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是还有一位小王子吗?”
说完,领头的手一挥,也不等管事答应,手下的士兵如狼似虎般扑向后院。
一连串的惊叫声响起,不多时,一群士兵就簇拥着一个惊恐万状的中年妇人出来,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周岁左右的婴孩,胖嘟嘟的,依然在睡梦当中。
那是秦勋之前的侧妃为他生下的孩子,也是秦诺兄弟们中仅存的一个下一代男丁。
后面还有一个容色艳丽的妇人垂泪跑了出来,一边尖叫着:“你们要干什么?我的孩子……”正是那位侧妃娘娘。
领头的军官冷声道:“带上孩子,立刻走。连同奶娘一起。”
说完一群士兵簇拥着惊恐的奶娘,抱着孩子,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只留下舒王府残破的大门,和满地惊慌失措的主子奴才们面面相觑。侧妃娘娘的哭嚎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无助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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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夜风吹拂着,带着山间秋日特有的凉意。
一行人骑着快马,在山道上飞速前进,恍如一支离弦之箭,向着京城的方向射去。
上百名骑士簇拥当中,那个云青色的身影极为抢眼,正是燕王秦泽。
“燕王”伏在马背上,小半个时辰之后,忍不住道:“怎么还没有来?这是要直接跑回京城吗?”声音清朗,带着两分不耐烦。
正是裴拓,如今他正穿着燕王秦泽的衣服,假扮成秦泽的模样,往京城而去。同样身形劲瘦流畅,夜幕笼罩之下,从背影上看还真分不出真假来。
旁边晏畅笑道:“快了吧,前面山间夹道,密林横生,正是埋伏的好地方呢。”
裴拓冷哼一声,“刚才咱们走过的那一处峡谷,也是埋伏的好地方,也不见有人出手,真是磨磨蹭蹭。”
“也许是那边道路太窄,不利于攻杀吧。”晏畅推测道,“唉,这皇庄到京城的路,也该派人修整一下了。”
马上要迎来一场惨烈的厮杀,但是每一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充满了期待。
征战和杀伐,本就是霹雳营最习惯的事情,这些年在京城的安闲生活,并没有消磨他们剑锋般的锐意。
跑进了林子没多久,突然旁边晏畅低声提醒道:“来了!”
一群人顿时振作起精神,极目远眺,果然前方的山道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影。
霍太后还真看得起他。来得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吧。裴拓冷笑了一声。
“今天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平西营的功夫!”
片刻之后,原本寂静的山道上杀声四起。
同一时刻,皇陵脚下的山庄依然是一片沉寂。
在裴拓假扮自己离开山庄之后,庄内立刻陷入了冷寂之中。
皇庄内不听话的侍卫已经被清理干净,剩余的仆役也被驱赶进了一处单独的院落关押。整个皇庄内部,已经被霹雳营和潜鳞司的人手彻底控制住。
秦诺走在花园中,任惊雷陪在他身边。
“皇上不去歇息一下吗?如今只是前半夜,距离天亮还早着呢。”任惊雷轻松地笑道。
“朕哪里能睡得着啊?”秦诺笑道。并不避讳自己的紧张。
“是在担心京城的事情吗?”
“京城有裴将军坐镇,倒没什么可忧心的。也不知道南乡侯他们走到哪里了。”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开始交手了吧。”任惊雷揣测着,又笑道,“皇上不必忧虑,此番跟着出来的人数虽少,但都是精锐,就算对手同是禁军五卫之一,也不惧的。”
任惊雷很是自信。
秦诺叹道:“若只是平西营也就罢了,只怕太后手中,还有别的力量。”
任惊雷顿了顿,笑道:“皇上刚才还说,有裴将军坐镇,京城无忧呢。”
“朕所忧的,并不是今晚的胜负和成败,而是这种让人齿冷心寒的局面。”秦诺慨叹着,“如今南边战事如火如荼,而北方又有恶狼虎视眈眈,如此精力,为什么不能团结一心,共御强敌,非要自家人先杀个你死我活呢。”
这个话题有点儿超纲了,任惊雷不好回答。
秦诺似乎也并不指望他回答,也许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
“朕从有记忆开始,就跟十弟一起居住,同在一处宫室,日日相见,虽然他经常算计坑害朕,但生气之余,朕对他也是有一份感情的。”孤僻的宫廷生活,围绕在身边的都是奴仆之辈,秦芷又不可能天天来看他。秦泽确实是秦诺穿越之初,唯一一个能跟他平等交流的人了。
“后来,他也算长大了,兄弟之间说开了,没想到反而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朕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要亲手杀他。”
皇帝的声音在夜幕之下,听起来有些虚幻。
“你知道吗?当时他最后的视线落在朕的脸上,那个时候……”秦诺的声音噶然而止,他感觉,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眼神了。
“皇上后悔了吗?”任惊雷低声问道。
秦诺沉默了。
黑暗笼罩下的庄园一片寂静,盛夏的时节,花园中林木出奇的茂密,也许是山间的风水更适合树木的生长,环绕在这一处凉亭周围,都是参天大树,置身小小的亭子里,竟然有种遗世独立,与世隔绝的错觉。
四周是凄切的蝉鸣,衬得空气越发静谧。那人声鼎沸的京城,灯火流离的行宫,都遥远地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般。
侍从早已被屏退地远远的,冷寂的林子里,只有君臣二人的身影。
月色将两个影子拉地很长。
就在任惊雷以为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时候,年轻的皇帝突然开了口:“朕不后悔。”
“朕也曾经想过,自己如果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并没有机缘巧合,登上这个位置,那么是不是日子更加轻松惬意呢。”
“可是,现在,朕不这样想了。尤其在朕坐上了这个位置上之后。”
“这个国度有着太多的潜藏危急,朕并不认为,以七哥和十弟的资质,能够顺利渡过这一切。所以朕很庆幸,幸好是朕登上了这个位置,朕原意担起这个重任,朕相信,没有人能够比朕做得更好了。”
“朕岂能因为一人之轻松和乐,放弃如此沉重的责任?”
