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伸手指了指桌子下方。沁弦掀开了桌布,只见萧羽彦一条胳膊搭在凳子上,脑袋枕在胳膊上,缩在桌子下面就这么睡了一夜。
沁弦鼻子一酸,心疼地差点哭了出来。
他唤醒了萧羽彦,轻声道:“陛下,今日虽无早朝,但还要去南书房议政。您早些梳洗吧。”
萧羽彦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疑惑地挠了挠头:“寡人怎么会睡在这个地方?”
皇后娇嗔了一句,声如洪钟:“还不是彦郎你,非要跟奴家玩躲猫猫。自己躲进去还不肯出来了。坏死了。”
萧羽彦顿时想拍着大腿赞叹自己的机智!这种招数都能想得出来,不愧是一国之君。
忽然,皇后穿着亵衣,露出了浓密的胸毛,大步走上前来:“彦郎,让奴家为你穿衣吧。”
萧羽彦虎躯一震,慌忙摆手道:“公主远道而来,一定是累了。还是好生歇息吧。寡人……政务繁忙,午膳就回来了。”说完大步冲到了屏风后面,飞快换好了衣服,然后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出了未央宫,一阵风似的赶到了南书房。
全程一气呵成,流畅无比。以至于萧羽彦到了南书房的时候,议政大臣们都还没到。只有韩云牧一人坐在左侧的书窗下翻看着奏章。
听闻有人进来,韩云牧抬起头,正对上惊魂未定的萧羽彦:“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萧羽彦皱起了眉头,眯着眼睛看着韩云牧:“大司马这话什么意思?寡人平日里很疏懒朝政么?”
韩云牧留下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便低头继续查看起了奏章。萧羽彦暗暗含了一口气,近来韩云牧是越发桀骜不驯了。见到国君,连臣下的礼节都忘了。
早些年先皇还在世的时候,韩云牧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刚当上将军,英勇善战,和齐国多次交战未有败绩。当时的百姓都以为遇到救星,萧羽彦小时候也拿他当大英雄看待。
先皇很宠信韩云牧,以至于准许他自由出入宫禁。所以还未开府的萧羽彦时常都能在宫中见到他,练习骑马射箭时,还得到了他不少的指点。一度,萧羽彦是拿韩云牧当师父看待的。
可是先皇去世之时,将萧羽彦托付给了韩云牧。希望他能够辅佐新君,在萧羽彦冠礼之前代掌朝政。韩云牧应承了下来,从此便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没有了韩云牧的准许,萧羽彦一条政令都发不出去。在朝廷之外,韩云牧加重赋税,百姓们怨声载道。朝廷之内,他更是只手遮天。起初那些反对他的大臣们,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贬官的贬官,最后只剩下一群应声虫。
为什么权力可以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萧羽彦不太明白。
朝臣们陆续到来,今日沁弦为大臣们准备了许多的凉茶。萧羽彦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清凉解暑。便让沁弦给各宫的妃嫔也送一些过去。
寻常议政时,多半是韩云牧将一些尚有争议的折子留出,让各位大臣讨论。其他的都经过韩云牧的批阅,直接到了萧羽彦的手里。
但基本所有的决策权都是在韩云牧手中。整个黎国,如今十条有九条政令都是韩云牧的意思。
萧羽彦飞快看完手里的奏章,有几项是人员调动。如今朝中,除却那些骑墙派的老泥鳅,剩下的基本都是韩云牧的人。萧羽彦的母妃那头原本也是个望族。
不过先皇临终前的那一年,似乎害怕外戚专权,有意打压。起初萧羽彦在朝堂还有些可用之人,到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表哥谢应宗算是一个。
他站在一群议政大臣之中并不起眼,远远看去是个温吞的年轻人。平素遇到事情的时候,谢应宗偶尔会为萧羽彦说上两句话。但碍于韩云牧的威势,谢应宗往往也只能点到为止。
但如今的朝堂,还能有人有这份心,萧羽彦已经很知足了。
“陛下,江淮以北大旱,灾情大有扩散的嫌疑。灾民流离失所,涌入了衍台城,引起了不少的骚乱。当地郡守被灾民暴打重伤,粮仓被抢劫一空。微臣以为,此次灾情若不重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令尹上奏道。
萧羽彦刚刚晃了晃神,听到令尹的上奏,思忖了片刻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寡人不是颁发了罪己诏么?”
