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如此,不能同日而语。再说,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不就商议过迁都康城,躲避兵燹吗?”
“以康城为根基,潜伏下来,静待时机,徐徐图之,才是我方的出路。”
“建邺城高墙厚,坚不可摧,固守建邺,岂不是更安全?”
“好了!这些都是温大人他们考虑的事情,咱们何必操心这么多。陛下是英主,温大人他们是良臣。咱们只要听吩咐办事就好了。”
提到温缈,矮胖汉子说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应该跟温大人那边联系一下。”
“有瑶光大人在,不必咱们费心思了。”
“说起来,瑶光大人也很久不见了。”
话音未落,突然窗外闪过了一个影子。房内的都是南陈的谍报精英,立时有人察觉了。
“谁!”茶楼老板低喝了一声。
窗户骤然开启又关闭,像是被风吹动,震颤不已。
而房间内,无声无息,已经多了一个人。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全身裹在黑色的袍服里,脸上带着一张古铜色的面具。
“是我。”他的声音嘶哑难听。
“是瑶光大人?”茶楼老板试探着问道。
虽然同是南陈谍报的人,但是这位神秘无比的瑶光大人,连他们也从未见过真面目。而且每次上门,其衣着打扮甚至声音和体型都不一样。这位大人必是精擅缩骨之类奇门功法。
所以双方互相辨认,是凭借着暗号。暗号每次不同,用过一次就废弃。
茶楼老板立刻说出上一次临别时候商议好的暗号。
可对面的瑶光并没有回答,只是急促地道:“立刻离开这里,联络点废弃!这里已经被发现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房间里十几个人都惊呆了。
但是身为细作的天生敏捷反应还是让他们立刻情清醒了过来。
“将来如何联系?”矮胖汉子转身就要走,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不必再联系了,有能耐的各自施展本事,能返回南边,就回去吧,如果不能,尽力隐藏潜伏,不要被找到就好。”瑶光简单抛下一句话。
茶楼老板神色惶然,毕竟是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这么说走就要走。
然而他忧伤的话语还没有说出,瑶光骤然抬起头,侧耳聆听旁边的声音,紧接着低呼道:“快走!分头走!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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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动手了吧?”
茶楼东边的一处民宅上,晏畅双拳搁在窗框上,感受着细细的雨丝滴落其上,双目眯起,低声问道。
声音沙哑,带着冷峻的压迫感,与他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形成鲜明对比。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询问了。
旁边的裴拓无奈,这小子比自己还着急呢。
“等人到齐了的。”
“应该也就是这些人了吧。”晏畅盯着茶楼的目光,像是一只小馋猫盯着盛满了鲜鱼的篮子,垂涎欲滴。
“再等等吧,主菜还没上呢。”晁阳成站在两人后面,透过窗户,遥望着对面的茶楼。
这里是南陈谍报系统在京城最重要的联络点,上个月其实就已被兵部的人马锁定了。就等着一个合适的出动时机。
最重要的是,这一处联络点,是那个神秘的南陈谍报首领瑶光出没最多的地方。
而今晚,正是南方投毒计划失败的消息传到的时刻,论理,那个人多半会出现,交待后续任务。
所以他们在等待,等待这条最大的肥鱼上钩。
今晚的行动,是霹雳营和平西营联合作战。为了攻其不备,出动的人手不多,只有几十个而已,却都是禁军中的精锐高手,早早潜伏在了茶楼附近的民宅里。
务必以雷霆之势,将这一处窝点的人员一网打尽。
眼看着好一段时间没人来了。裴拓几个人皱眉。“不会不来了吧,这样可就麻烦了。”
正等得不耐烦,裴拓准备下令攻击了。
然而目光落处,突然一个诡异的身影进入了视线。
大鱼真的上钩了!
“行动。”裴拓低声吩咐着,音调里带着难以压抑的震颤。
晁阳成和晏畅分别带着两队兵马从两个方向向小楼底下潜伏而去。
可人还没到,就看见小楼四面的窗户骤然开启,十几个身影分四面八方,向外奔出,速度极快。
糟糕!他们发现了!
潜伏到一半,晏畅径直把披风一甩,一个箭步飞窜了上去,当场拦下一个逃出的身影。
正是那个矮胖汉子,眼瞅着官兵已经到了近前,他一咬牙,从腰间摸出一对峨眉刺来,迎面对上晏畅。
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打破了沉寂的夜幕。
第146章 逼杀
秦诺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处高楼之上; 遥望着浓郁的黑暗。听着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以及不久之后四处奔逃飞窜的身影。
透过萧瑟的雨声; 那些杀伐金铁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了。但偶尔响起的尖叫中; 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残酷肃杀的气氛。
行动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参与围捕的禁军不仅人数占优势,而且都是顶尖儿高手。
如果不是顾忌着要抓尽量多的活口,现在早已经结束战斗了。
房内还有几个刑部和兵部的高阶官员陪着皇帝。对于年轻的皇帝不好好呆在宫里等消息; 非得亲临战场; 众人满心疑惑; 也只能归类于年轻人的热血上头了。好在这点儿任性; 还是朝臣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喊杀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秦诺收回视线; 转而望着身边的人。
“任卿有心事吗?”
