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东眸心几近喷火,他看着良沁扑在梁建成身上,犹如一个新丧丈夫的寡妇,他没法再看下去,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会这般恨一个人,有一瞬间,他竟是恨不得将良沁一枪打死在自己面前!
“司令,渝军的人也在这附近,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邵平斟酌着提醒。
谢承东看着良沁,他自得知她被顾美兰劫走,几乎担忧成魔,他一天一宿不曾合眼,带着人马不停蹄四处寻觅,终是在此处寻到了她的下落,看见的,却是她抱着另一个男人,为另一个男人失魂落魄,伤心成狂。
“把她带走。”谢承东声音低哑,对着邵平吩咐。
“是。”邵平无可奈何,只得上前,刚欲扶住良沁的身子,良沁便是一声惊叫,邵平大骇,只得道;“夫人莫怕,是我,我是邵平。”
良沁看了一眼邵平,她的眼睛空旷的厉害,仿佛压根不认识邵平了般,邵平没法子,只得搀住她的身子,还未拖良沁走出两步,良沁的身子便是倒了下去。
良沁不知自己在哪,她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醒来,就见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全是人,既有金发碧眼的西洋医生,也有带着口罩的护士,尖细的针头刺进她的肌肤,她也毫无知觉,没过多久又是昏睡过去。
模糊中,良沁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送上了火车,偶有醒来,总会看见邵平与那洋医生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什么也不愿想,就想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下去。
当日她被顾美兰劫持时,在那废弃的厂房本就找了风寒,后又受伤,之后又受了刺激与惊吓,良沁这一病十分凶险,回北阳的路上烧成了肺炎,不得不半路在北滨下车,送去了医院诊治,谢承东将邵平留了下来,自己则是领兵先行回到了北阳。
消息传回官邸,傅良澜几乎不敢相信,一是不敢相信梁建成竟就这般死了,二是不敢相信谢承东竟会真的丢下良沁,直到亲眼看见谢承东独自回来后,傅良澜才慢慢听信了传言,也得知渝军群龙无首,已从北麓退兵,为了总司令的位子,渝军的一些将领已是开始了争夺,渝军内部如今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若要一锅端下,简直是易如反掌。
谢承东回到北阳没过多久,便是带着江北军向着川渝进攻,渝军不能抵挡,连连败退,眼见着大好河山,尽数在手。
待良沁回到北阳,已是开春。
她的肺炎已经痊愈,却还是落下了病根,她的脸色本就偏苍白,这一场病,只让她看起来更是单薄,脸颊与唇瓣都是毫无血色,身上更是瘦骨嶙峋,这一场病,折损了她的美貌,让她看起来更为孱弱。
安儿已经一岁四个多月了,早已学会了走路,他已经认不出母亲了。
直到看见母亲与儿子,良沁的心才算是慢慢活络了过来,她想将安儿抱起,许是许久没有抱过孩子,又许是她大病初愈,身上没有力气,竟是试了几次,都没法抱起儿子,反而将孩子吓得哭了起来。
听着孩子的哭声,良沁松开了手,安儿撇着嘴,奔到了傅良澜怀里。
“沁儿,慢慢来,你这走了三四个月,这么大的孩子认不出你也是寻常,等过个几天,安儿和你熟悉了,就和你亲了。”傅良澜连忙将安儿抱在了怀里,安儿和姨母十分亲密,刚到傅良澜怀里,便是伸出肉呼呼的胳膊,搂住了傅良澜的颈脖,而后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好奇的看着良沁。
良沁缓缓垂下了胳膊,她看着傅良澜轻声哄着安儿,瞧着安儿那般依赖她,就可见这些日子,傅良澜对安儿也是极好。
良沁没坐多久,便是起身离开了主楼。
她身子仍是虚弱,回到后院又是睡了好几日,才慢慢恢复,六姨太看着她瘦的那样儿,便是心酸不止,不由得想起当年,良沁让傅良波从川渝带回金陵,给女儿更衣的时候,看着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掐痕,与胳膊上的烧痕,当娘的也曾如今日这般心如刀绞。
“冤孽!”六姨太守在女儿的床前,一面举起帕子拭泪,一面忍不住道出了两个字。
听闻良沁近日身子好转,傅良澜便是唤来了乳娘,将安儿送了回去。
全珍只是不解,“太太,这些日子咱们好容易将安儿少爷养熟了,他和您那样亲,这往后就是您的儿子,您又何苦把他送回去?”
