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好的,我瞧着也是糟心得不成了。”
赵娢无奈道:“哪儿有你这么讲话的,若是阿媛听了,又要与你不乐,你又是何苦?”
阿瑜抿出一对梨涡,偏头瞧她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况且姐姐是我的知心人,才不会告诉她!更何况媛姐姐不喜欢我,阖府上下都晓得,我又做什么给她留面子,她那面子值得几文钱?”
赵娢端了佩扇泡好的茶水,用盖子撇了撇,吃一口才微笑道:“成成,都依着你。”
“只今次我来,却是为了请你一道去看戏的。这是我们三房摆的宴,我娘说我同你亲近,便支我来同你道一声。”
第11章
阿瑜最不喜欢参加宴请,不过这趟是三房的宴,还是赵娢亲自来请她的,自然不好意思推脱。
这王府里统共就三房,大房二房的显赫自不必说,这三房却是人丁单薄。
三老太爷赵敏阳在四年前去世了,而三房大爷赵暮是老太爷原配所生,只去得比他爹还早些,在五年前的某个春日暴病而亡了,留下嫡妻宁氏,和一个年幼的儿子。
而赵娢是三房二老爷赵芬的女儿,她的亲祖母王氏,乃是三老太爷的续弦,亦是老太爷原配的亲妹妹。不过,这三房虽没落,但好在赵芬还算争气,他虽则身子虚弱,可却能出入重华洲,替衡阳王办事,故而三房还算有几分体面。
三房要宴请族人,也算是族中惯例了,每隔些时候几房便要轮着开宴,为的是亲眷间的融洽,故而不论哪房开宴,几个姐儿太太大多都会给脸面。
女眷围在一块吃席面,对面是男人们,当中搭个戏台子,王府养的戏班子照着主子们点的戏,咿咿呀呀的掩袖吟唱。不过席面吃到一小半,二房的蒲大太太秦氏便先退了,走之前吃一口小酒,轻拍三房大太太宁氏的纤手道:“我先走一步了,离开这半会儿也不知咱们书逸学课学得怎样了,不陪在一旁督促着,我这心里头总是不放心。今次也是我的不是,没法陪你料理这些,只下趟咱们二房开宴,还望你赏光才是。”
宁氏生的文弱,又是青年丧夫的,在这一众主子里头向来是最柔弱没主见的,可照着身份她又是三房的当家主母,天然便在秦氏那儿矮了一头。
宁氏点头,垂眸柔声道:“嫂嫂且去罢,这儿有我呢。”
阿瑜吃了一口茶,冷眼看着女眷那头的风浪,心里叹息一声。她与宁氏这两年来,都没什么接触,但也看得出,她过得很被动,几乎人人都能压她一头。
可宁氏却唯唯诺诺的,万事都好说话。几乎次次三房开宴,秦氏都不给她脸面,可她自个儿却只得把苦头咽下去。
然谁不晓得,三房除了她还有个二太太洛氏,并一个续弦的三老太太小王氏,可这对婆媳却并不为宁氏出头,谁看了都晓得宁氏不会笼络人心,更不会为自己伸张了。
那头洛氏瞧自家嫂嫂又挨了软钉子,便凑上前给宁氏斟茶,一屁股坐在宁氏旁边的空位上。
洛氏的声音很小,在宁氏耳里却清晰可闻:“嫂嫂,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把那些权都放给母亲和我,咱们保准给您料理得好好儿的,你只要带着云逸,吃香喝辣的有什么不好?您看今天,咱们三房又丢面子了。”这话说的尖酸,明明白白的指责宁氏不会料理家事,还死赖着权柄不放。
她们两人凑得很近,外人瞧着就像是在唠家常。只宁氏勉强一笑,低声道:“我好歹做了这么些年的主母了,有些事体你也不懂……”
洛氏一听便晓得,这宁氏还是抓着权不肯放,连着那些三老太爷死前留下的家产一道牢牢握住,便是受尽了闲气还是不肯松手,也是在招人嫌,一个寡妇拖着个面色阴沉沉的儿子有什么前途可言?都不为他们想想,老太爷留下的产业那么多,她宁氏带着个儿子又花不完,分一点给他们又能怎样呢?
