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她召见了我的父王和母后。当时我的母后带着两岁的我和还在襁褓中的云洛一同见了她。当时她曾提过,若是她做这个媒。黎国和齐国可愿意结下一门亲事?”
“就是我和云洛的亲事?”
穆顷白摇了摇头,一只手顺着萧羽彦的头发:“当时父皇为了得到周王室的支持,便应允了下来。此事在五国之内,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后来孟良公主去世,黎国和齐国各有前程,便一直未提起此事。只是不知为何,今年忽然提及此事,并且急着将云洛嫁过来。”
萧羽彦伸出手指绕着穆顷白的长发,若有所思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说起来此事确实有点蹊跷。不知为何,大司马和宗族对于和亲之事十分坚持。向来和亲不过是个形式,两国真要交好,大可以派两国使臣和谈。但我总感觉,你们齐国将云洛嫁过来,好像只是为了将她嫁过来。”
穆顷白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其实我来黎国,原本便是为了查清楚此事。我总觉得,黎国和齐国之间隐藏着一个阴谋。”
穆顷白低头看着萧羽彦。起初他以为这个阴谋是她,所以接近也是有意为之。因为云洛知晓她的秘密,却总不肯直接言明。直到那一日她酒醉,他方才知道她藏了许久的秘密。
原来她竟是个女子。算起来,这也是一桩天大的秘密了。但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并未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他还欲多问,却听到怀中均匀的呼吸声。穆顷白替她掖好了被角,将她往怀中拢了拢。目光却看向了窗外,繁星无月,几枚星子异常闪耀。他不知道,那日所收到的那封神秘的书信,究竟意指何事。只觉得山雨欲来,刀戈将起。而这一切,却又会自黎国始。
所以他必须回来保护她……
萧羽彦一觉醒来,身旁床榻已经空了。穆顷白晨起会在院中练剑,她伸了个懒腰,款步走到窗边。果然见秋风萧瑟下,穆顷白正执了一根树枝练着一套剑法。身法飘然出尘,眉宇间满是专注。
而宫门口,十七正穿着盔甲一身冷肃守在宫门口。
萧羽彦看了一会儿这赏心悦目的景色,才不疾不徐地洗漱更衣。桌上放着早已备好的早膳,萧羽彦刚喝了半碗粥,正要尝尝御膳房新发明的糕点。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沁弦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推开门喘着粗气道:“陛陛陛下,不好了!”
萧羽彦咬下了一口糕点,顿时一阵桂花香扑鼻而来。她不疾不徐道:“何事如此慌张,慢慢讲来——”
沁弦顺着气道:“皇后……皇后娘娘她……她冲撞了宗长!”
顿时,萧羽彦即将咽下去的糕点卡在了喉咙口。她赶忙抓了一旁的茶水灌了下去,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拍案而起:“你说什么?!”说完她又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道,“胡说什么,皇后不是在这儿呢!”
“奴才说的是真皇后……就是云洛公主。”
萧羽彦扶着额头,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云洛这丫头确实干得出这事儿,萧羽彦蹙眉道:“那……那人呢?”
“正在永巷呢!听说是要当庭杖责——”
话还没说完,萧羽彦进一溜烟冲了出去。穆顷白思忖了片刻,进屋取了一张面具带上,也跟了出去。萧羽彦飞跑了过去。
平日里空无一人的永巷,此刻倒是热闹了起来。萧羽彦也带着人浩浩荡荡赶来,顿时更加拥挤。
离了老远便听到云洛的叫骂声:“死老头,你快放了我!否则我定教你后悔活了这么长——”
萧羽彦顿时抹了把汗,眼见着云洛被按在地上已经打了几棍子。身旁荀夫子也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凛渊昨日受了伤,此刻一定是在养伤。
但让萧羽彦意外的是,甄美人也在此处,而且面色看起来不大好。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而萧谦中的面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看起来是气得不轻。萧羽彦连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咙。
众人立刻齐齐跪拜行礼。云洛抬头叫道:“小——陛下救我——”
萧羽彦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转向萧谦中:“宗长,这是怎么回事?”