傅良澜摩挲着自己刚做的指甲,之前因着要照顾安儿,她也是许久不曾留过指甲,如今将孩子送还给了良沁,才让女仆为自己精心打磨出了一副美甲。
“我自个也不是没有儿子,安儿再可爱,他也还是良沁的骨肉。”
说完,傅良澜从沙发上慢慢坐直了身子,又是开口;“良沁如今,也只有这个孩子了。”
全珍微微叹息,“太太疼二夫人,我只盼着,二夫人往后不要辜负了太太的这一份心。”
傅良澜没继续搭腔,只问道;“司令那边,有消息吗?”
“说是大破川渝,渝军的一些残兵败将跑的跑,降的降,司令已是拿下了川渝的半壁江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川渝和滇南一块端了。”
“嗯,”傅良澜轻轻点头,“司令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前院那边人倒没说。”全珍摇了摇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傅良澜话音刚落,不等全珍退下,就见侍卫长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刚到大厅,先是向着傅良澜敬了一个军礼,唤了声;“夫人。”
“什么事?”
“这是司令刚才发来的电报,是给夫人的。”侍卫长说着,双手将一封电报送到了傅良澜面前。
傅良澜连忙接过,打开一看,唇角便是浮出了笑意,与全珍开口;“快去让人准备,司令要回来了!”
后院。
自安儿回到身边,良沁每日里只是陪伴着母亲与稚儿,谢承东回来后,先是去看了齐自贞母女,而后则是去了主楼,倒是从未来过后院,之前良沁在金陵放走梁建成之后,他虽冷落良沁,倒是不曾冷落安儿,经常命人将安儿抱来主楼,如今,却是将孩子一块冷落,仿佛这偌大的一座官邸,再无良沁母子二人。
“小姐,小少爷已经睡着了,您也快去休息吧。”阿秀轻手轻脚的走进,见良沁看着安儿出神,忍不住温言出声。
“阿秀,明日,你把安儿抱给姐姐吧。”良沁抬起头,她的眼瞳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小姐,你说什么呢?”阿秀有些不解,“是去抱给司令瞧吗?”
良沁摇了摇头,“安儿跟着我,远不如跟着姐姐。之前是我小心眼儿了,其实姐姐对安儿,和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小姐这话,难不成是说要把安儿少爷交给大小姐抚养?”阿秀吓了一跳。
“嗯。”良沁轻轻点头,看着儿子的目光中,满是无垠的愧疚与怜爱,“安儿留在我身边,只会让司令嫌弃他,厌恶他,他若能跟着姐姐,司令看在姐姐的份上,兴许,还会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垂怜。”
☆、139章 善桥
“小姐,您能舍得吗?”阿秀不可思议的看着良沁,自打安儿落了地,她是眼睁睁的瞧着良沁将这孩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今竟是从良沁口中说出要把安儿交给傅良澜抚养,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良沁心中酸楚,她吸了口气,将眼底的热意压下,只轻声道;“阿秀,我不能为安儿做什么,把他交给姐姐,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秀眼圈微红,也明白良沁是在为孩子以后考虑,可一想着把安儿送走,良沁往后的日子只会越发难捱,便是忍不住的难过。
“小姐,您多为自个想想。就算旁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小少爷是你的心肝,把他送走了,你怎么活啊?”
