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府是大正朝最大的药材集散地,鸿运商号自然也在那里设有专门的药坊,那清心兰虽是名贵,却是难不住自家商号。
青碧也抿嘴一笑——
前儿个听说是小姐要寻清心兰,只把个安远商号管事魏如山给激动的,一再拍了胸脯保证,必会早早准备妥当,那模样,唯恐小姐反悔,不让他做事似的。
要说那沈公子果然是个有大能为的,没瞧见那些管事吗,经了这一事后,全都变得老老实实,说是对小姐死心塌地都不为过。
第64章
群山巍峨连绵不断,山峰如削直入云霄,又有滔滔的泯河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入目可及是成片成片高大蓊郁的竹林,更有纵横交错的竹索道横贯在空中,让人瞧着就有些眼晕。
这就是有西府天堑之称的安远府了。
前儿个收到魏如山传言,说是已备好了清心兰,让希和有空了随时去取。
本来派其他人去药坊也成,只一行人在船上坐的久了,很是有些不舒服,便索性包了客栈,让所有人都上岸歇息一两日。
把母亲并祖母安排好,希和便换上男装,带着同样装扮好的阿兰和青碧溜溜达达的上街了。
安远府虽是背靠青山,水路运输却是发达的紧,又因为此地地形独特,不独药物品类繁多,更兼药效比之其他地方也是好的多,各地药商云集,来来往往,也算富庶之地。
这会儿又正是晌午时分,挑担的,卖艺的,兜售各种小吃的,当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菜豆花菜豆花,好吃不贵。”
“老周家的荞凉粉,酸鲜可口……”
“卖年糕了,好吃不粘牙……”
希和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只觉目不暇接,又不时支使青碧买来各色小吃食,当真是不亦乐乎。
“咦,阿兰呢?”接过青碧递来的酥红豆,主仆两个吃的津津有味,正想让阿兰也尝一尝,一回头才发现,身后却是没有人。
忙不迭往后张望,好容易才瞧见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跌跌撞撞的阿兰,希和不觉一怔——
但凡出来时,阿兰从来都是紧跟在自己身边,怎么今儿个瞧着有些神思恍惚呢?竟连和自己分开了都不知道。
便是青碧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瞧着后面一个壮汉正挤过来,两人堪堪就要撞上,阿兰竟是丝毫没有反应,希和忙一探手把阿兰拽到路边:
“阿兰,你怎么了?”
“啊?”阿兰神情明显还有些迷茫,半晌才道,“让小姐担心了,婢子没事。”明明这安远府自己从未来过,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好像梦里来过一般……
“是不是坐了太久的船身体不舒服?”希和不免有些担心。
阿兰虽是不善言谈,却是忠心的紧,又是离姐姐送给自己的人,希和自来很是看重。
“不是——”阿兰摇头,刚要说什么,不妨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忽然从旁边的胡同里冲了出来。
眼瞧着就要撞到两人身上,阿兰忙握住希和胳膊往旁边一带,那女子也没想到这拐角处竟是杵了两个人,忙不迭往旁边一跳,却是正好踩在一块儿光滑的鹅卵石上,“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却是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明显还要继续跑的样子,却是刚坐起身来,就“哎哟”一声又跪坐在地。
“莫要乱动。”希和忙止住对方的动作——这会儿已是看的清楚,地上的分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着一两岁的女孩子,身上的衣服明显有些大了,脸色也有些蜡黄,却依稀能瞧见清秀的容貌底子,许是受了什么委屈,眼角上还有明显的两道泪痕,“你的脚怕是伤着了。”
女孩却是不说话,又仓皇的往后瞧,正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灰扑扑的身形正朝这儿跑,当下又咬牙站起来。
可不过跑了几步,就被后面中年妇人给追上,一把揪住女孩的衣服下摆,坐在地上就开始拍着大腿嚎哭了起来:
“老天爷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闺女——你就忍心瞧着你舅娶不上媳妇,你弟进不了学堂?啊,我一个守寡娘们儿,累死累活把你们姐弟俩拉扯大容易吗?你这是要逼着你娘我去死啊……”
一番话说得女孩脸色更加苍白,瞧着妇人的神情又是惶恐又是绝望:
“娘,娘,我不想嫁人,我就守着你和弟弟好不好?我会绣花,我能挣钱供阿弟上学,你别把我嫁人——那家人已经打死了两个老婆,我要是嫁过去,也没有活路啊……”
说道最后,声音明显很是绝望。
妇人一怔,揪着女孩的手就有些松动,却又有些犹豫,只不停呜咽着。
已是有些好事者围了上来,瞧见女孩的可怜模样,不免露出惋惜的神情来——
这女孩大家倒也认得,名叫翠莲,是胡同里丁大庆家的大妞。
别看年纪不大,却最是个勤劳能干的,女红也好,又能吃苦,听说绣坊里,正经能拿和那些年长的女工一样的工钱。
又是个可人疼的性子,拿了赏钱从不乱花,全都一文不少的拿回家交给爹娘。
这样手脚麻利生的也好,还孝顺的女孩,放到哪家不得被一家子敬着?偏是这丁大庆家,明明是亲爷娘,硬是让孩子过的连个下等的丫鬟还不如。
也是这孩子命苦,得了那样一个醉鬼加赌徒的爹,活着时就知道吃喝享受,动不动就打这娘几个,原想着丁大庆死了,这一家子日子就能好过些,哪想到丁大庆屋里人高氏又不知发什么晕,闹着要把翠莲许给猫儿胡同的张大壮——
这一片儿住着的都是穷人,谁家不知道张大壮的名声?最是个泼皮无赖,除了混吃海喝打架撒泼之外,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性子还偏是残暴的紧,方才翠莲说的前头都打杀两个老婆的事可不就是实情?
