走了进来。萧羽彦扫了眼,这些女子眼熟归眼熟,她却连名字都叫不上。
为首的她倒是认识,李夫人,地位今次与皇后。她的到来让萧羽彦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其中的关节便也能想清楚了。
“李夫人,将你这些年来在宫中的见闻一一说出来。”
李夫人肤白胜雪,一双明眸冷冽地扫了眼四下,最后落在了萧羽彦的身上:“我自三年前入太子府,追随着陛下从太子成了国君。这三年来,陛下对我无微不至,关怀有加。我本该心存感激,但这三年来,后宫一直无所出。并不是因为诸位姐妹无能,而是陛下从未宠幸过任何人。”
萧谦中挑衅地看着萧羽彦:“哦?陛下,可有此事?”
萧羽彦瞧了李夫人一眼,她双眸垂下,不肯和她对视。依照萧羽彦对李夫人的了解,此番必定是她家中的逼迫。
“确有此事。寡人从未宠幸过任何妃嫔。”
“这是为何?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怎会做出这等行径?”
萧羽彦轻笑:“正常男子?宗长莫非指的是皇叔这样,春风一度处处留情,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记得的‘正常男子’?我萧家出孟浪男子,也出痴情儿。譬如先帝。”
“你这是何意?!”锦乡侯不悦道。
“寡人承嗣了先帝的血脉,自然有些性格也是一样的。譬如,一生只钟情于一人。”萧羽彦顿了顿,脑子里想的是穆顷白,嘴上说的却是,“寡人自年少起识得云洛公主,一见倾心。便发誓,今生不会再碰其他女子。”
言谈到此处,李夫人忽然抬头道:“陛下钟情云洛公主,为何不效仿先帝,后宫虚设。却偏偏要我们一同陪葬?红颜转头老,宫中的女子又有多少要在这里孤独终老?陛下成全了自己,可我们呢?!”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原是想,等亲政之后。为你们各自安排好去处。李夫人,你和寡人相识最久。你觉得寡人真会对你们如此心狠么?”
李夫人双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眼中噙着泪,声音颤抖着:“陛下如何打算,臣妾不知。只是陛下从不宠幸妃嫔是事实。真相如何,想必宗长和侯爷已经知晓。”
萧谦中扶着自己的龙头拐杖,点了点头地面:“陛下所言也是空口无凭,但未曾宠幸后宫是事实。”
“寡人只是未曾宠幸妃嫔,可不代表没有宠幸过皇后。”
萧谦中无视了萧羽彦的辩驳,继续道:“除了李夫人和一众妃嫔之外。还有一人有证据!”
萧羽彦心下了然,萧谦中应该是找了那个叫红儿的宫女前来。沅八子想要说服锦乡侯,必定是留下了证据的。只是这证据是什么,她心里却没有底。
果然,红儿大步走到殿前。萧羽彦眯起眼睛看着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小宫女周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那一日就是她受到了锦乡侯的指使,挑起了整件事情。
只是当日并非所有官员都在场。所以她今日来又将一切陈述了一遍。大体上的意思是,沅八子无意中看到了萧羽彦沐浴,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萧羽彦知晓后便杀人灭口。
这一番话原本荒诞无稽,但是经过红儿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便显得似模似样。不少大臣也窃窃私语了起来,萧羽彦感觉到不少人开始上下打量她。
她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一旁,韩云牧和萧若水抬头看着她,她的心稍稍定了定。
萧羽彦一拍桌子,怒目瞪着红儿:“无稽之谈!你所说的这一切,可有证据?”
红儿不慌不忙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需要找一稳婆亲自为国君验明正身即可。不过国君千金之躯,怎可轻易接受这样的提议。好在,红儿遇到了一个人。她可以证明陛下的身份。”
“何人?”
“陛下的乳娘!”
萧羽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的乳娘确实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萧羽彦身份的人。她小时候一只带着萧羽彦,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忽然换了人。萧羽彦一直以为乳娘是被秘密处决了。
她虽然觉得这样残忍,可这怪不得母后心狠。没想到乳娘还是活了下来。
“既然是陛下的乳娘,那么必定知道陛下的身份。还不快宣!”
难怪萧谦中和锦乡侯这样小人得志,原来是攥住了这么一张王牌。但萧羽彦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两人必定还有后招。
不多时,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妇人走了上前。萧羽彦看着乳娘,只觉得恍如隔世。早先她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身形也没走样到这般地步。
“一别多年,乳娘过得可好?”
“托陛下和太后娘娘的福,苟且偷生罢了。”乳娘抬头看着萧羽彦,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萧羽彦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但眼下情势着实不妙。
第84章 殿审
萧谦中瞧了眼萧羽彦,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开始扬起:“陛下自一岁起到七岁,都是乳娘带着。那么陛下的情况,乳娘知道得最清楚了。”
“是。奴婢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乳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温情。
萧羽彦静默着没有说话。
“当初陛下回到宫中的时候,是一岁大。此前陛下一直是待在周王宫中的,回来的当天是一个下雪天,被包裹在厚厚的锦缎当中。粉雕玉琢,可爱极了。”乳娘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萧谦中有些不耐,萧羽彦却听得入神。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还曾经在周王宫中住过一年,父皇和母后从来没有告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