“啊,这话听着好像很自恋啊?”说到后来,秦诺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上……”任惊雷却神色郑重,“皇上是一位明君。”
“朕都没有干什么事情。”对如此直白的称赞,秦诺有些不好意思了。
任惊雷低声笑着:“皇上已经为天下百姓干了很多事了,今年开春的减税,让千万民众受益,酒精纸甲等物供给军中,大大减少了伤患,虽然大多数都被那群家伙偷喝掉了。”
秦诺忍不住笑起来,这件事工部向他提过了,才知晓酒精还有这个用处。
“还有之前……”任惊雷顿了顿,视线垂下,“之前皇上安抚南陈宗室,让那些嫁入北地的无辜女子不受牵连,免于无家可归,骨肉分离。”
想不到任惊雷会提到这件事,秦诺有些惊讶,笑道:“谢谢,任卿,这份肯定对朕来说很重要。朕会努力干得更好。”
他的声音温柔和缓,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等将来平定了南陈,朕会善待那里的百姓,广开科举,安抚民生。还有北朔,有生之年,朕会努力解决那边的隐患,让边关靖平,让北疆的百姓也不必日日担惊受怕,另外,还要开海贸,兴商道,藏富于民,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
任惊雷目光闪烁着,“之前就听将军说起,皇上的想法与众不同。”
“咦,裴卿在家中经常提起朕吗?”
“也没有了。不过将军很是叹服皇上的。”任惊雷笑道,“偶尔提起几次,臣都陪在身边。”
“叹服什么,朕的以德服人吗?”秦诺好奇。
“哈哈,”任惊雷顿时笑出声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朗。
“皇上,”最终,他垂下视线,低声道:“皇上是个仁慈的人。”
秦诺盯着他,又挪开了视线。
第137章 对弈
他缓步走在阴森的林道中; 任惊雷跟在身边。
“任卿你从小就跟在裴将军的身边吧?”
“是的,蒙将军不弃; 从小收养。”
“非常恨南陈吗?”秦诺低声问道。
明白秦诺话里隐藏的意思; 任惊雷顿了顿,才回道:“两国交兵,胜者为王; 本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臣不会像崔将军那样看不开的。”
秦诺看了他一眼; 看来崔骞在南陈屠戮世家的事情; 军中大都是知晓的。
“像臣的全家; 虽然被南陈当年的水师总督白飞恒所屠戮; 但是攻陷南陈之后; 白飞恒满门数百口人一样被我军所杀; 仅余幼子幼女; 跟着伪帝逃去了南方。杀来杀去,不都是一个样。”任惊雷低声叹息着。
秦诺心神一动,他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真情流露?
秦诺目视着身后的年轻军官,任惊雷的目光中有些失落,又有些茫然。
在月色的笼罩下,一双秋水明眸闪烁着星辰般的光泽,看起来有一种深邃的忧郁。
这种眼神,让秦诺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崔骞。
不说性格如何,那家伙天生就是这样一幅勾人的眼神。
任惊雷的容貌与他虽然截然不同,但此时此刻; 竟然诡异地有点儿重合。
想到这两人,秦诺突然又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来。以前霍幼娟跟她开玩笑时候提起的八卦。京城的勋贵豪门之中,崔骞和任惊雷,可是闺阁圈子里齐名的金龟婿啊!只因为两个人不仅年轻俊俏,事业有成。最重要的是,都是父母双亡,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而且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大笔财产的!
套用一句后世的话,就是有房有车、父母双亡。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两代人能够分开居住的。女子出嫁之后,上需要侍奉公婆,下还得抚育儿女,中间伺候夫君,平时还要考虑如何跟妯娌相处,规矩礼仪一大堆,简直能把人折腾死。要不然宝哥哥怎么说,未出嫁的女儿是珍珠,出嫁了之后就是死鱼眼珠子了。无他,生活的残酷磋磨而已。
所以两人在闺阁圈子里,是人人觊觎的金龟婿。其中崔骞出身更高贵,爵位显赫,但性格傲气冷淡,不好相处,任惊雷出身虽略低,但家宅富裕,为人又温柔体贴。两人各有各的好处。只可惜两个人都至今未婚。
秦诺忍不住问道:“没有想过成家吗?”