萧谦中握着手中的九龙杖,重重点了点地面:“陛下,宫中如今的风气实在堪忧。此梨园乐师一来,便将宫中搅得乌烟瘴气。”说着抬了抬手。
一旁的一名宫人上前一步,递上来一本书。萧谦中仿佛摸到了什么脏东西,用拐杖击打在地上:“此女子竟然在宫中传播此等不雅之物,陛下一定要严惩!”
萧羽彦暗自咋舌,云洛无法无天惯了,此前在周王宫里也曾做过这等事。天子的宫中家人子众多,可是天子只有一个。平日里确实苦闷无聊,云洛又能近距离接触五国之内的青年才俊,获得第一手的素材。所以她出的书和图册都很受欢迎。
她直到云洛一定是恶习难改,在黎国皇宫里也不会安分。但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去管她。她这么骄纵,在齐国无法无天惯了。齐王都管不了,她自然也管不了。
可是此次她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轻易被发现?
沁弦上前一步,俯身拾起了那本书,捧到了萧羽彦的面前。她故作不知,翻开来瞧了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本书倒是难得口味清淡,讲的是青梅竹马的故事。也没有什么露骨的描写。萧羽彦松了口气,负手道:“此处有何不妥么?”
萧谦中冷笑:“淫1词艳曲,苟且之事。这等书目竟在宫中流传,简直是伤风败俗!此女此女不可轻饶!”
萧羽彦正要为云洛辩解,便听得身后的穆顷白道:“未请教宗长,何为苟且之事?”
“男女之间,情情爱爱,卿卿我我。便是苟且!”
“此言差矣,若无这些苟且之事,又何来在场的诸位?”穆顷白顿了顿,“何况前人诗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些也都是伤风败俗?”
萧谦中被问的哑口无言,良久才怒气冲冲道:“圣人之作,怎可以此来比拟!你不过也是小小乐师,何来你说话的分!来人,将他也一并拖下去,重责二十!”
萧羽彦立刻拦在了穆顷白的身前,沉着脸:“宗长,我黎国向来宽待宫人。大庭广众,未经审问便要责罚。岂不是滥用刑法?何况,这是寡人召入宫中的,就算是要罚,也得寡人亲自责罚!宗长最重视长幼尊卑,礼法分明。这么做,岂不是越俎代庖?”
“你——”萧谦中气得瞪了萧羽彦一眼,却又无从反驳。这一个个牙尖嘴利,尤其是国君。自小他就见她脑后生反骨,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和她那个爹一般不服从管教。
第53章 寡人的后宫
萧羽彦知道萧谦中对她心有不满,可要打穆顷白,她是坚决不让。只不过罚还是要罚的。萧羽彦负手道:“不过这等书册,也不该在宫中流传。有伤风化。寡人就罚你抄写礼记三遍,你可认罚?!”
云洛嘟着嘴,委屈地站起身,不情不愿道:“陛下英明。”
萧羽彦又瞧了穆顷白一眼,心下满是不舍,却还是道:“至于你,祁墨。你以下犯上,寡人也要罚。罚你……”她犹豫了半晌道,“罚你三日内熟记黎国礼法,三日后一字不漏背下来。否则杖责二十!”
