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后如今的立场,是想要无差别地想要弄死他们两人吧!当然,自己势力弱小一点儿,还有霍幼绢这个明晃晃的靶子,所以先下手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秦诺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秦泽。其实他可以不必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
遥望着幽黑的夕月湖面,秦泽突然开口道:“九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我之一,若登上那个位置,也不过是霍家或者裴家的傀儡。”
“便是皇兄,他有霍家一半的血脉,又心存仁厚,临到最终,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一枚棋子,夹在这些人的野望中,被裹挟前行。”
“这样的皇位,有意思吗?”
秦泽的声音如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夜幕一般黯淡。
秦诺揉了揉鼻子。秦泽这是在向自己表达对霍家的忌惮吗?少年,你还没有过河,你就想着拆桥,这样不厚道啊!
“你不怕我把这番话泄露给霍尚书他们?”秦诺微微偏头,笑道。
“九哥的为人我还是略知一二的。”秦泽转过头来,笑了笑,“难道你心中,对裴翎就没有一丝顾忌?”
“他不仅擅权掌兵,与我秦氏一族,可是有灭族之恨啊!”
秦诺没有回答。
秦泽深深地望着他,终于道:“九哥,那个位置,不要与我争,好不好?”清亮的声音充满执着,却不经意带上了一丝单纯的哀求。
“不可能。”秦诺断然拒绝,目光坚定。
秦泽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我明白了,这句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话谈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秦诺转身离去。
秦泽闭上眼睛,等再一次睁开,兄长已经失去了踪迹。
他独自一个人立在廊下,夜晚的风渐渐变凉,随行的宫人终于忍不住上前,低声劝谏,“殿下,咱们也回去吧。”
秦泽如梦初醒,步下长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湮没在黑暗中的太微殿,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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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诺返回乾元殿。
黎明之前,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间。这样静谧的时刻,再尽职的宫人也不免疲累和犯困。
秦诺脚步放轻,先进了偏殿,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自从皇帝病重,这里便改作了配药的隔间。
一名褐色袍服的管事太监正在核对今天的药剂分量。听见秦诺进来的声音,转身行礼:“淳王爷。”
秦诺点头:“今日多谢你了。”他是裴翎安插在宫中的人,如果不是名单确信无疑,秦诺实在难以置信,连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之一,裴翎也有能力插手。
眼前的万屹是乾元殿的八名管事大太监之一,虽然掌管的只是不起眼的殿内扫洒清洁事务,但也是皇帝面前挂名的人。
之前他收到霍幼绢的传讯之后,怀疑是伪造的,便委托万屹代为联络秦芷和霍幼绢,帮忙布下了这个局。
“不敢当王爷谢,王爷还是小心为上。”万屹三十几岁,面目清秀中带着几分刚毅,除了声音尖锐些,看着更像是个马上就要投笔从戎的读书人。言辞虽然恭谨,但也是在提醒秦诺没事少跟他联系。
“只是过来关心一下皇兄今日要服用的药材。”秦诺笑了笑,房间的角落还有几个小太监在整理药材,距离这边很远。
简单几句交谈,秦诺转身离开偏殿。正殿里,皇帝还在沉睡,几个值夜的太监守候在角落,见到秦诺进来,沉闷地行礼。
秦诺声音极低:“皇兄今晚睡得如何?”
“皇上一直歇息着,并无异状。”管事太监小声回禀。秦聪这些日子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很难分辨是在昏迷还是沉睡。只有白日服药的时候,略清醒一些。
秦诺走到床边,心中一阵失落。比起景耀帝躺在这里的日子,这种失落的感觉更加清晰,也许年轻的生命流逝,天然更加让人感同身受吧。
眼看着今日是没什么事情了,秦诺转过身,准备离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细微之极的呼唤,“是九弟吗?”
第63章 巫蛊
秦诺立刻转过身去。
病床上的皇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脸色憔悴但目光却还算明澈。他望着秦诺,嘴角牵动; 仿佛是要笑的样子。
“这些日子辛苦你和十弟了。”声音微弱; 却还算清晰。
“不敢当。本就是臣弟分内之事。”秦诺立刻来到床边,恭敬地回道。
皇帝闭上眼睛,问道:“这些天宫里不太平吧?你们两个也小心些。”
秦诺心中一动; 要不是肯定皇帝这些天病弱不堪; 不可能有精力接触外界情报; 他都要以为皇帝已经知晓今晚发生的事情了。也许; 他这句话完全是出自对自己母亲的了解吧。
“都是些杂事; 皇兄何必烦忧这些; 好好养病才是要紧的。”秦诺安慰道。
皇帝脸上浮起讽刺的笑意; “朕这病; 还能养好吗?”
