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撞,并没有把她好不容易开窍的女儿又撞傻了。
“十七小姐,贵府的车夫摔落崖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这个声音是沈铨的。
高氏道:“民妇斗胆,恳请赵大人派人下去查看一下,若是还有气,还是救了的好。就算是奴才,也毕竟是一条命。”
说着这话,脸上已是一片清冷。
就算马车要坏掉,顶多是把她们扔在路边,何至于翻车?
若说这里面没有人为的痕迹,打死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此事不追查到底,她这当家主母也趁早别干了。
所以,车夫最好是活着的。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马车已经摔坏,证据怕是已经毁了。”声音低沉,不带丝毫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这应该就是他公事公办的样子吧!
“那就查动机!如果娘亲和我死了,谁得益谁就是凶手。”颜十七恶狠狠的说。
殊不知一开口,就扯动了脸上的伤,疼的龇牙咧嘴。
高氏抬手抚摸颜十七的头,“十七放心,胆敢出此黑手的人,娘亲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颜十七忍着疼,“娘亲以为是谁?”
高氏面沉如灰,“与庄子上那几位脱不了关系!”
“是吗?”颜十七吁了口气,“十七怎么觉得,相较于父亲的妻位来说,作为哥哥的娘亲更重要呢?”
高氏身体一僵,“十七------”
颜十七咂巴一下干裂的嘴唇,“娘亲若是没了,哥哥明年还能参加大考吗?”
高氏彻底的石化。
车外的赵翀却是勾起了唇角,尽管被胡须遮了,几无可见。但一双深眸,却如同撒了碎钻,闪闪烁烁。
高氏未出阁前,就是个聪慧的。她生出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傻的呢?
但高氏的聪慧却只限于内宅,颜十七却跳脱了出来。
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高氏若因此出了意外而身亡,那么,颜如松必得守孝三年,明年的状元也就与他无缘了。
这样的算计,不管是出于内宅,还是来自朝堂,都的确够阴险毒辣的了。
蛮牛从崖下回转,沈铨问:“如何?”
蛮牛瓮声瓮气道:“人已死透。车子尽毁,查不出什么。”
声音很大,车内的人就算是捂了耳朵也能听清。
赵翀沉默着看向沈铨,挑了一下眉毛。
沈铨开口道:“颜太太,追查之事容后再说,我们大人的意思是先让马车送你们回府。”
高氏就算此刻再怎么心疼颜十七,也不能不顾礼数。将颜十七放下,下了马车,福身一礼。“占用大人的马车,如何使得?”
但看看自己这边的形势,却又掩不住的心凉。
此行带来的唯一男丁车夫已经遇难,剩下的都是女子,还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徒步走回去的可能性不大。转回头去到书院求救,颜秉正自己都是泥菩萨,让他知道了今日之事,恐怕反而会加重病情。
高氏一咬牙,“烦请赵大人派人去颜府说一声,让府上的管事派马车来接就好了。”
“娘亲!”颜十七喊,“因着瘟疫,城中一片萧索,这一往一来又不知耽搁多少时辰。这山间刚出了事,咱们要在此等候也未必安全。还是听从巡抚大人的安排吧!”
“十七!”高氏对着马车轻斥,然后对赵翀陪着笑脸道:“小女无状,让大人见笑了!”
赵翀的嘴角抽了抽,“十七小姐所言,也正是本官的考量。她说的很有道理。”
高氏苦笑,“大人若将马车相让,大人又将如何?”
赵翀道:“山中景色清奇,随便走走也是好的!”
高氏看看他身后,车夫若是走了,就只有一个谋士。“这山中并不太平。若是我们走,让大人留,岂不是将危险转给了大人。民妇虽一介女子,却也干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不等赵翀接话,车内的颜十七又开口了,“娘亲,巡抚大人的马车比咱家的大多了。”
意思很明显,就是完全可以一起乘坐马车。
“这------”高氏还在迟疑,与外男同车,于十七的名声有损啊!
颜十七挣扎着探身到车门口,“事急从权嘛!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对吧,赵大叔?”
不是故意调皮的称呼,只因为抬高了赵翀的辈分,男女大防的礼数也就没有那么严苛了。
“噗——”是沈铨。
高氏的表情果然松动,却还是瞪了颜十七一眼,“不得无礼!大叔也是你叫的吗?”
赵翀干咳两声,“好一个事急从权!那就这样吧!”
胡须后面的脸色,却已经黑若锅底。让一旁的沈铨看的是心惊肉跳,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若说他家主子不喜与人同车吧,刚才把颜十七救出来,却直接将人送进了车厢里。
可是,现在要同车而坐了,却才生出嫌弃吗?
