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十七眼神闪烁,“哎呀!哥哥我来不及了啊!让赵大人等我就不好了。”
事实上,赵翀的确是已经等在马车旁了。
尽管有胡须遮面,周围散发的黑气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还以为你连夜逃回家了呢!”
声音清冽,本来是极好听的。偏偏被某人恶意的加进了嘲讽的味道,那就有些刺耳朵了。
若非碍于笑面虎似的沈铨在旁边站着,颜十七肯定要冲着那正在上马车的高大背影挥舞拳头了。
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却发现沈铨并没有跟上来。
“沈先生不去吗?”
赵翀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他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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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十七有些尴尬的笑笑,没话找话道:“冬天骑马挺冷的!”
“男人不怕冷!”赵翀说着,随手拿起一本书来,侧倚在抱枕上,翻了起来。
颜十七本来还在搓手瑟缩,闻听此言,立马挺直了小脊梁。
她现在可是男儿身份,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只是这种小姿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意识到对面的人压根儿没注意她的时候,立马就垮了肩膀,弓了腰。
前胸(xiong)贴后背,她饿了。
后悔了!该让报晓去厨房里摸两个馒头给她带上的。
对面的人一页一页的翻着书,她一口一口的啃着馒头,将是多么和谐的画面啊!
吸了吸鼻子,她怎么觉得似乎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点心的香气?
这是饿极了眼的错觉吗?
马车颠簸,颜十七用拳头抵着肚腹,咬牙忍着。
幻想着对面那人转变成馒头,然后,她就一口一口的咬死他。
他的眼睑半垂,长长的睫毛像羽翼,微微颤动。
男人的睫毛怎么可以长这么长?
赵翀仿若有感应般,猛的坐直了身子,眼光扫过来。
颜十七连忙低头,怕被他看破她那如饿狼似的眼神。
赵翀手动,车上矮几的抽屉被拉开。
颜十七就不仅闻到了点心的香气,还看到了点心的纸包。用力咽了下口水,才错愕的抬头,眼巴巴的瞅过去。
“大人这点心要是吃不了的话,需要帮忙吗?”
“不许掉渣渣!”
“啊?”颜十七怔愣过后,眼中瞬间堆满笑意,“冬天又没有蚂蚁!”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堂堂一个二品大员,将注意力落在人家吃点心掉不掉渣渣上,是不是有点儿仔细过了头?
“有老鼠!”
“噗——”颜十七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就是不受控制。
他的意思她明白,就是怕落了渣渣,招来老鼠。
她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老鼠有多可笑,她只是突然想到了昨晚神出鬼没的金方。
虽然他没有承认自己十二属相卫中金鼠的身份,可她就是觉得他身上有某些老鼠的特性。
赵翀一脸嫌弃的看过来。
在他将要缩回去手前,颜十七眼明手快的把纸包抢了过去,“沾染了我的口水,你也是不能吃了。我保证不掉渣渣就是!”
赵翀垂了眼皮,继续拿起书翻看。
颜十七就像是偷到鸡的小狐狸,暗自得意着。
打开虚掩的纸包,里面的点心居然做成了梅花的形状。“梅花饼吗?”不小心发出声来,连忙捂了嘴吧。
对着梅花饼流口水,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
想起那个不掉渣渣的限制,不得不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摊开在膝盖上。
一切准备就绪,才拿起一块梅花饼送到唇边。
先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砸吧两下嘴。
再舔一舔,再砸吧两下嘴。
然后才噶蹦咬了一口,唇齿间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只是吃完一个,颜十七却没有再吃第二个的***了。
赵翀不知何时已经从书中抬头,本来就幽深的眸子又加深了几分颜色。“不好吃?”
颜十七就着帕子擦拭了下手,“外层的皮很好吃!只是里面的内容,葵花籽,核桃,花生,栗子,莲子,本来分开来,每一样都很好吃。杂糅在一起,吃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咳咳!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赵翀说着,动了动身子。
颜十七以为他要抢点心包,赶紧护到身前,“不挑!不拣!等留到寺里再吃。现在吃太干,到时候边喝粥边吃。”
她现在的身份是小厮,哪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的啊!
赵翀却幽幽的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吃点心!太甜!”
颜十七疑惑的看过去,不喜欢吃,还整了点心在马车里备用,又算怎么回事?
男人喜欢吃甜食,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藏着掖着?
“吃甜食的确对牙齿不好!”
赵翀掩在胡须中的唇角就抽了抽,“她也喜欢单一的点心!说东西越简单越好!”
“她是谁?”
问出的话,没有回应的答案。
颜十七感受着她周身散发的冷气,突然觉得莫名的心酸。
从昨晚开始,他就开始对着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厮,不设防的叙说着什么。
由此可见,狡猾如狐狸的赵大人,原来也是个寂寞的人啊!