秦诺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然而不用他回答,皇帝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朕还是要多活几天的,朕还没想好; 要怎么下去面对列祖列宗,还有诸位叔伯兄弟呢。”
他后悔了!因为之前设计秦健的布局。秦诺立刻意识到,然后,也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鄙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秦聪。
“九弟,你觉得,朕到了那边; 父皇会说什么?”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秦诺纠结着,他无法对一个垂危的病人说重话,但安慰的话语又显得太虚伪。
最终,他只能叹了一口气,“皇兄何必担心这些,人死如灯灭,谁知道彼岸的风景如何呢。”
这个答案……床前侍立的老太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陈公公,从景耀帝驾崩之后,就成了新帝的影子。
“人死如灯灭吗?你是说,我将来不会见到父皇还有诸位列祖列宗了。”皇帝脸上闪过意外。他还以为会听到如往常一般的安慰话语呢。比如“父皇宠爱皇兄,必定不会责怪”之类的。
秦诺虽然经历了穿越这种事儿,但经过前世的教育,骨子里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对死后的世界,真的没有太多考虑。
但在古代社会,这种观点确实有点儿惊世骇俗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父皇,还有诸位皇室宗亲们必定已经往生极乐了。此间事了,谁还会关注前尘往事呢。况且事情终究只是意外。”
他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如今还在殿内服侍的,都是皇帝亲信,也不怕事情泄露了。
秦健屠戮宗室一案,霍太后和秦聪确实是无心之过,他们的谋算从头到尾准备牺牲的只是霍幼绢一个人,当然还有一群在他们眼中压根儿不算人命的宫奴士兵们。结果事情出乎预料,尊贵的宗室全部死了,反而霍幼绢活了下来。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若真如九弟所言,朕倒是可以放下一桩心事了。”年轻的皇帝低声叹息着。
秦聪这个情况,明显是心结极深,才会引动心疾。
秦诺自认不是心理医生,也无法解除别人的心病,眼看着皇帝若有所思,应该用不到自己了,正要趁机告退,对面的秦聪却又开了口。
“九弟,你觉得如今朝中如何?”
今晚皇帝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招架,秦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最保守的回答:“臣弟疏于文武之道,日常荒废学业,实在惭愧。”
皇帝盯着他,似乎还在等待后续。
秦诺硬着头皮继续:“朝中有范丞相、霍尚书等肱骨重臣,又有裴将军这样的绝世名将。可保大周江山无恙。”
“真的这么认为吗?朕其实也想过,若有机会,是否要铲除裴翎。”皇帝慨叹了一声。
这个秦诺知道,在景耀帝驾崩的那一夜,您老人家和霍太后就合谋要下手了。可惜没有成功罢了。
“幸好当日没有……”皇帝苦笑了一声,“否则将来霍氏又该如何?”
秦诺身形一颤,他一直以为秦聪是对母亲和霍家惟命是从的妈宝男,可如今看来,他不仅悔恨之前对付秦健的手段,还因此对霍家心生忌惮了。
秦诺略一犹豫,忍不住说了一句:“朝政之道,贵在制衡,徐徐图之。”
皇帝突然盯着他,“难得九弟你明白这个道理……”
话没有说完,后面传来宫人低沉的问候声:“燕王殿下。”
秦泽也过来了!
短暂的话题结束了。
皇帝闭上了眼睛。秦诺告退,转身望去,秦泽进了房内,脸上满是恭谨和温雅,之前的嘲讽和失落完全不见影子。
兄弟二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看对方。
走出乾元宫的大门,秦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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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霍太后依靠着软垫,似乎正在沉思出神。
宫人们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自从皇帝病重,太后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小皇子夭折之后就更加糟糕了,而淳王和燕王奉旨入宫侍疾之后,这份糟糕的心情似乎迫不及待要化为疾风骤雨,席卷整个宫廷了。
殿外传来规律的敲打声,那是木板子敲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间歇响起的还有胡嬷嬷凄厉的尖叫声,不过在被人塞住嘴巴之后,就只剩下嗯嗯啊啊的呻吟。虽然不再尖锐刺耳,却听着更加渗人。
不久,宫人入内禀报:“启禀太后,罪人晕了过去。”
“已经打完了吗?”太后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懒散地问道。
“没有。还差十六板子,只是罪人年龄太大,继续打下去恐怕……”宫人犹豫着。
霍太后的目光落在殿前站立的两人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
霍幼绢先开了口:“请太后宽恕吧,这刁奴想必也是无心之过,虽然亵渎先帝的祭品确实罪无可恕,但如今皇上身体欠佳,不好在这个时候多闹人命。”
“奴才嘛,办事不力便该受罚。”太后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仿佛在下面挨板子的并非她的亲信。
旁边的秦芷笑道:“安妃娘娘说的是。请太后看在胡嬷嬷服侍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暂且谅解些吧。”
“也罢,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求情,哀家再不近人情也不好。便依照你们的意思,将那奴才拖下去吧。”
门外传来颤抖的谢恩声。是胡嬷嬷又被弄醒了,拖到了殿门外。按照宫规,受罚之后的奴才要叩谢主子恩典的。
太后摆了摆手,很快胡嬷嬷的声音就消失了。
她目光又落回两个小辈身上,笑道:“今晚你们也辛苦了。”
“只是一些小事,还要惊动太后,是我们的过失。”霍幼绢笑容平和而,一如之前多年,在这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身边她习惯流露的表情。
霍太后看着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几日不见,幼绢你生得越发好看了。不像我,转眼已经老了。”
看了曾经熟悉的人一眼,霍幼绢恭敬地低下头:“太后您芳华正盛,何必言老呢。”
“哈,你的一张嘴,还是这么甜。”霍太后笑着,然后抬了抬手,“罢了,既然事情已了,你们回去吧。”
霍幼绢和秦芷两人立刻低头告退。
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霍太后目光怔了怔,片刻之后,突然伸手抚摸了一下脸颊。
“哀家是不是老了。为什么刚才幼绢那死丫头的眼神那么古怪。”
贴身服侍的女官灵犀低头回道:“太后您风华依然啊。”
“拿镜子给我过来看看。”
女官连忙将梳妆台上的嵌宝铜镜送了上来,一边陪笑道:“只是太后您近日操劳过甚,脸色略白了些。”
铜镜里倒映出的容颜依然极美,眉目精致而又充满威仪,更有一种成熟丰润的美。
霍太后望着镜子,片刻,终于放心地将铜镜放下,转头问道:“东西放进去了吗?”