这样的人,谁忍心把好好的闺女送过去给人糟蹋?
更别说年龄怕是当莲丫头的爹都够了!偏是这高氏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愣要把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嫁到那样见不着天日的人家。
当下就有人不忍,帮着劝解高氏道:
“他大嫂子,瞧瞧咱们胡同里,哪家闺女能比得上你家莲丫头?这么好个闺女,还孝顺的紧,眼瞧着你们家这日子一天天越发有盼头了,怎么又想出这样的昏招……”
一句话未完,已是被另一个苍老的破锣一般的声音打断:
“哎哟哟,哪里来的坏良心没**的啊,我们家的事,要你们多嘴多舌?莫不是看我们家莲丫头找了个好婆家你们眼红不是?真是有胆子,就把这话到大壮那儿也说一遍,看不把你们的臭逼嘴给撕烂……”
一番污言秽语令得众人尽皆变色,却也不敢跟这老婆子对骂——
老婆子可不正是翠莲的外祖母仇氏,最是个没脸没皮的泼妇,偏又怕她真把大家的话学给那张大壮听,真让那张大壮找到门上,混赖去些银子是少不了的,更可恶的是这人还经常灌了屎尿往人家房门上泼。
当下再没人敢说话,人群呼啦啦就散开了去,顿时令得站在那里的希和几人身形尤其突兀。
看仇氏视线转过来,青碧顿时有些发慌,倒是阿兰始终垂首站在希和后面,不知想些什么。
那仇氏一战得胜,这会儿气势正旺,竟是小跑着过来,先拽起女儿,又不耐烦的推了翠莲一下:
“哭哭哭,就知道哭!一个个的,就没一个有出息的。”
说着已是拖了翠莲大踏步来到青碧身前,枯瘦苍老的手指几乎要捣到青碧的脸上:
“是你们撞了我外孙女儿不是?啊?瞧把人撞成什么样了?你们说吧,要官了还是私了?”
又一叠连声的招呼高氏: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翠莲女婿叫过来?就说有人把他媳妇儿的腿给撞折了!”
又上上下下打量青碧和后面的希和两个——这几人身上的布料明显都是极好的,又面生的紧,分明就是外乡人,怎么也得讹一笔银子才是。
一句话说的青碧好险没气乐了:
“你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在后面追的狠了,小姑娘看不清路,差点儿撞上我们,又踩滑了才会摔倒的……”
“哎呀,你还不认账不是?”仇氏“嗷”的一声就蹦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挠青碧。
却被勉强站起身的翠莲一把抱住胳膊,脸上又是屈辱又是愤怒:“外祖母你干什么?这位姐姐说的没错,是我差点儿撞了他们,摔倒也不干人家的事……”
话未说完,却被仇氏照手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大丫,还不摁住你闺女?我瞧着怕是脑袋也摔坏了吧?不然,怎么净说胡话?”
口中说着,胡乱在翠莲的手上腰上又掐又拧,翠莲吃痛不过,只得松手,却依旧泫然道:
“外祖母你做什么?真不关人家的事……”
却又被身后早吓得瑟瑟发抖的母亲抱住:
“好我的姑奶奶哎,你少说两句,别惹你外祖母生气好不好?”
说话间又一个二十**岁体格肥硕面貌凶恶的男子跑了过来:
“妈的,谁家的兔崽子,敢动我张大壮的人?看我把你们头上那二斤半拧下来当毬踢……”
口中说着,蒲扇大的巴掌朝着希和头上就扇了过去。
第65章
一边是少年纤细的身形,一边是张大壮钵大的拳头,这真要揍结实了,少年那样的小身板如何受得了?
那些虽是远远避开却依旧偷偷关注这里的乡民不由齐齐惊呼一声:
“兀那少年,还不快躲——”
心说这少年不会是吓傻了吧?还不快跑,怎么就傻站在哪里了?
张大壮心里可不同样这样想?脸上狞笑着: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
下一刻却是脸色一变,神情惊恐的瞧着身边忽然鬼魅般出现的一个黑影,吓得“嗷”的一声——
这人怕是鬼吧?不然,怎么就会一下子出现在自己身边?
还没回过神来,已被铁钳似的手攥住胳膊,以着更大的力道朝着张大壮的脸上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怕不足足有张大壮原本气势的两倍?