而这份寂寞,来自于曾经感伤的故事吧!
“可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却说,想的简单了不好!如若当初不是把人心想的太简单了,或许就不会走到现在的结局。”赵翀说着,眉间涌现了一个川字。
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是一个特别能忍的男人!
“想的太多,就好吗?”颜十七喃喃道,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问。
她现在的生活原本并不复杂,但是每发生一件事,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想深层次的东西,生怕错过了什么。
就拿这赵翀对颜如松的好来说,固然有赵翀爱才的成分。
可是这好到对其家人都很照顾,她总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就为了这个执念,她好好的小姐不当,居然做起了伺候人的小厮,吃个点心都不得自由。
想到这里,颜十七的叹气声便幽幽的吐了出来。
“她想的少了,我却偏偏想的太多了,以至于裹足不前。”赵翀的双拳紧握,闭了眼睛,倚在车厢上。
再睁开的时候,眼睛又恢复了清明。
颜十七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没有吐出那“过犹不及”四个字。
她与他的交谈,还是不要再深入的好。
他今日也不知哪根筋错落,对着她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等到他头脑清醒了,会不会恼羞成怒的剁了她呢?
所以,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绝对会成为催命符的。
好在赵翀也没有了继续谈话的打算。
颜十七偷瞄了他一眼,那个她是烙印在他心里的女子吗?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这位少年探花的眼呢?
如果他的心中,真的住着一名女子,那么,是不是哥哥的危险就可以解除了呢?
不对!若是那名女子恰恰是他的母亲怎么办?
若是这一种可能,还是不能排除他跟国舅爷相同的癖好的。
前一瞬柳暗花明,后一瞬却又陷入了死胡同。
在马车的摇晃中,颜十七就这样陷入了胡思乱想中。
本来因为马车颠簸生出的恶心想吐的冲动,也被成功转移了。
直到马车停住,颜十七因措手不及,后脑勺跟厢体来了个亲密接触,闷哼了一声,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赵翀的手落在车门上,却没有立即推开,而是突然说了一句,“你吃点心的样子跟她很像!”
“啊?”颜十七怔愣。
车门打开,冷风灌入,颜十七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作为小厮,开车门这种事是不是得有她来做?
颜十七飞快的扫了眼车厢内,抱起那件黑色的貂皮大氅,跌跌撞撞的下了车。
“大人,您的衣服!”无奈,她的身高有限。想要把衣服披在他的肩膀上,其实是很有难度的。
一旁的沈铨刚想上前帮忙,赵翀却自己将衣服接了过去。
“马车里有手炉!”声音又恢复了清冷,与刚才马车内的暗沉、嘶哑和饱经沧桑,似是判若两人。
“我马上去取!”颜十七忙不迭的转回马车内。
手炉很小巧,捧在她的手心里刚刚好。
温度也是很适宜,不至于烫手,暖气却又从掌心传到四肢百骸。
颜十七舒服的叹气,就有些爱不释手了,忍不住的腹诽,这么精巧的东西,被赵翀那么个大男人捧着,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赵翀用的东西,还真是极好的。
顺手把那一包点心也揣了起来。
颜十七这一磨蹭,及至下了马车,赵翀已经走出二十米了。
不得不挪动她的小短腿,赶紧追了上去。
马车到不了的地方,就是台阶了。
往上攀爬的辛苦,对于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颜十七来说,就更甚,尤其还是在追赶人的时候。
所以,等她的小短腿追上赵翀的大长腿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了。
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炉往赵翀面前举了举,赵翀却仿若没看见般,只管盯着前方。
颜十七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披着大红袈裟的主持方丈,如同笑弥勒般等在寺门口了。
颜十七很识时务的把手缩了回来,并且将小身体退后,想着赵翀应该短时间内不会记起这个手炉了。
心里也是感叹,平民老百姓应该当不起主持亲自迎接吧!
一方巡抚果然不是白当的!
主持笑的慈眉善目,“赵大人!可是要先进香?”
赵翀双手合十还礼,“惠通大师现在何处?”
主持道:“正在做早课!”
赵翀道:“那就先进香吧!”
颜十七原以为,像赵翀这种在西南任上经历过杀人的人,应该是不信鬼神的。
没想到,他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时,会是那样的虔诚。
颜十七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大殿门口,抬头看着那座高高的佛像,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空空如也。
扭头,整个寺内也是空空如也。
是人为的清空了?还是这寺里的香火本就淡薄?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却因为云层的关系,红彤彤的如同深秋里挂在枝头的红柿子。
颜十七正呆呆的出神,怀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件貂皮大氅,“代我去各个偏殿里拜拜!不准乱跑!”
颜十七便眼睁睁的看着赵翀带着沈铨,跟在主持的后面往殿后而去,直到人影消失了,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自由活动的意思吗?