任惊雷愣了瞬间,似乎没想过皇帝会询问这个问题。
秦诺也觉得有些过分,毕竟是别人的隐私,笑道:“是朕失礼了,任卿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任惊雷笑了笑,“身在战场,也许何年何月,便会无常先至。何必这么早成家,拖累了别人。”
是想到之前自己家人身亡的惨剧吗?秦诺默然。
“有朝一日,臣希望能看见天下太平,这样也就不必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到时候臣就可以解甲归田,游历江湖,四海泛舟,当个闲人了。”
秦诺有些意外,他也接触过不少禁军五卫的军官,任惊雷这样年轻又身居高位的,大多数都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眼前任惊雷,少年从军,战功显赫,没想到从骨子里却是个反战派。
一句话说完,任惊雷猛地醒悟过来,低头道:“臣失言了。”
任何帝王,都不会想听见自己的战士有如此退缩厌战的心态吧。也许是今天的夜风太柔软,而皇帝的态度也过分温和,竟然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表露了少许……
秦诺不以为忤,摇头道:“朕明白,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明白战争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这下轮到任惊雷惊讶了,秦诺这种少年登基的帝王,一般满脑子都只想着皇图霸业,极少对战争有这样清醒的认识。
秦诺收回了视线,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他转而问起了北疆的事情。
任惊雷立刻从善如流地将刚才的话题抛在脑后,说起他和裴拓在裴翎身边少年学武的趣事。
他口才敏捷,言辞生动,秦诺听得津津有味。
“等等,裴卿会做饭吗?”从他的讲述中,秦诺又有新发现。
“当然,将军做饭很好吃啊。”任惊雷笑道,“北疆军中,有时候将军实在受不了伙夫的厨艺的时候,就会自己动手,哈哈,那时候,我和裴拓就有口福了。”
秦诺一脸震惊,这个年代的男人,掌握这项技能的可很少见啊。
不过听说裴翎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和士卒同吃同宿,并不如那些世家出身的将领一样,习惯特殊待遇的。
“嗯,不知道比起朕来,谁做饭更好吃。”秦诺摸着下巴。
“啊,皇上也会做饭吗?”这下子又轮到任惊雷吃惊了。
“当然,朕的厨艺很不错哦,有机会请你们尝尝。”秦诺笑起来,厨艺这种东西,是前世任何一只单身狗的必备技能好吧。
任惊雷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比起裴拓,任惊雷为人更加温和通达,无论言谈举止,还是外在性格,相处起来,都让人如沐春风,实在让人不喜欢都难。
两人一路说着,从花园走回了凉亭,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秦诺原本因为亲手杀死秦泽带来的那些郁闷,终于缓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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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内,一队骑兵快速奔波在返回京城的官道上。
远远看见了,守城军官一声令下,原本封闭的城门立刻开启。
队伍没有任何减速,簇拥着两辆马车,瞬间冲入了京城之内。
两个时辰的车马劳顿,霍太后有些疲惫,但是当她走下马车,看到眼前熟悉的宫殿时,立刻感觉精神振奋了起来。
眼前虽然是重重阴暗夜色,但前方的路却带着无与伦比的辉煌,她确信,等到明天早晨,升起的将是截然不同的太阳。
进了慈宁宫大门,霍太后顺便问道:“人都请到了吗?”
“舒王爷的那位小王子,已经带进了宫中了,等着太后。”
霍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去请范丞相、霍尚书……入宫。”她一连点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二品以上的掌权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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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府邸内,霍东来脸色非常难看。
太后已经回宫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宫内的线人低声禀报着:“是的,据说皇上突发急病,皇陵那边跟随的几个医官束手无策,只能连夜赶回京城,太后也一起回来了。”
“如今太医院的几位医官已经前去乾元殿了。”
霍承光惊讶:“怎会突然这样?皇上身体一向很好的。”
霍东来脸色沉了下来。“太后说病倒,自然会病倒的。”
霍承光身体一颤,猛地醒悟过来,“伯父,您是说……”
霍东来沉默着,自家太后姐姐,竟然会选择这么突兀的道路,这是真的要将一切都逼到绝路上啊!权柄二字,就是这么吸引人,不得到,毋宁死?
他身体颤抖着,太后明显是要挟持逼杀皇帝,甚至皇帝已经被她杀害了。明天这大周的江山,要剧变啊!
霍承光目光闪动,“刚才太后和皇上返回京城,竟然一切悄无声息。”
两位天下间最尊贵的人物返京,按理说整个京城都要轰动起来,但是完全没有任何风声,霍家还是靠着内宫潜伏的眼线才得知了消息。
“五城兵马司!”霍东来恶狠狠吐出一句话。
五城兵马司的主事范曾,竟然也是太后的人!五城兵马司加上平西营,难怪太后胆敢兵行险招。
可是城内还有一个裴翎,一个霹雳营啊。
霍太后是怎么想的?或者她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