任惊雷正站在他身后; 透过窗户遥望着重重雨幕; 怅然出神。
身为五城兵马司的新任指挥使; 他今晚并没有参与围捕,而是陪在了皇帝身边,带着人; 负责守护皇帝的安全。
听到秦诺的询问,任惊雷立刻回过神来,躬身道:“臣牵挂战况,一时失态了。”
“在担忧南乡侯吗?”
“皇上说笑了,裴拓那小子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任惊雷很快恢复了飒爽明快的神情,笑道。
“那是想着亲自上战场了?”秦诺笑起来,“听说任卿的武功,是裴将军从小一手指点的; 在禁军五卫中也是顶尖儿的。如此重要的时候,不能亲上战阵,与好友并肩作战,却要留在朕的身边,岂不是大材小用。”
“在何等职位,不都是为朝廷出力,为皇上办事吗?每日里打打杀杀,也累人地很。”任惊雷还冲着秦诺眨了眨眼睛,秀逸可爱。
秦诺看着眼前俊秀的年轻人,目光中多是欣赏。
五城兵马司不同于禁军五卫,因为是负责维护京城治安的,内中琐事极多,公文案牍劳形。然而,接手不久,任惊雷就将公务处理的非常妥帖。在他这个年龄的人当中,实在少见。之前裴翎的推荐,果然是慧眼识英才。
“这一战之后,南陈在京城的细作应该能收拾地差不多了。”秦诺慨叹道。
“皇上英明。”
“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将南陈那边的反抗势力彻底歼灭,不久之后,只怕还有新的系统建起来。”
十几年前,大周也曾经以雷霆手段扫荡南陈在这边的潜伏势力,将其首领都擒拿杀灭了。不过数年之后,又来了一个瑶光,将原本残破凋零的谍报系统重新整合,硬生生又建起了一个完善的网络。
可恨,大周潜伏在南边的人,怎么就没有这么出众的人才呢。
“南陈式微,皇上何必因此忧虑,一个谍报系统的建立,至少也要三五年的功夫,在这个时间里,想必我军已经能荡平南方了。”任惊雷从容笑着,安慰道。
“说的也是,朕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潜伏在北朔那边的人手。”秦诺伸了个懒腰,大半夜的等候,似乎有些疲惫了。
然而懒腰伸到一半,秦诺目光落在任惊雷身上,突然笑道:“任卿,要是朕安排你去主持北朔的谍报网,你能干好吗?”
“啊?”任惊雷神情一怔,显然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选项惊呆了。
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呆呆的表情,秦诺突然感觉想笑。
想了想,任惊雷苦笑道:“这个任务,臣恐怕无法胜任。”
“不愿意吗。”秦诺步步紧逼。
“呃,臣在北朔那边,尤其驻守边境的人马中,跟有些将军,也算是熟面孔了。”
秦诺一怔,顿时抚掌大笑起来:“朕险些忘了,你在北疆生活了好些年呢。”
任惊雷被裴翎收养之后,很快跟着他返回了北军当中,少年时候的生活学武都是在那边,甚至他年纪轻轻就担任霹雳营副统领的地步,也是在北疆的战场上积累战功所得的。
他跟崔骞同龄,算是军中晋升最快的年轻军官之一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身份高贵,又为人亲和,善于交际,所以北军几次跟北朔议和协商之类的行动,他都担任了陪同的使节,跟北朔那边的好些将领,还真是熟面孔。
谈笑的时间里,外面的杀伐逐渐平息了。
飞奔逃窜的探子,都已经被禁军或杀或擒。
只有一处战场,还在继续着。
高楼之上,秦诺突然开口道:“已经结束了吧,朕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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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畅一拳轰上,强烈的气劲儿带动衣袂翻飞。
这种实打实的内力对冲丝毫不作假,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功力。
两人一触及分,青铜面具的瑶光只退了一步,就稳住身形。对面的晏畅却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连退数丈,双脚划过地面薄薄的水幕,掀起水花飞溅。
对方浑厚的内力让晏畅震惊,同时原本就兴奋莫名的好战之心更加热切,双眼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可没等他稳住身形再冲上去。旁边已经有另一个身影飞跃而上了。
是裴拓。
喂,明明我还没有败,这样抢别人的猎物好吗?晏畅愤愤然地盯着裴拓的背影,可惜两人已经杀得难分难解,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瑶光手中持着的是一柄短刀。一寸短一存险,只有尺余长的短刀在他的手中,却宛如长、枪一般,展现出密不透风的防守和锐不可当的攻势。
对面裴拓银枪挥舞,攻势锐利。
两人以快打快,满场只听见连续不断的金铁交击声,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两个人的身影更是难分难解,快如飞影。
夜幕深沉,笼罩天地,偏偏雨声急促,给原本寂静的夜晚添了一抹异动。
两人招式来往之间,速度越来越快,气劲的冲击也越发激烈,四周围观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血腥酷烈的杀气在四周弥漫。
甚至连两人身边的雨幕,也像是惧怕了两人的气势,扭曲着避开了交战的中心。
那是两人对冲的气劲儿影响了雨滴的轨迹。
交手的间隙,四周浮现的人影渐渐增多。是禁军的其他人结束了各自的战斗,纷纷回来这里。