良沁没有说话,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只觉一颗心犹如针扎。
“二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丫鬟走了进来,冲着良沁主仆开口。
阿秀匆匆拭泪,与良沁道;“小姐,老夫人找您定是有事,您快去吧,小少爷这里我来守着。”
良沁轻轻“嗯”了一声,想起阿秀这些年对自己忠心耿耿,事事任劳任怨,忍不住与她说了声;“好阿秀,谢谢你。”
“小姐这说的哪儿话。”阿秀刚忍下去的泪水又有蔓延之势。
良沁为她拭去泪水,握了握她的手,而后离开了屋子,向着六姨太的院子走去。
“娘,您找我?”进了屋,良沁就见六姨太在那里收拾行李,良沁瞧着,脸色就是变了,她匆匆走到母亲身边,愕然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沁儿,你来了。”六姨太对着女儿招了招手,让良沁在自己身边坐下。
“娘,好端端的,您收拾行李做什么?”良沁眸心有些惊慌,不知所措的看着母亲。
“沁儿,娘。。。。想回江南。”六姨太爱怜的看着女儿清瘦的面容,与女儿说出了一句话来。
良沁身子一震,泪水瞬时涌了上来,“娘。。。。您别抛下我。”
六姨太也是落下泪来,“沁儿,瞧着你和司令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娘心里难受,娘情愿走,也不想看着你跟坐牢似得,待在这后院里。”
“娘,母亲也已经回了金陵,还有大嫂,即便您回去,她们也容不下您的。”
六姨太摇了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沁儿,娘不是回金陵。”
“那娘要去哪?”
“娘想回自己的家。”六姨太声音温和,眼瞳中漾着追忆,“娘八岁就被傅家买去,当了丫头,到现在,已是三四十年没有回过家了,娘和你说过,娘的老家在善桥,你的舅舅,还有姨妈,老家的亲人都还在那里,娘只盼着往后能回乡养老,娘就知足了。”
良沁闻言,压根说不出话来,她攥紧了母亲的手,只余泪水一行行的往下掉。
“沁儿,你跟娘一块走吧。”六姨太抱住了女儿的身子,也是潸然泪下,“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娘当真是舍不下你啊!”
良沁心头钝痛,就听母亲接着开口;“娘知道,你舍不得安儿,孩子,你听娘一句劝,你把安儿给交给大小姐,大小姐会好好照顾他的。”
六姨太抚上女儿消瘦的面庞,指尖不住的颤抖,“咱们去求大小姐,让她和司令说说,让司令放了你,你若是走了,对大小姐也只有好处,她定会想法子帮你的,到时候,咱们母女一块回老家。”
良沁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知道,母亲苦了大半辈子,在傅家时受尽大夫人与姨太太的欺辱,即便后来跟着自己来到江北,也不曾过过几日安心的日子,尤其到了如今,谢承东厌弃自己,世人皆知她失了宠,官邸里的仆人素来拜高踩低,对她和安儿都不似之前那般恭敬,更不用说跟随自己的母亲,想来这些日子,在暗地里定是受了不少难为。
良沁心酸难忍,对母亲满含愧疚,面对母亲回乡的心愿,又如何能说一个“不”字。
主楼。
“良沁,你在说什么?”傅良澜搁下手中的茶杯,向着妹妹看去,“你要和六姨娘一起回善桥?”
“姐姐,”良沁攥着手指,静静开口;“我娘的年纪渐渐大了,回到善桥,是她多年的心愿,我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良沁,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司令的女人,你想回善桥,那也要看司令他同不同意。”傅良澜眉心微蹙,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姐姐,”良沁声音轻微,“司令如今已厌恶我,他会同意的。”
“你走了,那安儿呢?你难不成要将安儿一块带走?”傅良澜又问。
“等我走后,安儿他。。。。就是姐姐的儿子。”
“你能舍得?”傅良澜吃了一惊,她不解的看着妹妹,“良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一个梁建成,丈夫和儿子你都不要了?”