“已经传回话来,一切都遵照太后的吩咐。”女官颤声说着,不敢抬头去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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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诺回到偏殿自己的住处,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他爬到床上睡了一觉。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骚乱惊醒了。
乾元殿里皇帝病重,普通的宫人绝不敢在这里喧哗吵闹。
让李丸出去探听一下动静,没多时,就神情复杂地回来了。
“王爷,好像是燕王那边出了事儿。”
秦泽?秦诺爬起身来,披上外衣,出门看去,果然骚动的中心是与自己相对的另一处偏殿,正是秦泽的住处。
十几个太监围拢在那里,中间是乾元殿的一位管事太监,正焦头烂额地对着两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着什么。
秦泽黑着脸站在一边,盯着众人。
看到秦诺带着侍从走出来,招呼一声:“九哥。”
秦诺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点儿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了。
旁边李丸低声回禀着刚刚打听来的细节。
原来,今日白天轮到秦泽在寝殿内侍疾,宫人趁机前来他休息的偏殿清扫收拾,结果一个小太监铺床的时候,无意中将指环落进了床中央的缝隙里。
小太监爱惜自己的财物,趁着主人秦泽没回来,赶紧将床搬开想要找寻,没想到在床里头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李丸冲着一个小太监手中拿着的东西努了努嘴,这东西向来是宫中的忌讳,他连开口都不敢提。
秦诺目光落在那个白布人偶上,又看了看秦泽黑如锅底的脸色。
忍不住要感慨一句:霍太后这是疯了啊!
无差别大杀器啊!!!
不到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她这是想把两个人连锅端啊!
第64章 暗潮
两人的寝殿只隔着一条回廊; 秦诺干脆地拾级而下,到了秦泽身边。
巫蛊之术向来是宫廷的禁忌; 历朝历代; 只要跟这个沾边儿,就要有一大批宫人非死即伤。
几个涉事的小太监浑身颤抖地跪在那里。倒是秦泽这好整以暇的姿态是怎么回事儿?
有恃无恐,还是已经翻盘了?
“十弟; 没事吧?”秦诺好奇心起; 问道。
秦泽摊开双手; “弟弟能怎样; 我也很纳闷啊;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种说法就能搪塞过去了?秦诺发愣; 目光望着旁边小太监手中的布偶上; 洁白的布料上; 赤裸裸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如果记得不错,应该就是皇帝的吧。
看了看一脸淡定的秦泽; 他灵机一动,伸手将布偶拿了过来。
旁边李丸阻止不及,手忙脚乱地道:“哎呀,王爷,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拿,晦气的很啊!”
秦诺不理他,将布偶翻过身来,另一边赫然写着另一个生辰八字; 两人的生日只差了三天,所以秦诺一清二楚,正是秦泽的。
这是什么操作?难怪秦泽一脸淡定,连自己也被诅咒了,谁还能指责他巫蛊诅咒皇帝呢?
秦诺感觉哭笑不得。随手一抛,布偶在半空划过弧度,不偏不倚落到李丸手中。
李丸手忙脚乱地捧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满脸尴尬纠结。
秦诺有些好笑地望着秦泽。
秦泽则一脸无奈地回望着他。
忽然想到,霍太后应该也很无奈吧,同一天,两个人,一个有霍家保驾护航,一个有裴家势力辅助。她竟然一个也奈何不了!
旁边王高歌已经将几个小太监的口供询问地差不多了。
转过头来,满头大汗地望着两兄弟。
“燕王爷,这……此事内情复杂,只怕需要宫内司局从严审理调查。”
“那就请王公公从严从快,本王和皇兄那边都等着一个说法呢。”秦泽冷笑着。
王高歌连连点头,“是是是,王爷您见谅。对了,这个地方不妥当了,奴才立刻就为王爷再寻一个好的殿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