“罪己诏是为向上天请罪。但此次恐怕不是天灾那么简单。臣以为,当派一位大臣前往灾区,一来监督组织好救灾事宜,二来可调查其中是否有人发国难财。”
萧羽彦总算听明白了。令尹的意思是,这次不仅是天灾,还有*。此前国库已经拨了米粮过去,也号令当地官员开仓放粮。同时平抑物价。但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证明其中有人从中作梗。
这种时候,还要发黑心财,简直该千刀万剐。萧羽彦扫了眼大臣们,又瞧了瞧一旁正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韩云牧。此次救灾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也是立功的好机会。
萧羽彦的目光落在了谢应宗的身上。是时候培植一些亲信了。不过依照韩云牧的套路,但凡是国君提议的,他必定是反对。但凡是国君反对的,他必定积极倡导。萧羽彦决定曲线救国。
“武卿说的有理。那么派朝中哪位大臣去好呢?”
令尹的脖子不自觉地开始往一边的韩云牧身上转。
“武卿,脖子不舒服么?”萧羽彦冷声道。
武子都连忙转过头:“微臣……微臣以为,许灵鈞,许大人举荐自衍台城。临近家乡,对当地事务较为清楚。可当重任。”
“许灵鈞?”萧羽彦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似乎朝堂里是有这么一号人。去年举孝廉时入朝为官,一进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了韩云牧。而且是大张旗鼓前去的,朝中人尽皆知。
此人极会钻营取巧,如今已经是朝中从四品的官员了。令尹武子都推荐这么个人,多半也是看在韩云牧的面子上。
“许灵鈞不错。虽然至今还没有什么政绩,但是从许大人升官的速度来看,必定有过人之处。”萧羽彦说话间,武子都的脖子竟然又转向了韩云牧。
萧羽彦目光一凛:“武卿,寡人瞧着,你这脖子怕是落枕了吧?寡人近来听说了一个偏方,专治落枕——”说罢向沁弦招了招手。
沁弦忙走了过去,俯身将耳朵贴了过去。萧羽彦低语了两句,他面露难色:“陛下这般,恐怕……不妥吧?”
“快去!”
沁弦只得无奈地领命出了南书房。
武子都慌忙上前奏禀道:“多谢陛下关心,但微臣……并无不适。偏方就不必了吧?”
“寡人一番好意,令尹也要推却么?”萧羽彦扬了扬眉,目光阴沉。
武子都忍不住转头瞥向了韩云牧,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第八章 寡人挂树上了
不多时,沁弦回到了南书房,手里还捧着一个重物。在场的大人瞧着那样物什,纷纷变了脸色。
沁弦竟然带回了一个囚犯用的枷锁。这枷锁重二十多斤,沉重无比。戴着这东西,别说是转头了,就是扛着也很吃力。
“来人呐,替武大人带上,好好治治落枕!”萧羽彦一声令下,两旁的内侍官便大步上前,替武子都戴上了枷锁。武子都到底是个文官,扛着这枷锁,没多久便出了一身冷汗。
萧羽彦只做看不到,议政大臣们果然收敛了许多。数次想看韩云牧作何反应,却生生地克制住了。
萧羽彦这才不疾不徐地看向韩云牧:“说回正事,韩爱卿觉得许灵鈞此人如何?”
发生了方才的事情,韩云牧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妥。”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萧羽彦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
“那韩爱卿觉得朝中谁人可当此重任?”
