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更是奏响了时代的最强音,哪怕是八百年后细细品味也会令人感慨万千。
眼眶中似乎有些湿润,叶应武急忙装作被沙子迷了眼睛,一边用衣袖挡住一边勉强笑着说道:“师兄你的身体本来就不能和那些大老粗们比,这一次是师弟不对,不应该半夜里把你拉起来折腾。”
这一下子倒是文天祥奇怪了,不过也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叶应武,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肯定,索性也就不去想他了,转而问起即将到来的战事:“远烈,你对将海寇引诱到慈溪县城并且一举全歼有多大的把握。”
叶应武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默然片刻之后,轻声说道:“平心而论,竭尽全力的话只有六成。毕竟我只是在平石滩头观了一次战,并没有真正披甲上阵过,再加上手中尽是这些刚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到底能够怎样心中也是没谱,只能说是竭尽全力了,大不了交代在这里,也是青山绿水陪伴不是。”
“我原本以为,你昨日在议事堂上所说大丈夫不五鼎食既五鼎烹只不过是一句戏言,现在细细想来······”文天祥攥紧了拳头,“也罢,有你做伴,倒也不孤单。”
这次反倒是叶应武差异了,不过旋即想来便释然了。这哥们当年在蒙古军的层层围堵下还能胜利大逃亡,然后成功的扯起了大旗搞得风生水起的,没有些胆子和视死如归的决心怕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文天祥刚刚三十,热血未泯,壮志犹在,大丈夫纵横,所追求的自然是青史留名,此时文天祥报国之心自然更为炽热。
只是,文天祥不知道的是,即使自己这一次浴血奋战,在史书上留下的,不过是短短的八个字,而且是讲述叶梦鼎的功劳。若是叶应武战死在这里,说不定又会多上几个字,但只是几个字罢了。
原本翻阅史书,从未感觉到那些文字背后的沉重,现在身临其境,想想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部下在埋骨之后甚至连半点儿能被后人铭记的方式都没有,叶应武便感觉嘴里发苦。
第一次,无论前世还是后世都是富家子弟的他,感觉到了生命在历史这个巨大车轮面前的渺小,也感觉到了是书上那短短几句话之间的刀光血影。
那史书的字里行间隐藏的,却是无数的血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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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慈溪,滚滚的烟尘笼罩在这座小小的县城上空。赵都头率领着庆元府仅有的数十名骑兵在城内来回奔驰,驱逐着那些不愿意离家的黎庶百姓。
叶梦鼎站在城头上,眉头紧皱,看着下面带着匆匆收拾的金银细软不断哭喊着的几个富家子弟,拳头攥得死死的,这一战下去,如果要是将整个慈溪县城付之一炬,恐怕自己罪人的名号就逃不掉了,不过若是能够借此全歼张麻子的海寇,就算是这罪名又有何妨?
或许是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态,几名都头簇拥在叶梦鼎身后,谁都没有言语。反倒是叶应武毫不在意的沿着城墙一圈圈的细细查看,又时不时停下来站在高处纵观整个县城。
下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几个安土重迁的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哭闹着坐在飞扬的尘土中,背井离乡的苦难不是他们所能够轻而易举便接受的。偏偏又因为他们年纪大,赵都头等人也不太好强行驱逐。
“下去看看。”叶应武冲着文天祥和杨宝招呼一句,抢在自己爹爹前面快步走下城墙。似乎明白叶应武是打算不想让自己背负更沉重的心理负担,叶梦鼎硬生生的止住了迈出去的步伐,转而将目光投向远方,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张麻子,你可不能不来啊!
叶应武看着站在身前鼻涕眼泪一起流的老人,心中不免有些恻然,但是他知道让这些老人留下来才是真正的罪恶,不由得轻声劝道:“老人家,我是叶知府的小儿子,慈溪县城地势开阔,四周无险可守,再加上我们兵力单薄,如果不将慈溪放弃的话一旦海寇选择多个方向突破,整个庆元府就要遭受兵灾了。您放心,要是您家中有什么损失,我庆元府衙门一定会双倍赔偿。”
瞪着红肿的眼睛看了身前一脸风尘的年轻人一眼,老者拍着土地,朗声哭喊:“你们都走,都走吧!就算是那海寇来了,还能把小老儿怎么样,小老儿就这点儿皮肉,想拿去就拿去,这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怎么能够说扔就扔!老天爷不管我们了,叶青天也不管我们了,就让小老儿自生自灭吧!”
叶应武默然不语,环顾四周,不少慈溪人都围拢上来,脸上戚戚然已经动容。叶应武被逼无奈,只能艰难的开口:“老人家,叶知府是不会抛弃您的,只是这慈溪地处偏远,加上我们兵力单薄,的确难以顾及······与其给海寇以可乘之机,倒不如我们先将此处放弃。而且鄞县城中城外都已经搭好了粥棚和营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乡亲们饿着、冻着。”
老人一把抓住叶应武的衣服袖子,吓得杨宝等人差一点儿连刀都抽出来了。老人凄声哭泣:“这慈溪是小老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的地方,叶青天有他的难处我们能够理解,但是小老儿也有小老儿的难处,整个慈溪这么多的青壮、这么多的妇孺,难不成还会看着那些天杀的海寇入城来吗?我们会守住这片土地的!”