于是洛氏漫不经心冷笑一声,在宁氏耳边道:“还不是因为你守了寡,没了男人,你瞧瞧这阖府上下,哪个瞧得起你?”
说完这句,洛氏面上又露出得意的笑来,给宁氏夹了一块走油肉,声音清亮:“大嫂是怎么了,瞧着精神不好啊,来来,吃块肉,你平常不是最爱吃了吗?”
宁氏不敢叫人瞧出她是在为秦氏的事体难过,于是抬眼努力挤出个微笑来,一口一口,把油腻腻的肉吞下了肚子,面色钝钝温和笑道:“还是弟妹最懂我。”
阿瑜不晓得那头发生了甚么,心里头还在可惜宁氏,现下的女人们虽说没有男人也能有法子立起来,可放在宁氏这样和软的人身上,却是千难万难。
她正想着,一旁的赵媛抿嘴笑道:“阿瑜在想些甚么呢,这般入神,莫不是年岁渐长了,开始遐想万千了罢?你是不是觉得戏台上那个演武松的小生长得俊俏,我瞧你盯着他看好久了呢。”
她一张口,宝瑜便知道又没好话,硬生生把她一个闺中姐儿往戏子身上扯,嘴巴毒得紧。
于是阿瑜抿了一口茶,凉凉道:“媛姐姐才是大了罢,我这发发呆呢,你便能往这龌龊的男女事体上想,可见你寻常没少遐想这些罢?你自己想就想吧,还往我身上推,又是甚可意思?”
赵媛给她堵了一下,冷哼一声:“妹妹伶牙俐齿,我可说不过你!”
赵娢有些无奈,苦笑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无心之言听者有心啊,你们说话还是多考量考量才好。”
一旁的赵婂见阿瑜开口便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发髻上的玫瑰簪子映衬得她的面容,格外的鲜丽明艳,心中那股子轻蔑恶毒之意便又涌上来,于是夹了面前的一个糯米团子,对阿瑜笑道:“好啦好啦,瑜姐姐,我瞧你从开席到现下净吃茶了,这可不好,你尝尝这个糯米团子垫垫肚子罢,一会儿还有旁的小点心上来呢。”
阿瑜看了赵婂一眼,心里头也奇怪得紧,这姑娘平日里净和她作对了,今日怎么也出来当和事佬?
不过她也不曾多想,到底是公中厨房的吃食,她又恰好有些饿了,于是便咬了一口糯米团子,细细咀嚼吞咽,却觉得有些许怪异,再品一品便发觉,这里头掺了零星的花生碎,浑身上下都一激灵,连忙把嘴里的馅料吐到帕子里头。
赵婂从赵媛口中得知苏宝瑜不能吃花生,于是此番恼恨之下,便夹了有些微花生碎的糯米团子,见她一口吐了便捂嘴笑道:“哎呀,瑜姐姐怎么这般不雅?”又道:“莫不是嫌弃妹妹了?您这一个外姓女,竟然还如此不知……”
阿瑜气得抬眸盯着她,冷冷道:“婂妹妹恐怕不知晓,我从来都不吃花生,因为哪怕只吃了一两粒,也会发热昏厥。今次之事,你不知便罢,若是知晓还这般,也太过顽劣。”
她们这头声响太大了,妇人那桌都给惊动了。梅氏转头见是自己女儿又同人争执起来,心里头有些担忧,便提了裙摆上前问道:“是怎么了,婂婂?”
赵婂眼里迅速涌起一团雾气,委屈道:“我不知道瑜姐姐不能吃花生,也没注意那团子里掺了些花生碎的,瑜姐姐吃出来了,便十分生气的训斥我。娘亲我、我……”
梅氏听到此,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瑜姐儿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于是皱了眉同阿瑜道:“瑜姐儿,婂婂有千万个不是,我也在这儿给你陪个不是。只她还这么小,甚么也不懂呢,您便把歹毒害人的名头往她头上扣,也实在……”
她说到这里,那头的江氏也坐不住了,三两步上前作和事佬,笑道:“瑜姐儿也真是,这不是吐出来了么,再说,婂婂又不是故意的,你长了她那么几岁,也包容些罢,怎么好这般开口说你妹妹?给婂姐儿道个歉,这事儿便罢了,啊?”