云洛不满道:“这不公平,他——”
萧羽彦一个眼刀甩过去,她只得偃旗息鼓。心下却是不服。她分明就是偏心,穆顷白是什么人。别说是黎国的礼法了,就是三日内让他倒背过来,他都能一字不差。
萧谦中知道国君这是在找台阶,虽然对这个处罚还有不满。却也不好多加追究,只好暂且绕过了这两人。
此事暂且平息了下去。萧羽彦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散去。却留下了一旁的甄美人。
穆顷白自然是要将云洛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这点萧羽彦是放心的。只是甄美人的为人,萧羽彦是知道的。别说是看这等书了,早些年刚入宫的时候,便是被人多看上一眼,都会脸红。
邓美人自然也是如此。这也是萧羽彦为什么爱往她们那边去的缘故。两人一直都以为,被国君宠幸,就是国君常去探望。至于再深入的想法,两人是半点不知。
这也就是为什么,萧羽彦喜欢往两人哪里跑的缘故。若是去了沅八子那里,那可就尴尬了。沅八子是对她有些想法,她若是个男子,享齐人之福高兴还来不及呢。
换做是熊绍,八成沅八子现在差一点也要混成个昭仪,婕妤之类的。可惜她生错了地方。
至于甄美人和邓美人二人。萧羽彦觉得近来也有些开窍,那一日躲在假山石后面偷瞧凛渊师兄,倒也让她有些意外。可是她是个谨慎的人,断然不该这样轻易私相授受被捉住。
甄美人见了萧羽彦,面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萧羽彦默不作声走在前方,背着手一路带着她来到了御花园中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握着那本书,转过身来瞧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道:“甄美人,寡人知你向来心性单纯,又与世无争。今日这般确是为何?”
甄美人低着头,良久才嗫嚅道:“陛下……妾身……妾身实在是无颜面见陛下了。”说罢嘤嘤啜泣起来。
萧羽彦靠着身后的树干,抱着胳膊瞧着她。四下无人,宫人都被她支开了,约莫也只有十七暗中保护着。同是女子,面对甄美人的哭泣,萧羽彦并没有手足无措地上前安慰。
而是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甄美人越哭越来劲,萧羽彦抱着胳膊等她哭得没有了力气。这才走上去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后背宽慰道:“好了,寡人不是怪你。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你是何人,我还会不知么?”
甄美人啜泣着,泪眼朦胧地瞧着萧羽彦。忽然觉得国君虽然个头不比她高,可在她心目中却顿时高大了起来。再看看国君,相貌比起乐师凛渊来,也不遑多让。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瞧上了他呢?
“陛下……妾身,妾身这书其实是从沅妹妹那里得来的。她说多看此书,可以……可以……”甄美人梨花带雨的,却是红了脸。
萧羽彦心知肚明。云洛那丫头开窍的早,她耳濡目染的,什么不知道。不过她和云洛有一点相似,便是她们直来直往。不会像许多女子一样扭扭捏捏。
甄美人这或许是瞧上了凛渊,可又懵然无知。邓美人也是什么都不懂,她便去寻沅八子帮助。这沅八子也是心机,明面上帮忙,背地里使绊子。
且不说甄美人是个细心的人,便是云洛这等惯犯,也断然不会轻易被人撞破,而且还是被宗长撞破。
“……妾身此举确实是伤风败俗,请陛下责罚——”
萧羽彦回过神来,也不知道甄美人此前说了什么。便宽慰她道:“方才祁墨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寡人很是赞同。男欢女爱实属寻常,不必太过介怀。”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过几日你生辰。倒是该好好想想,要寡人如何赏赐你才是?”
甄美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萧羽彦。忽然鼻子一酸,扑到她怀里又哭了起来:“陛下为何要对妾身这么好?明明是妾身错了,不但不计较,还要赏赐。妾身只想能好好伺候陛下,别无所求!”