张大壮竟愣是被自己的手扇的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腿一软就摔倒在地,鼻血箭一般的涌出来,早已是一脸的血污。
吃了这么大亏,张大壮如何肯依,刚要张口再骂,却被那人一脚踹了出去,一直飞到几丈远的地方,才“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疼的好险没厥过去。
这人却是欺软怕硬惯了的,被这一拳一脚揍过去,顿时吓破了胆,又怕再被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希和道:
“好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你们给我等着——”
口中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远远的忽然就响起了掌声——附近人家,哪家不曾被张大壮要死要活的赖上过?却是只能忍气吞声,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泼皮无赖这么惨,一时都觉得扬眉吐气至极。
同一时间,阿兰也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抢步上前,护在希和前面。
翠莲几个明显也有些吓傻了,半晌才怔怔的抬头,看向希和几人,却在瞧见站在最前面的阿兰时大吃一惊:
“三舅,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
可不就是为了给这个年龄最小的舅舅娶媳妇儿,外祖母和娘亲就一力逼着自己嫁给张大壮?
仇氏闻声抬头,待看清阿兰的模样,立马换上了笑脸:
“哎呀,阿元你怎么也来了?放心,你姐姐说了,这就把莲丫头嫁出去,待得拿了聘银,娘立马就去给你聘一房媳妇来……”
那笑容真是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和方才对着高氏母女时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阿兰依旧不说话,仇氏上前一步就想去拽:
“乖儿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想吃什么,让你大姐去给你买,我眼下还有事……”
却忽然想到方才张大壮的下场,想要诬赖希和几人的话又全都咽了回去。
却被阿兰轻易挣脱,淡淡道:
“你认错人了。”
说完转身看向希和:
“主子,咱们回去吧。”
“阿元,你这是咋了?”仇氏怔了一下,神情忽然就有些惊异,竟是不敢再去抓阿兰的胳膊——
这会儿才发现,眼前这男子虽是生的和儿子几乎一个模样,还是有些差别的,比方说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发毛的感觉,还有身上的衣服料子,也不是儿子平常穿的,更别说还有什么主子——儿子一直守在自己老夫妻面前,哪来的什么主子!
旁边高氏也瞧出不对,上下打量阿兰一番:
“你,你,真不是我们家阿元?”
阿兰抬眼,视线正对上高氏,高氏一哆嗦,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难不成,你,你是,阿兰?”
不怪高氏有此一问,他们家共有兄妹七人,最大的是自己,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其中最小的妹妹阿兰和六弟阿元正经是一对儿龙凤胎,两人生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阿兰五岁那年安远发生灾荒,三妹妹和五妹妹全都在那一年饿死了,至于七妹阿兰则被娘亲用十个烧饼的价钱给卖了出去……
眼前这人和阿元生的那么像,莫非竟是七妹,就怎么对方是个男娃,且身上的那种感觉也让高氏有些发憷,并不敢上前拉着人探问……
希和一愣,忽然想起之前阿兰可不是说过,她并不知道父母在哪里——难不成,眼前这几个其实是阿兰的亲人?
仇氏已经彻底愣住了,以着审视的态度,上下打量着阿兰。倒是高氏神情里有些激动——没出嫁前,家里的弟弟妹妹全是自己一手照看的,尤其是七妹阿兰,因有龙凤胎的哥哥在,娘亲根本对七妹多嫌的很,又因为奶水儿少,也就够阿元一个人吃罢了,索性一出生就扔给了自己照看……
这些年来,高氏也经常想到这个妹妹,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如此想着,终是鼓起勇气瑟缩着上前,有些语无伦次道:
“你是,姑娘吧?我们家阿兰左边腰眼处有一块儿红色的月牙形胎记,你身上可有没有?”
饶是阿兰自来疏淡的性子,这会儿情绪也有些激荡——自己腰眼处可不是有个月牙形的胎记?
刚要开口,不想仇氏忽然上前,用力拧了高氏一下:
“瞎说什么呢?这亲也是能随便认得?走走走,快家去吧!”
竟是拖着高氏看也不看阿兰一眼,扭头就走——
自来女儿都是赔钱货,因为头胎生了个闺女,自己可没少被男人打,仇氏眼里这几个女儿从来都没有多少分量。即便一直养在跟前的高氏,看在仇氏眼里也没儿子一根手指头重要。更别说这个从小就跟自己不亲的小女儿了。
方才已是仔细瞧了,小女儿也好,她身边的什么主子也罢,衣服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顶顶好的料子,甚至连件多余的首饰都没有。
明显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更要命的是她那主子可是把张大壮给打了——
张大壮的爹之前是县里的老捕快,家境很是不错,即便他游手好闲了些,正经是有些余财的,眼下他兄弟张二壮也是县衙吃公饭的,又有一帮子会功夫的兄弟,走到哪儿都威风的紧。
更不要说大儿子的小药铺子就开在张大壮的势力范围下。便是本地人惹了他,都别想讨得了好去,更别说这死丫头的主子明显一瞧就是外地的。
以张大壮的性子,还不得治死她们?
也就大女儿蠢,还想着认亲。真是认下的话,说不得惹恼了张大壮,自家也得遭殃!
别看仇氏年纪大,却是一把子力气,把高氏拽的直趔趄,却是无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