可是,能不能先吃了早饭再说啊?
她饿啊!
拜佛不如先祭五脏庙。
反正现在没人看着她,她就厚脸皮的去让出家人发挥慈悲为怀吧!
逮了个小沙弥,带路去喝了两碗粥,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抱了件大氅,捂了个手炉,总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去偏殿里拜佛,不够虔诚。
所以,也就干脆不拜了。
有心减轻负担把大氅披在身上吧,又怕犯了某人的忌讳,何况她这小身板也顶不起来。
颜十七也往后走,过了正殿,还有后殿,绕出后殿就是一排排的厢房了。
真不知赵狐狸躲在哪一处。
再往后走,就闻到了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莫非是梅花开放了?
颜十七想到这一层,就有些雀跃,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梅树,并不成林,一眼能望到头。
每棵梅树上也就有散落的几粒开放,大多是还没有抽开的骨朵。
但就算开放的寥寥无几,香气还是弥漫了开来。
耳边是风声和麻雀的叫声。
颜十七干脆找了块光滑的岩石坐了,掏出那包点心,掰一块儿,揉碎了,扔出去。
瞬间,麻雀便从四周聚拢了来。
“逮着它们,炸了吃,很香!”
身后突起的声音,有些耳熟。
颜十七却没有回头,“佛门之地啊!这样子口无遮拦,真的好吗?”
来人哈哈大笑,麻雀跟着纷飞,须臾却又重新落了回来。
“在下朱算子,多谢小哥昨日仗义执言。”说着,胖胖的身体在斜对面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颜十七又抛洒了一把点心,“谢错人了!想要帮你的人,不是我!叫我阿七就好!”
朱算子笑眯了眼睛,“阿七很有勇气!”
颜十七笑笑,“若非背靠大树,我也不会有勇气的!赵大人是个爱才之人!朱先生此来,是为了赵大人吗?”
朱算子摇摇头,“我为图清静而来!”
颜十七轻叹,“我是不是破坏了什么?”
朱算子道:“有时候太寂静了,反而心里烦躁。”
颜十七伸手一指,“你看!麻雀其实是一种很贱的鸟儿!它们总喜欢在离着人类最近的地方生活。它们惧怕人类,却又离不开人类。无论你怎么驱赶它们,还是会飞回来。就算是你油炸了,吃了它们。它们还是不愿意离去。你说,它们贱不贱?”
朱算子沉默。
颜十七微微一笑,“朱先生觉得,麻雀若是狠心离开了人类,能够飞上枝头吗?”
朱算子叹气,“就算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吧!”
颜十七又扔了一把碎屑,“即便变不成凤凰,做一个站在高处的自己也挺好啊!”
朱算子努力睁大眼睛,额头上全是抬头纹,“阿七是在用麻雀暗示什么吗?”
颜十七嘻嘻笑,“朱先生想多了!我只是在说麻雀的事!如果朱先生非要联想,其实也未尝不可。人心也难免有犯贱的时候,明知道对方是个渣,却还是沉溺于被虐待。只因为习惯的改变,有时候是有着切肤之痛的。唉!却不知,有什么真的舍弃了,却也就柳暗花明了。”
朱算子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样子一番感慨。可惜,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并不适合我。我的旧主,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颜十七道:“朱先生当然不能被比为麻雀的,能被比喻成麻雀的恰恰是你的旧主啊!”
“你怎么能这样子说?”朱算子几乎是从岩石上弹跳而起,“瑟主明明是人中之凤,怎能比喻成麻雀?”
颜十七看着眼前麻雀的起起落落,轻轻叹了口气,“朱先生为何不为太子府办事了?”
“因为------”朱算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又蹲了回去。
颜十七移动身体,抓起岩石下散落的沙石,抬手扔了出去。麻雀受惊的四散,眨眼间就又重新落了回来。
“看吧!我明明有伤害它们的意思,这些傻鸟为了贪一口吃的,却还是不舍得离去。朱先生既然是四大世家朱家唯一的后人,心里自然是有一本很清明的帐的。
朱先生不肯为太子府办事,定然是因为太子府不值得吧!
可是,你的旧主却委身于太子府那么多年,为的什么?
让朱先生不惜赌上性命都要抗拒的前程,真有那么可怕吗?
所以,如果我猜测没错,你的旧主之于太子府,正如麻雀之于人类吧!明知道是伤,最终却还是没能离开。
或许是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严令你们这些下属远离太子府。她以为这是在为你们好。却忘了,她都反抗不了的事情,你们又如何反抗?”
朱算子如同见了鬼般,目瞪口呆的看着颜十七,“你------你-----”
颜十七重新坐回到岩石上,赵翀的大氅,铺一半,盖一半。心里侥幸,那家伙应该是不会知道的。
“朱先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命在,才有可能去做其他的事。连命都不在了,还谈何别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