赵翀的马车的确不算小,临时塞进了四个女人,都不显拥挤,却是有些尴尬。
沈铨去挤车夫蛮牛了,车厢里便只有赵翀一个男人。
乔嬷嬷到底是伤了腰,歪坐在车厢里,吃疼也不敢喊出声,只能让面容一阵阵扭曲。
反倒是缩在离着赵翀最远角落的月卯,看着脸色苍白,却是毫发无伤。
颜十七倚在高氏的身上,看着月卯的淡漠,想着自己现在的猪头样儿,忍不住的叹气连连。
不解的是,同为女子,在那样惊险的时刻,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看向车中唯一的男性,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儿。
没有装模作样的拿本书装清高,而是娴熟的倒着茶水。
先递了一杯给高氏,“颜太太请!喝杯茶压压惊!”
高氏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多谢赵大人!”刚想把紫砂茶杯送到颜十七唇边,就见赵翀已经把另个一个杯子递了过来。
“十七小姐请用!”瓷白的杯子到了颜十七面前。
☆、第七十九章 动手(求首订!求支持!)
第七十九章 动手(求首订!求支持!)
颜十七看着面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脑子里有些恍惚,却还是毫不迟疑的接了过来,一口气牛饮完毕,将杯子递还,“还要!”
高氏刚浅饮了杯中茶,闻听差点儿没被嘴里的水呛到。有心想说两句,但看到颜十七干干的嘴唇,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一往一来,颜十七重新接过茶杯,还是一饮而尽杯底朝天。“还要!”
高氏终是忍无可忍,“十七------”
“娘亲,我渴!”颜十七说着又把杯子举到了赵翀面前,刚才冲着高氏还一脸的可怜兮兮,这会儿却又换了一派凛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多谢赵大------叔!”
本来要说赵大人的,舌头一拐弯,又自降辈分了。
赵翀眉头微蹙,像刚才一样接过杯子,完全遵循着授受不亲。两人的手指竟然在交接过程中没有半点儿的碰触。
“没水了!”
语气平淡,声音平淡,整个人都变得淡淡的。
颜十七并非渴的要命,却还是如同没吃到预期中的糖的孩子般,垮了嘴角。
高氏将杯子递了过去,说声:“多谢!”再看颜十七的可怜样儿,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了。
在莒州书院,对琴声过耳不忘的聪慧,刚才马车遇险时对她奋不顾身的回护,都分明是成熟中透着稳重。
偏这会儿,却又生出不管不顾的孩子气来。
虽然在过去十多年中,这已是习以为常的性情,但是那都是在自家人面前啊!
而眼前的赵翀,分明写着生人勿近的高高在上,十七在他面前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还是,十七真的把眼前人当长辈了?
高氏拍拍颜十七的小手,就冲着这孩子刚刚在危险面前的孝心,她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十七忍忍!很快就到家了!”
这话,也分明是在哄孩子的。
心下恍然,十多年的习惯,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
就算十七已经开窍变聪明了,那也只是指脑子,但是一个人的性情或者习惯,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吧!
一时间,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冷凝。
颜十七打了个喷嚏,唾沫飞溅到月卯那边,月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颜十七歉意的笑笑,“不知道这些飞沫会不会传染瘟疫。月卯姑娘又近距离的给我父亲诊脉,回去后记得喝避瘟汤啊!”
月卯低着头,声若蚊蝇道:“我不怕瘟疫!因为十年前我就已经经历过了。”
颜十七又打了个喷嚏。
这下高氏浑身紧绷了,“十七,你没事吧?还有哪里不舒服?”
“娘亲,别摸!疼!”颜十七大低呼,“十七没事的!本来父亲染瘟十七很是担心。但看到两州巡抚亲自来探视,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二品大员不顾自身安危前来探病,充分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治瘟疫的有效药方宁神医已经研制出来了。”
赵翀的脸色又暗黑了几分,卧蚕似的浓眉更是蜷曲,“十七小姐这是在暗示本官贪生怕死吗?”
高氏捏了捏颜十七的小手,陪着笑脸道:“赵大人息怒!小女傻了十多年,少与人接触,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没有坏心眼的!”
赵翀却只顾眯了眼睛看着颜十七。
颜十七眨巴着看似无辜的大眼睛,“莫非宁神医还没有研制出药方吗?”
赵翀扭头,干脆不看她,“颜院长不会有事的!”
问出的问题,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也就罢了,反而被反问了。这丫头究竟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呢?
这样的交流方式,还真是能逼得人吐血啊!
颜十七看着他下巴上的胡须随着说话动啊动,好奇心就被挑起,压都压不住,艰难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问道:“赵大叔,您多久清洗一次胡须啊?”
此言一出,高氏那个悔啊!这样的问题都能问出口,早该把这丫头的嘴巴堵上的。亡羊补牢的法子就是在赵翀发飙之前,自己先出声呵斥,“十七,不得无礼!若是累了,就倚在娘身上眯一会儿吧!听话!”
颜十七咬唇,“十七说错什么了吗?十七不过好奇,这么长的胡须把嘴巴都给包围了,吃饭的时候可怎么办啊?若是饭粒或菜汤沾到上面-------”
后面的话语就只剩下呜呜声了。
高氏的手捂在颜十七的嘴上,脸上苦笑,“我家十七其实有点儿孩子心性。”
“嗯!”赵翀应了一声,“停车!”