韩云牧深瞧了萧羽彦一眼,缓缓开口道:“谢大人入朝为官七载,形式稳妥,为官清廉。可当重任。”
萧羽彦原本以为还要有所周折,却没想到韩云牧竟一语中的。
谢应宗也是机灵,不等其他人有何反应,立刻上前一步拜道:“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好。既然谢卿家有为国效力之心,韩爱卿又极力举荐。赈灾之事,便交给谢卿家了。”
“微臣定不辱命!”
谢应宗说着抬头看着萧羽彦一眼。四目交错,一个眼神,君臣之间便明白了彼此所想。
解决了此事,萧羽彦心情大好。韩云牧原来这么好对付。萧羽彦呷着茶,优哉游哉地瞧了瞧韩云牧,耳边听着大臣们商议着国是。
韩云牧低着头蹙眉看着奏折,因为长期蹙眉,额头已经出现了一道竖纹。忽然,他将一本折子递给了身旁的侍从,再由侍从递到了萧羽彦的手中。
萧羽彦疑惑地瞥了眼那本折子,忽然满口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又倒吸了一口气,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沁弦连忙上来扶着萧羽彦的后背。
国君如此失态,倒让大臣们心中颇有些疑惑。但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韩云牧便说道:“今日议政就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喏。”大臣们齐齐应声,然后整齐划一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韩云牧,萧羽彦和沁弦。萧羽彦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指着那本折子惊恐道:“锦乡侯的请安贴是什么时候递来的?”
“七日前。”
“他……他如今人在何处?”
“侯府。”
萧羽彦一脸绝望地看着韩云牧:“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黎国虽有规定,封地内藩王侯爷非诏不得入王都。但逢陛下大婚,大寿,太后大寿等重大庆典时。可先递上请安贴,再入王都。”
“可请安贴还没到,他就入京了。这不合规矩吧?”萧羽彦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循例,请安贴抵达王都后三日内,陛下未驳回,就算是认可锦乡侯可以进王都了。”
萧羽彦一拍桌子,怒道:“韩云牧,这折子都是你经手的!为何你不替寡人驳了他?!”
韩云牧瞥了萧羽彦一眼:“臣代理朝政,批阅的都是朝堂上的事情。但锦乡侯的请安贴却是陛下的家事。臣一早命人送到了南书房。但凡是陛下勤快一些,也不至于让这份折子出现在臣的手里!”
萧羽彦哑口无言。韩云牧所言,巨巨属实。这几日为了大婚,萧羽彦一直消极抵抗,折子也不批阅。就是想给韩云牧添堵,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锦乡侯是萧羽彦的皇叔。很多年前也是如同公子顷白一般的存在,萧羽彦的父皇若非是嫡长子,恐怕这皇位也是坐不稳的。
不过这位皇叔过了三十之后便开始沉迷女色,还酷爱跟小辈们玩闹。萧羽彦从小没少被他整过。
尤其是六岁那一年,两人在御花园打了个照面。当时萧羽彦嫌身边侍从吵闹,便将他们都赶走了。
锦乡侯素来笑面迎人,生得白胖讨人喜欢,萧羽彦便不曾有戒心,与他攀谈了起来。结果锦乡侯谎称看到了李子树上结了苹果,萧羽彦不信,让锦乡侯举高了去看。
谁承想,锦乡侯直接将萧羽彦挂在了树杈子上。而且那树杈子十分隐蔽,加上萧羽彦当天穿了一身绿,还是锦乡侯送的云锦,与李子树浑然一体。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个究竟。
锦乡侯笑得脸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侄儿啊,我怎么觉得你跟这棵树这么配呢?”
当时萧羽彦吓坏了,颤抖着声音哀求道:“叔父,你……你别吓我了。放我下来吧……”
“上面风景是不是很好?”锦乡侯却并不急着将萧羽彦放下来,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碧绿的小人儿。
“不……不好……”萧羽彦到底是年纪小,吓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锦乡侯皱起了眉头:“你看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怎么跟个女娃似的。胆子太小了,要训一训!”