萧羽彦心道,她可不是五国最好的国君了么。除了不能播撒雨露之外,对她们可谓是宽容有加。虽然沅八子针对甄美人,争风吃醋的,可她也没想过真要拿她怎么样。至多是告诉云洛,之后发生什么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好了。寡人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好好准备着。生辰那日,寡人要带你回去省亲。”
甄美人看着萧羽彦,眼中泪花闪闪,鼻子也通红的。真是我见犹怜。
萧羽彦掐指算了算,这丫头和她几乎是同岁。可惜久在深宫,也不知道年岁要蹉跎到几时。她只能在别的方面好好补偿她和其他妃嫔了。
宽慰好了甄美人,萧羽彦这才回到了自己宫中。穆顷白显然已经教训过了云洛,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品茗。手中握着一本黎国礼法的书册。厚厚的一侧,足足有两指厚。
萧羽彦走上前去,摆了摆手道:“这都是做给宗长看得,反正没人查,不需要背的。”
穆顷白却继续看着那本礼法,头也不抬道:“既然是罚,就得真罚。你若是徇私,以后还怎么服众?”
只一句话便点醒了萧羽彦。她有时候确实太过优柔寡断,在奖惩上总是亲疏远近分的太清。这一点还真不如韩云牧,至少他严刑酷法是针对每一个人的。
萧羽彦凑到穆顷白的身边,腻在他身上。自己也捧了奏折在看。穆顷白忽然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了她。她接过来一看,是一本《韬略》。
这是稷下学宫里夫子教授过的书,她当时学的并不好,看着便头疼。
“把这本书看了。”
萧羽彦蒙着脸道:“我都从稷下学宫结业了,怎么还要看这个?”
“若我没有记错,当初你因为没有熟记,被先生打了手板吧?”
萧羽彦撇了撇嘴:“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穆顷白笑了笑,将她拉进了怀中:“乖,陪我一起背书。背好了有奖赏。”
听说有奖赏,萧羽彦这才不情不愿地捧起了那本书看了起来。原先夫子讲这么本书的时候,一直照本宣科。讲得十分枯燥。萧羽彦课上全都会周公去了。
如今来看,也不知是不是穆顷白在身边的缘故,倒是越读越有趣。有不懂的地方,她便会虚心请教。什么枯燥乏味的内容,经过穆顷白一说,便有趣起来。他喜欢引经据典,总是能讲许多萧羽彦闻所未闻的故事。
一直到傍晚,萧羽彦阖上书,不由得感慨道:“小白白……夫君,若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是你来当夫子,说不定我就不至于学得那么差劲了。”
穆顷白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倒是赖到夫子头上了。当年的林夫子才是当世大儒,比起如今的荀夫子不遑多让。你倒好,成日里白日做梦。醒来就看着窗外发呆,最后还怪夫子教的不好。”
萧羽彦理直气壮道:“可他讲得无趣,不能吸引我嘛。还是你讲得有趣多了。”
穆顷白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不是夫子无趣,是你当时并不明白读这本书的意义。我看你治理黎国,并没有明确的策略。驾驭下属也太过宽厚,这一点倒是可以跟熊绍学学。不怒自威。”
她撇了撇嘴:“熊绍是不怒自威,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熊见了他都害怕。”
“可只有你不怕他,这是为何?”
萧羽彦顿了顿看着穆顷白。她本来也害怕熊绍的,可是是穆顷白救了她,还教她要勇敢。她那时候总是被人欺凌,却又不肯服输。那股子劲头或许碍了熊绍的眼,所以他一直以来老是针对她。
这还不算,他成日里伙同一帮世子骂她娘娘腔。萧羽彦当时觉得怒火中烧,如今想来,在许多男子的眼里,或许她就是个异类。
“夫君,你以前觉不觉得我娘娘腔啊?”
穆顷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颔首道:“学宫里是觉得如此。不仅娘娘腔,还是个脾气古怪的小胖子。又不肯努力,却总攒着一股子劲。还总爱偷偷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很是阴阳怪气。”
萧羽彦哼哼道:“谁偷偷跟在你身后了。我那时候……那时候是——”
“思慕我。”穆顷白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不过也幸亏你当时没说,倘若是说了,我或许……”
或许会以为她心理扭曲导致行为怪异,竟然向同为男子的他诉衷肠。然后做出一些伤害她的事情。其实如今是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