“姐姐,司令他不会再原谅我,而我。。。。。”良沁说到此处,便是想起他对着梁建成补还的那两枪,心中便是涌来一阵悲苦,她顿了顿,才道;“我留下来,只会让司令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让他不仅恨我,还会连安儿一块恨上,只有我走了,他对安儿,才能有些怜惜。”
“六姨太的娘家虽在善桥,可在当地也不过是寻常人家,那日子,你能过习惯吗?”傅良澜心知良沁说的也是实话,便是叹了口气,改了话头。
“粗茶淡饭,平平淡淡的日子,都是我和娘求之不得的,还请姐姐成全。”良沁眸心清澈,依稀还是当年,金陵城那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傅良澜的心蓦然有些酸涩,她缓缓握住了妹妹的手,刚开口,声音便是哽咽了起来,“良沁,我从没想到,会是这样。”
“姐姐,您一直都疼爱我,对我好,只怨我,都怨我。。。。”良沁说不下去了,她低下了头,傅良澜的眼睛也是红了一圈,让妹妹靠上自己的肩头,与她嘱咐道;“等你回了善桥,记得给姐姐捎信,每个月,我都会把安儿的相片寄给你,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你放心。”
“谢谢姐姐。”良沁眼睛发涩,发酸,她忍不住将脸庞埋在姐姐的颈弯,无声的落下泪来。
晚间。
傅良澜为谢承东将外面的军装脱下,服侍他换上睡衣,她看着他的侧颜,心中兀自跳个不停。
“有事?”谢承东看着她的样子,问道。
傅良澜勉强一笑,为他将扣子扣上,一面扣,一面道;“今儿白天,良沁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谢承东声音淡淡。
“她。。。。”傅良澜有些心慌,她看了眼谢承东的脸色,这些日子,谢承东的脾气日益暴躁,除了对齐自贞母女尚有些好颜色外,就连对她和孩子们,也不复昔日的温和。
“她想和六姨娘,一块儿回江南。”
傅良澜小心翼翼的吐出了这句话,她的话音刚落,谢承东便是抬起了头,他的眼睛乌黑暗沉,深邃的令人心惊,他看了她片刻,才一字字道;“她想离开北阳,回江南?”
“其实,是六姨娘想家了,良沁放心不下,才想陪着六姨娘一块回去,等将六姨娘安顿好,她就回来。。。。”傅良澜看着谢承东的脸色,心中便是一“咯噔”,连忙改了口。
“你去安排,让人把她娘送回江南。”
“那良沁。。。。”
“她哪也不能去,就让她在后院待着。”男人的声音冷峻而低沉,傅良澜听着,只不敢再说下去。
滇南。
“怎么样?”周玉芹一脸的憔悴,她作寻常农妇打扮,如云的长发包在头巾中,再无昔日的华贵。
“夫人,”医生一声长叹,将听筒从男子胸前取下,与周玉芹道;“司令的伤势太过严重,又一直昏迷太久,对脑细胞损伤严重,只怕。。。。”
“只怕什么?”周玉芹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只怕就算司令日后醒来,也是与废人无异了。”医生说完,又是一叹。
“这样说,你是没法子救司令了?”周玉芹眼眸灼灼,并未气馁。
“不仅是属下,只怕举国之内,也是没人能救得了司令。”医生实话实说,遥想当日,当渝军的人赶到时,梁建成几乎已是没了脉搏,是周玉芹一力坚持,不许放弃,又以一己之力,于江北军与渝军中斡旋,隐姓埋名,冒死将梁建成转移,一路上九死一生,数次逃脱江北军的耳目,才得以来到滇西。
“好,那我带司令出国。”周玉芹声音坚定,眸光透出一股悍勇。
“夫人,眼下是非常时机,江北军虎视眈眈,若想将司令送走,必须要医生护士陪行,再有。。。。”
“不必废话,我带司令先入缅甸,从仰光动身,送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