江氏说到这里,又暗示地看了阿瑜一眼,示意她快点给二房的母女俩赔个不是。
这姑娘也真是,体谅她年幼失怙,心思敏感些也罢了,可闹得这般大,也实在太不聪明了些,以为自己是谁呢?
她再怎么受宠,赵婂母女可是王府里正经的主子,小姑娘也太不识相了!
阿瑜本不愿太过苛责,但见梅氏一味纵容不分是非,心中恼意顿起,冷冰冰瞧着几人道:“那二位太太,恐怕要失望。”
“我亦不求婂姐儿能给我赔不是,究竟如何说法,那咱们去老王妃那头说去!老太太若说我错,我便是跪下磕响头也是应当。但若是婂姐儿的错,那便麻烦她跪下给我磕头!”
梅氏见她不识抬举,还要自己宝贝闺女磕头,皱了眉冷声道:“瑜姐儿。婂婂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她身子弱年纪又小,你怎能这般为难她?我念你是个孤女,寻常也不与你计较,只今日你却有些太过了!”
江氏知道老太太宠爱阿瑜,也蹙眉道:“是啊,你这是作甚?咱们王府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体,那些大家闺秀们皆是善良和软的好孩子,瑜姐儿你这般……”
阿瑜给她们烦的不成,皱眉还待再说,却觉得眼前一花,心中暗叫不好,用力扶着桌角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她脑中忽然空白一片,天旋地转地倒了下去,顿时整个席面乱成一锅粥。
江氏顿时傻眼了,她没想到这瑜姐儿的身子竟真的不好,这下事体闹大了!她捏紧了手中的绸帕,皱眉不耐吩咐道:“去啊!还不快去找大夫,一并把瑜姐儿扶到厢房里头去!”
梅氏有些愣住了,她是看着这小姑娘倒下去的,一点也不像是作假的,本以为这姑娘是故意为难女儿,不成想根本不是这样。
她转眼瞪了眼自家女儿。赵婂也没想到阿瑜真的吃进去东西了,但转念一想大约也不碍事,于是对着母亲俏皮地吐吐舌,毫不在意地准备继续坐下用膳。
不成想,那头大夫刚到呢,这边衡阳王已经披着一身风雪地来了,竟像是从哪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赵媛坐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她那个如同高岭之花一般的大伯,俊面寒凉带着满袖风雪走进了长廊,已是目瞪口呆。
第12章
人人都言,衡阳王赵蔺温文尔雅,素有谪仙之风。他年少时云游四海,结交八方豪杰,故又有人说他友道好客,不拘一格。
然而这些对于王府的家眷来说,都很遥远。到底都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当年那个温雅的白衣世子,早就是手握重兵疏离冷淡的衡阳王。
赵蔺不论身份,还是手中握着的权利,都不是王府家眷能相提并论的,故而她们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印象,向来是如隔云端,模糊不清。到底坐得越高,能看清他面容的人,便少之又少。
赵蔺身为藩王,为手中的十多万兵士在大周疆土界边安营扎寨,守卫国土,不知被多少人尊敬,却也被人从骨子里惧怕。
像是靖安王、平东王这样的异姓藩王,早就没了祖宗那份铁血,朝廷要削藩,承诺他们爵位世袭罔替,这两位犹豫一下,拿个乔便也交了兵。
只有衡阳王和定北王这两家是硬骨头,朝廷啃不得,既需要他们守卫国界,还怕他们有谋逆之心,毕竟朝廷内忧外患不是一年两年,若真要对付其中一个,那既要担忧蛮夷入侵,又要担心这两位藩王联合外敌里外夹击。
故而形式便凑合着一天一天过着,听闻衡阳王赵蔺曾上过一道密奏,自请削藩。不过老皇帝也没答应,反而重金奖赏他,又好言安抚一番。
不懂朝政的以为是赵蔺忠心耿耿,怕皇帝疑心他,故而自请释兵权。
可懂得的人,却摇头叹息赵蔺老谋深算。