周围的青壮脸色涨红,纷纷想要振臂呼喊,却都被身后的妇孺死死地拉住了。叶应武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难受的要命,他不知道面对真正的血淋淋的威胁,这些被一时的热血所刺激的年轻人们能够坚守多久,至少几百年后当日军的铁蹄踏破山河的时候,中国的百姓更多的是选择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更何况这些青壮的身后,还有不得不照顾的妻儿老小,家家缟素的场景是叶应武此生都不愿意看到的。
已经意识到这样下去事态只会恶化下去,文天祥霍然拱手:“诸位乡亲们,保卫慈溪本来确实是庆元府衙上下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我们已经因为士卒的稀少而背负了弃守土地城池的罪责,若是诸位乡亲再有什么损伤,我庆元府衙上下就真的是罪不容诛了。还望诸位看在叶知府的面子上,速速离开这等是非之地吧。”
听到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士子的劝告,拖家带口的百姓又开始踽踽上路,一队又一队的前往鄞县方向。而叶应武无奈的看着不为所动的老者,叹息一声,趁着老者不注意,手中剑柄狠狠地砸在了老者的头上,将老者直接打晕过去。
旁边老者的亲属虽然有些愤懑,但是知道这是为他们着想,也不再说什么,走上前默默地抱起晕厥过去的老人,融入到漫长而萧索的人群中。
叶应武默然片刻,方才低声叹道:“无论战争是否占据德义,最后遭殃的都是平头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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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溪城南的一座客栈。
客栈的掌柜看着最后一桌客人狼吞虎咽的吃喝,不禁叹了一口气,日头已经到了正午,整个慈溪县城的百姓基本上都撤退的差不多了,掌柜的也已经吩咐店中伙计将值钱的事物能拿多少是多少,其余的粮食甚至一些细软也只能随意的扔在客栈中了。
那几名精瘦的食客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门外经过的一辆辆马车、牛车,一名食客出声问道:“掌柜的,我等是外来做生意的人,怎么今日这慈溪不比往常,变得如此奇怪?”
掌柜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诸位还是早早的吃完早早的离开吧,叶青天说了,因为庆元府兵微将寡,而且那些天杀的海寇都是从南面进攻的,所以要将这慈溪县城中的把守士卒和百姓全都撤到鄞县去。”
几名食客都是一震:“敢问掌柜的,此话当真?”
“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要不是诸位在此处尚未吃完,小老儿也早早的带着伙计们逃命去了,这不是店中的金银细软也都拿不齐全,带多少是多少吧。”掌柜的苦笑着说道,指了指已经在客栈外面等候的两辆马车。
“那多谢掌柜的好言提醒,某等也得快快逃命去了,这一贯钱也不用找了。”食客们纷纷站起来,随手往桌子上扔了一贯钱,快步出门去了,仿佛真的被这个惊天的消息吓破了胆子样的。
等到那几名食客远去,掌柜的方才一边抚着自己的心肝一边轻轻掀开后堂的帘幕:“叶衙内,那帮子人走了。”
叶应武微笑着走出来,随手递给掌柜的一把碎银子:“你也速速逃命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掌柜的也顾不上掂量有多少了,反正自己的举手之劳换来这么多已经是上天的恩典了,再看看跟在叶应武后面的几个同样是虎背熊腰的侍卫,也不敢多说什么,招呼店伙计飞快的跳上在就准备好的马车,跟在零零散散的人群后面碌碌远去了。
目送掌柜的离开,叶应武方才抚了抚衣袖上的尘土:“师兄,你看刚才那几个人像不像海寇派来的探子?”