后面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的突兀。
颜十七的嘴巴还在高氏手里,也不呜呜叫了,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着那个大胡子男人。
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官大的人是很任性的,但不会因为她的话惹着了他,就小气的把她们扔在大街上吧?
马车没了颠簸,她相信已经出了深山,回到了平坦的城区。
高氏也是一脸的惴惴,脸色白了又白,却没有出声。
月卯起身,“谢巡抚大人载民女一程。民女告退!”行的不是福礼,而是跟男子一般抱拳。
赵翀垂了眼皮,没发出任何的声响。
月卯下车,头也不回。
“先去颜府!”赵翀再开口,高氏和颜十七皆都松了一口气。
颜十七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再不去看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心里忍不住的腹诽,这般的阴晴不定,难怪这么大年龄了,还是光棍一个。
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只怕会别扭死。
一路再无话,到了颜府门口,高氏向赵翀道了谢,扶着颜十七迫不及待的下车。
武管家喊了前院粗使的婆子,直接将乔嬷嬷抬进了府。
上了大门口的石阶,高氏忍不住的爆发,“十七,你怎么回事?以前在陌生人面前极少开口说话的啊!今天怎么嘴巴没有把门的了?”
颜十七一脸的委屈,“娘亲,我身上疼!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我以后改!”
谈话声越来越小,终至于听不见。
已经坐进车厢的沈铨觑了一下赵翀的脸色,吩咐蛮牛,“走吧!”
赵翀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沈铨眼瞪得如铜铃,刚才谁说没水了的?
赵翀脸一拉,“看什么看?”
“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打死他也不说是在看胡子。
以前没怎么关注,经颜十七提醒,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家主子喝过水后,胡子并没有湿。
杯子重重的落桌,声音听似平静的传来,“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沈铨一噎,在那眸子的咄咄逼人下,喉结上下移动,做了个吞咽唾沫的动作,“主子年少有为。为了显得持重老成,才作此装扮。”
浓眉高挑,“也就是说,我这装扮很成功了?”
沈铨干咳,“主子做什么事都很成功。”
“成功到被一个十八岁的丫头喊叔叔?”不悦,不满,耿耿于怀。
沈铨憋着笑,低头垂目,“十七小姐的脑子异于常人,颜太太也说了,是小孩心性,主子何必往心里去?”
“不过相差八岁而已!怎么就成了叔叔?”像一根鱼刺,横亘在咽喉,不吞咽也能感觉到疼。
以前总嫌自己太年轻,不足以服众,便拼命往老了打扮。
现在,硬生生长了一辈,却又说不出的懊恼。
那丫头究竟什么眼光?
沈铨劝慰道:“或许,十七小姐只是想跟主子拉近关系而已。毕竟您可是堂堂巡抚大人,此次治瘟有功,怕是又要升官了。谁不想跟您套近乎?”
“大哥不比大叔好?”还是难以释怀。
沈铨还是第一次见他家主子这般小心眼,知道越在这个话题上转悠,他家主子会愈发的纠结不去,连忙转换话题,“金兔的事------”
赵翀的神色瞬间转冷,“金鸡现在哪里?”
沈铨心领神会,“属下马上将人调来!主子也觉得今日这一出,又是冲着颜如松来的?”
赵翀闭了眼睛,倚在车厢上,“颜十七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有时候说话,也是会瞎猫撞着死耗子的。”
脑子不好使的人,学琴听一遍就能会?
沈铨聪明的不去拆穿他家主子的小心眼,“若是想阻止颜如松明年大考,在颜秉正身上动手不是更容易吗?毕竟,一场瘟疫,死人是难免的。”
颜秉正若是死于瘟疫,被人追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高氏若是死于坠崖,就算颜如松再迟钝,怕是也会耿耿于怀。
“很简单!颜秉正还不能死!”赵翀淡声道。
沈铨小声的咕哝,“不想让颜秉正死,又不想让颜如松出头,莫非真是颜秉正的那个妾室所为?”
赵翀没有答话,眉毛却又拱了起来。
颜府的高氏思绪也已经转悠到了范姨娘身上,但苦于瘟疫未除,也不能有大的调查举动,只能暂且将此事按下。
安顿好了颜十七,又把武管家叫过来问话,“今天出行的秋收是个什么来历?”
秋收是落崖的车夫。
武管家道:“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属下失职。属下也已经查过了,秋收不是家生子,但买进府也已经十年了,人一直很本分的。”
高氏叹口气,“你派人去收尸吧!颜府的奴才怎么也不能喂狼。”
“是!”武管家一脸的肃穆,“主子放心,虽然人死了,不能开口说话了。但最近与之接触的人,还是能查的。”
高氏颔首,“此事,你秘密进行。另外,也不能排除秋收是无辜的可能,那就要查是谁对马车动了手脚了。所以,府里的下人也是该好好梳理一下了。”
武管家领命而去。
幽草端茶上来,高氏看了她一眼,“乔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