“叔父,彦儿不哭。你放彦儿下来好不好?”萧羽彦啜泣着哀求道。
锦乡侯冷哼了一声:“你这么抖,肯定是要摔下来的。如果你再叫的话,天上老鹰也会下来吃了你!要知道,老鹰很可怕的。它们不会一下子吃了你,而是一点点地先啄掉你的眼珠子。然后吃掉你的心肝!”
说话间,萧羽彦真的看到了地上投下来的飞鸟的影子。顿时紧绷着身子,捂着嘴,一声不敢出。锦乡侯伸了个懒腰:“叔父刚刚抱你,胳膊有些酸了。你先在上面看看风景,叔父去休息一会儿。回来就抱彦儿下来。”说完就走了。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哀鸣。
萧羽彦被挂在树上,就这么等啊等啊。太阳穿过树叶,在细嫩的脸颊上投射下斑驳的光。风一吹,树杈还会随风晃动。那么高的树杈,如果摔下去一定很疼。
萧羽彦就在这样的恐惧之中,一直等到了天黑。远方传来沁弦,母后和许多御林军的声音。可萧羽彦不敢出声,因为不远处的枝桠上停了一只乌鸦。传说乌鸦以腐肉为食,是会吃人的!萧羽彦拼命捂着嘴,眼泪划过手背,滴落了下去。
整整一夜,萧羽彦就这么被挂在树杈子上,一动也不敢动。第二天,宫中的御林军才在树上发现了已经昏迷的萧羽彦。
过了没多久,锦乡侯就被先皇派遣去了封地。那时候,萧羽彦响不停,为什么平时和蔼可亲的叔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当初父皇连生了六个女儿。朝中大臣施压,父皇不得不答应,倘若母妃肚子里的孩子仍旧是女儿。便将这国君之位传给锦乡侯。
是自己的出生,让锦乡侯从此与这至高无上的王座绝缘。
如今他又要回王都了,此来也不知道又要造出什么幺蛾子?萧羽彦看着眼前的韩云牧,不由得忧心忡忡。真是眼前的饿狼还没关进笼子里。后面又放出来一只老狐狸。而宫里,还有一只母老虎虎视眈眈。
萧羽彦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现而今,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萧羽彦决定暂且犯下和韩云牧的恩怨,先把锦乡侯这只老狐狸哄回封地再说。
“那个……韩爱卿。近日寡人大婚,一直由爱卿操劳。真是辛苦了。”萧羽彦负手走到韩云牧的身前,仰头看着他,“寡人要好好犒劳你。不如今日午时,留在宫中同寡人一同用膳?如何?”
韩云牧眯起眼睛打量了萧羽彦一番,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冷笑:“陛下相邀,臣却之不恭。”
萧羽彦舒了口气,近来要好好哄一哄韩云牧,让他去对付锦乡侯。只要臣子们斗起来,国君就可高枕无忧了。何况,这一来还能找借口不回未央宫去瞧皇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简直一举三得。
“小弦子,你说寡人这智慧,当个国君是不是都有些大材小用了?”萧羽彦在内堂,一面换上常服一面对沁弦道。
“可不是么。就陛下您,从小就聪明绝顶。一篇《韩非子》,三个月就背上了!”
萧羽彦拉下脸来,拧了拧沁弦的耳朵:“你这是谁给的胆子,连寡人都敢讽刺了?!”
沁弦吃痛地叫了起来:“诶哟,诶哟,陛下饶命啊。奴才的耳朵揪坏了,谁来听陛下的命令啊?”
萧羽彦松了手,哼哼了一声:“你说的倒也是。这宫里宫外,恐怕只有你最听寡人的话了。你说寡人如何才能当一个像先祖父那样的国君呢?”
沁弦挠了挠头,为难道:“陛下,奴才大字不识,哪里懂得什么治国的道理。”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如今真叫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啊。”说着换好了常服,大步走到了书房外面。
韩云牧正站在书架前,负手看着上面的书。不得不说,单从背影来看,韩云牧身长七尺有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长身玉立,什么衣服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