文天祥苦笑着回答:“岂止是像,那些人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会是从外地过来做生意的商人,估计骗骗已经惊慌失措的那个掌柜的还算可以,换个明白点儿的人过来基本一眼就能看穿。没想到以张麻子一介渔民的穷苦出身,竟然也会十分注意摸清对手的动向,估计其他县城里面也少不了这些探子。”
“如果不是他们,火烧慈禧的把握还没有这么大呢,幸好刚才杨宝带着几个人来此处无意间发现了这伙人,也幸好老天保佑都是一些三脚猫功夫的探子,竟然没有打草惊蛇。”叶应武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这些探子将消息报告给张麻子,就算张麻子不会倾巢而来,也会派出不少人过来试探。
毕竟掌柜的曾经说过,有不少金银细软来不及带走,想必那几个耳尖的探子不会没有留意。现在整个慈溪更像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在静静地等待着张麻子上钩。
叶应武走出客栈的大门,抬头看去,天空中万里无云,却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而此时的南方奉化一带海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所以对于被大风逼着不断北上的海寇们来说,慈溪更像是一个即使是毒药也不得不一口吞下去致命诱饵。
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估计所有的百姓已经撤离。
“准备吧。”叶应武咬了咬牙,下达了命令。
身后的士卒们已经开始往客栈的各个角落放置茅草等易燃物,并且在上面或多或少的泼洒火油。
第十二章惟愿海波平(上)
咸淳二年四月十五日。
庆元府,慈溪。
天地肃穆,星河倒悬。
无边的荒野向远处延伸,低矮的山丘匍匐在这大荒之中。远处时不时传来阵阵波涛的声音,又仿佛并不真实,如梦如幻。
叶应武抱剑倚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远方。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不知道那些海寇会不会上当,毕竟为了这一场伏击战,驻守庆元府治所在鄞县的兵力已经抽调一空,一旦海寇识破了这个浅显的计谋,声东击西,那么且不说对于士气的打击,到时候庆元府的两路人马就会被拦腰截断,兵力也自然会更加捉襟见肘。
自从穿越以来,叶应武就不断地被卷入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漩涡,甚至来不及抱怨自己为什么会被扔到了这么一个倒霉的时代,也来不及由于自己是不是应该寻找一条重新返回的道路。仿佛自从走过那道门以后,他的躯体和思想都已经被迫牢牢的和这个时代捆绑在一起,而他自己也不得不一步步走上了南宋那已经破败不堪的战车。
在这无尽的星夜之下,叶应武静静地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安宁,哪怕接下来即将迎接血与火的生死考验。
两侧的城墙上自然只是稀稀落落的树起了几个火把,摆出防守松懈的样子。而城墙下倒是一片通明,几口大锅熬着松针水,这是土法,专门用来防治夜盲症。因为此次夜战事关成败,叶应武自然也不敢松懈,一旦士卒因为夜盲症而失去了战斗力,这仗自然也就不用打了。
反倒是海寇们不用担心这个,谁让鱼肝油正是治疗夜盲症的最佳选择呢?只是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还没有发达到让海寇们意识到这一点,陆上的人们更是不可能知道。
文天祥同样也是赤膊上阵,亲自带着几名士卒搬起大锅,而在新兵训练中一直很优秀的蒋大则被叶应武强行委派成了文天祥的护卫,手中握着佩刀寸步不离,生怕这一群丘八中唯一一个文人遇险,更何况这为文人可是堂堂状元,一想到自己军中的司马都是状元出身,这些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新兵蛋子们在骄傲之余,也不忘了暗地里鄙夷一下那位衙内都头当真是“暴殄天物”。
对于叶应武硬生生的塞过来一个人高马大的跟屁虫,文天祥虽然不悦,但是也不想违了叶应武的好意,索性任由他跟着。毕竟文天祥也是一个胸怀抱负,意欲匡扶社稷的有志之士,也不想自己在和小小的海寇对阵的时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最后一队士卒疲惫不堪的跑步回来,至此城中所有的房屋都已经泼上了火油,而城中的妇孺老弱都已经转移完毕,因为人手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叶梦鼎不得不留下来的一些家中尚且有兄弟延续香火的壮丁,一部分跟在军队后面随时准备顶上去,另一部分则守护在城中最中心的几处大宅院中,尚未来得及转移的金银细软都存在了那里。
看着城下的士卒们苦着脸将松针水喝完,叶应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杨宝,带人上城!”
“遵令。”对于这位衙内都头这几天来搞出的各种恶魔训练,杨宝可以说是心服口服,可是对于今夜要依靠六百余人包围千余名海寇,杨宝心中还是没底。
不要说是杨宝了,就连当初在议事堂上支持叶应武的几名都头在强行灌了几口松针水后,也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要知道除了奉化那边杨提辖带领的一部分把守滩头的士卒,庆元府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这小小的慈溪县城中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士卒们猫着腰迅速的走上城来,都藏身在城垛阴暗处。而叶应武则出人意料的下令将城楼里的火烛都点亮,下面瓮城的大门也是洞开。这一次他所处的东门是海寇最有可能来的方向,对于这位衙内都头如此神秘莫测的举动士卒们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不敢反对,因为前几日的俯卧撑已经让他们刻骨铭心了。
城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桌,上面十几盘精致的小菜,另外放着两小盅酒。对于这种高雅但是绝对填不饱肚子的吃法,周围的士卒们只是随便的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毕竟刚才那顿丰盛的肉汤让不少人吃的肚子还有些涨,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了还意犹未尽,也是因为不想看着美味翻江倒海得吐出来浪费了,才使得士卒们喝完肉汤再喝松针水的时候强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来来来,宋瑞兄,请坐。”叶应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倒是先坐了下来。
文天祥苦笑一声,倒也不客气:“你这虚虚实实,倒不知道那海寇头子会不会上当。”
“管他的,人生苦短,趁此星河灿烂之时,怎能不享受片刻?”叶应武豁达笑道,对于即将而来的生死未卜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都是两世为人了,虽然前一世混的人模狗样的,也毕竟是在红尘里面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胆略总还是有的。
略有些浑浊的酒液倾泻在同样精致的酒杯中,叶应武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这种度数低到一定程度的米酒对于他这个常年厮混在各种酒吧和酒会上的老将来说不过尔尔,当下也不再犹豫,冲着文天祥抬了抬酒杯,然后一仰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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