这赵氏一族扎根数百年,岂是一纸奏折就能打发的?若是皇帝真答应了,赵蔺或许能以撤藩之名,直接一路北上驻扎,又或是以重金相要,使朝廷不堪负荷,再反水谋逆。
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体,皇帝不敢赌,更不相信藩王的忠心。故而不得不下旨安抚,并言明自己的信重。这样一来朝廷数年内,都无法明着提撤藩之事。
真正的衡阳王是什么样子,恐怕即便是老王妃也体会不到。因为他在老太太跟前,一向温和有礼,像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几乎从不动怒,但在谋政时,发出的指令却冷静到残酷异常。
故而从前有人说赵蔺很看重王府寄养的那个小孤女,也不过是被当作谣传,没人敢说,也没人敢真信。
这头阿瑜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屋里是浓浓的药味,奴仆们进出皆是轻手轻脚的。
赵蔺隔着帐子为她切脉,修长微凉的手指搭在皓白的腕子上,细细感受她的脉象。
阿瑜的手轻轻一动,似是有所知觉,扭了扭手腕,却被他牢牢固定住。她的手腕很纤细,落在他的手掌心就像柔弱的嫩枝,赵蔺难得皱眉。
阿瑜再小一些的时候,头一次在苏逡的病床前,见到从风雪中走来的他,也是一副苍白柔弱随时便要昏倒的样子,可从没有哪次病的比这趟还严重。
阿瑜的身子太弱了,偏偏小姑娘还不懂事,总爱折腾自己。
金乌西坠,病榻上的小姑娘微弱地咳嗽两声,顿时便惊动了一屋子的人。
佩玉连忙探身进床帘瞧她,见她微微睁开眼,满面茫然的样子便轻声道:“姐儿……?”
阿瑜张口沙哑道:“我睡了多久?”
佩玉的眼眶都红了,嗓音都是发抖的:“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好在王上来得快些,给您及时切脉熬了药。姐儿可要吃水,或是用些粥菜?”
佩玉把她扶起来,只听阿瑜喘息着道:“蔺叔叔呢?”
一旁的佩剑端了温水给她润润口,答道:“姐儿还没醒,王上便走了。”
阿瑜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轻轻嗯一声。
佩剑换了个话头道:“姐儿不知呢,先头您一昏倒,王上后脚便来瞧您了,可惊掉了一票人的眼珠子,接下来三房的芬二奶奶还特谓来瞧了您,还有二房大太太并老王妃,还有二房和三房的老太太,都来过了,还留下好些补品。”
其中表现最用力的是芬二奶奶洛氏,对着阿瑜便开始扯了帕子抹眼泪,还说了好些关切的话,秦氏和另两个不相熟的老太太倒是中规中矩,而老王妃则是开库房拿了好些药材,并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些话,才拄着拐杖走了。
阿瑜听完后继续蔫巴巴的不说话。
佩玉一向是她肚里蛔虫,低声对她道:“王上先头走时便交代过了,说您并无大碍了,每日按时煎药服用,好好休憩便是。”
阿瑜哦一下,不声不响地滑倒进被子里头,这便是说,接下来他不再亲自来瞧她了。她有些失落,为什么蔺叔叔不能等她醒来再走呢?
阿瑜这头平平静静的,老太太那便可炸翻了天。
江氏跪在屋里抹泪,老太太居高临下坐在上首面色发青,拐杖砰一声敲在地上冷道:“站起来好生说话!不然旁人还以为,老身这做婆母的虐待你!喜鹊,去把她扶起来!”
江氏本还想再跪,现下只好算了,她起身满眼盈着泪水,哑着嗓音道:“老祖宗明鉴,先头瑜姐儿的语气冲了些,媳妇才想要训斥她,本意也是为了她好,到底没哪家姑娘开口下跪闭口又排挤人的。只媳妇听信了梅弟妹的话头,以为她真为难婂姐儿了。到底弟妹是自家人,又是年长的,媳妇总想着她说话应当公正算数的……媳妇……”
她还待再说,却给老太太劈手一盏茶哗啦啦淋在头上,满脑袋全是茶叶。江氏愕然地抬头,看见老太太一张盛怒的面孔。
老太太使劲拍桌子,声音拔高训斥道:“瑜姐儿再如何也是大房的闺女,平日里性子娇气些,那也是正常,怎可能胡言乱语诬陷姐妹?!你身为大房媳妇,到了外头是怎么编