“好对手!”站在晏畅旁边,晁阳成低声说着。
这样强悍的对手,任何武道中人都忍不住被勾起好战之心,连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不例外。
“听闻瑶光武功盖世,果然不同凡响。”晏畅眼睛豹子一般眯了起来。
四周不少自命不凡的军官都一脸的跃跃欲试。
因为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被几十个人团团围住,眼前的瑶光,已经绝对不可能再有逃亡的机会了。众人竟然没有一拥而上。
裴拓被对方一招逼退,紧接着晁阳成冲了上去。
对战越发激烈,不时有飞溅的血滴洒落出来,伴着雨水,凉彻心扉。
短刀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形,如凛冽的电光,逼退了晁阳成紧随而上的脚步。
瑶光后退一步,突然站住了身形,遥望前方。
晁阳成一怔,也跟着转了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年轻的皇帝出现在街道的尽头。
包围圈的众人都看得聚精会神,听到身后来了人也没有注意,反正是自己人。此时才注意到竟然是皇帝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刑部和兵部的官员。
秦诺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行礼,他缓步上前。
秦诺的脚步很慢,任惊雷撑着伞,陪在他身边。
包围圈自动分开了一个空隙,秦诺进了内中。
外围的官员一阵紧张,虽然皇帝的身边都是禁军的新锐高手,奈何对方可是南陈的细作首领,武功深不可测。
好在皇帝很快停下了脚步。
站在距离瑶光几十步远的地方,两人遥遥对视。
令人心悸的杀气弥漫在整条街道上,连落在肌肤上的雨滴,都平添了冷冽的寒意。
因为长久的战斗,瑶光身上带了不少伤痕,鲜血侵染着纯黑的衣裳,并不显眼,只是在沿着衣袂边角滴落的水滴,变成了刺眼的粉红色。虽然禁军并没有一拥而上,但车轮战的消耗也是一种折磨。
秦诺深深凝望着他。
那是个修长高挑的年轻人,身形笔直英挺,让他无比的熟悉。
甚至连后面的李丸,都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他的脸色变得无比精彩。
秦诺突然感觉鼻子发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他只能问出一句:“为什么?”
对面的瑶光突然笑了起来,虽然隔着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到他是在笑着的。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摘下了狰狞的青铜面具。
场内突然一片寂静,连急促的风声,清冽的雨声,都骤然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仿佛沉没了在另一个万籁俱寂的空间中。
直到那个人将面具移开,露出久违的容颜。
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秀的容颜,鼻梁上横过的伤痕,给这张过分文秀的脸添了两分英武之气。
无比的熟悉,无比的亲切。
“皇上,臣本来就是南陈之人啊。”方源依然在笑着,缓缓说道。
天边的雨突然变大了,狂暴的雨滴敲击在青石地面上,嘈杂纷乱,整个世界由静转动,是如此的突兀和剧烈。让人猝不及防。仿佛有什么东西,失落在了之前那个寂静的空间里。
秦诺感觉全身无力,密集的雨滴敲击在头顶的那把伞上,也敲击在自己的心头上。
“为什么?”他执着地询问着这句话。
“皇上不觉得自己问得太天真了吗?”方源的笑容微微带着讽刺,这样的表情,是秦诺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
“臣的真实身份,皇上早就知道了吧。”
“这个样子,皇上竟然还一直相信着臣。”
“因为皇上认为,南陈那边对不起我,我便会彻底放弃曾经的主君和故国吗?”
“这样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
他视线垂下。
“皇上难道忘了,臣的全家都是怎么死的?”
南陈水师总督白飞恒,被裴翎率军斩杀阵前,之后攻陷建邺,他作为死不投降的顽固分子,全族数百人都被屠戮一空。
整条街道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说话。
只有方源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他的声音平和淡然,却带着锥心刺骨的力道。
“皇上是否认为,只要以德服人,杀父灭族之恨,也能轻易放下呢?”
“皇上是否了解过,南陈这些年来,多少平民百姓被无辜屠戮,命丧黄泉?多少富贵门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为什么在南陈亡国式微这么多年,臣北上之后,依然能调动起这个情报网络,当然是因为潜伏在这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对大周朝廷有着刻骨的仇恨。”
“皇上认为,这些仇恨,都能够轻易放下吗?”
一声声质问,如同一记记鞭打,狠狠敲击着秦诺的内心。
身为皇帝,他竟然没有任何话语,来反驳这些指控。
最终,方源手一抬。
秦诺身边的护卫紧张地作出防备的动作。然而方源却并没有任何攻击。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